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一巴掌拍死墙上的蟑螂,七小邪套上那身男装,光着脚丫子套上白灵送来的一双靴子,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就这么散着,不施粉黛的脸如桃花,杏眸忽闪,小巧的菱唇红润欲滴。

将旧衣服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重新放在新衣服里,七小邪直接就向着穆灵端的房间走去。

推门而入,穆灵端依旧一脸波澜不惊地斜倚在床榻。只是……地上横陈着几具老鼠惨死的尸体和一些怪虫已经扁薄的身躯。

打了个哆嗦,七小邪伸手摸了摸头,鼻翼飘过一丝清香。

她的身上有一股奇特的淡香,子画扇曾说过只要闻到这味道,他就知道肯定是她来了。长时间的颠沛流离,逃荒一般的生活遮掩了她的本色,曾经生活在臭气熏天的乞丐堆里,鼻子就是用来被麻痹的。想到乞丐,七小邪就想到了尹可,那个有着一双漂亮双眸的少年。

七小邪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两根竹子,看了看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着的穆灵端,忽然咬了咬牙,一脸大义凛然地解下其中一根竹子,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穆灵端忽然睁开眼,在见到七小邪的脸时,愣怔住了,视线下移,停在了她伸过来的手上,白皙的手指握着一根青翠的竹子。

他一惊,缓缓直起身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竹子。

七小邪咬了咬牙,道:“这就当是定情信物,收下你就是我内定的夫婿了。”

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穆灵端忽然顿住,觉得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七小邪一皱眉,生怕他反悔,立刻将整根竹子塞到他的手里,嘴里念道:“反正你接下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除了花无颜的那块白玉配饰,这两根竹子就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了。

穆灵端不语,七小邪刚要开口,就见他静静地盯着手心的竹子出神。

七小邪趁机凑过去,想要挤到床上。穆灵端回过神,伸手轻轻抵住七小邪的身子,道:“睡房梁。”

停下动作,七小邪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看屋顶那还没有她腰粗细的房梁,可怜楚楚地看向他,说:“可不可以不上去?你可都收了我的定情信物了!”

令七小邪感到诧异的是,穆灵端并没有将那根竹子还给她,她以为他是默许了她的说法,又兴冲冲地继续凑近,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嘈杂而又慌乱的声音。

“出事啦——”

吵闹的声音不减,七小邪和穆灵端打开门,正好与水月打了个照面。只见这一楼层围满了人,有人将几个屋里的人抬出来,那发黑的脸和惨白的唇,使七小邪浑身一抖,一旁的穆灵端也攥紧了长袖下的手。

七小邪牙齿轻颤,“回……回来了?还是追来了?”

水月眼里闪烁着不安的光芒,道:“怎么会这样?”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拨开人群,跑向白灵的屋子。

七小邪紧跟在后,见穆灵端没有跟上,她又折回来拉着穆灵端的衣袖一起走。

白灵的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样,仔细检查了一番,她只是昏迷过去了而已。没有一并被害,可能与她的身份和武功有关。七小邪长吁一口气。

穆灵端静静地看着,听着门外议论的声音。

“都没看见人影,就死了这么多人,这客栈真不能住了……”

“快退房吧,前头还有一家客栈,比这家客栈好多了……”

“快走吧,别看了,免得惹祸上身……”

……

呼啦一下子,整个客栈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小二慌慌忙忙地拦人,可没人理会。

只有几个胆大的跑江湖的人没走。一时间,客栈变得空荡荡的。

七小邪环视四周,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喃道:“这谭伯到底是什么人,知道我们要去找他,这是要恐吓我们?”

穆灵端冷道:“不是谭伯。”

七小邪一愣,不是谭伯?

身旁一身穿道服的男子嘴里念叨:“恐怕这人,还在这里……”

七小邪伸手要将昏睡的白灵扶起来,在扶起她的一瞬间,七小邪顿住了。

耳边是道士说的话在回荡。

水月大惊,脸染上一丝惧意,“这红花散太可怕,我们还是赶路吧。”

七小邪将白灵扶起来,穆灵端难得伸手扶了白灵一把。

七小邪点头,“跑路要紧。”她抬头看向一旁的穆灵端,他依旧一脸淡然,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身穿道服的男子也自觉武力不敌,看了几眼正被抬走的尸体,急忙离开了。

穆灵端看了白灵一眼,道:“只是中度昏迷,明日便可醒来了。”

七小邪看了一眼水月,忽然道:“水月。”

水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七小邪低头,看向脚尖,声音不大,“为什么要害人?”

水月一怔。

穆灵端看向七小邪,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七小邪继续道:“你是喜欢白灵的,你不会害她,所以你只是给她下了迷药。”

水月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其实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了,罗门教一共就那些人,你给辛天下毒,并非是想帮我,而是想嫁祸于我,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才是下毒的那个人,对吧?我知道他们都怀疑过我,因为我是最晚来山庄的,而且住在辛天隔壁。想要嫁祸给我很容易,但是有一个人相信毒不是我下的,所以才没有人提这件事。”七小邪抬头,看了一眼穆灵端。

穆灵端一身宝蓝色长衫,青丝用一根玉簪绾起,面具下看不清表情,眼睛如一潭深水,无言中给了七小邪莫大的勇气,她又继续说。

“谭伯要是想下毒,完全可以在饭菜里投毒,将万枯谷的其他弟子一并赶尽杀绝,不留后患。既然留下祸端给人,必然是想要让这件事闹出去。你是想赶我走,让我离开罗门教。客栈的这次,你是想吓唬我,让我们回去。你轻功最好,但是还是被白灵察觉了,你怕她知道是你下毒,于是给她下了迷药。之前我一直都没想到会是你,直到刚才……我扶白灵起来的那一刻,看见地上有一条死蛇,自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是你了。”七小邪杏眸直勾勾地看着水月,“你怕蛇。”

水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七小邪说完抬脚刚要走出白灵的房间,咔嚓一声,耳后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大惊,回过头去,只见穆灵端伸出的手将水月的右手骨折弯。水月痛苦的脸上细汗汲汲,却始终没有痛呼出声。

穆灵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是失望和耻辱。

罗门教的护法,竟然是个叛徒。

穆灵端那双眼眸此刻泛着冷冷的光泽,他欲要将水月的左手也折断,只听七小邪一声惊呼:“不要!”

停下了动作,穆灵端看向她。

七小邪看着脸色惨白的水月,实在于心不忍,求情道:“他没有害过我们,辛天窥视武林盟主之位,死也是罪有应得,伤及无辜的话,断他一只右手已经够了,放他走吧。”

穆灵端放下手,却冷冷道:“罗门教教规。”

水月浑身一怔,绝望地低下头去,点了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下一秒,倒在了地上。

七小邪看着水月倒下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她抬头看穆灵端:“水月这是做什么?”

穆灵端冷冷地说:“入教都要吞一颗绝情丸,叛教或是重罪,最仁慈也是最残忍的惩罚,就是自行点通经脉,毒素四窜,气绝身亡。”

七小邪收回目光,心里上下翻腾,水月怎么会是叛徒呢?他到底是图什么?还是说……背后另有其人?

七小邪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七小邪和穆灵端扶着昏睡的白灵换了新的客栈,七小邪与白灵一间屋子,晚上方便照看她,明日一早便赶回山庄。

看着白灵熟睡的脸,七小邪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白灵要是知道水月已经死了……会不会难过?

一大清早,七小邪便被白灵给吵醒。

白灵激动地穿着她刚换上的新白衫在七小邪眼前晃来晃去,还拉着她的手问:“七姑娘,你看我穿这件衣服怎么样?”

七小邪忙点头。

看样子白灵还不知道水月的事。用完早膳后,七小邪又鬼鬼祟祟地跑到穆灵端的屋子里去。

面对七小邪突然闯进屋子的行为,穆灵端已经见怪不怪。

七小邪拉扯着他的衣袖,扬起笑脸道:“教主,我们快赶路吧。”

穆灵端还未来得及戴面具,俊美的脸让七小邪不禁看呆了,欣喜之余,七小邪忍不住扑上去就要在他脸颊偷亲一口,却被穆灵端躲开。

穆灵端一顿,微微拉开距离,低头静静地将面具戴上。

七小邪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嘴上也不闲着:“教主,你不戴面具多好看,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穆灵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道:“规矩如此,不得逾越。”

七小邪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仰起小脸说:“想不到我们教主这么墨守成规,呆子!”

被她笑话,穆灵端先是斜着眸子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首收拾着包裹。

七小邪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腰,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对了,教主,你喜欢问清莲吗?”她知道问清莲与他没有别的关系,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亲口问他这个问题。

穆灵端一愣,摇了摇头。低首看向环在腰上的手,谁知那双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七小邪忽然弯起杏眸道:“那我就可以喜欢你了,你也得喜欢我,一定得喜欢我,而且不许喜欢别人。”

她霸道的语气使穆灵端怔住,虽不言语,他的嘴角却弯出一个很不明显的弧度。

出了客栈,白灵已经将马车牵了出来。

见二人出来,白灵忙迎上,四处张望,问:“水月人呢?”

七小邪刚要开口,一旁穆灵端已说:“他有事先回教了,我们也要回去,叛徒后来又回了山庄,已经被副教主等人发现。”

七小邪似笑非笑地看了穆灵端一眼,想不到教主大人说谎也不脸红。

被她看着,穆灵端竟也不别扭,反而好像在说真事一般。

白灵低头暗骂一句水月闪得快,将她那匹马与轿子上那匹马系到一起,然后驾马开始回山庄。

七小邪坐进了轿子里,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更显拥挤。

穆灵端低首看向包裹中露出的一截翠竹,伸手将它拿了出来。

七小邪望着,笑容满面,也拿出自己的那根翠竹,两根竹子一模一样,仿佛天生一对。

穆灵端静静地看着竹子上刻着的小小的“笛”字,忽然说道:“江湖曾经有过盟主。”

七小邪停下玩弄竹子的手,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有些结巴道:“不,不是说江湖素来没有盟主?”

穆灵端摇头,“是十五年前的盟主,后来被人害死了,当时的江湖是一片太平,不能说没有厮杀,至少不像现在。”

七小邪惊奇道:“被人害死了?”

穆灵端似漫不经心道:“盟主全家遇害,我却听说有个孩子幸存下来,被人偷偷抱走,如今应该还活着。”

七小邪试探地问:“你认识这个孩子?”

在七小邪紧张的注视下,穆灵端缓缓摇了摇头,却说了一句:“他会是我很重要的人。”他低头看向手心的翠竹,看着上面刻着的小小的字,“这是武林盟主的。”

七小邪僵在当场,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个魔教教主为什么对她百般纵容,对她百依百顺,只是因为……他把她当成了原武林盟主的幸存的孩子,对他而言很重要的那个人?

她是七小邪,她爹是七不正,她娘是无名氏,家住铜雀城,她从来就不是他穆灵端所想的那个人。

他的好,原来都给错了人。

而她,永远都不配得到他的好。

七小邪笑着,眼中却满是伤痛,她说:“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武林盟主的孩子,这竹子是别人送给我的。那个人或许会是你认识的人,但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看着穆灵端震惊而又错愕的神情,她强撑出一个笑容,伸手将他手中的那一根翠竹拿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