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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这点心做得太粗糙,嘉南郡主吃了不舒服…瞧她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只怕是要遭大罪了。

他走到半路上又折了回去,试了七八家铺子,没一家觉得好吃的,想着父亲为了让他结交京城的贵人,还特意让他带了五、六个厨子,从鲁菜到粤菜,就没有拿不出手的。他干脆回家让家里那个擅长做粤菜的师做了两盒红豆饼,豆沙细腻,又不太甜,他尝过觉得好,这才拿进宫来。

不曾想进宫就看见了嘉南郡主和一男子亲亲热热地并肩坐在古柏树下说着话,那甜甜的笑容看上去真诚、自然又毫无保留,哪有一点和别人说话时清冷矜贵和傲然。

李谦立刻意识到姜宪很喜欢眼前的这个男子!

他悄悄地往古柏树去,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

然后发现那男子是亲恩伯府的世子王瓒。

他暗暗松了口气。

莫名就想起嘉南郡主的婚事来。

据说皇上和嘉南郡主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嘉南郡主家势太显赫了,曹太后又一直不愿意还政于皇上,根本不可能让皇上娶嘉南郡主。

不然曹太后也不会给曹宣机会让他自由出入内宫了——曹太后还需要镇国公府的支持,不能逼着嘉南郡主嫁给曹宣,就只好让曹宣想办法引诱嘉南郡主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家受召进京的缘由了。

曹太后想抬举他父亲,让他父亲渐渐地能和镇国公姜镇元分庭抗礼。

皇上再喜欢嘉南郡主也没有用。

可就算是这样,京城中略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就算是曹太后不可能让皇上娶嘉南郡主,那嘉南郡主也是皇上喜欢的人,求娶嘉南郡主,那就是和皇上抢女人。皇上现在不能计较,十年以后,二十年以难道也不计较?

而亲恩伯王廷软弱无能,从现在亲恩伯府的行事来看,太皇太后恐怕是想让亲恩伯府做个富贵散人,那王瓒就算是喜欢嘉南郡主,太皇太后也不可能让自己的侄孙娶了自己外孙女——这要是皇上哪天想起来要清算这件事,她的两个至亲的日子都不好过!

何况还有个曹宣在旁边虎视眈眈。

谁也不愿意拿着家族的前程去赌这个胜负!

这样想来,那嘉南郡主也很可怜。

看着尊贵无比,实际上也就是只养在笼子里的小猫。

还是只虚张声势的小猫。

这些念头在李谦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已毫不犹豫地把点心递给了王瓒,笑道:“那就有劳亲恩伯世子了!”

王瓒笑着点头,示意姜宪离开这里。

姜宪会意,神色温婉地站在一旁装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听王瓒和李谦寒暄完了之后,头也不回地随着王瓒往慈宁宫去。

出御花园的时候,王瓒悄悄回头,见李谦还满脸笑容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离开,蹙了蹙眉头,低声对姜宪道:“别理这个李谦,他在坤宁宫当差。李长青虽然是土匪,御下和打仗却很有一套,山西巡抚陈同鹤、五军都督府曾勤,兵部李瑶,都败于李长青之手,我爹还以为朝廷会派你伯父前去围剿,谁知道吴宴道接任陈同鹤做了山西巡抚之后,李长青却莫名其妙地被他招了安,让吴宴道做了兵部侍郎,还被吹嘘成了当朝第一将军…”

把个曾勤活生生给气死了。

姜宪忍不住道:“结果太后娘娘还真以为那吴宴道行军布阵有多厉害,把我伯父从大同召回来,让他去打鞑子…”

然后被鞑子长驱直入,连攻三城,差点就打进了京城。

曹太后只好亲自去镇国公府请姜镇元出马,把山西大营的虎符交给了姜镇元。

吴宴道被满门抄斩。

王瓒看着无奈地笑,温声道:“你别不把这件事当回事。要不是吴宴道狂妄自大要和姜世伯一较高下,非要去领兵抗鞑,吴宴道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朝廷,毕竟是酒囊饭袋的多…靠一两个忠臣,毕竟独木难支…”

姜宪默然。

她是做过摄政的太后的,比王瓒的感触更深。

这个朝廷,真的没救了吗?

如果这是天命,她们又将何去何从?

王瓒和姜宪在慈宁宫门口道别:“你私下里什么也别做,等我的消息,我最多这两天就带你去见那个萧容娘。”

姜宪收拾起茫然的心情,道:“你不进去给太皇太后问个安吗?”

“不去了。”王瓒笑道,“免得她老人家问起来我为什么进宫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下次再来拜见太皇太后好了。”

第20章 李家

姜宪想想,觉得王瓒的话很有道理,她点头和王瓒道别,在慈宁宫门前和王瓒分了手。

李谦的身影从慈宁宫门前的古柏树后探了出来。

嘉南郡主竟然私下里约见王瓒。

难道她真正喜欢的人是王瓒?

如果是这样,这就有趣了!

李谦不由地仔细回忆起刚才姜宪和王瓒在御花园见面时的情景。

两人一开始还有说有笑的,后面神色就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嘉南郡主看见他,目光甚至带着隐隐的防备…或者,是嘉南郡主遇到了什么麻烦?

而且这麻烦还不能告诉太皇太后、镇国公,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在内宫几乎是几人之下,众人之上,有什么麻烦连她也深深地忌惮,摆不平呢?

李谦看了看姜宪身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王瓒远去的方向,悄然地离开慈宁宫,回了李家临时落脚的帽子胡同。

王怀寅迎了上来。

他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中等身材,相貌平凡,衣饰朴素,属于那种丢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了的人。他是李长青的军师伏玉的亲传大弟子,这次出来,李长青把王怀寅安排在了李谦身边,让他协助李谦。

李谦把手中的马鞭丢给了随身的小厮冰河,一面大步地朝里走,一面问王怀寅:“我爹在家吗?”

他手长脚长的,王怀演要疾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大人去了严阁老家,还没有回来。”

严阁老名严华年,是当朝首辅,钱塘人,官宦世家。和所有读书人一样,他不太瞧得上李长青,李长青进京给曹太后拜寿,几次想拜见严华年,严华年都委婉地拒绝了。

李谦闻言不免脚步一顿,道:“严阁老怎么愿意见我爹了?”

王怀寅低声道:“据说是曹太后的意思,让严阁老问问大人福建抗倭的事。”

李谦点了点头,觉得曹太后行事未免有点太过于急迫,未必是件好事。

他进了自己住的西跨院,小厮打了水进来。

李谦净面更衣,和王怀寅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

“您见到白小姐了吗?”毕竟是年轻人,王怀寅笑着问李谦,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

“没有。”李谦回答的干净利落,“你和我爹还是少打白家小姐的主意了。我是不会娶京城高门大户家的姑娘为妻的。你有时间关心我见没有见到白小姐,还不如想想下次曹太后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用什么方法搪塞过去好了。”

王怀寅见他又提起这件事来,不由皱了眉,只好再次道:“曹太后这次让李家进京给她祝寿,老师和大人思来想去,觉得多半是要重用李家。至于想让李家守边还是留在京中,我们和内阁的大学士、六部的尚书们一点交情也没有,根本没办法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和高门大户的人家联姻,在京里有个帮衬,这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甚至会忧关生死。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你怎么又提起这件事来?是不是白小姐给你气受了?”

“我没要去见白小姐。”李谦有些不悦地打断了王怀演的话,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谋逆,也罪不及出嫁女。若是李家犯事,那些高门大户为了家族的利益,怎么会管个出嫁的女儿?反倒是我,嫡妻为李家的宗妇,她的娘家却与李家为敌,她又有什么脸面?做李家的宗妇?她又凭什么让李家的人尊敬?我的嫡子有了这样的母亲,被族人诟语,又怎么堂堂正正地继承李家的基业…怀演,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一旦李家没有了规矩,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我决不会娶京城高门大户人家的贵女为妻的。何况,利益是建立在平等的权势与地位上的,想占绝对的利益,就得有绝对武力,你们这样,完全是将老虎关在笼子里养。难道当初伏玉先生劝我爹招安的时候,已经决定为朝廷卖命,被那些尸位素裹的老家伙摆布了吗?那我们为什么要进京?”

王怀演心生不悦,正要说几句,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啪啪”的击掌声。

“说得好!”李长青豪迈地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叫柳篱的幕僚,“虎父无犬子,我家大郎如今真是长大了。”

“爹!”

“大人!”

李谦和王怀演不约而同地朝着李长青行礼,请李长青坐到了炕上,招了小厮送茶进来,然后李谦和王怀寅、柳篱坐在了下首的太师椅上。

李长青笑望着儿子,道:“不过,虽然你说得有礼,可我觉得若是和北定侯府联姻,还是很好的。”说完,他朝着儿子眨了眨眼睛,道:“据说北定侯府的大小姐长得非常的漂亮,又从小在宫里长大,知道规矩,见多识广,你们若是成了亲,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非常漂亮,孩子们的礼仪也肯定无暇可击…”

血缘是很奇妙的东西。

李长青浓眉大眼,紫金脸庞,高壮健硕,和李谦完全不同,可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没有谁会认错他们是两父子的。特别是两人笑得时候,都爽朗明亮,热情而灿烂。所以李长青这样的打趣儿子,若是换了别人,只会让人觉得猥琐,可由李长青说出来,却给人种善意的调侃。

王怀寅和柳篱都笑了起来。

李谦知道父亲这是下了决心要和北定侯府联姻了。

他顿生不悦,但知道自己再和父亲说下去,父亲虽然不会真正生他的气,却会让父亲在下属面前失了颜面,遂压下心中的不快,转移了话题,道:“父亲去见严阁老,还顺利吗?”

李长青笑容全无,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坐上首辅的位置的,他就像曹太后的一条狗,曹太后往哪里指,他就往哪里哮…”

李谦知道,父亲这是在严华年那里受了气。

他有点后悔提起这件事。

柳篱和王怀寅显然也这样想,王怀寅更是在听完了李长青的抱怨之后,笑着问起李谦红豆饼的事:“慈宁宫收下了吗?”

李谦也不想让父亲气愤下去,道:“在御花园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嘉南郡主,就给了嘉南郡主。”

李长青一听,精神大震,忙道:“你怎么会遇到嘉南郡主?那嘉南郡主的为人怎样?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柳篱和王怀寅听着都支起了耳朵。

第21章 暗流

李长青一直想弄清楚皇上、皇太后、太皇太后、镇国公镇之间到底有哪些恩怨,是否能在共同的利益之下暂时结盟,这关系到李家站在朝廷上的立场——皇上最终还是要亲政的,他们目前虽然要仰仗曹太后,可也不想变成曹太后手里的一把剑,飞乌尽,良弓藏。

这原是他们来京城之前就定下来的事,父亲打听嘉南郡主,多半是想通过嘉南郡主窥视这几家的关系。

李谦心里明白,可被父亲这样大咧咧地问出来,还当着柳篱和王怀寅的面,他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过是偶尔在御花园遇到了,”李谦下意识地不想多说,道,“一群宫女嬷嬷内侍跟着,能说什么?更谈不上搭话了。”

李长青闻言也觉得自己太急切了些,叹道:“我这是在严华年那里受了气,想着从哪里扳回一局才好。”

李谦不愿意谈这些,道:“父亲,过了这个月各地的寿礼就应该送进来了,我们的寿礼准备得怎样了?再就是和白家的亲事,我看还是放一放的好。虽说皇上亲太皇太后,白家大小姐又是在慈宁宫长大的,可有些事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别做了曹太后手里的棋子才好——曹太后倒是可以随时换人,于我们李家却生死攸关。”

李长青何尝不知?

他不禁叹道:“我们家还是根基太浅了。”

李谦安慰父亲:“这路总是一步步的走。”

李长青点头,和王怀寅等人议起寿礼的事来。

李谦在旁边听着,有些心不在焉。

嘉南郡主到底找王瓒干什么呢?

送走了李长青等人,已是暮色四野,他静静地坐在无人的书房里,沉默了良久,吩咐冰河:“你去叫了林云来。”

林云是他的长随,练了一身好武艺,管着他身边的三十来个护卫。

这些护卫全都效忠他个人。

冰河应声而去。

慈宁宫里。

姜宪把李谦带来的红豆饼随手放在了临窗大炕的炕几上,笑着调侃白愫:“咯,你要的红豆饼!”

白愫讶然,道:“曹宣过来了?”

“不是曹宣。”姜宪道,“是李谦带来的。曹宣让李谦带过来的。”

她心情有些烦躁。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李谦的时候是她垂帘听政,做了太后,为了巩固皇权,不管是远在云贵还是近在蓟州的总兵都要求进京述职。

他那个时候是大同总兵。

第一次见她就敢大咧咧地朝着她看。

那个时候她就记住了他。

怎么重生回来,这个人就开始隔三岔五地在自己面前晃呢?

姜宪抿了抿嘴。

要不是曹太后马上就要被围困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而横生支节,早就收拾他了。

不过,李家要是真投靠了曹太后,不用自己动手,赵翌也会收拾他们吧?

她在心里冷笑,拉了白愫说悄悄话:“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大伯母送个信,我有要紧的事,最好这两天能出宫一趟。”

太皇太后抚养她长大,对她爱若珍宝,姜家来接她出府,太皇太后虽然不会阻止,可心里却隐隐地害怕再失去这个外孙女。若是她回姜家之后欢天喜地地说起自己的大伯母秦氏对自己如何的好,自己在姜家玩得如何高兴,太皇太后就暗暗不喜,怕她更喜欢镇国公府,怕呆在慈宁宫里觉得规矩在,不自在,想回姜家去。

姜宪很小的时候就微妙地觉察到了外祖母的这种情绪。

之后她再回姜家,提起镇国公府的人就变得淡淡的了,更不要说主动提出回镇国公)府去看看了——太皇太后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白愫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闻言立刻紧张起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姜宪笑道,“我有些担心太后娘娘会借着寿诞的事向姜家发难。想回去提醒提醒我伯父。”

有些事,她并不准备告诉白愫。

白愫现在没有能力帮她,甚至一不小心还把白愫拖下了水。

她希望白愫这辈子都平安喜乐,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受任何的伤害。

就如同前世白愫曾经像姐姐那样拼尽全力地庇护着她,她也会拼尽全力地庇护着白愫。

换她做姐姐。

白愫松了口气,有些苦恼地道:“曹太后到底准备干什么?你都不知道,现在大家提起她来都噤若寒蝉,一会死这个,一会死那个的。你看看贵妃生的几位皇子…”

姜宪重重地咳了几声,示意白愫不要再说了。

现在掌管宗人府的是她外祖父孝宗皇帝的胞弟,太皇太后的小叔子,也是先帝的叔父,赵翌的叔祖父,简王赵政。他受几代皇帝的尊宠,虽从不干涉朝政,手中的权限却很大。当年曹太后就是得了他的青睐,最终能够垂帘听政的。

可最终也是因为得到了他的支持,赵翌才敢下决心围困万寿山的。

而且在做了这些事之后,他依旧隐居简王府,只管着宗人府的那些事。

当年她不明白,以为简王是看中了赵翌雄才大略,想拱赵翌上位。后来她自己摄政,好好地教养着赵玺,简王每次见她都露出赞赏的目光,说她不愧是太皇太后教养出来的,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简王之所以帮赵翌,并不是因为赵翌有什么能耐,而是不想让曹太后再伤及赵氏的子孙,让曹太后变成第二个吕雉而已。

可怜她还以为赵翌有治国的才能…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那时候脑子里全是水。

白愫得了姜宪暗示,就和姜宪说起出宫的事来:“你写封信,我让柳信悄悄地带给我母亲,让我母亲转交给镇国公夫人。”

姜家来接姜宪回去,和姜宪自己主动要回去是两回事,太皇太后不会拦着。

毕竟她年事已高,姜宪以后还是要靠镇国公府的。

姜宪去写了信,封了漆红,交给了白愫。

白愫想了想,把炕几上的红豆饼交给了柳眉,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赏了我两盒点心,我吃着好吃,母亲大病初愈,请她也尝尝。”

柳眉拿着点心退了下去。

姜宪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真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欺上不瞒下的手段。”

不然前世白愫也不会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了。

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瞧了她。

白愫不以为意,笑道:“是这两盒红豆饼来得太及时了。”

说完,两人想到这红豆饼的来历,不约而同地都大笑起来。

第22章 隐湍

送信给北定侯夫人,然后由北定侯夫人转交给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突然接到这样的一封信,肯定惊恐难安,要去和镇国公商量对策,等商量好了再递帖子进宫,姜宪预计,最少也得三、五天的功夫。

她也不急,正好趁着这个功夫把她的家底清算清算。

前世,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后来做了太后,国库入不敷出,当时的户部尚书梅城每次来给她算账的时候,她听着都很困难,后来还是曹宣私底下告诉她怎么算账,她这才懂了一些。

想到这些,姜宪心中生悚,呆坐在了炕上。

如果事情顺利,她今生也不用再嫁赵翌,她会在慈宁宫住到她出嫁或是太皇太后殡天。

前世,太皇太后是在她及笄礼过后第三天去世的。

太皇太后走的时候很平静。

御医院的御医们说,太皇太后是老死的。

她虽然重生了,却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太皇太后还是会如前世那样活不过两年了。

姜宪捂着面无声地抽泣起来。

外祖母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婚事。

说,王瓒是男孩子,若是娶的妻子不合心意,还可以纳个自己喜欢的妾室。她是姑娘家,若是嫁得不好,以后可怎么办?

所以她和赵翌成亲之后,不管赵翌怎样冷落她,她在外祖母面前却是一点痕迹也不敢露的。

她那时候不知道外祖母没几天好活了,心里还在想,这样隐忍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还担心在太皇太后面前露了破绽,会把外祖母给气坏了——她和赵翌的婚事,还是太皇太后搓合的,她至今还记得两人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外祖母那满脸的欢喜之色。

说起来,外祖母走的时候不过六十三岁。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可若是外祖母能多活几年该有多好。

姜宪想着想着,就有些坐定不安起来。

她去了太皇太后的寝宫,腻在太皇太后身边,要和太皇太后一起睡。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轻轻地抚着她柔顺的头发,喊着“乖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吩咐着孟芳苓帮着姜宪拿套寝具过来。

姜宪发育的有些晚,前些日子才来的小日子。

她毕竟做过七年的摄政太后,并不羞涩谈这些事情。可想到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还是个小姑娘家的心态,还是和外祖母腻歪了半天,才老老实实地依偎着太皇太后歇了。

或者是回到了小时候歇息的地方,姜宪睡得有些沉,醒来的时候室内已是大亮,太皇太后睡过的地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她有些惊讶,但被褥间暖烘烘的舒适却让她慵懒地不想起床。

姜宪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外面传来太皇太妃的声音:“…说是王德海怂恿着,把拜寿的寿堂定在了万寿山的佛香阁,难道她还要扮成王母观世音菩萨不成?她也太过份了?就不怕老天爷报应?”

“别管这些事了。”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地道,“反正那天我们不去,随她怎么折腾去吧!”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是长辈,而且还是孀居之人,按理说,是不可能去给曹太后拜寿的,可曹太后现在在朝野内外一手遮天,太皇太后虽然不惧她,太皇太妃却没有太皇太后的底气,但她向来以太皇太后马首是瞻,太皇太后不去,她自然也不会去。

姜宪听着,却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从前太皇太后不会这么不讲情面的,纵然再不喜曹太后,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可见所事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一个结果——如果曹太后能被拘禁,她的喜好已不足为惧;如果失败,等待太皇太后等人的是无情的打压,就算是求饶,曹太后也不可能放过她们。

姜宪在床上发了会呆,这才窸窸窣窣地起床。

守在旁边的宫女立刻上前服侍。

百结悄声走了进来,在姜宪耳边低声道:“郡主,世子打发了人过来,说在御花园后面等您。”

姜宪精神振作。

猜着可能是萧容娘的事有了着落。

她匆匆地喝了口粥,在太皇太后面前撒了半天的娇:“我想去找阿瓒表哥玩一会。”

太皇太后不准,道:“他在当值,你找去了算什么?你这几天懒懒散散的,一页经书都没有抄,今天下午给我好好地抄几页经书才是正经。”

姜宪嘟了嘴,在太皇太后身边拱来拱去。

太皇太后没有办法,只好应了:“可不许到处乱走,找到了阿瓒,就和他一起来慈宁宫,在这里用午膳。”

姜宪大喜,笑盈盈地走了。

王瓒独自一人在御花园的降雪轩等她,穿了件六品太监衣饰,手里提着个毡包。

姜宪乍看一眼没认出来,认出来后吓了一大跳。

王瓒则朝着她使眼色,让她把身边服侍的宫女遣了出去,把手中的毡包递给了她,道:“这里面有件小太监的衣饰,你等会让百结帮你换了,我们扮成宫里的内侍,悄悄地去浣衣局。”

这个点子好。

只是浣衣局在宫外,德胜门附近…

姜宪道:“外祖母让我们回慈宁宫用午膳…”

“放心!”王瓒笑道,“我在神武门外安排了马车。”

姜宪眯了眼睛笑,叫了百结进来,换了衣服,让百结带着随身的宫女等在这里:“都不许出去,若是露了馅,就说我和世子爷玩去了,你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明白了吗?”

百结连连点头,心里却担忧不已,怕姜宪中午还不能回来,她们这些随从要挨板子。

姜宪的心却早已飞到了宫外,她跟着王瓒急步穿过顺贞门,到了神武门。

王瓒拿出了令牌。

姜宪瞟了一眼。

居然是坤宁宫王德海的令牌。

她不由抿了嘴笑。

阿瓒真是太贴心了。

若是他们的事被太皇太后或是曹太后知道了责怪下来,王德海也要跟着喝一壶。

她心情大好。

神武门当值的侍卫见了王德海的令牌却神色大变,低声道着:“世子,您这是…”

显然是认出了王瓒。

姜宪心中一惊。

谁知道王瓒却像没事人一样,对着当值的那个侍卫眨了眨眼睛,笑道:“奉了王公公之命,出宫去办点事。”

那侍卫满脸纠结。

王瓒脸色一板,道:“怎么?还要请王公公过来确认确认不成?”

第23章 端倪

那侍卫闻言心里苦闷不已。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管是王德海还是亲恩伯世子爷王瓒他都惹不起啊!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他就应该和别人换个班的。

他忙道着“不敢!不敢”,退到一旁,放了王瓒和姜宪出门。

王瓒领着姜宪直奔停在神武门对面垂柳之下的马车,一面走还一面低声对姜宪道:“宫里的事通常都是欺上不瞒下,有时候瞒也不瞒不住,不如咄咄逼人地堵住这些人的嘴。”

“我明白。”姜宪答着,扶着王瓒的手踏着脚凳上了马车。

她掌管六宫那会,太监宫女二十四衙门的人不知道贪了多少,别人三分银子一束的绣花线到了她的手里就变成了二两银子。她又能说什么?查谁去?所以说,不聋不哑,不做阿翁。这朝野内外如同一个家似的,不知道有多少难念的经。没有当过家的不知道,像她这样当过家,只怕没谁愿意再去受那苦。

马车飞快地驰离了神武门,与一辆围着秋香色锦帷的平顶马车错身而过。

平顶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李谦撩着帘子探出头来,望着远去的朱漆宝蓝色锦帷马车“咦”了一声,道:“那不是亲恩伯家的马车吗?”

赶车的汉子看上去三十出头,身材魁梧健壮,穿了件褐色短褐,浓眉厚唇,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

听到李谦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如炬,精光四射,道:“是亲恩伯家的马车。”

李谦沉默了片刻,道:“卫属,我记得亲恩伯世子王瓒今天好像不当值…”

被称做卫属的男子想了想,道:“少主,亲恩伯世子王瓒今天休息,明天下午才有轮值。”

李谦听着皱了皱眉,道:“卫属,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里是京都,不能再喊我少主。要喊就喊公子。”

卫属有些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但还是顺从地喊了声“公子”。

李谦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闪了闪,吩咐卫属:“跟上亲恩伯家的马车——我们也去看看吧!”

卫属讶然,沉吟道:“公子,你午时要到坤宁宫。”

“没事。”李谦笑道,“万一时间不够,我们提早回来就是了。”

卫属十五岁的时候就跟着李谦,知道李谦是有大主意的人,不敢多说,勒了枣红马,转过头来跟上了王瓒的马车。

王瓒的马一路无阻地往德胜门去。

卫属见给王瓒赶车的车夫手如蒲扇,青筋虬起,十分的精壮,知道不是等闲之辈,怕他发现被人跟踪了,就扬鞭赶超了王瓒的马车,走在了前面。

王瓒的马车夫果然没有怀疑,拐进了浣衣局所在的胡同里面。

走在前面的卫属没想到王瓒会突然拐弯,绕了一圈才重新进了浣衣局所在的胡同。不曾想那胡同不长,一条道通到底,王瓒的马车就大咧咧地停在浣衣局的门口,他们连个隐蔽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快马通过了胡同,把马车停放在了不远处一家生意兴隆的酒店门口,他进去叫了壶茶,李谦在马车上换了件粗布衣衫,戴了顶毡帽,压着帽桅遮着脸进了浣衣局胡同。

王瓒和姜宪已经下了马车。

姜宪扮作了王瓒的随从,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提着几盒点心,和王瓒直接去了浣衣局大太监刘清明的住处。

刘清明趿着鞋,系着衣带疾奔而来:“王大人,您怎么来了?看这天气冷的,您怎么就不提前派个人来跟我说一声呢?我也好弄个火锅子我们兄弟两个喝两盅小酒啊!”说完,大声喝斥着身边的小太监,“还不快去如意楼整桌酒席来!”

小太监乱跑。

王瓒装模作样地背手挺胸,一副倨傲的样子,道:“刘大人不必客气,我今天奉命而来,不好耽搁,改天再来打扰刘老哥,我来请刘老哥到如意楼喝酒吃羊肉锅子!”

刘清明连声应“是”,殷勤地问道:“王大人,王公公他老人家可好?太后娘娘要大寿了,他老人家很忙吧?我上次送去的鹿茸他老人家可喜欢?要不要我再想办法弄点给他老人送过去?”

王瓒面色就有点发黑。

姜宪低着头,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听这刘公公称王瓒做“王大人”,她原先还以为刘清明认识王瓒。现在看来,王瓒不知道跟这刘公公说了些什么,这位刘公公显然是把王瓒误认成了王德海的干儿子或是干孙子。

她瞥了王瓒一眼。

王瓒当没有看见,对刘清明道:“东西我已经送给王公公了,他老人家很喜欢,说等忙过了这阵子大家出来一起喝喝茶。”

刘清明喜出望外,躬身将王瓒和姜宪请进庑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让她们把上次拿来给她们织补的宝蓝色孔雀金丝宝相纹的斗篷拿过来,王大人要带回宫里去。”

小太监应声而去。

刘清明请王瓒喝茶。

姜宪已经知道王瓒以什么借口不动声色地找到萧容娘的了。

浣衣局负责浆洗内宫贵人的衣衫,因而有非常擅长织补的宫女,这些宫女的手艺甚至比针工局的绣娘更好。而孔雀金丝这样的面料十分的名贵,是贡品。宫里贵人身边服侍的一不小心把衣裳弄破了,想悄悄地织补一番,不让人看出破绽来,最好是悄悄拿到宫外的浣衣局来织补,手艺好不说,还可以避人眼目。

王瓒办事真是细致周到,让人放心。

姜宪隔着镶了玻璃的冰裂纹门窗朝外望去。

一个小太监带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宫女捧着个茜红色遍地金的包袱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那小太监不知道对那两个宫女说了些什么,两个宫女齐齐抬头。

姜宪顿时睁大了眼睛。

一个宫女三十出头的样子,黎黑瘦脸。另一个十五、六岁,容长脸,白皮肤,眼角下垂,又瘦又小,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是萧容娘还是谁?

可她那腰…束着绿色的宫绦,细细的,双手就能合拢,怎么可能有六个月的身孕!

姜宪傻了眼。

推开扇门就走了出去。

萧容娘和另一个宫女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又惶恐地垂下了眼睑。

姜宪刚想喊一声“萧容娘”,来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毕竟对她来说,萧容娘已经死了八年。

她怕自己认错了。

只是没等她开口,带两个宫女进来的小太监已笑着对她道:“您是跟王大人一起过来吧?这两个人就是奉命帮王大人织补那孔雀织金斗篷的人。”

第24章 心乱

姜宪心中一凛,把到了嘴边的名字咽了下去,不由暗自庆幸,还好这小太监多嘴说了句话,不然她就喊了“萧容娘”的名字,暴露了自己和王瓒的来意。

不过,这宫女真的是萧容娘吗?

姜宪佯装腼腆地朝着那小太监点头示意,眼角余光却一直盯在萧容娘的脸上。

眉心的那颗痣,鬓角的那道小伤痕,和前世的萧容娘一模一样。

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相似到如此的程度。

姜宪的目光顺着她的肩膀而下,落在那纤细的腰肢上。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半晌才回过神来。但她一回过神来就听见刘清明对王瓒道:“针工局的裁剪刺绣肯定比我们强。可若是要论织补,我们浣衣局的认第二,天下就没有敢说自己是第一的。就是乾清宫的方夫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也会拿了东西到我们这里织补,上次那个牡丹穿花的刻丝褙子,就是拿到我们这里来织补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乾清宫的方夫人?

赵翌的那个郛娘?

奉圣夫人方氏?

仿佛一记重锤捶在了姜宪的胸口,让她脸色发白。

王瓒一直注意着姜宪的神色。

他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着急,偏生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安抚她,只好焦急地咳嗽了数声。

姜宪没什么反应。

王瓒急得不得了,草草地应付了刘清明几句,起身就要走:“…午膳之前得赶回去。宫里还等着我们交差。”

刘清明忙起身送他们。

姜宪这才被惊动,强打起精神来,跟着王瓒出了门。

门外艳阳高照,一丛竹林从浣衣局的粉墙内探出头来,青翠欲滴。

姜宪有片刻的恍然。

王瓒看着点头哈腰恭送他们的刘清明,小声地提点她:“快走,有什么事回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