• 嫁给厌世状元郎(穿书)上一章:第29章
  • 嫁给厌世状元郎(穿书)下一章:第31章

  “你就不能在这多留一会?”景易也不知他来去匆匆是为何:“孤用的膳可比你们殿试那日味道好,你也留下来尝尝。”

  楚陌脚下没停:“下臣有些日子没在翰林院待了,现庶吉士选馆结束了,也该去点个卯。”

  “不会是又想告假吧?”理由景易都给想好了,回家等张仲送庄子给他。接了庄子,还能再告一天假,陪娘子去看看张仲送的庄子。

  “暂时不会再告假。”楚陌脚下一顿,回过头:“既然想请君入瓮,下臣觉皇上倒是可以休息些时日。”皇上不倒,赵家、良王、雍王,还有继后生的九皇子,怎么会更加大胆起来?

  他们不大胆,背后的势力就不会全显出来。

  景易有点认同父皇对曾伯祖的猜疑了。父皇疑曾伯祖是个能掐会算的半仙。依他看,楚陌也差不离了。刚父皇还说到临了了,想歇一歇,清静清静。

  等人走远,转身往后殿去。

  庞大福已经将前殿讲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皇帝。皇帝倚坐在榻上,正在思虑楚陌所言的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父皇。”景易自搬了个凳子坐到榻边,戏言道:“要楚陌是您所出,您该高兴了。”

  轻哼一声,皇帝可不敢想:“朕怕君王不早朝。”也是家里欠了景程隐的。他嘴不吃皇家粮,送个徒弟来吃,还拖家带口地吃。

  景易乐了:“也是。”笑过之后,面上凝重。请君入瓮,简简单单四个字,但办起来何其难?这是在拿大景江山和万千百姓的命作赌,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小七。”皇帝敛目:“你知道吗?大景的江山有六分是你曾伯祖打下的。”他们这一脉能坐拥江山,全是因安分。

  因为安分,故没有参与杀害景程隐妻儿的事。得江山后,更是谨遵圣祖遗诏,不得扰方圆修禅。几十年了,京里许多人家都以为景程隐该坐化了,但他却清楚那个程隐太子还活着。

  景易读过景氏宗谱,自是晓得:“传言正同大师之所以会收曾伯祖为徒,是因其乃将星。”

  “亦是帝星。”只帝星太痴。皇帝长吐一口气:“北伐军是景程隐组建的,前不久他又去看过。”

  “楚陌吗?”景易明白父皇的意思了。

  “嗯。”

  楚陌先是将地舆图送回了府里,用了午膳才往翰林院。今日是庶吉士入翰林院的第一天,未等缓过劲儿,就听闻朝上又出了大事,不过这回事不在张家了。

  詹云和无视周遭的目光,跟着侍读张雪阳理着经籍。楚陌在朝上的大胆言论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他这个内侄女婿,怎可能逃过被指指点点?

  选馆结束,又有一群庶吉士分担事务,谈宜田和江崇清终于过上了他们想要的日子。看书读批注,手边再有一杯清香宁人的茶。坐久了,还可以出去走动片刻,伸展一下发僵的腰背。

  楚陌来时,两人正站在檐下偷闲。见着楚修撰,谈宜田激动极了,三步并两步地迎上去,一把抓住楚陌的手:“我和崇清后天就要回乡了,正商量着晚上去你家吃饭…”

  “我家没你们的饭。”楚陌抽回被紧抓着的手,拿出帕子擦了擦,这人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见他如此,谈宜田手捂上了心头:“你这是做什,挺伤人的。”刚出恭后,他才洗的手。

  “善之,你几时回乡?”江崇清走到谈宜田身旁,下望了一眼两人的手。不怪楚陌擦手。谈宜田的手单独来看,还算修长,可摆在楚陌手旁,就显的…糙。

  “快了,”等张仲把庄子送来,他带安安去看过后,他们就启程。

  谈宜田闻之不禁挑眉:“你走得了?”他今儿才在朝上把南风军赵家给得罪死了。不出意外,最近朝上肯定吵闹得很。他一走了之?

  三月后…回来?

  “我这是照例回乡祭祖,又不是告假。”楚陌抬眼看向门口,詹云和朝他一颔首,然后走开了。

  好吧,他们都不是楚陌,不懂其所想也是正常。谈宜田抬手小心地戳了戳楚陌的臂膀:“晚上我做东,请你和崇清去丰鲜楼吃烤羊。”

  “不去。”楚陌绕过两人。江崇清转身跟上:“那等祭祖回来,我让内子下帖子予你娘子。你们两口子一道来我府上坐坐,品一品我祖父封了二十余年的桃花酿。”

  楚陌没见过江崇清妻子,但知江崇清成婚三年,没妾室、通房。与安安一起,他倒是可以考虑。来京许久,安安走动的也就前头永宁侯世子夫人。

  “好。”

  明白了,谈宜田算是看透楚陌了,紧跟两步:“那到时我也下帖子…”

  “你就免了。”楚陌还没忘记他有两妾室的事。

  “到我这怎么就免了?我娘子温贤大度,知书达礼,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相夫教子…”

  “还给你相了两妾室。”楚陌嘴角一勾,谈宜田膝下已有两嫡子,安安不需要结交大度的女子。

  见谈宜田哑口,江崇清清了清嗓子,目光飘向别处。依谈宜田的性子,妾室应不是他主动要抬。

  症结在这?谈宜田看了看江崇清,再想想楚陌往家跑的那步子。唉…自家娘子确实被老丈母娘教得有点太…迂了。怀头胎那会,他正高兴,老丈母娘来了一趟,没过几天娘子就提出给他抬妾。

  抬妾还一碗水端平,从她带来的丫鬟里挑一个,再从伺候他的丫鬟里挑一个。把他娘气得半月没理她。

  怀小二子的时候,他娘都不让老丈母娘上门。不然今天,他屋里可就不止两个妾了。

  “那就等个一年半载。现在也不用像以前那般苦读了,正好有空,我努努力把我娘子的性子掰一掰。”好在这些年他劲头全在读书上了,少在后院。要是闹出一两庶子女,估计这俩都能嫌弃死他。

  张开双手看了看,现在想楚陌擦手又觉应当。谈宜田表示理解,传递关系嘛。他碰了楚陌,就等于他的妾室间接碰了楚陌。抬首看一步跨进门的大高个,此人有病,病还很重。

  但他喜欢。在早朝上说的那些话…全是他想说又不敢说的,太痛快了。

  点了卯,才坐下。楚陌就见朱正倾来,叫走了詹云和。他是一点都不在意,但有人以为他会在意。十多位庶吉士连带着几个侍读、侍讲,不约而同地瞟向他。

  江崇清递了罐江南才来的新茶给楚陌:“尝尝,自家山上采摘的芽头。”

  这个楚陌倒是喜欢,接了道了声谢。

  也不知朱正倾与詹云和说了什么,反正直到傍晚下值,詹云和都没与楚陌话一句。看那冷淡的神情,大有要割裂的意思。楚陌是下值了照常往家。

  家里,吉安正拿着张家管事才送来的契书发呆。一个两百亩大的温泉小庄子,就在京郊,价值三千两银。

  方管事说了,他知道这小庄子。虽然只有两百亩大,但温泉眼不小,庄子上建的全是暖棚、暖房。按那一片的价来,该不下于五千两银。

  那这到底算是送还是卖?吉安笑得嗤嗤的,半卖半送吧。现在就等楚大老爷回来看过后,给银子了。

  回到府里,还没进二门,方管事便把事跟楚陌说了。楚陌是没想到张仲手脚这么利索:“有提什么时候交银吗?”

  “没有,张府管事塞了契书,丢下一句三千两银,便驾着马车跑了。”

  抬手示意方管事去忙别的,楚陌入了二门。吉安迎上去,摆了摆手里的契书:“张仲是怕了你了。”

  拿过契书翻来覆去瞧了几遍,楚陌弯唇:“就说京郊的庄子没那么贵,果然还是张首辅实诚。”

  挽着他往回,吉安这还有一事呢:“三哥下午来了一趟,说吏部那给他安排到南延闳卫府下的晋华县做县令。地方不错,三日后便要回乡了。”

  楚陌不意外:“进士总共八十人,除去三鼎甲、庶吉士,剩下六十。六部又进了四十三位,三哥运气不错。”要是等到明年恩科,南方丰泽地就轮不到他了。

  “说回去就准备给信旻相看,若是有可能,最好是在他赴任前定下亲事。”吉安稍用力捏了捏楚陌的臂膀,最叫她意外的是,她三哥首先要相看的那位闺秀。

  谭東的闺女!吉欣然的梦魇。

  “怎么了?”

  吉安瘪嘴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突然发现命数二字真的是玄之又玄。”

  在提到谭家闺女的时候,她问了一嘴,吉欣然知不知道?吉彦在她面前,也难得敞开了一回心怀。种因得果,吉欣然先前胡作,叫吉彦失望透顶,再不想其掺和家中事。

  所以吉欣然还不知道吉彦的心思。

  她到底没见过真实的谭家闺女,也不好做评说。信旻那孩子挺好的,但愿能摊上个好媳妇。

  “就像你跟我。”楚陌笑得甜蜜:“我三次去迟陵县,三次遇见你。”

  “三次?”吉安诧异:“除了县郊庄子那次,还有两次吗?”

  楚陌鼓嘴,他好像失言了。

第68章 密折

  “你还藏着别的小秘密呢?”吉安把楚陌的脸掰过来,一脸兴味地盯着,柔声细语地问:“要不要跟我分享一下?”三次都遇见她,看来后河口他真的是“自愿”跳下去的。

  看媳妇这样,楚陌发出傻笑:“呵呵…有两次见着,你正对着别人,没注意到我。”

  这话说的,吉安捏了捏他好看的下巴,手感还真不错,问话的声音更温柔了:“那在哪呀?您这般盛颜,妾身竟然无视了您,真是不该。”

  怪声怪气,楚陌一把将人横抱起,笑着道:“这是为夫的小秘密,不能在外说。我们找个隐秘的地方,详细说。”

  “成什么样子,快放我下来。”吉安勾着他脖颈想拗起,楚陌快走,三两步进了正房。

  吉安拉着他的一只耳朵:“别想糊弄过去,你今天要如实招来。快说,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大人,您要上酷刑吗?”入了内室,楚陌将她放到床上,踢了靴子立马覆上,嘴杵到她耳边:“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昌平二十三年十月初九迟陵县千秀绣坊门口。你抱着个男童在笑,笑得可暖了。就是那一笑,叫我失了魂。”

  耳边痒痒热热,吉安抱着他,细细回想:“你那次没去书岳楼。”

  “我本来就没要去书岳楼。”楚陌亲了亲媳妇的鬓:“你刚说错了,你该是见过我两次。除了小庄子里那次,还有一次在十三园七号院外。”

  吉安点了点脑袋:“对,那次是娘才跟黄氏吵过。你是不是听到声了?”

  “没有,但从你们的神色里能看出来不愉快。”温香软玉在身下,楚陌气息愈来愈重,声音渐渐暗哑:“我们过两天去瞧瞧庄子,要是合意,就让方管事把三千两银送去张府。”

  一把抓住他解她扣子的手,吉安还有疑惑呢:“你是不是在县学红枫林也见过我?”回门时,这位大老爷特地带她去红枫林转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她和辛语带欣欣拉臭的地儿。

  现在想想,该不是巧合,毕竟那天他就在十三园。刚他也说了,来迟陵县三次,三次都遇到了她。

  他说的可不是见过她三次。

  楚陌身子一塌,将重量全压在了媳妇身上,闷笑着道:“小肥丫吃得有点好。”

  臭烘烘的粑粑。吉安笑得两眼弯弯,拍打了一下丈夫:“你还看了?”

  “没看,我在下风口。”楚陌没好说的是,那日他还想捡便宜的,结果辛语那丫头…坏了他的心情。

  吉安侧首往里:“我警告你啊,这事除了你我辛语,不许再有第五个人知道。咱们家欣欣六岁了,很快就是大姑娘了。”

  “欣她小姑,请安心。陌记着她的恩呢?”楚陌严肃道:“说起来,小肥丫也算是我们夫妻的大媒人。虽然之后的几回相会,她杵着有点碍事,但胜在好贿赂。”

  “什么小肥丫?”吉安扯了下楚陌的耳朵:“你这姑父,能不能给可爱又乖巧的小侄女取个好听的号儿?”

  大摇脑袋,楚陌的手又不规矩起来了,嘟嘟囔囔道:“好听的小名都留着给咱们的小后代。”

  “要吃晚饭了,回来官服也不脱嗯”

  “我现在就想吃。”

  翌日,文武百官个个整装待阵,南风军要军饷的事还没个结果,今日必是又一番论战。昨天错过机会没插上嘴的官员,就等着在早朝上来两句,好叫皇上别忘了他们这些人。

  左看右看,这都快卯时了,杨凌南都没寻找楚陌。人呢?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想想摇了摇头,不可能,赵子鹤不在京里,就赵子冉那外强中干的货不敢妄动。

  况且楚陌也不乱跑,下值便回府。一月前,他都给府卫交代过了,让他们关照着点小楚府。汪香胡同就那么大点地方,小楚府前头是永宁侯府,后头是定国公府顾家,左边是吏部尚书蒙老家。

  贼都不敢往这摸。

  损失了处小庄子,张仲难受了一夜。但却是真心希望,楚陌就此打住,别再盯着他了。他是看出来了,那小子不是皇帝亲子,就是背后还有谁撑着。不然皇帝和太子不可能突然这么亲近一个…从小旮旯里蹦出来的田家子。

  长姐说什楚家底子有几十万两银。皇上、太子是楚家那几十万两银能收买的吗?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清楚对方什么底的时候,他们还是安生点。当然也只是忍耐一时,日子久了,是狐狸总会有露尾巴的一天。老眼又转过一圈,心里不禁冷哼。挺会恃宠而骄,都这会了人还没来。

  这是在找死。在张、赵两家事上,君心难测四字血淋淋的。

  卯时一到,鼓声雷雷,宫门开。不少大臣都发现,楚陌没来,不屑的有,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也有以为他告假了。直至在太和殿左等右等等不来皇帝、太子,众人神色凝重了起来。

  辰时初,御前首领太监庞大福到:“皇上龙体不适,今日休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仲心紧,他要重新评估楚陌了。不止他,满朝文武此刻都在想没现身的状元爷,他是早知道了这回事才没来吗?

  楚陌不简单!良王、雍王几个皇子脸色都不好,父皇欲休朝,他们不知。太子知,在情理中,但楚陌?

  不简单的楚陌这会才到翰林院。在辰时见着楚修撰出现在翰林院,那还是多少天以前…谈宜田掐着指头算计着:“你没去早朝?”

  “没。”楚陌面上冷漠,心情很不好。昨夜他抱着媳妇睡得正香时,忽来一声熟悉的鹰叫。他翻了身,捂住媳妇的耳朵继续睡。可那鹰就跟是老和尚附身一样,竟落在后窗上,拍窗棂。

  一封信上千字,总结下来就一点:趁着年轻力壮有闲空,赶紧生几个娃娃。有闲空?哼…老和尚不会真以为他会为了景家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朝后一仰,拿了昨天才翻到的地域志接着看。他姓楚,又不姓景。朱正倾匆忙忙赶回翰林院,见满朝文武在想的那位正悠闲地看书喝茶,心头的郁气蹭蹭上涨。

  大学士是去上朝了,但好像…情况不太乐观。江崇清眼睫下落,等等吧,最多一个时辰风就能吹到翰林院。

  在誊抄经籍的詹云和,见了这一幕,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下。如老师所言,楚陌真的是太…目中无人了。之前未入翰林院时,听着外头的传言,他总觉是言过其实。现在看来,却是远不及一二。

  怎么说老师也是翰林院大学士,楚陌不该如此不敬。狂妄自大,他知不知道如此会招来多少厌恶?老师让自己远着点,还真不是无的放矢。

  瞪了那人一会,得不到回应,朱正倾嗤笑一声,甩袖往里间去。他倒要看看楚陌能嚣张到几时?

  楚陌翻着书页,看得是津津有味,就好似未发现朱正倾回来一般。

  不一会,一个侍读学士出去透气,半刻后再回来,看楚陌的眼神变了。谈宜田注视着,寻了机也出去绕了一圈,回来同了那侍读学士。在经过楚陌书案时,见他杯里茶快到底了,还故作哈腰,殷勤地给他续上:“慢用…楚修撰有事吩咐一声。”

  “怎么回事?”江崇清拉着谈宜田到身边坐。

  谈宜田凑到他耳边:“不得了了,今早皇上龙体抱恙,休朝了。”立时间,江崇清就了然了,与谈宜田一并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楚…爷。朱正倾去上朝了,今日东午门那的鼓照常敲响,但楚陌没去。

  楚爷是知道皇上龙体抱恙,这可是非一般的近臣

  “良王和雍王他们都不知道。”谈宜田又补充了一句:“上上下下就太子爷和他没到。”小楚爷厉害,他们拍马难及。

  吞咽了下,江崇清决定重来一遍,皇上龙体抱恙这事,可是非一般的儿子能知道的。楚爷,他江崇清敬了。怪不得朱正倾气得两眼鼓得跟田鸡似的,也没敢吭一声。

  “这么一来,南风军要军饷的事…不就搁着了?”

  搁着就搁着呗。谈宜田撇了撇嘴,朝廷就是不发军饷,赵家凭着海运都能把南风军养得肥肥的。也不晓怎么想的,竟敢提前向朝廷要军饷?

  赵子鹤不会真的以为皇上会永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现在可美了,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愧对永宁侯府。赵家呢?被楚爷摁在地上碾了又碾,直接把百官眼红但又不敢说的海云阁点出。

  他给看过了,用不了多久,海云阁…可能要换主子了。海禁开了是为国为民,不是为了饱谁的私囊。赵子冉讲赵子鹤领军扫海上倭寇,这本就是南风军分内的事。不然朝廷每年下拨那么多军饷,是白养他们的吗?

  赵家委屈、悲凉?他们是把南风军真的当自个家里的私兵了?

  轻抿一口茶,江崇清目光仍在楚陌身上。赵家张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目前的情况来断,赵子鹤未必没有那野心,但…能成事吗?

  不屑笑之,不是他看不起赵子鹤。永宁侯府有那能力,但赵子鹤没。南边太久没打仗了,南风军的实力是肯定不及北伐军。祖父说,北地觊觎中原富饶近千年了,不管是哪位称王,都会妄图南下,但屡屡被挡在北望山岭外。

  中原人虽多不及北地人强壮,但通经史善谋略,几乎朝朝代代出生不畏死的名将。

  只名将也多没好下场。悲哉!赵子鹤当学张仲,该断臂时丝毫不含糊。

  京里暗地早就在传,皇帝身子不好了。休朝头天,各家还安稳,可第二天第三天…连着休朝七日,外界风声起。

  几个王爷天天往宫里跑,东城弥漫着不寻常的味道,变得异常安静。外界才起的风声,在一夜之间消散了,诸多眼睛盯着汪香胡同小楚府。

  张仲送来的庄子,楚陌带吉安去看过了。除了小点,旁的都很好。两口子没犹豫,着方管事把银子送去张家。这一出,倒是闹得张仲失神了好一会。契书都给了,他以为银子是别想了。

  结果…姓楚的小子心机真深。给了银子,他那小庄子就是卖了,不存在什么半卖半送。他跟楚陌在庄子这事上银货两讫。

  一桩亏本买卖。

  四月十九,一道圣旨降下,太子代理朝政。各家才接着消息,就闻楚陌被招进宫了,立时紧神。

  清乾殿里,景易气得血丝都爬上了眼珠子,咬牙切齿骂道:“混账,他竟敢如此妄为,简直罪该万死。”

  看完暗卫送进京的密信,楚陌只觉他媳妇真聪明。虽然这事他早有预料,但…安安是个内宅女子。将密信交于等在一旁的小尺子,敛下眼睫:“杨瑜西抵京几天了,也带回了永宁侯的信。”

  永宁侯杨文毅让儿子必须咬住赵家,北伐军的军饷决不能少一粒。

  “屠了三个村子,楚陌,”景易心太疼了,定在案上的拳都在颤:“朝廷用从百姓那收来的税银…养的南风军,竟伪装成蛮夷屠尽了三个村子。三千多个百姓…死在了自己辛苦养着的军队手里。他…罪该万死!”

  楚陌轻眨眼:“您该庆幸,赵子鹤没放蛮夷进来烧杀抢掠。”为了要军饷,南徽事端必须闹大。皇帝的暗卫营也确实厉害,只用了两天就将密信送达了京城,比赵子鹤的八百里加急早了近一天。

  强自压下愤怒,景易紧抿嘴,这口气…真苦真的难以下咽。不多会,心绪归于平静,他转过身看向楚陌:“你什么时候动身回乡?”

  “后天下午的官船。”楚陌知道太子的意思,他先前那一着效用就在后日。明天一过,后天他启程离京,会叫京里很多盯着他的人都以为皇上还能撑。

  景易点了点头:“很好。”抬手握住他肩头,“你说明天孤这军饷是放还是不放?”

  “蛮夷都屠了三个村了,您不放军饷。那不过五日,天下百姓都知太子无德。”楚陌抬眼直视太子:“您知道海云阁每日进项几多吗?”

  眼神一动,景易一双长眉慢慢耷拉下:“善之啊,听说你家底很厚,咱两都这么亲近了,你能不能借我百八十万两白银?”

  “下臣也穷。”楚陌说得一本正经:“下臣全身上下翻个底儿朝天,都凑不齐三铜子。”

  “那可怎么整?南徽境边还等着军饷呢。”景易哭丧着脸,等着楚陌的话。突然发现,曾伯祖给楚陌取的这字,真的是太昧良心了。

  楚陌轻叹一声:“您召赵大人进宫问问吧。下臣觉赵家那境况,别说百八十万两白银了,就是黄金,他家也掏的出。”

  “那要是他跟你一样,也说穷呢?”景易眸底寒冽。

  楚陌粲然一笑:“那您就问问他海云阁赚的银钱都去哪了?他若不给您几个合理的解释,您就好圈围赵家了,并且令赵子鹤回京。”

  神色一收,景易深吸气,微眯双目:“要军饷是吗?孤给,但不会从国库出。”当然给出去,能不能安全运抵南方,他就不保证了。

  返身看了眼殿外,楚陌道:“下臣该回府了,杨小爷夫子生病了,近日他闲着没事天天往下臣府里跑。还讨巧卖乖,想跟我们一道去陕东玩一圈。”

  “让杨小爷代孤向杨瑜西道句好。”景易难得没拦楚陌,提笔在一空册上疾书,写完盖上他父皇的私章,将册递予等着的楚陌。

  收好册子,楚陌拱手:“下臣告退。”

  “退吧。”

  闭目沉凝,静立许久。景易蓦然嗤笑,幽幽言道:“孤也会玩自导自演这一出。”抬起右手,小尺子立马上前。

  “后日善之就回乡了,孤也没什好给他的。去库房挑些缎子、玉器,你亲送去他府上。”

  “是。”

  “再看看有什新鲜的果子下来,也给他送去一些。”

  “是。”

  杨宁非在小楚府赖了近两个时辰,他娘都没来找他。直到楚陌回来,把他拎着送出楚府,小爷才不甘不愿地回了家。

  那一进后院,不甘不愿的劲儿全没了,撒腿就往他曾祖母的松宁堂跑,两短胳膊还紧紧抱着胸。一气跑到松宁堂,冲进堂屋就想投入曾祖母的怀抱。只都到跟前了,人一下被拎起,就跟刚才楚小叔拎的一样一样。

  “快放我下来,二叔。”

  费氏上去就在他屁股上揍了两下:“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能冲撞老太君,你这耳朵长了跟没长一样。”撕了下肥耳朵,扯开他还紧抱着的两手,两指探入襟口,触及一硬纸壳,神色一凛。

  见状,皮子黝黑的杨瑜西立马放下大侄儿。就连坐在榻上满头苍发的老太君也赶紧站起身。两脚踏地的杨宁非掩不住兴奋,压着声说:“是密旨,我带回的是密旨。有印,我看过。不是楚小叔的信儿。”

  屋内伺候的几个老嬷嬷,不用叫,默默地退出堂屋,关上门窗,留意四周。

  后头楚府大门都关上了,小书房里,楚陌带着吉安在看地舆图。太子要杨瑜西劫南风军军饷,没给兵卒。而杨家也不养兵,杨瑜西唯一可用的就是从北伐军退下的那些老兵残卒。

  杨家日子紧巴,也就紧巴在这上。很多老了残了的兵,无家可归,都是杨家在养。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杨家送他们终老。

  吉安的眼睛跟着楚陌的手指走:“粮食肯定都是从各地的地仓走,你们是打算一批一批来?”

  摇了摇头,楚陌手点京城:“太子准备哭穷,向赵家借银。然后拖真金白银从京城走,下江南买粮。”

  懂了,吉安敛目:“他们要劫的是银。”

  不止如此,太子要的是杨瑜西将事做得无声无息,然后顶了运送金银的人下江南。一路将金银兑成金银票,到江南扮成商队,去西州,找赵子鹤屯粮的地方。若是能找到,就劫…运往辽边。找不到,就拿银买粮送往辽边。楚陌划着线,偶有停顿。

  终于明白太子为何会喜欢楚陌了。吉安轻吐一口气,他们就是一类人。这军饷之前还说不给,现在又突然给了,君心难测一点不假。

  “要杀官差?”

  “有户部、兵部几家咬着,争议的过程中太子肯定会有诸多‘妥协’。”楚陌揽住媳妇:“到最后,押送金银的人,绝不是太子的人。想劫这笔金银的,也不止一家,其中就包括赵家。”

  鹿死谁手,各看本事了。吉安不太懂那个位置到底有什好,头在楚陌下颚处顶了顶:“你给我好好的,闹闹我可以,但请您别往天顶上闹。我胆子比较小,经不住吓。”

  “怎么闹你都可以吗?”楚陌将人拉到身前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

  吉安想到最近这人越来越疯,赶紧又加上一句:“在我的承受范围内。”这个比较抽象,完全看她心情。

  想糊弄他,楚陌轻晃着怀里人,学她撒娇时的调子:“能不能具体一点?”

  打了一个激灵,吉安乐了:“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扭仰头在他脸上嘬了一口,抬手擦了擦,这人皮子真是绝了。也没见他擦脂膏,但在这京里,竟一点不干。春夏秋冬,完全一个样,细滑紧致。

  哼唧两声,楚陌哭腔来了:“我娘子说我不正常。”

  吉安脑袋一耷拉,装死。

  “娘子,你怎么了?”楚陌佯装紧张:“是不是太累了,为夫送你去床上歇息。”

  “不要,”吉安立马睁开眼睛,挣脱他的怀跑出小书房。大白天的,能让她安生点吗?总这么来,她在丫鬟面前都快抬不起头了。绕过摆屏,差点跟迎面来的辛语撞上。才刹住脚,就瞥见一圆脸小公公领着一群宫人站在堂屋外。

  楚陌追出来,从后圈住她,两眼望向屋外盯着的那些人。辛语就喜欢看两位主笑闹,这表示感情深。

  “严肃点。”吉安扯下圈着她的臂膀,将楚大老爷拉到身前:“走,去接赏。”幸亏,真是的幸亏刚她没由着他胡闹。

  小尺子有些遗憾,也许他再晚来半刻,状元娘子就被状元爷抓回内室去了,目光下落,看向状元爷的腿脚。今日…这两不太利索呀。

  “楚修撰,太子爷体恤您这些日子的辛苦,特让奴才给您送些礼来。都不是什贵重的东西,您也别嫌弃,太子爷…手头也紧巴。”

  “咳咳…”吉安呛了一口,这就开始哭穷了。

  绫罗绸缎七八匹,玉器首饰两小盒,还拿了一大盒绢花充数。楚陌拱手谢过,太子是把“穷”摆到明面上了。

  “太子殿下知道您喜吃瓜果,也让奴才给您挑了两筐。您和安人带着在船上吃,再好不过了。”

  吉安屈膝:“多谢太子殿下赏。”

  揣上赏银,小尺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也不知他走了之后,状元爷还抓不抓小娘子了?这不上不下的,要他回去怎么跟太子爷交代?

第69章 借银

  “真的,奴才看得真真的,楚修撰在家生龙活虎的,跟在翰林院完全是两个人。小娘子都被他闹得脸红似火。奴才一群人瞪着眼睛在看,楚修撰也不羞,还圈着小娘子呢。”

  景易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晦暗,心里像是堵了一大口淤血。三千余条人命…现在他一闭眼,脑中呈出的都是尸横遍野的惨况。他无颜面对他们,愧疚不已。赵子鹤啊…你说孤该将你碎尸万段,还是应灭你九族,来祭这三千余条无辜亡灵?

  见太子爷眼睛泪湿了,小尺子也难受得很,原还想说些有趣的事来让殿下缓一缓,现在还是别再继续了。

  “奴才一会去因华殿上些香火祭奠祭奠他们。”

  景易抹了把眼睛,自嘲道:“之前孤还担心自个会活到曾伯祖那岁数,如今却觉甚是可笑。”抬手竖指歪向南,“不用多,像今儿报上来的事再来两起,孤能折一半寿。”

  “殿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小尺子跪到地上:“满朝文武似了那位的…”

  “也不少。”景易舔了舔发干的唇,深吐一口郁气。此事他还没去禀给父皇。到这境地了,父皇能受得住吗?最后几个月了,他是真的想他老人家平平静静的,可总有人不让他如愿。

  只现在若不上禀,明日赵子鹤的八百里加急一到…还是瞒不住。迟疑再三,终景易站起了身,踱步向后殿。

  清乾殿寝殿,身着黄色寝衣的皇帝正盘坐在龙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一块被血浸透的帕子,老眼昏黄但却不显浑浊。御前首领太监跪伏在地上,神情冷肃。

  景易走进一见这情形便知事他已经知道了,缓步上前,到龙床边跪下:“儿子无能,让您失望了。”

  久久皇帝才眨了下眼睛,轻摇首:“与你无关,是朕养大的虎。”三千余条人命…二十年前大景与东辽狮子口一役亦不过死伤一万四千八百三十七兵士。这叫他如何忍得?

  “小七,答应朕别让赵子鹤好死,所有参与屠村的兵士一个不留。朕…容不得。”

  景易目光变得坚毅,叩下首去。

  “强兵是为攘外安内,没想到有一天刀口却朝向了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朕有罪啊…”皇帝闭目,眼角溢出点点浊泪。

  夜半,更夫才打过三更,永宁侯府倒夜香的马车如常自后门驶出,汪香胡同静悄悄的。赶车的老汉像往日一样,戴着斗笠,目光沉沉,右腿裤脚下露出半截木杆,竹枝轻巧地打着马,不急不慢地出了东城。

  经过一拐角时,有黑影自马车底滚出。马车轻轻一晃,赶车人似毫无察觉,依旧轻打马。

  休朝了九日,今儿朝臣们重集东午门外,一个个不时地往后望,那个位置还空着…太子代理朝政、监国,那人不会不知道。一刻过去,这都寅正了,怎还没来?

  看过密旨的杨凌南,眼下犯青。墩子他二叔已经离府,这个点该是已经出京城了。突然同意下拨军饷,太子在密旨上没明说,但肯定是出大事了。回头看了一眼楚陌的位置…人还没来。

  寅时末了,再有一刻,宫门该开了,那位…来了。他往那空位上一站,百官都松了一口气,今日不会休朝了。

  不一会鼓声响起。大臣们听着这威严的咚咚声,竟隐隐有些兴奋。看着宫门一点一点地打开,有几个老臣眼里都泛泪光。站在队列最后的楚陌,见各人都端正身姿,心里在想着这次回乡,带媳妇去迟陵县住多少天?

  一个月够吗?然后把岳父岳母请到楚田镇再过一个月。上回韩芸娘死的时候,他没空招待他们,颇为遗憾,这回得好好弥补。要不要带上小肥丫?安安很喜欢小肥丫,他也觉小肥丫挺懂事的。

  进到太和殿,楚陌还在犹豫。带上小肥丫,就得把二哥二嫂也带着,不然晚上她再不敢一个人睡,缠着安安…那他不是就得一个人睡?

  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到角落书案后,滴水入砚,开始研墨。武官观那状元爷,除了俊没品出其他,就把眼放到文官身上。都是读书人,他们该能看出点东西。

  可文官惯会端着,个个面目平静,全一副深不可测样儿。龙虎将军常威侠呸了一声,抱着玉圭闭目养神。只才几息,又睁开眼睛伸手拍了拍站在前头的那位世子爷。

  “凌南,你家跟楚府挨着又走得近,他就没给你透点什么?”

  杨凌南呵呵笑两声,神色一收:“常大伯,跟楚陌走得近的是我家墩子,您觉得他们两凑一块能讲什么大事?”

  娘的,你家那小子比猴精,传个话一点问题都没。只想是这么想,但人都把话说到底了,常威侠也不好再问。叹了口气,又去看俊又美的状元爷,真想把状元爷那嘴按自个脸上。

  “太子殿下驾到,”太监唱报。

  百官跪拜:“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别千岁了,景易走到摆在龙椅下的书案后落座,他只望能得善终:“都起来吧。”经过一夜调整,他心绪已经完全平静。对接下来的这场大戏也是推演了几回,他…只能赢。

  “谢太子殿下。”众大臣起身,退到大殿左右。楚陌提笔,注:“昌平二十八年四月二十,太子易代君理朝政。”

  “太子殿下,臣有本奏。”为今日这一着,张仲可是做足了准备。在太子准了之后,立马言道:“之前京里有关楚修撰妻子流言之事,臣已查明。流言的源头在状元楼裕华厅,话是出自良王妃之口,后经赵家传播出去,意在让外界以为是臣动手打压楚修撰”

  “张仲,”赵子冉怒目:“那流言只是小女儿倾慕一人,徒生的妄想罢了,于你张家之事无丝毫干系。你别想血口喷人,攀诬无辜,借此甩脱你不臣之名。”

  “现在是小女儿倾慕了,之前不还是丫鬟吗?”张仲冷哼一声:“你满嘴不实,何以取信于人?南风军主帅赵子鹤,与你乃一母同胞,品性是否亦如你一般?提前要军饷,意欲何为?”

  赵子冉不想再去与他辩,拱礼向上:“太子殿下,有关楚修撰妻子的流言,确是臣府上流出,家嫂大怒,早已将女禁足罚抄千遍《闺范》。在此,臣向楚修撰道歉,事后家嫂亦会备上厚礼,亲赴楚府道歉。”

  厚礼,有多厚?景易转眼看向已经搁下笔的楚陌。

  楚陌敛目:“良王殿下,张首辅说有关下臣妻子的流言是出自良王妃之口,良王妃深居王府,怎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府上是有查过臣吗?”

  现在的张仲就是条疯狗,为了洗脱不臣之名,真的是逮着谁都敢咬。良王气王妃不谨慎,更气自己为何要将事与她说:“本王代王妃向楚修撰道个歉。”

  皇帝的儿子向他道歉,他要是还追根究底,就是不知好歹了。楚陌笑之:“王爷倒也不用这般,下臣只是想给您句忠言。下次再查谁,得多问几个人。不然消息不实,白费了劳力不说,还影响判断。”

  真的一点都不讨喜,可父皇怎就那么欢喜他?良王颔首:“楚修撰的话,本王记住了。”

  “最后请王爷代下臣向良王妃带句话,下臣妻子很好,就不劳她记挂了。王妃娘娘若实在闲得慌,把《女论语》翻出来看一看吧。”说完,楚陌望向赵子冉:“我已娶妻,还望自重。”

  良王心中怒骂,一个王妃犯口舌,他脸全都被她丢尽了。

  “太子殿下,您也听到了良王早就在查楚修撰。”张仲紧锁眉头:“这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