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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子适时道:“还是元峰师侄有心,才能救下雷家父女。”

  道清原委后,太初观子弟人人得意非常,广天门众则印堂发黑,满脸晦气。

  场中鸦雀无声,众人都知道广天门这个脸丢的大了。

  如此情形,戚云柯也难以评断。

  第一,太初观的确捞过界了。

  第二,太初观的确救了雷家。

  第三,若夸奖裘元峰做的对做的好,广天门和宋时俊不要面子的吗。

  第四,若责备裘元峰,又于情不合。

  第五,……

  ——没有第五了,宗主大人头很痛!

第19章

  戚云柯照例出来打圆场:“这司马安罪大恶极,裘兄弟也是一片侠义之心。既然此事已了,大家还是进殿去罢。”

  宋时俊不置可否,决意暂时忍下这口气,徐徐再图以后。

  谁知裘元峰却不肯罢休,笑意挑衅:“既然戚宗主这么说了,太初观自然没有二话。不过我劝宋门主此次回去后好好整顿一番门户……”

  宋时俊沉着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裘元峰:“此次雷公寨求救,知道的,是广天门家大业大忙中出漏,不知道的,还当这司马安送足了金银财宝,广天门的管事师叔伯们被买通了,这才装聋作哑呢。”

  这话说的颇为阴损,宋时俊这辈子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欺辱,不等他发怒,他的长子宋茂之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姓裘的你放什么狗屁!”——以他起头,广天门的众弟子们当即越众而出,群情激奋的叫骂起来。

  太初观今日来了这么多弟子自也不是当摆设的,于是扯高了嗓门,以牙还牙的也跟着对骂起来。

  一时间,暮微宫前仿若市井里弄,刻薄粗鄙的污言秽语满天飞,热闹的不可开交。幸亏因为今日祭典,众弟子皆不许动武,否则恐怕早就叮叮当当乱七八糟了。

  静远师太一言不发,只垂首念经——这等北宸六派内部的纷争,旁人自是不好干涉的。还是法空上人看不过去,向苍穹子劝道:“原本贵派之事轮不到老衲多言,可手足相残并非正道之福啊。道长是众位掌门的长辈,还须出来说句话平息纷争。”

  苍穹子却道:“元峰师侄行的侠义之举,难道我做长辈还要责备于他么。何况如今我是个废人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法空上人摇摇头,无话可说。

  见此情形,戚云柯与周致臻紧锁眉头,杨鹤影轻悄的后退数步,不欲置身其中,只蔡平春站在一旁毫无波动。

  另一边的宁小枫百无聊赖,就让身旁的管事从外头闲置的果篮中拿了集个橘子吃,一吃之下,发觉这万水千山崖的水土真是不错,种出来的橘子尤其甘甜淳美,于是吩咐管事给女儿也送几个过去。

  那管事揣了满怀的橘子给蔡昭送来,正听见常宁在那儿不无幸灾乐祸的说:“……真是同气连枝,六派同心啊。”扭头看见小姑娘正笨拙的一小块一小块的抠橘皮,当下一把抢过来,“橘子不是这么剥的。”

  说着他利落的破开橘子底芯,唰唰两下将橘子皮从两边撕开,然后把完好的橘肉放在蔡昭白嫩嫩的手掌上,语气中难掩疼爱:“吃吧。”

  橘子的确好吃,蔡昭冲常宁开心一笑。

  常宁见小姑娘笑的明媚,生平头一次体会到‘看别人吃比自己吃还高兴’的微妙情绪。虽不知缘由,但的确感到莫名愉悦,于是他又拿了个橘子欢快的剥起来。

  樊兴家:“……”其实师兄我也不大会剥橘子。

  宁小枫母女吃橘子正欢,尹素莲却再也无法忍耐,一气奔到最前面,尖声道:“今日是老祖两年忌辰,你们要闹事也要挑个日子!这样不顾身份大肆喧哗,在友派面前丢人现眼,这不是有意下我们青阙宗的脸么?!”

  她是青阙宗老宗主之女现宗主之妻,颐指气使了几十年,她一开口自有青阙宗弟子四下喝令安静。其实尹素莲这招颇妙,她是女流之辈,身份高贵偏又武功极差,裘元峰要是与她针锋相对,那有欺凌女流之嫌,若是不反驳便算自认倒霉。

  谁知裘元峰目光一转,笑道:“哟,是尹师妹啊,今日你邱师兄回来了么?唉,说起来,我与人杰兄弟也是多年未见了。”

  此话一出,尹素莲面孔涨红,羞愤难言。然而除了部分年长弟子,场中九成人都不解裘元峰这话的意思。

  “这邱人杰是谁?”蔡昭也不知道。

  樊兴家其实听说过一篱半爪,但嗫嚅着不敢说。

  “这位邱人杰是尹岱老宗主七位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也是原先内定的宗主人选。家父说,他与素莲夫人原本定过亲的。”常宁回答的很欢快。

  “那后来呢?”

  “后来戚宗主突破‘天火龙’的经络桎梏,神功猛进,在青阙宗内的大比试中技惊四座,一举拔得头筹——这位邱师伯与素莲夫人自也没有后来了。”

  蔡昭一怔,不自觉的去看戚凌波宋郁之甚至戴风驰三人:“这尹家,还真是……”

  她忽然想起亲娘宁小枫。

  六派之内恐怕没人不知道宁小枫与尹素莲不对付,宁小枫也肯定知道尹素莲的过往,可不论她多生气,也只拿尹素莲忘恩负义两面三刀来讽刺,从不曾在人前提过邱人杰。

  蔡昭忽觉一阵骄傲,再轻蔑的看了一眼裘元峰——还太初观掌门呢,气量还不如她母亲一个小女子!

  戚云柯见裘元峰对自己妻子神情轻佻,语气欺辱,终于动了怒,当即气沉丹田,高声喝令:“此事到此为止!”——这六个字犹如地底洪钟鸣响般,字字发力,充满一股浑厚的压迫之力,众人皆惊。

  “雷公寨之事自有广天门与太初观商议处置,青阙宗不欲置喙。除暴安良本是的一件好事,请裘观主莫要将之变作勾心斗角扩张势力的一把刀。”

  戚云柯看着裘元峰,一字一句道:“我说此事到此为止,若有旁的纠葛,改日再说——裘观主听明白了么。”

  裘元峰与之对视良久,收敛了不可一世的神情:“好罢,就听宗主吩咐。”

  宋时俊被气的不轻,本想上前再奚落裘元峰两句,却被身后的蔡平春拉住了,他怒道:“小春你也要多管闲事么!”

  蔡平春平静道:“本就是广天门不对,让雷公寨求告无门,时俊大哥这趟回去该清理门户了,以后莫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听前面时裘元峰还咧嘴笑,听到最后半句就笑不出来了:“蔡谷主什么意思,莫不是暗指我太初观趁虚而入。”

  蔡平春平静道:“谈不上趁虚而入,不过广天门豪富天下皆知,要说宋门主为了区区一点好处就纵容司马安欺师灭祖,这话怕是没人会信。不过行侠仗义总是好事,下回裘观主要是又起兴致了,不妨来落英谷辖界之内声张正义,敝派一定张灯结彩欢迎。落英谷地小势微,不过蒸点白水馒头蘸酱油配还是能招待诸位的。”

  宋时俊噗嗤笑了出来:“小春你小时候多老实,现在一张嘴也跟宁小枫学坏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太初观愿意,落英谷还能将各地不平之事整理成册,请诸位道兄前去声张正义。”蔡平春道。

  宋时俊笑不可抑,裘元峰面色一黑,甩袖而去。

  一场纷争终于结束,随着法空上人一声佛号,各派首要弟子纷纷进入朝阳正殿,各自按位置站好,肃穆禁声,目光垂地。祭案上已燃起香烟,烟雾缭绕间,戚云柯手持黄色锦缎祭文,朗声读起来——

  “岁逢太平,天下安宁,众弟子缅怀老祖。今以三牲三祭鲜花素果祭我先祖北宸真君在天之灵。时妖魔四起,涂炭生灵,千里白骨,草木皆赤,幸而天降先祖北宸真君,受临危之命,肩黎民道义,以苍生安危为己任,奉天下……”

  蔡昭听的直皱眉:“大师兄这是哪里找来的枪手,文笔这么差,还不如找我们镇上写戏折子的先生呢。”

  “……师妹怎知这文笔不足?”樊兴家本想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师父亲自写的,想想还是不要气自己了。

  常宁:“因为她每一句都能听懂。”

  蔡昭:╰_╯

  常宁:

  樊兴家:……

  念完了祭文,六派掌门按序给老祖上香,轮到太初观时裘元峰又出幺蛾子——硬要推苍穹子上前敬香。

  苍穹子故作生气:“只有掌门才能敬香,元峰师侄你这是何意啊!”

  裘元峰活脱戏台子上的名角,含泪道:“师叔是为了太初观上下的安危才惨受魔教妖孽的暗算,我等子侄岂能忘恩负义!若非师叔遭此大难,师父亡故后本该师叔接掌观主之位!元峰虽然忝任掌门,但在心中师叔才是太初观的主心骨啊!”

  苍穹子自是再三推辞,裘元峰当然再四恳求,师叔侄涕泪横飞感人肺腑,最后苍穹子‘勉为其难’答应了。

  ——周围所有人面无表情的看他们演完戏,不置一词。

  好容易陆续敬香完毕,开始由各派弟子奉上各色祭品,什么纯色白虎皮,海底珊瑚树,整面墙那么大的绿玉璧,两人抬的黄金榻,百年才结子的人参果,益寿延年的仙泉水,还有一本看着就心惊肉跳的血抄经书……

  蔡昭看的眼花缭乱:“这么多奇珍异宝,难道都归了青阙宗了么?”

  樊兴家忙道不是:“祭典过后,还给各家带回去的。”

  常宁轻哂:“别听五师兄粉饰太平——遇上厉害强势的青阙宗主,其余五派巴结还来不及的。宗主若是看上了哪件贡物祭品,各派就会在祭典之后将东西留下。”

  蔡昭失望:“那戚伯父肯定留不下什么东西的。”

  樊兴家:“……”别这么看死咱们师父好吗。

  三人正闲聊时,忽听宁小枫一声尖利的呵斥——“你是什么人!”

  只见宁小枫满脸警惕,一手紧紧拉着蔡晗,一手直指前方。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指的是一名太初观弟子。

  那弟子低低垂着头,身负一个两尺来高的金丝竹筐,正缓缓向祭案走去——或者说,向站于祭案两侧的两位掌门走去。

  裘元峰不悦道:“宁女侠,你别没事找事,特意为难我观弟子啊……”

  宁小枫不去理他,继续大喊:“来人哪!快将这人围起来!”

  又冲那人冷笑,“别装了,姑奶奶玩易容术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吃奶呢!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你是活腻了!说吧,你是不是魔教派来偷袭的!”

  众人大惊失色,原来这人竟是易容假扮的。

  戚云柯十几年前就见识过宁小枫于旁门左道上的本事,深知此事不会有假,当即大喊:“来人啊,围住这厮!”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宋郁之从人群后高高跃起,犹如矫龙飞腾,手中三尺青锋势不可挡,刷刷数剑直刺那易容弟子,真可谓美人如玉剑如虹。戴风驰与丁卓略晚一步,并排举剑而上,其余青阙宗弟子则结起剑阵团团围起。

  宋郁之又是数剑,意欲封取那人下盘,谁知这人身法甚是精妙,连连飘闪间只听嗤的一声,宋郁之一剑挑断了那人肩上绑缚竹筐的锦带,那金丝竹筐咕噜噜滚到地上。

  自从知道有人易容混入万水千山崖后,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魔教来袭’,当下各派都紧紧贴到一处,先自保要紧。

  宋时俊一面替儿子担心,一面又为儿子如此俊秀卓绝而自豪,千言万语最后化作飞向戚云柯的一个恨恨白眼。

  正当他想要损戚云柯两句时,忽被身旁的周致臻猛力一推险些栽倒。正要回头骂,却听见周致臻极力高喊——“那是暴雨雷霆,大家快躲起来!”

  宋时俊面色大变。

  原来,适才那金丝竹筐掉落地上后易容者大惊,意欲伸手去拉竹筐,宋郁之又是连环数剑将那人逼退数步。那人似乎急了,直接高喊:“事情有变,快快动手!”

  于是从太初观子弟中再度窜出两名弟子,挥剑向宋郁之等人刺去,好叫那易容者脱身。那易容者腾出手来,立即从随身包袱中掏出两枚黑漆漆的圆球,每个都有孩童头颅那么大,然后奋力向左右两边人群掷去。

  周致臻一见那熟悉的黑色圆球,瞳孔激张——要知道当年他父亲周老庄主就是在激战中受了这暗器的伤,缠绵病榻数年后最终病逝。

  常宁二话不说拉起蔡昭躲到巨柱后头,樊兴家赶紧跟上,幸亏朝阳正殿中的巨柱每根都有两三人合抱般粗,他们三人躲在后头倒也不挤。

  随着‘轰隆’‘轰隆’两声剧烈响动,梁顶碎片纷纷散落,夹杂其中细如牛芒般的倒刺毒针向四面八方射去,殿内传来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加上空气中弥漫着黑色火药的恐怖气味,剧烈刺激着殿内众人的惊惧感。

  蔡昭笼罩在常宁宽阔的袖摆中,晕头转向:“不是说自打天璇长老死了后,这暴雨雷霆就失传了么,哎呀毒针飘哪儿去了……”

  “……”樊兴家呆呆站在一旁,看看一脸正经的常宁,再抬头看看朝另一个方向飘去的牛毛毒针。

  正殿中,裘元峰率先护着苍穹子,周致臻连连向空中挥掌,以气劲将毒针逼至梁顶,宋时俊趁机把儿子抓回来躲到祭案下,戚云柯则一手一个将戴风驰与丁卓拉到身旁躲好。蔡平春则早已扑向自己妻儿。

  其实那两枚暴雨雷霆主要是扔向太初观,其余门派只要躲避及时,多数未受波及。

  好容易等到漫天的倒刺毒针掉落地面,忽闻驷骐门的那位沙夫人一声惨烈叫声——“救命啊,天赐!我的儿子天赐,快来救命啊……!”

  原来适才祭典冗长无聊,杨天赐人小脾气大,耐不住性子要去玩耍,沙夫人怕他闹起来丢了驷骐门的脸,于是让保姆丫鬟跟着在侧殿中靠墙跑来跑去。

  因为隔着人群,本也无人发现。谁知一朝变故骤起,众人在慌乱中躲避奔跑,那保姆和丫鬟被惊恐的人群挤散了,导致无人看管杨天赐。

  当暴雨雷霆炸响时,他以为是与今早礼炮一般的意思,笑嘻嘻的捂着耳朵还觉得甚是好玩,跌跌撞撞的往正殿跑去。在混乱中,那易容者一把将金丝竹筐拖到自己身旁,这时看见一个锦衣小童跑来,随手抓在手中充作了人质。

  杨鹤影从祭幔后出来,见到爱子在那易容者手中不住啼哭挣扎,吓的肝胆欲裂,手中扣满了暗器却一枚都不敢发;殿中其余高手一时俱顿在原地。

  蔡昭从常宁怀中伸脑袋出来时,正见到这一幕。情势紧急,不容她多想,用力推开常宁冲了出去。众人便见一名稚龄少女从巨柱后闪现,二话不说,一掌劈向地上的金丝竹筐,再一掌拍向那易容者。

  那易容者急忙去护竹筐,那少女旋即又劈去两掌,掌力如山间劲风,徐缓却遒劲逼人,正是擒龙功第八式徐风殊然——两掌逼的那易容者侧身闪躲。

  这时宋郁之刚好挣脱父亲的保护,见此情形随手扯下自己衣裳上的珠片,运劲激发,向那易容者手腕重重打去。

  那易容者既要护着竹筐又要闪避,本就手忙脚乱,忽觉手腕一疼一轻,掌中幼童已如拴了绳索的纸鸢一般被人扯走了。

  宋郁之满目赞许,高声道:“好!”

  原来蔡昭趁着宋郁之打中那易容者的手腕时,再度以擒龙功第五式殊功劲节,运功将杨天赐‘吸’了过来。

  戚凌波看见未婚夫赞许蔡昭,嘟嘴不悦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日不炫耀她武艺高强能憋死她么!”

  适才护着她的周致娴起身,正好听见这话,虽然不曾责备,但心中却想戚云柯与尹素莲将这女孩儿养的好没道理。

  易容者手中既空,当即向蔡昭重重回了一掌。蔡昭一手抓着杨天赐,一手接下,只觉迎面而来一股浑厚内劲,立时觉得气血翻涌。她不肯示弱,强行忍住。

  沙夫人第一个扑了过来,哭嚎着从蔡昭手中抢过儿子,连谢都没谢一句就跑了。

  常宁见这情形气不打一出来,一把将蔡昭拖了回去:“看见了没!行侠仗义也要挑挑人,遇上白眼狼怎办!”

  蔡昭勉强一笑:“无妨,顺手而已。”

  “顺什么手,你脸都煞白了!”常宁气的想打人。

  “调息一下就好。”蔡昭捂着胸口,“你别吼了,扶我过去歇息歇息。哎哟,我娘过来了,你少啰嗦我两句……”

  常宁扶蔡昭一旁坐下,气呼呼的走了。

  蔡昭奇道:“常世兄干嘛生气啊。”

  樊兴家心道原以为你救他是独一无二,如今知道你是见人就救,自然不痛快。

  宁小枫很快奔到,从瓷瓶中倒出两枚‘药王补心丹’——她倒没像常宁一样责备女儿不该救人,只数落她学艺不精,以后没把握的事少出来丢人现眼。

  丹药需要热水化服,宁小枫正要去找热水,常宁就端着热水杯来了。

  宁小枫赞道:“还是宁儿懂事,不像你!这屋里这么多人,犯得着你出头!”

  “我这不是怕多耽搁一刻,杨小公子会出事嘛!”蔡昭不服气。

  “不见得。”常宁语气生硬,“那人根本没有伤害杨家小子的意思。”

  蔡昭:“你怎么知道。”

  “杨家小子跑过去时,毒针还在满天飞,可杨家小子身上却一针未曾扎到,估计是那人将毒针挥开之后,才抓住杨家小子的。”常宁道。

  宁小枫赞道:“你适才在柱子后头未见全貌,居然能全部猜对,宁儿很是聪慧啊。”想了想,补上一句,“当年薛家姐姐也是闻一知十的。”

  常宁顿住了,不知该不该说‘过奖’。

  蔡昭:“哎哟娘,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打出生亲娘就疯了,疯就疯吧,还死的早,您这是在夸人呢!

  这时,法空上人宏亮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诸位施主暂且别动手,请听老衲一言!”

  作为殿内如今最年长的前辈,众人纷纷停手停口。

  法空上人上前两步:“老衲不知尊驾是何人,可适才看尊驾所为并不似卑劣之人。既然尊驾千方百计上了万水千山崖,必有所求,不妨直接说出来。”

  裘元峰见太初观的弟子受伤最多,愤怒大吼道:“先亮出真容来!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个魔教贼子!”

  那易容者沉默了片刻,看向身后两名帮手点点头。

  三人同时开始撕动面上皮料,只闻簌簌几声,三人真容露了出来。当首那人竟是一名容貌秀丽清冷的中年女子,另两人则是年约三十的粗豪汉子。

  这三人宁小枫母女毫不认识,然太初观众人却是神色大变。

  尹素莲更是失声惊呼:“……元容姐姐,你,你还活着?!”

  王元敬亦惊呼:“四师妹,你,你怎么来了?!”

第20章

  二十年前享誉江湖的女侠不止蔡平殊一人,还有太初观的罗元容。

  她是当时的太初观掌门苍寰子亡妹之女,自幼便被舅父收入门下,悉心教导。

  与大大咧咧拳到人倒的蔡平殊不同,罗元容是位十足的淑女,美貌多才,冷若冰霜,江湖便取雅号‘寒冰仙子’。

  她头上还有三位响当当的师兄——大师兄武元英豪气干云,武艺超群,最受同门敬重;二师兄王元敬俊秀和气,细致温厚;三师兄裘元峰性烈如火,桀骜不驯。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是苍寰子最小的弟子,也是太初观中最受疼爱的小姑娘。

  大师兄武元英抱着酒坛子上万水千山崖时,她常会跟随一旁,因此也结识了尹氏姊妹。

  她尤其喜欢善解人意的尹素莲,因为尹素莲早早看出了她的心思,每每设宴,总将她安排在武元英座旁。大师兄是个豪迈之人,最爱与弟兄们饮酒畅谈,他们说的话她大半听不懂,但只要能待在大师兄身旁,她心中便是一万个欢喜。

  有时她想,若是将来大师兄不愿与她结为道侣,她就安静的在太初观内做个独身道姑,那样就很好了。

  可是,便是这样的愿望,也落空了。

  裘元峰面色铁青:“四师妹,你闹够了没有!武刚,武雄,你们也跟着一起胡闹!”后半句他指的是罗元容身后两个中年弟子。

  “今日是老祖两百年忌辰,何等庄重的场合,你们居然也敢来胡闹,看来太初观是得清理门户了!”苍穹子阴仄仄道,“师兄看你父母早亡,一再纵容你,可今日你伤人无数,我这做师叔的再不能让你继续胡作非为了。元峰,将这孽徒拿下,生死无妨!”

  王元敬忧心忡忡,连连哀求:“师叔,师弟,好歹看在师父的面上,元容是执拗了些,但罪不至死啊!”

  裘元峰一挥袖甩开王元敬,傲慢的上前数步:“师妹,看在师父的份上,你束手就擒吧,我绝不伤你。”

  罗元容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望向戚云柯:“戚宗主,我能否说几句话。”

  戚云柯喟然而叹:“罗女侠,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但我知道,同辈亲友也差不多都知道你的意思。元英兄弟之死,谁人不痛心,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还是放下罢。”

  蔡昭转头:“娘,他们说的什么事。”

  宁小枫居然也一脸茫然:“不知道啊,你爹也没提过。”

  蔡昭嫌弃脸:“不是说你们同辈人都知道嘛!”

  宁小枫歪头想了想:“自打你姑姑那年在六派大比武中拧断了太初观的镇观宝剑,咱们两派就不大对付了,他们门派有什么事落英谷当然不知道了!”

  又道,“切,什么了不起的破剑,既然那么宝贝干嘛拿出来比武,还一拧就断,当时你姑姑也傻眼了。这也忒脆了,比萝卜还脆!”

  蔡昭大叹:“姑姑也是,弄断了人家的宝剑好歹道个歉嘛。”

  “道歉了啊!你姑姑好生诚恳的跟太初观说,早知这宝剑这么嫩,她定然不会使出全力的,她真不是故意的。”宁小枫气愤道。

  蔡昭瞪眼——这是道歉?!

  常宁浅浅蹙眉:“这么诚恳的道歉都听不进去,那就是太初观不对了。”

  “……”樊兴家&蔡昭再次无语,宁小枫倒看常宁更顺眼了。

  这时,罗元容又道:“法空上人,并非我蓄意在老祖忌辰之日闹事,而是若无诸位同道豪杰在场,我怕这滔天的冤屈无法声张。法空上人,请您看在我过世的舅父面上,允许元容说几句话。”她言称舅父而非师父,显然是不把自己当太初观弟子了。

  法空上人沉吟片刻,看向戚云柯等人,劝道:“今日事已至此,与其强压下去,不如索性将话说开了,在老祖灵前将误会解开,不失一桩美事。”

  戚云柯正要开口,裘元峰不悦道:“上人这话说的太轻巧了,怎么解开?!这‘暴雨雷霆’乃当年天璇长老的杀人利器,罗云容是如何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勾结了魔教!此其一。其二,殿中这许多兄弟无辜受伤,难道就算了!总之,太初观是定要清理门户的!”

  法空上人听了也十分为难。

  蔡平春忽然开口:“罗道友是不是勾结魔教我不知,不过这‘暴雨雷霆’的解药,落英谷要多少有多少,大家不必着急。”

  “这倒是。”周致臻道,“当年天璇长老仗着‘暴雨雷霆’伤我正道英豪无数,家父也在其中。多亏了蔡长风叔父奋死击杀天璇长老,并将解药抢回落英谷研析,救下不知多少同道的性命。”

  一名虬须汉子出列,高声道:“不错,我师父师伯就是落英谷给解的毒,如今还好好在家晒太阳吹牛皮呢!”

  众人俱笑,同时纷纷向蔡平春表示感谢。

  蔡昭轻扯母亲的衣裳:“娘,叔祖父就是因为这样,才伤重不治过世的吗?”

  “是,但很值得。”宁小枫轻揉女儿的头发,“那个天璇长老最爱制毒,为了制出天下至阴至毒之物,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的出来。别难过,你叔祖父走的很安心。”

  樊兴家轻轻叹息:“……魔教里头到底有多少恶贼啊。”

  常宁漠然不动。

  宁小枫既然见到女儿无恙,便又吩咐了两句,回去照看蔡小胖了。

  这时,法空上人又一次提议:“既然殿内伤者无虞,不如让罗女侠将话说出来,也免去同门憎恶,善莫大焉。再说了,‘暴雨雷霆’的威势当年我等都见识过,这两枚远远不如。要说罗女侠与魔教勾结,还为时尚早。”

  后面半句,周致臻听的轻轻点头,他也觉得这两枚‘暴雨雷霆’相比当年所见,威力小了许多。

  见自家弟子和儿子无事,宋时俊和杨鹤影自是乐得看戏,尤其是太初观的内斗戏,自备茶水倒贴钱都要看;周致臻与蔡平春是无可不可。

  戚云柯四下看了一圈,便道:“罗女侠,你就说罢。”

  罗元容将竹筐小心翼翼的交给武刚与武雄,然后走到正殿中央向法空上人深深行礼。

  裘元峰狠狠咬唇,忽大声道:“我先说,免得你无端污蔑于我!”不等罗元容开口,他就赶紧说了起来——

  “诸位俱知,我大师兄武元英死于二十年前鼎炉山一役,当时众多好汉都是亲眼所见的,谁知我这师妹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信,认定了大师兄没死。十几年来反复纠缠,不是逼迫我等去魔教营救,就是一口咬定我害了大师兄!哼,简直荒谬!”

  苍穹子重重拍了下轮椅,亦道:“不错!与魔教拼杀,伤亡总是难免,一个个都跟这孽徒似的没完没了,那还不乱了套了!何况鼎炉山那回你与元敬都没去,你怎么知道元英一定没死!简直异想天开,胡作非为!”

  殿中许多人从未听说此事,当即议论纷纷——

  “怎么武元英大侠没死么?”

  “那怎么可能!当年我师兄就在鼎炉山上,亲眼看见魔教的瑶光长老将武大侠一下打死的啊,只不过大家撤的急,没捞回尸首便是了。”

  “那罗女侠为何在这事上纠缠不休?”

  “诶诶,我听说过罗女侠爱慕武大侠的厉害,这是心里过不去罢。”

  “唉,人间自是有情痴啊,罗女侠也是个痴心之人。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心心念念了十几年,武大侠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武大侠是瞑目了,活着的人可叫这个罗元容折腾的够呛!”

  听到这里,樊兴家疑惑的看向蔡昭。

  蔡昭:“别看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鼎炉山’那一仗是太初观领的头,邀约了许多武林豪杰,偏偏那回咱家都没去。”

  常宁:“废话,你家刚折断了人家的镇观宝剑,人家当然不请你们。”

  蔡昭白他一眼。

  听了裘元峰这番话,罗元容不惊不怒,曾经的美貌在十余年的风霜之后只剩下漠然与苍老。她缓缓启唇:“三师兄不用着急,诸位也请听我慢慢说来。”

  “那年,我们探听到魔教在鼎炉山上作孽,以活人来炼丹,将周遭百姓祸害的不轻。大师兄决意为民除害,便广邀豪杰挚友一道前往锄恶。只是没想到,盘踞在鼎炉山的不是寻常的魔头,而是魔教七星长老之一的瑶光长老。”

  “瑶光老贼拥趸甚众,两边短兵相接后,大师兄就知道势不能敌,于是发啸声叫大家伙撤退,偏偏三师兄裘元峰贪功,趁岭南双侠与觉方禅师拼死缠住瑶光长老为大家断后之际,贸然出手偷袭瑶光长老……三师兄,这我没说错吧。”

  裘元峰脸色青黑。

  虽说偷袭魔教奸贼不是坏事,但明明武元英已下令撤退,又有三名侠士拼死断后,他这个时候偷袭,成功还好说,失败了岂非坑人?

  众人看裘元峰此刻的脸色,无需听下去也能猜到偷袭定然是失败了。

  罗元容继续道:“三师兄仓促偷袭,反倒激发了那魔头的凶性,他拼着挨三师兄一剑,使出绝技‘毒蟒钻心爪’活活破开了觉方禅师的头颅,再将岭南双侠一掌一个重重震开,随即回身对付三师兄。”

  她惨然一笑,“如今三师兄贵为掌门,神功盖世,可当初三师兄的功夫也不过尔尔吧。”

  “这话不错,我能作证。当年裘掌门也就比罗师妹强那么一点。”宋时俊乐呵呵的插嘴。

  太初观弟子俱对他怒目而视,广天门弟子也一模一样的怒目回去。

  “以瑶光长老的功力,十个三师兄也没命了。可是大师兄,大师兄他……”罗元容泪水滚落,“他想也不想,扭头就去救三师兄,不要命的与那魔头缠斗在一处。我这位三师兄,就趁这功夫,逃之夭夭了!”

  群雄多多少少知道武元英死于鼎炉山,然而当年竟是这般情形却是初次得知。

  一时间群雄哗然,连六派中的年轻弟子也惊愕不已,众人看向裘元峰的眼神就不很美妙了,尤其有几位性烈如火的,直接鄙夷的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裘元峰顶着各色目光,强自镇定:“不错,当年是大师兄救的我,但并非我贪生怕死自行逃跑,而是大师兄叫我逃的!”

  “哟,之前武元英叫你撤的时候你这么不听,闯了大货惹了魔头倒想起要逃了?这是抢功惹祸自己来,收拾善后别人上?怪不得人皆道裘掌门是真性情,呵呵,果然是真性情呢。”阴阳怪气的云篆道长再次出声。

  宋时俊几乎笑出声,大声赞成:“云篆道友此话甚是!裘观主,你自己闯的祸该自己背呀。闯完祸就跑,这不是活活坑死了你家大师兄了么!”

  苍穹子怒回:“击杀魔头,正道豪杰本是责无旁贷,元峰纵算心急了些,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错了!元英舍命相救,正是他们同门情深,这里头谁都没错!”

  云篆道人:“行,您说没错就没错吧。”

  蔡昭小小声道:“等将来我下山了,我一定要请诸位云篆道长喝酒。”怼的太特么爽了!

  “你省省吧。”常宁瞥了眼女孩绒绒的粉颊。

  戚云柯见气氛不好,赶紧道:“罗师妹,这件事的确有诸多不幸。可木已成舟,你就节哀顺变吧!我想元英兄弟也是自愿为救师弟而死的。”

  王元敬落泪,喃喃道:“都是我不好,那日没跟着一道去。”

  “二师兄那时正在养伤呢,怎么去啊。”那名俊秀的年轻道人连忙辩解。

  “不,大师兄没死!我知道的,他就是没死!”罗元容一抹泪水,“这十几年来,我遍访当年鼎炉山活下来的好汉们,没有一人亲眼见到大师兄断气!”

  听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殿内众人也犹豫起来了。

  裘元峰气笑了:“那日我离去前最后回头一眼,正见到瑶光魔头一记毒蟒钻心爪抓住大师兄的心口——你倒是问问大家,数十年来毒蟒钻心爪之下有留下过任何活口么!觉方禅师乃法空上人的大弟子,他的功力不比大师兄强么,也不过那魔头的一爪之力,立时头颅开裂,当场毙命!”

  群雄纷纷点头。

  毒蟒钻心爪当年威名赫赫,号称爪出人亡,绝无活口,是瑶光长老的成名绝技,如今想来都叫人胆寒。不过正是因为太过霸道凶猛,耗力极大,连瑶光长老本人都不能多次连击。

  周致臻不忍心:“罗师妹,若武大哥真的中了毒蟒钻心爪,那就绝无生还之理了,你还是想开些罢。”

  “若中了毒蟒钻心爪,自然必死无疑。”罗元容道,“可若有宝物替大师兄挡了一下呢。我家有一件祖传宝物,玄铁护心镜。”她一指殿外巨锣,“与这面巨锣一般,是海底玄铁所制,乃家父临终前留给我的。”

  众人一愣。

  “那日大师兄出门前,我苦苦哀求大师兄在衣裳内戴上那护心镜,不然我绝不放他出门。”罗元容神情哀伤,“大师兄终于答应了。”

  她猛的抬头,“玄铁护心镜在身上,便是毒蟒钻心爪,也未必能致命吧!”

  裘元峰心头大震,不敢细想下去,暴躁大吼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谁也不曾试过,谁知你那破镜子有用没用!何况我也不知道大师兄戴了护心镜啊!”其实说到后半句,他已是底气不足了。

  “便是大师兄死了,便是一具尸首,你也该抢回来!”罗元容嘶哑着怒喊出来,“你一直对大师兄心生忌恨,你总觉得自己比他强,总觉得有他在你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才弃他于不顾!你想着只要没了大师兄,你就能承继太初观了!”

  裘元峰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你满口污蔑,荒谬,荒谬至极!”

  周致臻也道:“这就过了。当时裘掌门的修为远不及他二师兄王元敬。不论排序还是武功,元英兄弟之后都该是王师兄承袭掌门之位。罗师妹,你这罪名大了。”

  “对!就是这孽障这么冥顽不灵,才害死了她师父!”苍穹子终于回过神,赶紧大叫起来,“当时我人在西北,师兄又病着,乍闻元英惨死,立刻就是一口血啊!这孽障还不依不饶的要大家伙儿去魔教救人!死都死了,救什么啊!”

  “那瑶光长老为何要送信给师父!”罗元容大喊。

  这话一出,群雄难以置信,连静远师太都上前数步,沉声道:“苍寰子道长嫉恶如仇,绝不可能与魔教媾和,罗施主,说话要当心!”

  当年正邪两派早已杀的血流成河,势成水火,谁若有通敌之嫌,立时便成正道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