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时刻里,同样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仰看着天穹,数着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岩洞口,凝视着遥远的天边,星光下,他那白皙的脸孔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红润。

  也许,他也正在想念着菁儿吧!

  他硬接了“恒河三佛”中金伯胜夷的一掌,而且由于身体不曾退动,一点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敌势,是以金伯胜夷那一掌是结结实实打中了他,以金伯胜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强几分,只怕也不是对手——然而现在,从他脸上的红润看来,他的内伤至少已痊愈了十之八九,不消说,是由于他自行以上乘内功疗治的结果,而这份功力也着实称得炉火纯青了。

  的确,他是在想着菁儿,想着那美丽绝伦的面颊,那天真无邪的眼睛……

  渐渐,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魌。

  方少魌是第一个闯进他心扉的倩影,虽然由于命运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况,但是那初恋的甜蜜将永远存在辛捷的心中。

  当方少魌和金欹被恒河三佛迫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辛捷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胜夷一掌,在那一刹那间,他忘了父母大仇未报,师门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无数其他该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热血沸腾,血气冲动,至于后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这样说来,他仍挚爱着方少魌吗?

  他不停地自问:

  “辛捷啊,你为什么老是丢不开呢?你仍不断地想念着她做什么啊?……”

  一道光华划过恬静的黑夜,是一颗星宿耐不住长空的寂寞,悄悄地陨落世间。

  他不解地思索着——

  “我不会再爱恋着她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那时我会管不住自己地拼命而出,难道只是为了侠义么?如果我爱她,我就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啊,让她平安地跟着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谁,她总算有了个归宿,是吗?……”

  他的心中顿时矛盾起来了。

  海涛汹涌,浪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思想变得异常的敏捷而飘忽,辛捷的心如野马一般驰骋在失去的岁月中——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在他脑海中飞过,对此时的辛捷真有异样亲切。

  然而在他脑海中停留最久的仍是那龙钟慈祥的梅叔叔,辛捷之有今天,完全是由于梅叔叔的照拂。

  忽然,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奇怪”念头闪过辛捷的心田:

  “世上的人究竟要怎样才算是好人啊?像金一鹏、金欹,这些人难道就一定是坏人么?那些所谓的善人难道真正一件坏事也不曾做过吗?”

  聪明绝世的他,竟被这问题迷惑住了。

  “像梅叔叔,仗着绝世惊才,七艺样样精绝,但是武林中提起‘七妙神君’时,至多是‘畏’而已,并没有存着‘敬’的心里,而丐帮的金氏昆仲本事虽然甚是有限,可是江湖上提起金老大金老二来,没有一个人不竖起大拇指赞声好,可见要做一个厉害的人物甚是容易,而要做一个好人却是极难的……”

  本来,辛捷是个偏激的人,虽然他也曾随梅山民读通古今百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古圣贤之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处世之际“敌我”之心远胜于“是非”之心,只要对他一分好的人,他就十分对人好,一分待他恶的,他也十分还报于人,至于别人如何看法,他可管不到。

  但是近日来,也许是年纪稍长,也许是由于和天性敦厚的吴凌风相处所受的影响,他那偏激的本性渐渐起了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譬如说,以前他对梅叔叔是盲目崇拜,但此刻他竟有了这种的想法,这不能不说是相当大的改变吧。

  他的思想驰骋着,最后,他终于自问:

  “我算得是一个好人吗?”

  这正是心中的问题,藏在他心最深处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仗着一身惊世神功闯下了不凡的万儿,“梅香神剑”创成了武林中新的崇拜偶像,但是,他够好人吗?

  当一个人成了名以后,他的行动就会自然地谨慎起来,辛捷此时多少有一点这种心理,他要想使“梅香神剑”真正成为人们歌颂的对象,不仅是一个“武夫”而已!

  他不停地胡思乱想,这正是内功疗伤憩息期间的必然现象——思想会变得格外凌乱。

  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在他脑中旋转着……

  最后,他又想到自己所遇逢的三个女子,方少魌、金梅龄、张菁。

  和方少魌的重逢使他对金梅龄的“失踪”抱着较高的期望,他想,总有一天他能寻着她的——

  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啊,他永远无法料到梅龄遭到如何的不幸——命运在捉弄他们啊!

  接着他想到菁儿。

  “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虽少,但她却是那样地令我难忘,我们虽然没有明白地讲过什么,但她几番舍命救我、寻我,这岂不更胜过千言万语吗?……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忧愁的事也想不到,我只有快乐,无穷的快乐……辛捷啊,你心深处原是最爱那菁儿吗?……”

  他不能再想了,半个时辰的憩息期间已过,他必须收沱混乱的思想,全神贯注地作最后一次运功。

  只见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顶,脸上露出一派和穆之色,渐渐,脑门上冒出丝丝白色蒸气。

  岩洞外是一片平沙,狭长而宽阔,再向前就是海岸了。

  海水吞蚀着沙岸,倒卷起一条雪白的浪花,涛声似有规律地响着。

  第四十一回 一剑光寒

  蓦然——

  两条黑影出现在海岸上,虽然隔得那么远,但是仍清楚可辨出这两人异于常人的古怪外形。

  尤其其中一个似乎手脚全都残缺不全。

  他们一边走,一边比着手势,似乎其中一人是个哑巴呢。

  渐渐近了,星光下依稀可辨那两张恐怖的丑脸,竟然是那海天双煞!

  他们深知这荒岸上无人居住,是以毫无忌惮地走着,脚步声很响——

  黑暗岩洞口的辛捷被这种脚步声惊起,他微睁眼睛一瞥——但这一瞥,令他再也无法平静!

  那丑恶的脸孔、残缺的肢体,辛捷睡梦之间都不曾忘记过,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母大仇啊!

  他也知道这是疗伤的紧要关头,一分大意不得,但他一连提了五口气,想压制胸中澎湃的怒潮,却始终无法做到,其实以他的性子,就是内功再深几倍也是枉然。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站起身来。他知道这一起身,又得花两倍的功夫来补疗。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他试了试换气,虽然行动已能自如,但是真气却无法凝聚,与人动手更不是时候。

  双煞的脚步又近了些,他们似乎是直往这岩洞走来的呢。

  辛捷焦急地想到:

  “若是平时这两个魔头送上门来正好省却我一番奔波,因为这两个魔头不比五大剑派掌门人,可以随时隐居起来,那时要找他们就麻烦了。只是现在我无力动手,这便如何是好?难道眼看这两人走却不成?”

  他急怒交加,一时莫所适从,双手在身上乱摸,希望能找出一点可资利用的物品。

  忽然,他的手指在襟前触及一物,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险些喜得大叫出声——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他心中暗道:

  “北君金一鹏的‘毒经’上说:这‘碧玉断肠’一经逼出,触及空气,立刻性质大变,由内发变为外发,且丧失其潜伏性,并且普通螺蚌之肉即可解毒,是以威力大减。但此时我正好用它一用。”敢情那小瓶儿中正是集平凡上人、慧大师两人之力所逼出无恨生身上的“碧玉断肠”!

  星光微微闪烁,辛捷移动身躯,到一个突出岩石的后面潜着,心潮起伏不定,脑海中万念齐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