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祯又惊又喜,笑道:“琳丫头,你玩够了吧,还不随我回去么!”冯琳将毒刀对着心窝,尖声叫道:“你若把我的李哥哥伤了,我也不再活啦!”允祯笑道:“谁要伤他,你过来吧!”

  李治刚才在敌人包围之下,兀然不惧,此际见冯琳向皇帝求情,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几乎疑心在恶梦之中。蓦觉手腕一麻,哈布陀三指已扣紧他的脉门。

  冯琳一步步走将过来。年羹尧心中一震,生怕冯琳说出曾躲在他家,忙向她抛了一个眼色。冯琳好似全无知觉,木然的走到皇帝身旁。

  允祯说道:“琳丫头,把你的毒刀放了。”冯琳不理不睬。允祯道:“君主无戏言,你收了毒刀,我不伤他便是。”冯琳眉毛一扬,把刀放回暗器囊中,道:“四贝勒,我向你请安来啦!”哈布陀道:“你见了皇上还不下跪?”用意是提醒她改换称呼。允祯笑道:“她淘气惯了,不必拘礼。”又笑道:“你到处乱闯,吃够了苦吧。咱们以前的皇府,改了雍和宫,你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冯琳道:“你把他放了,我便回去。”允祯笑道:“你跟我回到京后,我便放他。”冯琳道:“君主无戏言,我跟你回去!”

  李治目瞪口呆,冯琳连叫两声,他都未曾答应。允祯把手一挥,哈布陀拖了李治,先行下出。允祯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和他很要好是不是?”冯琳道:“他是我的结义哥哥,当然是很好的了!”一面回答,一面在心中盘算对策。

  允祯骤然感到了一阵酸意,冷笑不语。年羹尧心中惴惴,却喜冯琳并不说他。年羹尧禀道:“请圣上先到小臣家中。”允祯点了点头,冯琳滴溜的眼睛,朝他面上一扫,年羹尧急忙低下了头。

  年羹尧的家离嵩山不远,下山之后,换乘快马,当晚便到年家。允祯道:“你把她好好安置了。”年羹尧领命,将她关在以前所住的书房。书房外有哈布陀和天叶散人把守,那是万逃不了。

  自年羹尧回家后,花园已修茸一新,添了好多间房屋,不再像以前那样荒凉了。雍正皇帝(允祯)和李治也都住在花园里面。晚饭过后,雍正忽命人将年羹尧招来。

  年羹尧惊疑不定,入见皇上。雍正道:“我想把琳丫头立为贵妃,你看怎样?”年羹尧说道:“这是皇上家事,小臣不敢说话。”雍正道:“你知道琳丫头来历不明,汉女禁止入宫的规例虽然放宽,朕的太后还在——”欲言又止。年羹尧何等机灵,暗道:当年我猜度皇上意思,果然没有猜错。奏道:“小臣冒昧,想认琳贵人做义妹。”雍正笑道:“你果然聪明,好,要认就干脆认做堂妹好啦。你派人送她入宫,太后一定没有话说。”年羹尧心中暗喜。雍正忽道:“西征之行,可以再缓。你后天和我一同回京吧。”年羹尧本想趁机会会冯琳,闻言如浇冷水,问道:“那么鱼壳之事又如何?”原来年羹尧当日解决允禵之后,原定回家只住三日,后来雍正一到,叫他把西征之事暂缓,暗中布置大军对付鱼壳,所以往在如今。

  允祯笑道:“让鱼壳多做两个月大王吧。”年羹尧道:“他要求皇上践约,将山东归他管辖,这又如何对付?”雍正笑道:“张廷玉并不湖涂,交接之事,文书往来,最少也得数月,那时他己是甕中之鳖。”年羹尧只好唯唯称是,躬腰告退。心道:琳丫头若然进宫,迟早都会将我收藏她之事泄露出来,这却如何是好?回到房中,屏退左右,苦心思虑对策。

  冯琳被关在书房,见锦帐如新,鸳鸯被暖,不觉又把旧事回忆起来。心道:年羹尧待我不错,怎能再一见他?又想道:这花园好像我许多年前曾住过的,但我怎样想都想不起来,若能再住半年,或者可以寻出一些线索。正思量间,雍正已派了哈布陀召她入见。

  冯琳一面行一面想法,雍正住在园子西首新建的大房,冯琳进来,雍正微微一笑,挥手叫哈布陀退下,房中只剩下他和冯琳两人。

  雍正道:“你在皇府多年,我一向待你不错,你为何逃跑?”冯琳小嘴一呶,道:“我住得腻呢,出来走走,这犯了什么天条了?”雍正心神一荡,笑道:“好啦,既往不究,你以后可不要走啦!”冯琳道:“我又不是你家的人,为什么你要管我?”雍正笑道:“以后你就是我家的人啦!”上来想亲冯琳,冯琳一闪闪开,道:“你当我是下贱的宫女吗?”

  雍正凛然一惊,陪笑说道:“我把你策封为贵妃,除了皇后之外,宫中就算你最为尊贵了。”冯琳甚为生气,忍着不便发作。雍正道:“如何,今晚你别走了!”伸手又来拉她。

  冯琳心道:他武功在我之上,动强起来,可是难于对付。回眸一笑,道:“堂堂皇上,干偷偷摸摸的事,你不羞么?你就是要把我策为贵妃,也该得我心甘情愿才行。”那知雍正对冯琳垂涎已久,如今见她又长大了许多,越发长得天姿国色,心痒痒的按捺不住。正是:

  天生丽质惹灾殃,愁入深宫岁月长。

  欲知冯琳能否逃脱虎口,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密室藏奸 将军露真相

   深宵喋血 君主费心机

 

  冯琳退了两步,雍正道:“朕做的事,谁敢闲话!”踏前一步,伸手又拉。冯琳忽道:“四贝勒登了大宝,我还未贺。恭喜皇上呀!”雍正一怔,道:“你何必来这一套?”冯琳道:“光明大殿的遗诏改得真好!”雍正一惊,想起遗诏正是她和天叶散人去偷,由隆科多改的。变色说道:“你在外面乱闯,对什么人说了没有?”冯琳道,“我还知道大体,怎敢乱说。不过若是有人招恼了我,那我便要嚷出来了。”允禵虽除,众皇子的羽翼还未完全剪除,此事若宣扬出来,雍正皇位不稳,欲焰登时熄了一半,笑道:“好啦,那么我以贵妃之礼,正式接你入宫,咱们再为夫妇。”冯琳道:“那以后再说。”雍正道:“你不依我,我就把你的李哥哥杀了!”

  冯琳一惊,心道:入宫最少还有半月,能避过一时就算一时。一笑说道:“夜深啦,你不睡我要睡了,我回去啦。”雍正见她口气已软,心道:富贵繁华,谁人不想。这丫头不过是自高身份,定要正式受了册封才愿意罢了。心中一喜,挥手说道:“好啦,你回去吧!”

  冯琳走了两步,还未跨出房门,雍正忽又招手说道:“回来!”冯琳一惊,回头说道:“皇上真难伺候,你又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雍正迟疑半晌,说道:“你在江湖闯荡,也顾不得修饰颜容,头发乱了不理,饰物掉了不管。我要叫宫娥替你修饰一下。”冯琳甚为奇怪,为何皇上要管到这些事情?

  雍正进入内室,过了一会,带了两名宫娥出来,一个手捧梳妆盒,一个手捧脸盆,替她梳头整衣,冯琳甚不耐烦,忍着气由她们去做。一个宫娥在梳妆盒中取出一个小盒,里面装的好像是胭脂,宫娥挑了一点,抹在冯琳臂上。冯琳道:“胭脂为何涂在臂上,一团红的,多么难看!”举袖一擦,竟然揩拭不去。雍正哈哈笑道:“你用水洗吧!”冯琳颇为诧异,在宫娥手中,抢过手中,在脸盆里一浸,用力揩抹,不料越抹颜色越红,雍正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原来雍正见她如此关心李治,醋气攻心,生了好多疑虑。所以叫宫娥用“守宫砂”试她一试。“守宫”就是壁虎,守宫砂的制法据说是以珠砂和牛羊脂喂壁虎食,日久之后,壁虎腹作赤色,通体透红,把它的血取了出来,混入胭脂,涂在女子臂上,若是妇人的话一抹便去,若是处女的话,则无论怎样洗抹,颜色越发鲜艳。有一首咏守宫砂的诗道:

  谁解秦宫一粒丹,记时容易守时难,鸳鸯梦冷肠堪断,晰蜴魂消血未干;榴子色分金钏晓,茜花光映玉鞲寒;何时试卷香罗袖,笑语东君仔细看。

  这首诗说得很“风雅”,但拆穿来说,不过是侮辱女性的把戏。

  冯琳年纪还小,怎知皇帝是用守宫砂试她,洗抹不去,气愤愤的道:“你捣什么鬼?”雍正一笑叫宫娥扶她出房。冯琳一气,摔掉宫娥的手,自己跑出去了。

  第二日,年羹尧将父母请到园中,举行收“女儿”的庆典,冯琳任由他们摆布,年羹尧的母亲痛惜冯琳,知道此番认了“女儿”后,她便被送入宫中,甚为难过。替冯琳梳头时,险险滴出眼泪。冯琳瞧在眼内,低声说道:“姆妈,我实在舍不得你。”年羹尧的母亲道:“孩子,我也舍不得你,只怨——”她本想说:“只怨年羹尧这孩子没福。”底下的话,到了口边又咽回去。冯琳何等聪明,早知其意,道:“羹尧哥哥,为何不来看我?”年羹尧母亲道:“你今后是贵妃啦,没有皇上之命,他怎敢私自见你。”冯琳道:“你告诉他,我挂念他。”年母道:“好孩子,我知道啦,以后你在皇帝跟前多招扶他。”转过身,偷偷抹了一滴眼泪。

  晚饭时换了双魔看守,萨天剌捧饭入来,愤然道:“琳贵人,请用膳!”冯琳道:“萨伯伯,你为何这样叫我?”萨天剌道:“哈,你又叫我做伯伯了?你不是要把我刺个透明窟窿吗?”萨天剌以前将冯瑛误认冯琳,几乎吃她刺伤。此恨至今未消。冯琳诧道:“我岂敢跟你动手,你这是那里话来?”萨天剌见她态度自然,不像出于假冒,奇道:“就是上一个月,就在年家附近,你不是大骂我们,还将二伯(萨天都)刺伤了吗?”

  冯琳跳起来道:“真奇怪,这事情我现在还未弄清,那天我根本未出房门,年羹尧一回来就说我曾与你们交手,我还以为他是活见鬼,而今你们又这样说,莫非世间上真有一个与我极为相似的人,你们把她当成我了?”萨天剌一怔,他也不知冯琳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十六年前,他在太行山上抢了冯瑛,后来被易兰珠偷去,再后来他在钟万堂手里又抢了冯琳,始终把两姐妹误为一人。闻言奇道:“那天真不是你?世间上那会有两个这样相似之人?”

  冯琳忽道:“萨伯伯,是你抱我进宫的是不是?”萨天剌道:“怎么?”冯琳道:“请你告诉我,我的父母到底是谁?”萨天剌一惊,心道:“我就是你家仇人之一,怎能说给你知。”干笑一声,说道:“我不是对你说过许多次吗?你是路旁弃婴,我将你拾回来的。”冯琳小嘴一扁,道:“我不信!”萨天剌道:“你不信我也没法。”冯琳忽道:“若我是弃婴,你将我抬了回来,那么你就等于我的重生父母,我就等于你的女儿了。你没有女儿,我做你的女儿好不好?”萨天剌心中一酸,说道:“你是贵人啦,我怎敢高攀!”冯琳忽道:“萨伯伯,你年纪也一大把了,还在宫中执役,是何苦来?不如你助我逃出去,我侍奉你终生。”萨天剌心中一动,他投靠允祯,本来是想做“国师”,不料中原能人甚多,在允祯门下,一直被了因哈布陀等人压着,出不了头,十多年来,始终是个卫士,而今还要听年羹尧使唤。闻言心动,想道:“与其郁郁不得志,倒不如有个女儿侍奉天年。”但想起皇上与年羹尧手段之辣,他虽有魔头之号,也自胆寒。

  冯琳眼睛露出哀求的眼光,萨天剌打了一个寒噤,急忙避开,道:“你别胡思乱想啦,我出去了。”冯琳好生失望,吃过晚饭,跌坐床上,好像老僧入定,面壁出神。听得园外打了二更,忽然想道:“这房中有复壁暗门,通到外面,我何不出去看看?”又想道:“出去也没有用,外面有人把守,我如何能够逃脱。而且李治哥哥又还在他们的掌握中。”死了此心,又坐了一个更次,听得三更鼓响,门外有脚步声,似乎是双魔换班,冯琳心道:“我在此呆坐也是无法,不如出去看看,双魔对我不错,若是他们换在园中把守,也许不会拦我,我再见一次李哥哥,那时死也甘心。”走到帐后,一按墙壁,开了暗门,走入复壁。

  复壁中黑黝黝的,冯琳正摸索间,忽觉有一团黑影向自己移动,冯琳大吃一惊,把喂毒的匕首夹在掌中,只听得有人低声说道:“琳妹,噤声,是我!”

  这时已入了复壁一阵,眼睛已渐习惯,黑暗中依稀分辨得出年羹尧的面影,冯琳收了毒刀,蠕动身子,慢慢凑近,双手相握,静寂中年羹尧听得冯琳的心卜卜的跳。

  良久,良久,冯琳才说出一声:“你来了?”年羹尧道:“我知道你挂念我,我冒死也来。”黑暗中冯琳面上掠过一丝笑意,说道:“嗯,我知道你会来的!”

  冯琳自从在杭州见了年羹尧后,就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后来又到年家来住,情苗本已暗生,这时被年羹尧宽大的手掌握住,面热心跳,想道:年羹尧也未必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坏,也许他是像我一样,和师傅合不来才离开师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