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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旧恨

姜宪在心里腹诽着李谦,李谦哪里知道?

他满脸笑容地上前和姜宪打着招呼:“嘉南郡主,有些日子没见了,您还好吧?上次承恩公让我帮着带进宫来的红豆饼您还喜欢吗?要不要下次进宫的时候再给您带一点?”

姜宪突然想到她第一次召见李谦的时候。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时候就热得要换夹衫了,等到李谦进京,已是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她种在慈宁宫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全都开了。曹宣建议她抱着赵玺在慈宁宫的御花里接待这些来述职的总兵们。她却觉得这样一来,更显得她们孤儿寡母的没有个照应,让那些手握重兵、镇守边关的总兵们更能感觉到皇室势微,会让那些没有反意的总兵们也生出反意来。遂决定在西苑遍植青松的澹泊堂一个一个地接见那些总兵。

轮到李谦的时候,已过午时,她还没有午膳,又因为心情紧张,早上只吃了半碗白粥,和李谦说话的时候,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情客见状,就悄悄地递了碟豌豆黄进来。她的视线从豌豆黄上掠过,犹豫半晌,怕有失庄重,还是决定把李谦打发走了之后再垫垫肚子。

谁知道李谦目光微转,居然恭敬地道:“太后娘娘,这是传说中京城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的豌豆黄吧?能不能让臣尝尝?臣五年前曾随臣父进京,因来去匆匆,只听人介绍过,却没有吃过。”

李谦那个时候的笑容也是如此的灿烂,只是比现在多了几分稳重和温暄,少了几分少年的飞扬,加之他身材挺拔修长,眉目间英俊夺目,在一群年过三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粗壮魁梧的汉子里面醒目得发亮,让她心生好感。

她当时就吩咐情客去把宫里的点心都给他装几匣子带走。

李谦却狡黠地一笑,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实际上微臣进宫之前太紧张,还没有吃早饭,此时饿得不行,你赏我几匣子点心,还不如招待我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她当然不会相信李谦的话。

他们这些进宫觐见的都知道来时要填饱肚子,不然很可能就只能一直饿着。

她知道他这是看出来她身体不适。

姜宪当时还很感激他,虽然她后来还是没有当着李谦吃东西,却感念着他的善意,对他多加照应。

两人最后怎么会变成水火不容的?

她此时回想起来。

应该是鞑子进犯京城,他最终挥师北上,解了京城之围,也闯进了慈宁宫,手握滴血的长剑像个凶神恶煞般神色阴晴不变地站在她寝室旁那座鸡翅木百蝶穿花的牙雕屏风前,看着她抱着赵玺瑟瑟发抖开始。

她就开始恨他!

恨他早有反意却在自己面前装着对自己关心有加;恨他一点情面都不讲,把她逼到墙角,连自尽的尊严都不给她,就这样闯进她的寝宫,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恨他让她给他加官进爵,割地封侯,让别人都知道她是他手下败将还要掩耳盗铃地坐在乾清宫做傀儡,让朝野内外看她的笑话…她日日熬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想到这些,姜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不想理睬李谦,也不想失态。

别过脸去。

白愫看着姜宪的情绪不对,想着这李谦虽然位小职卑,可毕竟是曹太后的人,父亲恐怕不日就要得曹太后的重用,还是别平白无故地得罪一个人的好。就笑着上前,把姜宪挡在了身后,温声道:“那红豆饼很好吃,甜而不腻,松软可口。李侍卫有心了。不过是些小事,怎么好总是劳烦承恩公,您告诉我是哪里买的就是了,我让内侍们出去买也是一样。”最后这一句,却是对曹宣说的。

曹宣随口就说了个店名。

白愫笑盈盈地道谢。

大家都是一副虚情假意应付了事的模样儿。

李谦看得眼珠子直转。

姜宪却是懒得再装模作样下去,朝着曹宣点了点头,对白愫道:“我们回宫去吧!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白愫又和曹宣客气了几句,这才随着姜宪回了慈宁宫。

曹宣不免有些尴尬,但李谦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去拜访他,和他一起谈天说地,喝酒游玩,他已经把李谦当成了自己人,也就不觉得十分的丢脸了,但还是对李谦解释道:“嘉南郡主被太皇太后惯坏了,行事随心所欲,颇为任性。有时候刚才还好好的,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她,她就发起脾气来。不要说我们了,就是皇上,也常受她的气。”

李谦笑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家小妹也是这样,父亲那么威严的人,她要是发起脾气来,我们都得退避三舍。我爹说,阿妹以后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在别人家生儿育女洗衣做饭,苦得很,所以在娘家的时候要让着她点。”

曹宣奇道:“你还有妹妹?”

李谦忙道:“庶妹,庶妹!”

曹宣很想说一声“你们家还真是嫡庶不分啊”,可转念想到李长青是土匪,也就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一面和他朝神武门去,一面道:“你什么时候被借调到了武英殿?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的上峰应该是石进吧!他是新安侯家的次子,他没什么钱又喜欢喝酒赌博,为人小心还奉高踩低的,在京城里的名声不太好。听说他手下的侍卫都得定期请他喝酒,不然就会被穿小鞋。你请他喝过酒了没有…”

李谦“嗯嗯”地应诺,心道:要不是他喜欢喝酒赌博,他还没有机会被借调到英武殿来。还好只守了三天就把皇上和嘉南郡主都守到了。送给石进的那二百两银票没有白花。只是看皇上和嘉南郡主这样子,不像是吵架了的?

可嘉南郡主为何神色怏然,心不在焉呢?

她肯定是遇到为难的事了!

李谦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能不能借机帮帮嘉南郡主,然后和皇上搭上线呢?

他觉得自己还得继续请石进喝酒,然后再输点钱给石进。

不过,他守了这几天,嘉南郡主好像不是个喜欢出门的人。

他怎么能偶遇嘉南郡主呢?

李谦摸了摸下巴,对曹宣道:“承恩公,我爹来的时候对我说,一定要和上峰搞好关系,您看,我们今天要不要把石进约出来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

第30章 再遇

“还是改日吧!”曹宣不太喜欢和这些没有什么品行的人交往。

“那我们今天一起吃饭如何?”李谦道,“找几个你觉得还不错的朋友…”

两人渐行渐远。

姜宪则正在和白愫谈心:“你还是想嫁给曹宣吗?”

白愫红着脸道:“又不是我要嫁给曹宣,是你非要把我们凑成对,怎么现在又说是我的主意了?”

到底没有正色地否认。

那就这样吧!

姜宪在心里道。

人生短短几十年,难得有高兴的时候,难得有喜欢的时候,自己觉得值得就行了。

过了两天,王瓒一大早让人送了信过来,说他陪着母亲去了城郊的红螺寺吃斋饭,要过几日才回京。

姜宪怀疑王瓒和他母亲被亲恩伯王廷送到哪里去避风头去了——当初曹太后被困的时候,她就被太皇太后拘在东暖阁里一直抄经书。

下午,赵翌来了。

他还带了两匣子南珠,两瓶玫瑰露,两瓶桂花露,四匹云锦,四匹蜀锦,说是给姜宪和白愫的:“要换季节,正好打几件首饰,用得上香露。”

太皇太后宽怀地笑,不停地夸奖赵翌细心,周到。

赵翌嘻嘻地笑,问姜宪:“曹宣送来的红豆饼好吃吗?”

姜宪心中一顿,随意地道着“不知道”:“没吃!随手赏人了!”

赵翌笑得更欢喜了。

太皇太后就留了赵翌打牌。

赵翌委婉拒绝:“母后已定了去万寿山庆寿,我想下午过去看看那些内侍们把事情办得怎样了。”

又不是仆妇,还要亲自去看。

好好一个皇帝,被曹氏养成了这样。

姜宪在心里嘀咕,笑着送了赵翌出门。

慈宁宫门口,他们迎面遇到了李谦。

李谦满脸的惊讶,笑容灿烂地上前给赵翌磕头请安。

赵翌难掩诧异,但还是摆出一副天子的架式温和喊了他“平身”,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问他:“你还没有回坤宁宫当差吗?”

“回皇上的话,”李谦恭敬不失谦逊地道,“原本昨天就可以不来了的。这两天时冷时热的,卫所里有好几个同僚都病了,人手有些不够,就让我再多留些日子。”然后满心关怀地道,“皇上出门也应该多加注意才是。”

赵翌这下子就忍不住露出几分异样的神色来。

他自幼在曹太后的身影里长大,有那不长眼睛对他怠慢的,也有那投机取巧对他奉承的,还有那欺他年纪诓他恩赏的,还没有人像李谦这样,像对待朋友一样和他说话的。

不管这姓李是何目的,单就这份胆色,已是个人物了。

而他恰巧这段时间很需要人物。

赵翌把迈出一半的脚缩了回来,亲切地笑道:“听说你是随你父亲入京的?太后娘娘的生辰还有些日子,你父亲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李谦笑道:“我父亲这人最是好酒,来了京城后就每天都上馆子,说是要把京城的酒都尝个遍,昨天晚上还喝到半夜三更才回来呢!”

赵翌很感兴趣地道:“是吗?李大人昨天和谁一起去喝的酒?在哪里喝的酒?”

李谦一副不知轻重的笑道:“应该是和严阁老吧?他回来就把我喝斥了一顿,说我不愿意好好读书,只想着靠荫恩混碗饭吃。还非要把我送回福建,让回福州书院去读书,不考个举人进士的,就别想再从他手里拿零花钱用…”

他说得十分委屈。

既然向赵翌坦诚他们是被皇太后召进宫来的,又告诉了赵翌,实际上严阁老这些人是很瞧不起李家的,他父亲在严阁老那里受了气,还牵怒到他的身上来,实际上李家的人很气愤,又因为严阁老是曹太后的人而没有什么办法。

赵翌的眼睛一亮,嘴里却道:“原来你父亲想你科举入仕啊!那你喜不喜欢呢?”

两人相谈甚欢。

姜宪却脸色一黑。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赵翌怎么一来慈宁宫李谦就碰上了。

他把别人都当傻瓜了吗?

难道前世他就是这样脱的险?

姜宪在心里冷笑,送了赵翌离开。

李谦像那天那样窜到了她的面前,满脸是笑地和她搭讪:“嘉南郡主,好巧啊!没想到我们遇到了。这两天怎么没见亲恩伯世子爷进宫啊?上次见过之后我们还一起去喝酒了。他这个人酒量真心不错。我还有事想求他呢!可惜这些日子天天要到宫里来当值,没有时候去找他…”

姜宪根本不想理他。

这个人就像牛皮糖,你只要答了话,他就能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下去,也不管你听不听,他是非要把话说完的。

可惜白愫不知道。

而且觉得很难遇到像李谦这样阳光开朗,说话又有趣的人。

她笑道:“你找亲恩伯世子爷什么事啊?这几天他不进宫,你要找,得去他府上找他。”

“这样啊!”李谦笑道,脸上流露出些许的赧然之色,道,“实际上我是想请亲恩伯世子爷出面帮我个忙?”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过,如果郡主愿意,郡主帮我出面也一样…”

“郡主?”白愫茫然地望着姜宪。

姜宪气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这家伙开口就没有好话!

“我这些日子有事,恐怕帮不上李侍卫什么忙。”姜宪漠然地道,“何况亲恩伯世子爷能做的事,承恩公能做得更好,你与其找亲恩伯世了爷不如找承恩公。”

她看了白愫一眼,示意白愫不要理他,回宫去。

白愫有片刻的犹豫。

李谦已道:“乡君,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在承恩公府做客,新乡侯世子爷的小厮一不小心把茶洒在我的斗篷上了,承恩公就送了件他自己没有穿过的新斗篷给我了。那斗篷是孔雀织金呢的,据说番邦的贡品,有钱也买不到。我当时不知道,晚上喝多了,早上又起得太早,匆匆忙忙的也没有看清楚,随手抓着就赶到了宫里当值。不曾想被我的上峰看见了,非要借去穿两天,我不好拒绝,就应允了。结果前天他把斗篷还我,斗篷上却被烧了个洞。我原想着重新再做个就是了,这才发现整个京城都买不到一件。一同当值的同僚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拿去浣衣局织补。可这浣衣局也不是人人都买帐的,至少我那同僚也算出身功勋之家了,浣衣局的就没有理会。我总不好请了承恩公帮我拿下去织补吧?其他的人我又不太熟,就想请了亲恩伯世子爷…”

第31章 自投

这混蛋想干什么?

姜宪冷冷地瞪着李谦。

孔雀织金呢!

难道这孔雀织金呢现在已经到处都是不值钱了吗?

还拿这个做借口。

是想告诉自己他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还是想以此为借口威胁她呢?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会接受的!

姜宪脊背挺得笔直。

白愫却完然没有感觉到姜宪的异样,闻言笑道:“这是什么事,还用得着劳烦亲恩伯世子爷打招呼。我这就让我身边的宫女帮你跑一趟就是了。”然后问,“你的斗篷可带在身边?”

李谦忙给白愫行礼:“多谢乡君,多谢乡君。我之前也没有把握亲恩伯世子爷会卖我这个面子,斗篷没有带在身边。不过我明天沐休,若是乡君方便,我派了马车请您身边的姑姑走一趟,您看可否?”

他满脸的感激之情,起身又给姜宪行了个礼,道着:“多谢郡主。”

那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那语气,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姜宪撇了撇嘴角。

你就给我装吧?!

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前世是我蠢,上了你的当,今生你却休想再骗过我了。

你想和谁耍花枪就和谁耍去!

姜宪转身就朝慈宁宫去。

李谦在她身后冲着她喊道:“郡主,我明天给您带姑嫂庙的玫瑰糕吧?”

姜宪停下了脚步,闭了闭眼睛。

前世李谦拿着还滴着血的宝剑跪在她面前逼着她给他封爵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缓缓地转过身去,明亮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眼角微微上翘,娇纵中透着几分倨傲。

“你明天要去浣衣局吗?”姜宪道,“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不知道那里好玩不好玩?我想明天跟着你去见识见识如何?”

李谦长长地透了口气。

这事终于成了。

“我也没有去过。”他笑道,笑容一如从前般的灿烂明亮,“若是有郡主作伴,那一定很有趣。”

“那就这么说定了!”姜宪也笑,笑得一片天真。

熟悉她的白愫却觉得不对劲。

她一把拽住了姜宪,在她耳边低声地道:“保宁,我们不能随意出宫去。若是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办?太皇太后不会答应的。”

“放心!”姜宪应着,眼睛却盯着李谦,道,“跟太皇太后说我们想跟着皇上去万寿山玩就是了。太皇太后若是不答应,我自有办法!”

“不行!”白愫急急地道,“这是欺君之罪!”

姜宪毫不在意。

李谦笑得更灿烂了,高声地和姜宪、白愫道着:“郡主,乡君,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明天早上巳时正来接你们可以吗?”

“好!”姜宪点头,拉着白愫头也不回地进了慈宁宫大门。

李谦望着两人远去的背景,步履轻快地出了宫,回了帽子胡同。

谢元希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等他。

看见李谦的马车,他挥了挥手。

马车停下来,谢元希跳上了马车。

李谦笑道:“怎么,王怀寅等在我房间里要督促我写策论?”

“是啊!”谢元希笑。

李谦也笑。

笑容里充满了讥讽。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是靠科举入仕的人家吗?

就算是考个举人又如何?

“我们绕着胡同走一圈。”李谦吩咐给他赶车的卫属。

卫属应诺。

马穿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李谦低声对谢元希道:“我已经和嘉南郡主搭上话了,她明天准备随我一道去浣衣局。因为不知道她到时候会说些什么,得把准备好的那件孔雀织金呢的斗篷带上。”

谢元希低声应“好”,道:“公子,您的感觉是对的。守在亲恩伯府的人送信过来,说王瓒和她母亲两天前就不知所踪了。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姜律更是有一个多月没有露面了,派去大同总兵府的人也有了回音,说姜律不在大同。山西大营这段时间也频频换防,根本没有什么规律可寻。我已经叮嘱下去了,无论如何想办法拿下到这个月月底的防卫名册…”

李谦“嗯”了一声,敛了笑容的面孔冷峻肃穆,沉声道:“就看能不能在嘉南郡主那里得到些什么消息了。”说着,他犹豫了片刻,道,“父亲那边,还是想办法让王怀寅拌着他好了。等事情差不多了再跟他说,免得他担心。”

谢元希应下。

李谦和谢元希回了帽子胡同,他又恢复了满面的笑容。

白愫却在担心姜宪:“保宁,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先是和阿瓒出去了一趟,现在又要和个根本不认识的李谦出去,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这件事我不能依着你,你若是明天出去,我就告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到这里,又觉得语气太严厉了,道,“我不是不帮着你,你在这宫里,随你怎样都可以。出宫,不行…”

“那我们明天就去延春阁玩吧?”姜宪固执地道。

白愫急红了眼。

小时候,她们有一次在延春阁玩捉迷藏,姜宪边走边躲,她硬是找了一个下午,还是姜宪饿了,自己跑出来才算完。

“你真的有事。”姜宪叹气,“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了。以后我都会好好呆在宫里的。”

别人看见祸事都会躲着走,李谦却是仗着艺高人胆大,他不仅会过去看看热闹,兴趣来了,还会去搅和搅和。

他上次出现在御花园的时候她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偏偏她以为李谦年轻还小,也许和从前的李谦有些不一样。

这真是应验了一句“三岁到老”的古话。

不过,他既然想搅和进来,就搅和进来吧!

她正好没有人用。

姜宪抿了嘴笑。

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

她原本也只是准备给李家添添乱,受点小挫折的。

只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不要吓得魂飞魄散就好。

不过,她是从来不让人白干活的。

他要是干得好了,说不定她就放李家一马,李家也就不用像前世那样再被磋磨三年了。

这也算是她给他的报酬。

至于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到手,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姜宪盖上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第32章 渐深

第二天巳时差一刻的时候,姜宪出现在了神武门门前。

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茜红色素色杭缎褙子,草绿色八幅绣梅兰竹襕边八幅湘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两个丫髻,各戴了一朵粉色绒布绢花,耳朵是鎏银丁香耳环,手腕上是一点滴的银镯子,手上还挽了个石青色的毡包。乍一眼看上去像个出宫去采买的宫女,可那微微扬起来的下巴,笔直如松的身姿,轻盈却又不失稳重的步履,怎么看怎么雍容矜贵,哪里有一点服侍人的样子。

李谦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嘉南郡主,别人是穿着龙袍不像太子,她是梳着丫髻也不像丫鬟。

这不,神武门当值的侍卫接过她手中的令牌看了又看,困惑的神情挡也挡不住地浮现在脸上。

他不由得叹气,快速下了马车。

“杨兄,杨兄。”李谦一路高呼过去,“是我宫里结拜的干妹妹。”走到侍卫面前,他压低了声音,随手塞了个荷包过去,“她是京城人士,家中母亲重病,向尚宫局请了假,正巧我昨天回去的时候碰到了,就求我带她一程。兄弟通融通融。”

姓杨的侍卫看了眼神色冷峻的姜宪,又看了眼笑容热情的李谦,把令牌还给了姜宪,然后有些色厉内荏地说了句“你们别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我可兜不住”。

“怎么会呢?”李谦亲切地用手肘拐了拐那姓杨的侍卫,暧昧地道,“你放心,决不会让兄弟您为难的!等过两天,请杨兄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姓杨的侍卫道,“你别捅出篓子来就行了!”神色缓和不少。

李谦又笑嘻嘻地和他说了两句这才告辞,领着姜宪往他的马车去。

姜宪心里有些烦。

这个李谦,到是和谁都搭得上话。

李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低声笑着向她解释道:“因为今天要和您出宫,怕有麻烦,就提前和今天守宫门的侍卫混了个脸熟。”

姜宪没有作声,心里有些难受。

她做皇后那会就发现了,国库空虚,大太监们又层层剥削,内侍宫女的日子难过,珍宝阁里时有东西丢失,她整治了几次都没有用。

那时已呈乱像,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姜宪离马车还有一射之地,李谦的马车上就跳下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从马车上端了把踏脚凳后就笑盈盈地迎上前来,屈膝行礼喊着“姑娘”,伸手要扶姜宪上马车。

前世姜宪就知道李谦只要愿意,就能变成个十分体贴周到,细致耐心的人。

她扶着小姑娘上了马车。

小姑娘服侍她坐定,笑着自我介绍:“奴婢叫香儿,从小就在公子屋里服侍。车上有大红袍、碧螺春、老君眉、银毫,姑娘要喝什么茶?若是不喜欢喝茶,还有玫瑰露,杏仁饮,豆红饼,茯苓糕。”

她眉清目秀的,皮肤微露,笑容却十分的明快,声音清脆,手脚也很麻利,穿着靓蓝色印白色忍冬团花的褙子,看上去很是爽利。

这个小丫鬟挑得还不错。

想必是男女授受不清,特意带了服侍她的。

姜宪道:“那就喝老君眉吧!”

香儿悦愉地应“是”。

李谦上了马车。

马车动了起来。

李谦笑道:“姑娘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以吩咐香儿。”

姜宪微微地笑,道:“我想找个地方和你说几句。”

李谦想了想,吩咐马车往锣铜巷去。

姜宪没有吱声,端正地坐在马车里。

外面的阳光透过马车碧绿色的绡纱帘窗照进来,她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线里白得如堆雪。

李谦心头一滞,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瞟见缩坐在车尾的香儿,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一路沉默。

等到从车上下来,姜宪才发现这是一个宅院的后花园,草木葳蕤,遮阳蔽日,四周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响。

李谦领着她穿过小径,进了个月洞门。

月洞门旁种了一株桂花树,虽然已过了花期,树木却依旧郁郁葱葱,长得很好。

再往前走,是幢小小的红漆绿窗的三间明轩。

明轩里没有人服侍。

两人在明轩里坐下,李谦问她:“还是老君眉吗?”

姜宪点头。

李谦起身去沏茶,并道:“你一个人出来,不要紧吗?”

“没事。”姜宪淡漠地道,“宫里的事全都交给了清蕙乡君。”

看来清蕙乡君是嘉南郡主最信任的人之一。

李谦记在了心里,端了茶放在姜宪的面前。

姜宪慢慢地喝了几口,这才道:“浣衣局那边,我觉得我们就不要去了,太耽搁事了。你如果真有件孔雀织金呢的斗篷要拿去织补,我这里有块令牌,你随便遣个人拿去就是了,想必刘清明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至于我,跟着你出来实际上是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李谦觉得,所谓的朋友,就得一起做过坏事,看到过彼此最不堪的一面还能相互帮衬。

他自然答应不迭:“郡主直管吩咐,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万死不辞。”

还万死不辞呢!

只怕等他知道真相后就会后悔得要死了。

姜宪抿了嘴笑,道:“你对京城的地界熟吗?”

“不太熟。”李谦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她问的话肯定和她所求之事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念头一转,最终还是决定说真话。

“郑大人胡同,听说过吗?”姜宪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他这个人,有种一往直前的坚韧不拔,就算是她问他话的时候他不知道,等她要去的时候,他也会想办法打听到怎么走。

“知道。”李谦果然毫不犹豫地道,“好像是在史大人胡同的附近,离六问衙门隔着一个坊,就在朱雀大道旁边。”

姜宪眨了眨眼睛。

这家伙果然不知道。

实际上郑大人胡同和史大人同胡的确离得很近,但它离万源寺更近,就在万源寺的寺门后面。若他真的知道,就不会说在史大人胡同旁边,而是在万源寺的后门。

“宫里有个四品的女官住在那里,”姜宪沉吟道,“我想知道她那边的情景,但又不想让人知道我在查她…你有什么办法?”

在内宫之中,四品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掌权派人物。

当今最厉害的大太监也不过是二品,还是死后被追封的,赵氏王朝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人。

第33章 准备

李谦看姜宪的确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可姜宪就像没有感觉到李谦的不同似的,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肤如凝脂,目光澄净,神色端庄雍容,凛然肃穆。

李谦看着,心思一下子就走偏了。

她这么小就这么有气势,等她身子骨长开了,不知道是怎样一副模样儿。

特别是她那管鼻子,挺拔秀丽,让她原本只是秀雅的面孔就变得透着几分英气,七分的颜色就变成了十分的相貌。

不知道这鼻子长得像谁?

赵翌?

他的鼻子也笔挺,却只是秀气。

太皇太后?

虽然年华已逝,却看得出俏丽来。

王瓒也是这样鼻子。

那就是像姜家的人了。

可惜上次见到镇国公的时候没有仔细看,姜律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在那里神游太虚,姜宪却是神色微变,气得不行。

她想到前世自己每次和他协商朝中大事的时候,他就这副样子——半天不说话,说话必是与话题无关的事,然后再绕到要说的话题上时,他就全说偏了,两人必须重新再商定,最后被他改得面目全非,没有一样合自己心思的。

敢情他从小就有这毛病!

从前是为国家社稷才忍着,现在她凭什么要忍?

姜宪的茶盅就叮叮当当地砸在茶几上。

她腾地站了起来,拿起身边的毡包就要走。

“别,别,别,”李谦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拦了姜宪,陪着笑道,“你脾气怎么这么差?我不过是在想办法,你抬腿就要走。正四品的女官,不是乾清宫就是坤宁宫、慈宁宫的女官了,慈宁宫还不是您一句话的意思。乾清宫您要是想去查那还不容易。那就是坤宁宫的人了。让您都这样为难,我猜着多半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这女人原本就比男子细心,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还没有和女人打过交道,总觉得这事得细细琢磨琢磨才行。”

姜宪看他目色清亮,神色诚恳,觉得他没有说假话,遂慢慢地又坐了下来。

李谦舒了口气。

可这一口气舒出来,他开始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是想借着嘉南郡主打听点事,想和她把关系拉近了,可那应该是平等或是俯视的关系才能压得住这些皇子龙孙们,才能让他们把你当回事,他这样在她面前简直是做低伏小…怎么能一开始就让那嘉南郡主占了上风,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地说话了!

李谦有点懊恼。

但他向来心怀宽阔,觉得事情已经这样,再去多想也没有用,只能自己警醒,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

他在姜宪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扭头又看见了姜宪曲线优美的侧面,特别是那鼻子,像山峦般的漂亮,他心头一热,很想问问她这鼻子长得像谁,还好刚刚自我告诫过了,张嘴就想到了刚才的事,把这话给咽了下去…

李谦定了定神,喝了几口茶,道:“郡主,你知道些什么?”

姜宪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直白地回答他。

前世,李谦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绕来绕去的,她每每想起都气得不行,可等到她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法子很好。既可以声东击西,还可以掌握说话的节奏和方向。

“我想,你那个孔雀织金呢的斗篷还是让人拿去浣衣局织补一下的好。”她徐徐地道,“别看我这么大大咧咧从神武门里走了出来,就以为宫里的人都没有长脑子,不过是大家说话的时候总要掂量掂量,这话说出口了与自己有没有利益,得罪了的人兜不兜得住。有时候,就算是掩耳盗铃也得把耳朵捂上,不然彼此怎么好交待呢?这不是为难人吗?你还是找个和我身高长相关不离的人打扮成我这样,拿了我的领牌去趟浣衣局好了!”

李谦觉得姜宪的话很有意思,他兴趣盎然地道:“没想宫里还这么复杂,难怪你敢出宫了?那有没有被抓到的时候?太皇太后不生气吗?你是不是常常出宫?要是清蕙乡君被抓住了,会不会有事…”

这混蛋,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抓不抓住关他什么事?

姜宪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有这样的人选吗?若是没有,我们只能改天再约时间了。我今天酉时之前必须回去。”

李谦忙收住了话题,叫了个叫做云林的人进来安排这件事。

姜宪听说过这个人。

李谦巡抚西北之后,这个人做了大同总兵,是李谦的腹臣。

她不由地多打量了云林几眼。

是个相貌清秀,身材中等却身材纤瘦的男子,嘴唇有点厚,看上去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姜宪让李谦把香儿叫进来,道:“我要换身衣裳。”

李谦还有些懵,委婉地笑着劝她:“您这身衣裳正好,走出去也不打眼…”

从前方氏常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姜宪是怕碰见了方氏身边的人被认出来,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