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音和布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狞笑道:“你们再多来几个,佛爷也不放在心上。”拂尘横扫,迫开两姐妹的剑,尘杆直指,趁着李治刚到,便骤然点他胸口的“漩机穴”。岂知李治的剑法,奇诡之处,天下无双,明明见他剑势奔左,中路门户敞开,不料倏然一变,剑锋已戳向右首,剑势变,步法变,虚者变实,实者变虚,额音和布非但点不中他的穴道,还几乎给他刺了一剑。幸在额音和布武功确属高强之极,一招扑空,方位立变,才堪堪避开了李治的绝招。

  这一来形势又变,李治和冯瑛冯琳,三个人三种剑法,都是当今之世最上乘的剑法,额音和布顾此失彼,再不敢似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两方有攻有守,又拼斗了一百来招。

  但李治加入之后,也是有利有弊,利者乃是三剑联攻,此呼彼应,不久就占了上风。弊者却是额音和布久战之后,试出李治的剑不是宝剑,竟用金刚指力,拼受一时之痛,硬抢李治的兵器。他右手拂尘,力敌两姐妹的两口利剑,左手却以擒拿手法,欺身进逼李治。

  这一来双方险招迭出,杀得难解难分。冯瑛心头焦躁,忽然想起在宫中黑囚牢中所碰见的那个允把,允祀曾说额音和布的命门是坎火离水之穴,但她却不知坎火离水之穴,在人身那个部位。忽想起妹妹武功甚杂,正邪各派,都曾学过,于是在激斗之中,突然问道:“妹妹,坎火离水之穴,你懂不懂?”

  冯琳应道:“坎火之穴在龙尾骨下三寸,离水之穴……哎,离水之穴,就是他的命根子呀!”原来离水之穴乃是男子肾囊之下的部位,冯琳不好意思说出。

  额音和布大吃一惊,不知这两姐妹何以会懂得红教喇嘛的穴道用语;更不知她们何以会知道自己的命门要穴。冯瑛这时还不知道究竟在那个方位,却装作懂得的样子,叫道:“好呀,咱们就刺他的命门要穴!”

  额音和布心胆俱寒。本来照他的武功,若然以一对一,纵遇上了一等一的好手,又让对方知道了他的命门要穴,他也可以防护周全,有恃无恐。但现在是以一敌三,三人剑法又都是神妙凌厉,只恐难以兼顾,万一防御不周,那就要一命呜呼,无法可救了。

  冯瑛运剑急刺,只见额音和布力抢两招,作势扑攻,身趋走势。冯瑛故意让他逃走,身形一闪,额音和布连忙逃走。冯瑛松了口气,按剑不追。

  冯琳笑道:“姐姐,你怎么也懂得邪派的武功?”冯瑛将允祀之言说了。冯琳道:“允侦做皇子时,就喜与红教喇嘛来往。所以现在他把以前所住的皇府,也改作了雍和宫,当作红教喇嘛的上院。我还是在他的四皇子府中,懂得红教喇嘛点穴用语的,他们的点穴手法,与中土甚是不同,极为残酷,咱们日后与他们对敌,也得小心。不过额音和布却不是他们教中的点穴名手。我也听过他的名字,据说内外功夫,在红教之中,都是第二把好手。”李治道:“谁是他们的第一高手?”冯琳道:“他们的掌教昆甸上人。”接着又在姐姐耳边将坎火离水之穴的方位细细说了。

  激战之后,三人坐在谷中歇息。冯琳问道:“你的唐叔叔呢?”冯瑛道:“幸得你的李治哥哥医好了。”冯琳一笑道:“姐姐你也学得伶牙俐齿了。”忽然想起了杨柳青,不禁又格格乱笑。冯瑛道:“你怎么这样欢喜笑啊?”冯琳问道:“你们在路上有没有碰到一个光头的女人,不是尼姑,只是头顶中间没有头发的。”冯瑛莫名其妙,道:“我和李治上山先见了妈,妈说你在这里了望,所以我们找来,哪里会见这样的怪女人?”

  冯琳道:“啊,原来你们见过妈了。你们从那边上山,怪不得碰不着她了。”冯瑛道:“你的闷葫芦里卖什么药,她是谁呀?”

  冯琳笑道:“姐姐,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如何谢我?”冯瑛道:“你说说看,到底是帮了什么忙?”冯琳将气走杨柳青之事说出,一面说一面笑,忽见姐姐面色大变,冯琳吃了一惊,不敢再笑,问道:“难道我又做错了事吗?”冯瑛叹了口气道:“妹妹,你也太淘气了,这么一来,可要糟啦!”正是:

  小女儿家不解事,飞刀削发惹麻烦。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噩耗传来 悬头惊侠女

   奇人忽现 铁掌败妖僧

  冯琳愕然不知所以,李治道:“阿琳,你做事只图一时痛快,可不想想那杨柳青的父亲曾是唐大哥的恩师。俗语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怎么一动手就用飞刀削掉了人家的头发。这一来,事情可不更麻烦吗?”冯琳气道:“有什么麻烦,是我结的梁子,待我去解开便是。”冯瑛忙道:“妹妹,你可别再生事了。”冯琳不再言语,暗中却又盘算主意。

  冯瑛叹口气道:“咱们先回去吧。”正说话间,忽见西南角天边突然升起一朵焰火,接着又是几朵。冯琳道:“咦,这是韩重山的蛇焰箭,他又和谁交上手了?”话犹未了,忽又听得“呜呜”的响箭之声,随着天风隐隐传来,一长二短,响了两次。李治凝神细听,道:“不好,这是甘大侠呼援的讯号,我在杭州听过。”冯琳遥望火焰升处,说道:“就在外面那一座山峰,看来不远。”李治在天山长大,对山路素所熟悉,望了一下,笑道:“看来不远,走起来可得半天。”冯瑛说道:“既然是甘大侠的呼援讯号,咱们理应去看看。”

  吕四娘那日与冯瑛分手,分道求医,到了八达岭东面的康庄,求见废园老人的好友陈画师,那画师一派名士派头,竹门半掩,在里面饮酒作画。吕四娘敲门敲了好一会子,但见他在里面的竹林下饮一口酒画两笔画,聚精会神,好像不知门外有人似的。吕四娘悄悄的推开竹门,走进园中,抬头一望,不觉呆了。那陈画师画的正是她祖父吕留良的肖像,画中吕留良端坐执着《春秋》,双目炯炯有神,旁边侍立二人,一个是严洪逵,一个是沈在宽。沈在宽的像尚未画好,但从着墨的轮廊已分辨出来。

  吕四娘咳了一声,那画师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然在聚精会神作画。吕四娘一皱眉头,大声说道:“喂,你画得不像呵!”

  那画师犹如被人突然打了一拳似的,跳将起来,睁眼说道:“你是谁?我画的有哪点不像?”

  吕四娘微微笑道:“你先告诉我,废园老人现在何处?我再告诉你哪点画得不像。”吕四娘已摸到他艺人乖僻的脾性,因此也就不以普通的客套说话和他交谈。

  那画师又瞪了她一眼,道:“我也正要找废园老人呢,你找他做什么?”吕四娘笑道:“自然是找他治病了,还用说吗?”

  那画师道:“治一个人的病有什么紧要?而且他也不肯随便医人。”吕四娘道:“他是一代名医,若然碰到疑难怪症,就如你碰到绝妙山水一样,岂肯不施展身手?”那画师哈哈一笑,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废园老人若碰到疑难杂症,那的确是你不请他也要去的。你说的是什么病症,是麻疯吗?”

  吕四娘不觉一愕,问道:“什么麻疯?”那画师道:“废园老人很久以来已在思索医治麻疯之法,他常说世人都把麻疯当作绝症,我偏要想出医绝症之方。”吕四娘笑道:“他想出了没有?”那画师道:“没有呀!所以我昨天才派人去请他。”

  吕四娘听他话里有因,好奇之心大起,不禁问道:“难道是你想出了么?”那画师道:“我对医事一窍不通,不过我却知道麻疯并非绝症了。”

  那画师说得兴起,放下画笔,续道:“前几天我们这里来了一个怪人,把村子里的几个麻疯病人抢去,有人追他,岂知他力大无穷,随手劈断几棵大树,把那些人吓了回来。”

  吕四娘心中一动,想道:“这必是毒龙尊者无疑。”那画师续道:“你猜这怪人把患麻疯病的抢去做什么?你一定猜不到。”吕四娘笑道:“他要将这些麻疯病人医好,这有什么猜想不到?”那画师拍手道:“对呵!你猜着了,我当时却猜不到。他把那几个麻疯病人安放在一个山洞里,就是八达岭西南面积石山的那个大岩洞,你去过吗?”吕四娘摇摇头,心道:“毒龙尊者来到此间,少不得我要去探他。”那画师续道:“我又扯远了,你听我说,这怪人长相凶恶,心地却好。不过两天,就把三个病患较轻的麻疯病者医好了放回来,皮光肉洁,完全和平常人一样。还有一个较重的,现在还给他留在山洞里。”歇了一歇,又道:“叶老头儿(废园老人)本来是要到我这里住的,但却被他的那个姓杨的徒弟请去了,住在南口。他若不赶快来,又要错过机会了。”他哪里料想得到,他和吕四娘说话之际,正是废园老人毕命之时。

  那画师说完之后,见吕四娘露出笑容,拍腿说道:“我尽说麻疯,忘记问你了,你要他医的是什么病?”吕四娘笑道:“不用了,打扰了你许久,我告辞了!”吕四娘心想:废园老人既在南口杨家,那么冯瑛一定已找到他了。这画师昨天才派人去,绝对不会赶过冯瑛的前头。

  吕四娘满怀高兴,脱口说出告辞的话,不料那画师一把将她拉着,怒道:“喂,你说的话不算数么?你说!我哪点画得不像!”

  吕四娘拾起画笔,道:“你这幅画有个极大的漏洞。严洪逵是吕留良先生的得意弟子,你画严洪逵侍立在他的身边,那自然可以,可是沈在宽乃是吕葆中的学生,吕葆中是吕留良的儿子,沈在宽连吕留良先生的面都没见过,他又怎能侍立在他的身边!”那画师哈哈笑大道:“你懂什么?这真是妇人孺子之见!”吕四娘生平最恨别人轻视女子,冷笑说道:“不止是这个漏洞,你画也画得不像!”

  那陈画师名满天下,听吕四娘矢口说他画得不似,甚为恼怒,冷笑说道:“你有多大年纪?谅你也未见过晚村(吕留良字)前辈,你怎知我画得像与不像?”吕四娘笑道:“你画的吕老先生,形是极似了,神却不似,你画得他道貌岸然,一脸肃杀之气,但实在他却是平易近人,脸上常带笑容的。我知道你是想描绘他凛然不可犯的正气,但却画不出他的神情笑貌。”那画师少时曾随父执听过吕留良讲学,闻言悚然一惊,心念果是如此。吕四娘续道:“吕老先生还是形似神不似,那侍立的沈在宽却是形神都不相似。”那画师怒道:“岂有形也不似的道理?”吕四娘道:“沈在宽的脸型不是如此,你画的只有两三分相似,我代你画吧。”拾起画笔,几笔描成。

  师忽然哈哈大笑,道:“你画的是谁?”吕四娘道:“吕留良第二代传人沈在宽。”那画师道:“你是谁人?”吕四娘道:“你画的吕留良便是我祖父,沈在宽在我家中长大。”那画师道:“你骗谁?你画的根本就不是沈在宽!”

  吕四娘笑道:“我画的若还不似,天下也无第二个画得相似了!”那画师冷笑道:“你若真是吕留良的孙女儿,沈在宽的好朋友,今日也不该有此闲心与我论画!”忽然取出一卷宣纸,上面写满蝇头小楷,面色一沉,道:“你瞧,这是什么?”

 

  吕四娘接过一看,却是一份传抄的“谕旨”,谕旨道:“为吕留良案并刊刻大义觉迷录颁偷天下。”吕四娘一看,变了颜色,只见那“谕旨”写的是:

  “自古帝王之有天下,莫不由怀保万民,恩加四海,膺上天之眷命,协亿兆之欢心,用能统一衰区,垂麻奕世。盖生民之道,惟有德者可为天下君……夫我朝既仰承天命,为中外生民之主,则所以蒙抚绥爱育者,何得以华夷而有殊视……乃逆贼吕留良好乱乐祸,私为著述,妄谓德枯以后,天地大变,亘古未经,于今复见。而逆徒严洪逵等,转相附和,备极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