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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是,但后来梁氏将宅子卖予了臣,现在那宅子是臣的。”进奎文望着殿上,他的回答只对一人。

  “老妇的话还没说完。”费高氏知道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城西浣丽街的宅子,也不是梁启绢的,”伸手抓起一旁韩老妹子的手,“它是罕州于家的。”

  这一抓将韩于氏抓离了恭亲王妃的死,收敛了心绪,禀到:“皇上,西城浣丽街的宅子,是小民的嫁妆。那宅子虽在西城,但占地足三十亩,院里小桥流水,假山翔鹤应有尽有。只因着…”有些语凝,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

  “小民听已逝的老父说过,那宅子是前朝哪个王爷豢养男宠的地儿,就觉晦气,便一直没去住。为去晦气,还找了大师看了一圈。将围墙推掉,往里挪了挪重新建。

  当初小民家雅儿去了后,没几年黄隐语被扶正了,上了韩家门,一口一个娘地叫。小民不傻,知她意,便把这晦气的宅子给了她。”

  进奎文蹙眉:“皇上,臣的宅子确实是从梁氏手里买的。”

  “既然是买的,那用了多少银子?”少有言语的费衡抬眼看向那人挺直的背:“听闻进大人为官清廉,城西浣丽街那宅子就是十年前,少说也值三万两银。您…买得起吗?”

  “三万两银?”进奎文惊愕:“皇上,臣…买宅子用了六千两银,是通过牙行。臣手里还有字据。费梁氏说了,那宅子不祥才贱卖。”

  六千两!张仲第一个不信:“进大人,浣丽街可是西城六主街之一,宅子占地三十亩,而且假山楼阁样样都有,就是再不吉也不可能只值这么点银子。”韩于氏的宅子,给了黄隐语,又不知怎么落到梁启绢手里。梁启绢将它六千两银卖给进奎文。

  不怪费、韩两家告御状,把他带上。他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景易打量起进奎文:“你岁数与梁启绢差不多,肯定不是梁启绢亲生的。”

  双目一敛,进奎文落下眼睫:“皇上,臣中了进士之后,就谋了外放,少有在京城留,不知京里行情。西城非东城,臣以为六千两银很多了。六千两银,是臣多年俸禄,及老母、妻子的所有积蓄了。臣真的不知那宅子远不止六千两银。”

  “进奎文,”景易站起身,走下大殿。殿下的庞大福立时靠近,护在右。

  进奎文磕头:“臣在。”

  “你还记得严启吗?”景易站定在他面前,垂目俯视:“朕提严启,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多大的官,才能多好,过去立下多少功劳。你吃着朝廷俸禄,就不能做对不起朝廷对不住百姓的事。做了…就不要与朕提功劳苦劳。功劳,朝廷都有论功行赏。苦劳,朝廷有发俸禄。故在朕这…没有功过相抵。”

  “臣明白。”进奎文铿锵回道:“皇上,臣真的糊涂了。自买了宅子后,费還、费梁氏就从来没有找过臣。入住宅子前,臣老母和妻子还请了京郊法源寺的和尚来家里做了九天法事。您可以着人去查。”

  “你放心吧,朕会着人去查。”景易移步向祁中垣:“黄隐语的宅子怎么落到梁启绢手里的?”

  “臣不知,皇上,臣真的不知。”

  祁中垣全身湿透,散着一股汗酸,手脚冰寒。此刻他除了咬死不认外,别无他法。只望黄氏能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将所有全扛了。如此,他可能还有活路。

  同祁中垣一般害怕的,还有谢紫灵。谢家老嬷嬷赶去东午门告御状的事,已经传开了。宫里,可不是你想说一半留一半的地儿。

  “母亲,怎么办?”

  邹氏亦心惊,津州费家大房早已没落,费還都将他们踩到泥沼里去了,怎还不老实?告御状…皇上竟不顾规制,免了他们的刀山火海。这头一开,以后东午门怕是要热闹了。

  “沉住气…”

  “夫人,”门房的婆子顾不得规矩,跑进屋禀报:“恭亲王妃没了。”

  “什么?”谢紫灵吓得耸肩缩脑,两眼勒大:“是是死在宫里的吗?”

  “是。”

  一口气上不来,两眼翻白,谢紫灵朝后倒去。

  邹氏死死攥着帕子,也不去顾女儿了。一个亲王妃,进了趟宫,说没就没了。那她家呢…会得什么下场?

  “夫人,”又有门房来:“御前首领太监带侍卫抄祁府了,还有一队御前侍卫骑马出城了,走的是崇文门,应是往通州。”

  通州?祁家老宅。邹氏头晕目眩,不该买那个樟雨的。稳住身子,屏退下人,跑向榻边,大力掐不中用的闺女。

  “快起来,我们去雍王府找你姐姐。让她递帖子进宫,咱们必须去请罪。”

  越掐越重,谢紫灵被疼醒:“母亲?”

  “快点起来,我们要抓紧点,不能让皇帝来传召。”邹氏才转身,想到什又立马回头警告:“害谁的事不能认,你只认买下樟雨是怜悯她前主吉欣然。”

  谢紫灵懂了:“我吩咐她的事,就她知我知。听说她旧主与吉安不合,只要我不承认,那她便是为旧主才要害吉安。”

  “对。”邹氏平复着激荡的心绪:“我们去请罪,是为樟雨冲撞了皇上,至于旁的…我们都不知情。”

  谢紫灵母女的马车才出府,一骑快马归京,马上正是一早赴津州的魏兹力,直奔东午门。进到太和殿,魏兹力报:“皇上,咱们晚了一步,前刑部尚书费還在家中被杀,费梁氏不知所踪。”

  “什么?”景易沉目,谁的手脚这般快?

  一滴汗流出发际,顺着颊往下。进奎文拱手向上:“请皇上择贤能暂代臣的职。在未洗清嫌疑前,臣禁足府中。”

  倒是乖觉,景易道:“那就委屈进爱卿了。”转眼望向祁中垣,“你与黄隐语夫妻共枕这么多年,她回不去了,你也留下陪她吧。”

  这话音一落,就有去抄祁府的侍卫赶回禀报:“皇上,黄隐语的一双儿女不见了。”

  好样的。景易面上凝冻:“进爱卿也别在府里禁足了,朕怕你也凭空消失了,决定给你择一安全之所。”

  又是一滴汗流出发际,进奎文面上平静:“臣全听皇上的。”

  “甚好。”

  三月初二的早朝,过了午时才散。前刑部尚书费還被杀,其妻梁启绢失踪。大理寺少卿祁中垣被关了大狱。黄隐语没下狱,由暗卫看管。皇上抄了祁府却没抄出东西。黄隐语的一双儿女同梁氏一般,失踪了。

  至于刑部尚书进奎文,皇帝没为难他,只是将他拘在了宗人府大牢里,由京机卫管。

  一连串的事变,闹得京里草木皆兵,东城不少人家未天黑就闭户。大理寺卿孟扈亲带人赴津州查费還之死。半月过去,却得出一结论,费還乃自杀。

  景易也不意外。费還是前刑部尚书,梁启绢不用多做什,只需告诉他三十年前闳卫府瘟疫与她有关。费還能选择的,也就剩一死了。

  反正他这辈子已经活够了,但景易不会就这么放过。

  京城南街闹事,有大肚汉光着膀子,在耍着喷火。一个童儿头顶两小揪,打着锣喊道:“有钱的捧的钱场,没瞧够的捧个人场。”

  伴着一口火喷出,欢呼起,丢铜钱的丢铜钱,吆喝的吆喝。闹市街头,一白脸一黑脸慢慢走着,目光盯着不远处的人群。

  喷火大汉身高,瞥见两人,立时转过脸,朝地上吐了口浓痰,与童子对了眼神。两人连家伙什都不要,兜了铜钱就挤出人圈快走。

  “没了吗?”

  “这就没了?”有才给了铜钱的百姓语带不满:“才喷了两嘴,怎么就没了?”

  黑白脸见状,立马跟上。不过一刻,圆肚大汉与童子就拐进了一小巷子,才回头看没人,正以为是逃过一劫,不想头一转过来就见一戴着斗笠的老妪拄着竹拐迎面来。

  “往哪里走?”老妪抬首,露出那张刀疤脸。

  圆肚大汉与童子不由后退:“王姣。”不会错的,景狗暗卫营的前教头就是个刀疤脸女子。脚退两步,身后传来响动,不用看,定是黑白脸。

  半刻后,老妪领着黑白脸推着破木车自小巷走出,抬首望了眼天,淡而一笑。又低下头,将斗笠压了压。

  状元爷的性子跟主子真不一样。主子像了圣祖,做什都多顾虑。状元爷就比较果断了,在晓得死士难训后,便主张猎杀。

  杀了一个少一个。

  两个月余,他们杀了六十一个。

  不知北漠什么时候投降?楚家小后代满两月了,精灵白巧,和爹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主子…会重踏旧地,看状元爷家小虎子吗?

  …

  “驾…”

  一匹快马在这天城门要落锁时,闪进了京中。准备关城门的城卫,呆愣在原地,回首望着。

  这回私自回京…是送北漠的降书吗?

第96章 推测

  天黑了,楚陌没准备进宫,直接归家。闻讯赶来的魏兹力,在小楚府门口截住了他:“你你你停下。”

  跳下马,将马鞭递给迎出来的方管事。楚陌掏了怀里的金面册子丢向魏兹力,大跨步往府里。他不在,这两个月零八天没人压着小虎子,那小东西铁定把安安闹得够够。

  接住金面册子,魏兹力赶不及看,忙追上楚陌,面上沉沉:“我有正事要与你说。”自上月初二早朝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费還死了,梁启绢没了。这两人的两子都游学在外,不知去向。

  还有祁中垣、黄隐语的那对龙凤胎,京城被翻遍了,都没找到。他也不知黄隐语落到庞公公手里,有无交代什么。宫里没有漏出一点风,他现在是焦头烂额。

  就似没听见魏兹力的话,楚陌三两步到二门,一穿过便见抱着个小人往这来的媳妇,不由弯唇,疾步上去,一把将母子两拥住。

  缀在后的魏兹力见着这一幕,心里莫名地泛酸。还是做楚陌娘子好,不用追着献殷勤,人自个往近凑。再瞧他,楚陌都不想搭理。趁空,将拿着的金面册子翻开一览。

  北漠降书!

  半年内,将派使臣送和亲公主赴大景。

  和亲公主?这玩意谁喜欢?还不如送几车金银来。魏兹力又将降书细阅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合上,掏怀里的方巾出来,将降书好好包裹,轻轻放入襟口。

  被双铁臂抱着,吉安手稳稳托着儿子的头颈,看过男人,垂目望男娃,见男娃小嘴已经下瘪,笑着道:“抱抱就差不多了,小虎子变脸了。”

  这话才落地,被夹在中间的小虎子小嘴一张:“哇哇…”

  寻着机了,魏兹力一下冲到楚陌身后,伸手去拉:“赶紧松开,娃儿都哭了。你往京里赶,该是几天没冲洗了,可别把这娘俩给熏着。”说完还凑了凑鼻子,除了一股奶香,没其他的了。

  胡说什么?虽往回赶的几天,每日里仅歇息一个时辰,但现在天不寒,他都有冲洗。楚陌不高兴地低头看儿子,才两个多月,能把小脸都哭红了,这脾气真不小。肯定是太爷、岳父岳母给纵的。

  “怎么了…我们小虎子怎么了?”正在西厢里给小虎子做小木马的楚镇中和吉忠明,冲了出来。两位手里还拿着刨子。

  见着曾孙丝毫无损地回来,楚镇中也不稀罕了:“你怎把小虎子弄哭了?”

  “不弄他,他都会嚎。”楚陌瞪着臭小子。

  吉忠明朝着魏兹力拱了一礼,回过头便道:“小虎子不好哭。”

  那就是怪他喽?楚陌嘴慢慢鼓起。

  不被挤着的小虎子慢慢歇了哭,只泪洗过的眼将将与他爹对上,一下又收不住了,哇哇大哭,声音极洪亮。

  “哈哈…”吉安止不住发笑,倾身用头顶了顶在闹脾气的大将军:“好啦好啦,你快去洗洗。娘在后厨准备汤膳,一会你帮我喝掉一些。”晚饭,日落时他们就吃过了。不过她的汤膳,丰盛又鲜美。

  “我帮你搓背。”魏兹力没想旁的,他就是想与楚陌好好说说话,让楚陌帮着捋捋京中事。

  吉安听了,还没什反应,楚陌脸却已经黑了。耳边是小虎子比号角还嘹亮的哭声,身后…转过身,看向皮子发油眼下青黑的魏兹力。

  “门在那里,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扔你出去?”想看他洗澡,姓魏的是活腻了吗?

  “别这样,楚陌,你有两多月没在京里了…”对着那张冷脸,魏兹力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不知道京里发生了多少大事。你瞧瞧我,”双手搓脸,“都被磨搓成什么样了。就现在…我夫人都嫌弃我。”

  说这么多,楚陌只听进去最后一句,眼睫下落,手摸上脸,他在西北大半年也被吹黑了。

  楚镇中狠瞪了曾孙两眼,回屋丢下刨子。换了身衣衫出来,从吉安手里接过小虎子。

  “噢噢不哭不哭,玄爷爷带咱们小虎子去转花灯。”

  身上有木屑,吉忠明也回东厢去换了一身。王二娘一走,他们要帮着带小虎子,便又搬回了内院。

  孩子离开,清净半边天。楚陌目送一老一小往正屋去,问吉安:“迅爷爷呢?”

  “和周明去京郊庄子看果树苗了。”吉安理了理衣衫,朝着魏兹力屈膝行礼:“失礼了,请您见谅。”

  “别别别,是在下冒失。”魏兹力呵呵笑着,他是不请自来。

  楚陌回头瞥了一眼魏兹力,抓起媳妇的手稍稍用力握了握,吩咐候一旁的辛语:“让厨房备水。”西北的乱扫平了,他得好好打理下自个。现在家里…又瞟了一眼正屋,可不是只有他一个能在媳妇怀里滚。

  “是。”辛语两手里还抱着才收的小花包被。退后两步,转身疾往正屋。放下包被,又速速去厨房。

  见魏大人眼巴巴地等着,吉安觉好笑,抽回手道:“备水也要一会,你先和魏大人去书房坐会。我去厨房看看,再给你做些喜欢吃的。”

  太善解人意了。魏兹力拱手:“楚大人能娶到你,真是福气。”

  “您谬赞了。”吉安笑着推了推还杵着不动的楚大老爷:“去吧。”这位现可是大爷了,家里少爷另有人了,就是咱无齿的小虎子。

  楚陌就着媳妇的力,不甘不愿地挪动脚。魏兹力立马跟上。

  快走两步,拉开点距离。楚陌冷声道:“时候不多,你挑重要的说。”

  “行。”反正小楚府里如今全是楚陌的人,魏兹力也不疑:“恭亲王妃在太和殿自杀了。”

  “她不死,你让皇上如何?”这结果,楚陌在听过樟雨藏着的事后,便已经料到了,撇嘴一嗤,死都是便宜了她。当初太爷查完恭亲王后,他就觉万梦晨痴。

  若换作他,梁启绢、万茹、梁贡淮,不弄得此三人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决不罢休。

  事后,他有问过那日把守太和殿的御前侍卫。魏兹力挠了挠头:“所以站在恭亲王妃身后的庞大福,没动作。”走到廊下,脚下一顿,“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京中事?”

  楚陌面无表情道:“南边、西北都在打仗,京里也不太平。是你,你会放心将一家老老小小的命全交在别人手里?”

  那要看什么人。魏兹力只当没听出楚状元话里的暗讽:“我可没少关照小楚府。”进了小书房,看屋里的摆设,突然理解了楚陌。慢慢走往那银灰大圆毯,真想把摇椅搬开,摊上滚两圈。

  家里这般,换他,他也想整日窝家里。

  楚陌躺到摇椅上:“没话要说了吗?”不等魏兹力回,便道,“前刑部尚书费還之妻梁启绢,与前大理寺少卿祁中垣的填房黄隐语,都是顶了她人名,夺了她人富贵。你这个京机卫统领就没派人暗访,看看京里、通州、津州、罕州的官员、富户,还有没有类似她们这般情况的?”

  正蹲着摸毯子的魏兹力,手下一顿:“富户也要查?”

  沉寂几息,楚陌耐住性子:“富户虽位卑,但有银子。”黄隐语、梁启绢都贪银子。皇上抄了祁家,又扒了费家二房,却没抄出金银。金银哪去了?

  另,相对于朝廷官员后院,富户更好渗透。

  细细一想,魏兹力不由睁大眼:“懂了。我懂你的意思了,咱们目光偏了,官员要查,但应重在富户。”像黄隐语、梁启绢这样能渗入到大吏后院的,不容易。但富户…就简单多了。

  “是你,别带上我。”楚陌轻眨眼:“还有庵堂,也该清一清。”

  说起庵堂,魏兹力头壳都抽疼,倾身往楚陌那凑了凑,压着声道:“闳卫府宏文县红叶山上的三易庵…里头姑子全死了,没一个活口。”皇上密卫扑了空,这事还是…儿子透给他的。

  楚陌弯唇,小虎子三朝后,他离京一日便传信给了老和尚。红叶山上的三易庵被灭了…这意味着三易庵确实与三十年前闳卫府那场瘟疫有关。

  魏兹力盯着楚陌:“你笑什么?”皇上都快哭了。

  “你没别的要说,就可以离开了。”楚陌在想万梦晨死得那般惨烈,为何南平侯府会闭嘴三十余年?难道当真是惧于恭亲王?可恭亲王是个闲王,一个宗人令罢了,手里并无权。

  说贪恭亲王这门亲,也不是。自万梦晨死后,南平侯府跟恭亲王府就极少往来了。万茹、恭亲王五十寿辰,南平侯府都没去人。

  最叫他不解的,还是万梦晨。万梦晨死时怀胎已八月,就算被欺骗,她还有疼宠她的至亲,何至于在母亲生辰之后自杀?

  这里应该还有遗漏他已经去信给老和尚问南平侯府的事了。

  魏兹力厚着脸皮,调身坐在毯上,感叹到:“经历的事越多,我越觉人不能作恶。就拿这回事来说,万茹几人算计了万梦晨,各得其所。如果不叫万梦晨知道,可能大家都好。但…”摇首叹息,“万梦晨就在那不经意间得知了真相。”

  各得其所吗?楚陌撇过脸。

  “梁启绢机关算尽,没算到万梦晨会自杀。就这一下子,剪去了南平侯府、梁贡淮两条助益,从此只能靠要挟恭王妃来满足私欲。”魏兹力嗤笑:“南平侯府…前朝皇商,金银铺子开遍中原。我死了的祖母总念,现在大景的金银首饰不精致,完全比不得前朝金满阁。”

  眼睫一颤,楚陌转过脸:“九龙令上的九龙是圣祖画的?”

  “不是,是第一任南平侯万金刻的模。”圣祖一武夫能画出那东西吗?魏兹力回得自然:“你师父没与你说?”

  楚陌没答,敛目细想。九龙令上的九龙,每一条都不一样,从龙角、龙目、龙鳞到龙尾都极为分明细致。当初他拿到那令牌,之所以没融掉,也是因令牌上的九龙太具神韵,心有不舍。

  “你手里这块出现,宫里那块,皇上都给融…”

  “九龙令的模子还在?”

  “当然不在了。九龙令封着模子呢。圣祖锤的那块被…被你师父带走了,但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也不少。后来高祖又锤了一块,那时万金还在世,模子是照着九龙图复刻的。我听我爹说,高祖锤的这块,不是为了赏谁,而是以防万一。”

  魏兹力也不怕让楚陌晓得:“九龙令代表什么,你是知道的,它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拿来用的。万一…万一哪天落到歹人手里,那歹人手里的那块即便是真的,它也是假的。”

  “有九龙图?”楚陌蹙眉。

  “当然有了,不然高祖那块怎么来?”魏兹力回完话,身子一顿,眼皮掀起回头看楚陌:“你的九龙令怎么了?”

  “没怎么?”楚陌还有一问:“九龙图在南平侯府?”

  魏兹力摇首:“这个我不知道。有说随高祖一道进皇陵了,有说被万金烧了。”

  刚他想了一下,若梁启绢一开始就与万梦晨诚心相交。那万梦晨嫁予恭王,待他日她与费還成亲,一样可以从万梦晨那得到襄助,还不怕横生枝节。

  可她为什么要不惜代价,撺掇万茹算计万梦晨?

  万茹是她嫂子,与万梦晨是她嫂子,区别只在一点。南平侯府里,万茹是庶,万梦晨是嫡。若万茹是她嫂子,是不能带她触碰到南平侯府的芯子,但万梦晨可以。

  南平侯府的芯子是金银…与金银器的图谱,这图里,很可能就包括九龙令的九龙图。

  拿到九龙图,只要能寻到技艺达万金那般的能工巧匠,便可以复刻九龙令。有了九龙令,若是他,他会用来…楚陌唇角微扬,他好像无意中坏了谁的大计。

  “你在坏笑什么?”阴森森的,瞧着他,魏兹力后颈都发凉。

  楚陌幽幽道:“在笑你们真蠢,敌人真聪慧。”北伐军的兵符是老和尚亲交到杨奕手上的。

  老和尚一消失几十年,皇室虽盯着,但也时常十天半月的找不着他人。十天半月啊…身子再强悍,播个种也就几个时辰。

  想象一下,若有一日,有个岁数差不多的男子,拿着九龙令去北望山岭,大呼一声,“我爹让我来取北伐军。”杨家见着九龙令,会不会交兵符?

  单单凭九龙令,没有老和尚亲自驾临,已经死了的杨奕不会,杨勥、杨廷严、杨廷义也不会,活着的杨文毅亦是一样。他们都是强将。

  可若是换个无能的主帅呢?

  前朝和亲北漠的泰晟公主,屡屡令北漠挥兵南下。再有虎视眈眈的东辽在侧,北伐军守北望山岭不到六十年,死了杨奕、杨勥、杨廷严、杨廷义,四个强将。这回杨文毅…逃过一劫。

  不然连上杨文毅父子,便是六人。死这么多,乱战之中,当真没有针对?

  揣测是不是真…待他休息好,去见过进奎文便知大概了。楚陌从摇椅上站起,不理大仰头望着他的魏兹力。

  另,他坏了谁的大计…恭亲王妃又死了,黄隐语、梁启绢也暴露了。老和尚还灭了三易庵的灯火…估计还不止,闳卫府那一片的庵堂都要遭他排查。有问题的,肯定是一个也逃不过。

  那背后的谁…会不会把气撒在他身呢?

  汪香胡同,那些人肯定不敢来。但…他有一大批战利不日将要离开辽边,运来京城。不是乱世,战利、军饷一般是无人敢劫的,毕竟其后是几十万大军。楚陌眼底幽深,他可以逼一逼。

  “魏大人,别在我这耗着了。梁启绢已经逃了,你还想让多少吸饱血的蚊虫逃走?”

  蚊虫?魏兹力站起拍拍屁股:“你回来了,明天是不是该去上早朝了?”

  “现在早朝还有什么事吗?”站在书案后,楚陌将之前想的再从头推演一遍:“去听小尺子唱,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想想…今早确实是这般。魏兹力手叉上腰又放下:“行了,我不在这碍你眼了。等一切事了,你请我喝酒。若不愿,我请你也行。”不给楚陌拒绝的机会,逃似的离开,他得先把北漠降书送进宫。

  他一走,楚镇中就抱着小虎子进来了,其后跟着吉忠明。绕过书案,将小虎子塞进曾孙怀里。

  “你的崽子,你也要抱抱。”

  楚陌还没忘记岳母教的,一手兜着腰臀一手托着头颈。两月余不见,小东西完全变了样儿,硬了不少,身上也多了不少小嫩肉。父子两对望着。

  “不认识吗?我是你爹。”

  “小虎子没过百天,你就是他祖宗,他也不认识。”楚镇中双手背在后,伸脖子看着小玄孙的样儿,两老眼都笑眯了。

  吉忠明将小虎子上凑的裤腿往下拉了拉,他现在和老妻过的日子,就是含饴弄孙,清清静静。

  盯着他爹看,小虎子抿着小嘴,不时嚅动下。

  这小东西是安安给他生的,眉眼鼻全似了他。楚陌看着看着,目光柔和成水,凑近才想去亲小东西的额,嘴就被一只老爪子给捂住了。

  “胡子拉碴的,你要干什么?”楚镇中一脸的不认同:“小虎子细皮嫩肉,经得住你这糙嘴吗?”

  楚陌头后仰:“我的崽…”一波滚烫袭上他掌心,湿意随之而来。想将小东西放案上,身子却被太爷给摁住。

  “你别动。”楚镇中一脸紧张,声音放得小小的:“让他拉完。娃儿不能吓,一吓他就不拉了。”这都是乳母给教的。“上回我抱着他,他拉臭,我都没动。”

  水顺着指缝往下滴,楚陌见小东西开始扭了,立时将他轻放到书案上,顺手扯了尿布,望着儿子:“爹要去洗澡,你要一道吗?”

  楚镇中伸手抱过小玄孙:“谁跟你这糙汉子一道。忠明,咱们去拿小虎盆,给小虎子洗澡去。”

  “好。”吉忠明拍了拍楚陌的肩:“你自己去洗吧。”

  湿尿布也不带走。楚陌看着三人出了小书房,不由一嗤:“我让我媳妇给我搓背。”抬手摸脸,皮子跟过去一样细腻丝滑…只指还没离开脸,他又想起…左手刚被尿淋过。

  吉安端着汤膳和两个大骨棒、一碟葱花蛋饼、一盅虾仁炖蛋进了屋,冲小书房叫到:“相公,快点出来洗洗手吃饭。”

  捏着块湿尿布,委委屈屈地从书房走出。见着肤如凝脂的媳妇,楚陌将尿布提高:“你儿子给他爹驱过邪了。”

  要这么绕吗?吉安看着那块画了图的尿布,乐不可支:“过来,我给你好好搓一搓手。”

  辛语放下水,拿了小虎子的湿尿布便退出正屋了。

  慢慢踱过去,楚陌一把搂住媳妇,到盆架那:“你快说,你还是最喜欢我。”太爷已经变节了,岳父岳母…最欢喜的是安安。“媳妇,我就只有你了。”

  用力搓洗,吉安扭仰头在他下巴上轻咬一口:“我最疼你。小虎子都得靠后,谁叫你才是陪我过一生的主儿。”

  “对,”楚陌高兴了,埋首在媳妇颈窝:“小虎子以后会娶媳妇。老话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看三哥,就是活生生的样板子。”

  笑得胸腔都在震,吉安今天欢喜极了,情不自禁又侧首亲吻他,眼里闪动着晶莹。近三百天,她的少年…平安回来了。

  “我愿天下从此太平,再无战乱。”战场的每一个儿郎,不是他人子就是她人夫他人父,谁也死不得不敢死。可上了阵…刀剑无眼,生死有多少由得自己?

  “会的。”楚陌眼里深幽,张嘴逮住妻子的唇,用力亲吻。

  尽是熟悉的味道,吉安不再搓洗他的手,转过身抱住他:“楚陌…”热情回应,她这颗心现在才安定。

  京里各家听说楚陌归京,城南至城北,城东到城西都热闹了起来。百姓大呼:“北漠降了,我们赢了。”张灯结彩,闹上街头。有行家,舞狮来庆祝。西城炮仗,轰轰响。

  京郊燕离山上,背手迎风站在山头的老妇,一头及腰银丝只用红绸绑,身后站着一身素衣的妇人。看妇人面上皮肉、细纹、一头乌丝,年岁还真说不准。二人凝目远眺,观烟花。

  “泰晟的清河…被楚陌一箭穿喉。”银丝老妇面有悲伤:“无主帅,北漠大军溃不成兵。楚陌乘胜追击,仅仅用了一个月便领北伐军打到了王庭。谁家也不杀,只全诛了…泰晟的后。”两滴清泪滚落,是景程隐吩咐的吗?

  应该是吧。

  “公主,您节哀。”素衣妇人嘴里泛苦,又有烟花高升,抬眼望去。尘世几十年浮沉,一朝尽所有。如今虽素袍加身,可心却不得平静。费還死了,虽没留一言,但她知道他后悔了。

  唯一庆幸的是,事发时,远光和远阳出外游学了。从此,世再无梁启绢,只有寒冬梅。可永宁公主知道吗?她不喜欢寒冬梅这个名字。寒冬梅是以前在暮沉山伺候永宁公主的四宫女梅兰竹菊中梅的大名。

  “寒冬梅”同“梁启绢”一般,都是别人的,而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名。费還有给她取过一个小字,云知,取自“云深不知处”。她很喜欢,可却…不想再用了,就留给“梁启绢”吧。到底…是她对不住他们爷三。

  “梅儿,你的心乱了。”不知何时,银发老妇永宁公主眼里的湿润退了,转过身来,看向她养出的姑娘。

  烟花流逝,寒冬梅收回目光,屈膝行礼:“公主,奴婢想求您赐名。”即便无人记得无人晓,她也想要个独属于她的名。

  永宁公主凝眉细想片刻,说道:“梅余馨。”

  “奴婢多谢公主。”妇人跪地磕头:“从此刻起,奴婢就叫梅余馨。”

  “也是本宫懒散,忽略了你。”永宁公主伸出右手:“起来吧。我们进屋说话。”文儿被大景盛安皇帝关在宗人府大牢已经一月余了,王姣那个老贼婆,满京城转。短短时日,就折了她六十死士。

  还有隐语…也不知能不能将嘴闭紧?

  回到木屋,永宁公主来到七弦琴后落座盘起腿。要说这些事跟楚陌没有关系,她是不信的。二月初五离京,当晚王姣就杀了她六个死士。明显景帝的暗卫已经盯上那六死士很久了,但却一直没动手。

  还有津州费家大房人,与韩于氏,怎么一下子就不怕前后两刑部尚书了?背后定是有人给撑腰了。她的三易庵也没了…桩桩件件全不得意。

  “你亲去了陕东一趟,可有发现?”

  梅余馨摇首:“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不愧是景程隐教出来的,杀了朝廷命官,却能逍遥,继续考科举。”永宁公主手抚上琴:“毁尸灭迹可不容易,但他就是做到了,还做得一点破绽都没。”查他的不止她,还有京城张家、津州骆家等等,“看来借刀杀人,是不能了。”

  “也不是不能。”梅余馨莞尔一笑:“奴婢没找到骆斌云的尸身,但却发现詹云和…也在查此事。”

  “噢?”永宁公主不由挑眉,又蓦然笑之:“对了,楚陌如此出息,难免惹人妒。”指拨琴弦,钪一声。“既然他在查,那就让他查吧。要是能查出点东西,本宫赏他一贤惠妻。”

  闻此言,梅余馨不自禁地想到费還,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下。

  就在永宁公主抚琴之时,魏兹力已带着京机卫往城西去。有些事不经打听,更何况是官家铁了心要查。户部走一趟,再着人去城中几大商行、牙行打听一番,就知城西大户里有四位娶了或纳了身份可疑的女子。

  夜半敲开门,看过样貌,问了几句话,直接拿下。

  天亮,魏兹力才回辅国公府,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觍着脸找上了楚陌,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夜里拿下的四个,全不简单,就她们手里每年不知去向的银子合计起来高达十万两。

  等睡好一觉,他得进宫禀了皇上,顺便提个建议。以后皇上再缺银,不要为难百官了,去找城西富户。那一个个…富得流油。

  马慢悠悠地走着,也不用控,它知道回辅国公府的路。魏兹力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手指在舌上沾了下,开始数:“一二三…”

  一身便服的景易,领着庞大福、小尺子出宫,是想往汪香胡同的,不料半道上远远见…一人骑马上当街在点着什么。这片住着的全是权贵,路道上原就人少,近日不太平,更是不见人,倒是方便了那位。转眼看向小尺子,这就是他说的京机卫统领忙碌一夜,十分辛劳?

  小尺子真想扇自己两巴掌:“皇上,他昨夜确实抓到人了。”

  “嗯,油水应也没少捞。”景易见魏兹力的马进冠河街,也不拐道了,直往前跑,右拐走冠河街,追上魏兹力的马。

  魏兹力才收好银票,捡起缰绳,笑哈哈自语:“等见过皇上,老子还去。”正要打马就闻三字“魏爱卿”。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魏兹力被吓得差点从马上翻下来。稳住身落地,跪下拱手向上。

  “皇上万岁。”

  下瞥了他一眼,景易目视前方,手伸向前:“拿来。”

第97章 算计

  魏兹力不敢迟疑,赶紧将怀里的那沓银票掏出来奉上。

  “皇上,这是昨晚臣去城西敲门的时候,那些富户孝敬的。臣想朝廷为抗来犯外敌,国库早已空虚。富户安享太平,是该出点力,便收了。原打算回府换身衣裳收拾齐整,就进宫呈于您,不想…”您出来了。

  没事您总出宫做什么,不知道宫外不平静吗?

  是吗?景易学魏兹力之前那样点起银票。银票不经点,一会就点完了。

  “魏卿有心了。”

  嗯,整整六千两银。这一夜真没白忙。

  一夜白忙了。魏兹力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坦荡:“皇上,您这是要去找楚大人?”

  老天可真会捉弄人。楚陌给他指点了迷津,一不小心叫他寻到了条发财的路子。他心痒,忍不住在路上点回银票…结果,被去寻楚陌的皇上给逮了个正着。

  发财的路子…要上缴了。

  “先不说楚陌。”景易将银票递给小尺子:“你刚说,等见完朕还要去?”

  魏兹力想为自个狡辩两句,只嘴才张开,就叫皇上抢了先。

  “朕允了,京城查完,还有通州、津州、罕州。只要是大户孝敬的,你都代朕收了。朕也不亏待你,千两整的归朕,零的归你。”

  也行,总比一文没有的好。魏兹力已经在想对策了:“臣遵命。”从今儿起,他魏大人收孝敬的规矩变了,必须有零有整。

  亲自将人扶起,景易作出一副欣慰样儿:“有魏卿这般时时惦着朝廷的臣子,是朕之福。朝廷…暂时确实很难。但朕相信只要咱们君臣心和,一定能很快渡过这坎儿。”

  “皇上说的对。”魏兹力神色严正。

  怀里揣着银票的小尺子,看着这君臣有义的样儿,都快被感动了:“皇上,魏大人奔走了一夜,还是让他赶紧回去歇息吧。”他怀里瘪瘪,没藏别的物了。

  景易点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