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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着水桶车的少女已被团团围住,周围重重叠叠的火把与灯笼将夜幕照的白昼般刺目明亮,脚步急促,人声此起彼伏,形成一种紧张诡异的热闹。

  假戚云柯站在高处,对不远处的李文训喊话道:“你瞧见了吧,我就说她与那魔教小贼早有勾结。”

  李文训面色铁黑,不置一词。

  假戚云柯高声冷笑一阵:“蔡昭,我早就知道你要劫人了,你果然与魔教勾结!”

  蔡昭手上还牵着水桶车的绳索,闻言抬头一笑:“别整天魔教魔教的,咱们说几句新鲜的吧——聂喆你这个卑劣无耻两面三刀身上没有几两骨头重的窝囊废,若不是靠死人聂恒城的威风撑门面早被人跟臭虫似的一脚碾死了!”

  她高声骂完这些,冲假戚云柯及那群灰衣人笑了笑:“这几位,请你们也照样骂几句罢,不妨事吧?”

  假戚云柯脸色发青,灰衣人们紧闭嘴唇,更有数人作势欲扑向蔡昭。

  蔡昭转头,向众宗门弟子道:“你们敢这么喊么?不敢喊的说不定都勾结了魔教呢。”

  当下就有几位弟子照样臭骂了聂喆一顿,更有加倍发挥的。

  蔡昭再看向假戚云柯:“师父,你看见了么?北宸门人,哪有不敢辱骂魔教教主的。”

  李文训疑惑的视线飘向他们。

  在短鹰钩鼻子的督促下,几名灰衣人被推出来结结巴巴的骂了聂喆几句,然而既不够气力也缺乏激情,活像是在被逼良为娼。

  假戚云柯将手一挥,对蔡昭道:“你不必多言,不论你是不是勾结魔教,你劫走千面门人犯是真的。李师兄,欧阳师兄,陈师兄,你们怎么说?”

  李文训沉着脸将手一挥,外门弟子一层层围住了蔡昭。

  欧阳克邪与陈琼对视一眼,也指挥内门弟子跟上。

  有七八名灰衣人也想上,却被短鹰钩鼻子制止,歪嘴一笑,压低声音道:“先让他们自己斗斗看,咱们也见识见识青阙宗的功夫——不过,可以伺机将姓千的小子抢回来。”

  他用嘴奴了下那水桶车的方向。

  灰衣人们会意。

  安排完毕,众人视线转至下方空地。

  当前一名贼笑嘻嘻的弟子道:“蔡师妹,得罪了,我不会弄伤你的。”然后挽了朵剑花上前,意欲轻伤蔡昭,将其擒下。

  “不必客气。”蔡昭一剑格开,飞起一脚就将那弟子踢飞了,宛如断了线的纸鸢。

  场内短暂一静。

  蔡昭手持一把半开刃的钝剑,以剑代指,砰砰两声直接点倒最前面的两名弟子。

  众弟子总算认真起来,大叫着向蔡昭扑去。

  蔡昭展臂挥舞,一把灰扑扑的钝剑在她手中竟然无往不利,最前面一圈弟子迅速被她制倒在地上。

  后圈弟子本来自恃身份,不愿群殴一个小姑娘,眼前前方同门倒下一片,不得已挺剑上前,三五成群进行攻击。

  蔡昭毫不畏惧,一剑破开第一人的剑势,迅疾无比的侧剑拍其门面,将之击晕;随后第二人斜挑他手腕,恰好点中穴道,那人半身麻痹到地;接着引第三人的剑刺向第四人,她跃起翻剑重重劈下,将两人同时击倒。

  如此左劈右砍,瞬时又是三四组弟子被撂倒。

  幸亏蔡昭用的是钝剑,虽然众弟子被打的哎哟连天,但尚未见血。

  庄述一看群殴也不行,喝道:“七人一组,布剑阵!”

  北斗剑阵又与寻常的群殴不同了,七名弟子脚踩星位,布成剑网攻向蔡昭——可惜,这种剑阵二十年前蔡平殊就想出了破解之法。

  蔡昭看的清楚,当七人剑阵攻来时最局促的总是天璇位,盖因他既需要让出主攻位置给天玑,又得为瑶光位助攻。蔡昭铛铛数剑劈开当前三人,向天玑位弟子挥剑的同时,左手挥出一束银光,唰的穿过天玑位弟子的腋下,银链紧紧缠住天璇位弟子。

  蔡昭边挥剑边拉动银链,阵型立破。

  同时两名灰衣人想过来偷水桶车,被她顺势一剑一链抽开两丈远。

  望着少女犹如一团神出鬼没的暗影,四处翩飞,眨眼间又击倒了两组七星剑阵弟子。

  庄述与其余弟子大骇。

  蔡平殊曾说:“习武之人最忌固步自封,再好的招数用久了都不免被人看穿,须当不断进取革新。”——她曾不止一次提醒青阙宗的七星剑阵有大破绽,甚至连补救之法她都想好了,可惜无人肯听她。

  她当时已经很强大了,然而依旧没有多少说话的权力。

  蔡昭重重直刺出去,点倒了第三组七星剑阵的最后一名弟子。

  至此,已有三四十名宗门弟子倒在她剑下了。

  众人哗然,难以置信。

  少女仗剑站在当中,雪肤花貌,神情冷漠。

  周遭一圈五六十名弟子,竟无人敢率先上前。

  戚凌波远远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复杂奇异之感,嘴上却道:“我看她是强弩之末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打到泥地里去!”

  戴风驰咬牙附和,表示就是这样没错。

  假戚云柯不耐烦了,高喊道:“不必执着剑阵,诸弟子各显本领,将这孽障拿下!”

  听到宗主下令,弟子们再不讲究阵法组团什么的,决意来个以多为胜,围也围死蔡昭。

  当前十几人联手上前,十几把剑齐齐指向蔡昭。

  蔡昭左手银链重重甩过去,啪啪几下将人抽开,右手挺剑劈砍刺穴。

  这时后面刺出一人,他噼里啪啦从后面将这十几名弟子劈头盖脸打散开,嘴里怒骂道:“你们要不要脸,一群打一个已经够丢人现眼了!现在还想用这么不要脸的法子,索性我去山下找个百八十名贩夫走卒来,一样能围死蔡昭!你们还学什么武,练什么剑,滚下山去当寻常百姓吧!”

  十几名弟子被打的嗷嗷叫着抱头鼠窜。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丁卓。

  庄述失笑:“你居然出来了?”

  丁卓冷着脸:“外头热闹成这样,我怎么躲得住。这年头,武林中人也越来越没有修武之心,什么鸡零狗碎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得出来!”

  被他这么一通骂,众弟子俱是脸红,再不好意思搞人肉阵,只能三五成群慢慢耗着蔡昭。

  反正全场将近两百人,蔡昭总有力竭的时候。

  眼看蔡昭犹如镰刀割草芥般,无人可敌。

  庄述看不下去了,打算亲自出手,却被丁卓拉住:“你是李师伯的大弟子,你若被蔡师妹打成一条死狗,李师伯的脸面怎办?”

  庄述只好罢手。

  这时曾大楼来了,他急急忙忙扑到场中,口中大喊:“昭昭别闹了,这么多人你出不去的,我会跟师父求情的……”

  此时蔡昭刚刚点倒两名弟子,转身便被曾大楼拦住。

  两名灰衣人借这机会,双双甩鞭卷住水桶车的把手,迅速将车拉走后就地一推,水桶中被点穴昏迷之人立时就滚了出来。这人双目紧闭,正是千公子。

  短鹰钩鼻子见千公子被抢了回来,正要哈哈大笑,忽的笑声卡在喉咙中发不出来了——

  场内一片寂静。

  原来适才蔡昭回身看见曾大楼,当胸就是迅烈无比的一剑。

  曾大楼呆呆低头,看见自己胸口深深插入的钝剑,温热的血已汩汩流出。

  因是钝剑,痛感愈发凌厉。

  蔡昭缓缓转动并抽剑,嘴角含笑:“大师兄,你总算来了。”

  雷秀明尖叫一声:“昭昭你杀昏头了么?!”——杀了曾大楼,他还怎么给她求情!

  众弟子惊愕难言,适才不论多艰难蔡昭始终不曾杀过一人,他们都渐渐放下戒心,谁知少女忽起杀招,一下取人性命!

  杀的还是曾大楼!

  李文训咬住后槽牙,打算亲自下场了。

  欧阳克邪与陈琼也沉着脸走了过来,刚走两步,他们又停住脚步。

  原来蔡昭迅速扯下卷自己左肩上的一卷粗麻绳,一头绕住曾大楼,一头高高甩起,恰好挂在一颗光秃秃的百年老松上。她奋力拉动绳索,曾大楼的尸首随即被高高悬挂起来。

  樊兴家惨叫一声:“昭昭,你疯了么?快把大师兄放下啊!”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蔡昭丧心病狂时,悬在半空中的曾大楼尸首开始发生变化了,有人发觉后叫了出来——“快看,大师兄怎么了?”

  此时虽是暗夜,然而几百支火把照的场内异常明亮。

  众目睽睽,晃悠悠的尸首犹如蛆虫蠕动般迅速扭曲起来,额头面颊还有手足上的肌肤筋肉不断起伏凹凸,一忽儿发紫一忽儿发黑,甚至还有尸水淌下。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幕,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定定盯牢。

  很快,尸首停止了扭曲。

  可这具尸首也不再是曾大楼了,而是一张布满横肉的陌生面孔。

  几百人鸦雀无声。

  最后不知是谁先叫了出来——“原来,世上真的有易身大法啊!”

  这句话犹如破除了魔咒,一时间几百人议论纷纷,有人惊讶,有人恐惧,有人慌乱不知所措,还有人用目光交流意见。

  樊兴家张大了嘴巴。

  戚凌波傻傻的:“这人是谁啊,大师兄去哪儿了。”

  戴风驰:“原来蔡昭没胡说啊。”

  连李文训这般沉稳之人,见此情形也惊异的难以言语。

  略一思索,他高声道:“外门弟子听我号令,大家尽数退回!”

  其实他不这么喊,之前围攻蔡昭的弟子也都停了手脚,此令一出,外门弟子更是忙不迭的躲到庄述身后。

  欧阳克邪与陈琼呆愣片刻后,也缓缓发令停止攻击,内门弟子亦退回。

  假戚云柯气恼不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大楼被人换了,难道你们就疑心我了么?我早说了,这都是魔教的诡计,故意换掉几个人,让我们彼此起疑!”

  李文训拱手:“宗主说的是,不过此事诡谲,应当徐徐再议。”

  说完便转头向蔡昭,“昭昭,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我们好好商议,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被人误解了。”

  蔡昭将钝剑换了只手拎着,一面在背后甩着酸痛的右手,一面脸上笑着:“我不害怕,也不担心被人误解。诸位长辈自己议论好了,我要下山去寻我爹爹,谁也拦不住我。”

  事已至此,李文训等人也不打算强行阻拦蔡昭了。

  短鹰钩鼻子看了假戚云柯一眼,得到示意,便上前冷笑道:“宗门弟子碍于同门情谊,不忍动手,就由咱们来罢。”

  说着,七八十名灰衣人错落有致的拦在蔡昭身前。

  与适才的宗门弟子不同,这群人明显带着浓重的杀气,眼中更是洋溢着嗜血气息。

  “桀桀桀桀,小美人别怕啊。”一名豁牙汉子率先扑上来,双手食指各套有一枚精钢指套,指锋凌厉,直戳蔡昭门面。

  蔡昭闻到一股腥臭气息,顿觉头晕。

  这时樊兴家不知不觉走到前头来,指着豁牙大汉喊起来:“这是毒蝎指,这人是……”

  豁牙大汉左手一挥,从袖中射出两根毒针,直奔樊兴家。

  变故太快,其余人不是没看清,就是来不及援手。

  蔡昭反手将钝剑抡出,钝剑在空中打了两个旋,打落了那两根毒针——“樊师兄快退回去!”

  眼看这大汉的右手毒指戳到,蔡昭高高跃起,同时在自己腰间拍了一下,唰的抽出一把光彩四射的臂刀来,当头劈下。

  只听铛的一声,那大汉抱着血流如注的右手惨叫退后去。

  众人定睛去看,只见蔡昭手中的刀宽约三四指,比寻常长剑短了七八寸,收入腰带时薄如蝉翼,一旦展平又似乎坚不可摧。

  “这是艳阳刀。”一个清朗冷峻的熟悉声音传来。

  众弟子回头去看,只见宋郁之在广天门众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这把艳阳刀应是蔡平殊女侠之物。”宋郁之道,“此刀至今不知何人所铸,不过当年蔡女侠手掌此刀纵横天下,未逢敌手。”

  识货的不止宋郁之一个,在豁牙大汉的惨叫声中,场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艳阳刀’之声。

  “嗯。”蔡昭轻抚爱刀。

  刀身犹如涂抹一层薄薄的胭脂,衬着刀面上的浓烈繁美的纹路,当真绮丽难言。

  很难想象蔡平殊那样豁达洒脱之人,会用这样丽色无双的兵器。

  短鹰钩鼻子指着艳阳刀,颤声道:“这,这就是……”

  “不错。”蔡昭横刀在身前,“这把刀上沾着聂恒城的血!你们运气不错,有幸一试此刀。”

  ——持刀在手的少女仿佛变了一个人,眼中涌动着兴奋的战意,期待着强敌来临。

  短鹰钩鼻子大喊:“大家跟我……”

  不等他喊完,蔡昭已率先杀入灰衣人群,铛铛两声,削断一把丈八蛇矛和一柄重剑,然后横刀平平一拉,一刀封喉两人!

  两名灰衣人捂着自己的咽喉,连吭都不及吭一声就倒下了。

  蔡昭心头热血涌动,眼中再无其他,只余一名又一名的敌人。

  她弓步上挑,斜刀劈下,沉声道:“左臂!”

  一名灰衣人的左臂飞到空中,鲜血四溅。

  “右腿!”她旋身攻下盘。

  一名灰衣人的右腿齐膝而断,血染黄沙。

  她翻身从敌人腋下滑过,“下腹!”

  一名灰衣人腹部破开,肚肠流出一地。

  热情渐渐缓和,蔡昭脑海中响起蔡平殊的话——

  “与敌对战至化境时,你心中甚至会忘却生死,眼中只余一个又一个的破绽。敌人不再是敌人,性命也不再是性命,他们只是被你锐利刀锋劈开的一个个破绽。”

  短鹰钩鼻子一看己方连死数人,知道不能再让手下散乱进攻送人头了,于是赶紧布置阵型,沉着进攻。

  此时的蔡昭也已感觉不到自己在杀人,手亦不再发抖,心绪反倒冷静下来,一心对敌。

  灰衣人群有人滚动的土石流,缓缓推进,仿佛能够淹没一切。

  然而偏有一束炽烈光芒劈开暗沉的土石流,少女刀光游动之时,红霞明媚,光华潋滟。

  两边一时斗的难以分解。

  宗门弟子都眼睁睁看着,心神震慑——

  庄述看的目瞪口呆,他转头道:“阿卓,你是对的,多谢。”

  丁卓正看的入神,没听清反问:“你说什么。”

  “你适才叫我别下场,免得被当死狗打,原来是对的,多谢啊。”庄述道,“对了,你不是一直说要和她比武么,比好了吗,结局如何?”

  丁卓:……

  ——娘的,老子救了你,你却来伤害我。

  樊兴家看的口干舌燥,缓缓退到雷秀明身旁:“雷师伯,我错了。”

  雷秀明:“没头没脑说什么呢”

  樊兴家:“当初师伯跟我说,蔡平殊女侠十几岁就在太初观的大比中打的群豪抬不起头来,师伯连夜疗伤都来不及——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师伯说的都是真话啊。”

  雷秀明:……臭小子!

  戚凌波紧紧咬住嘴唇,不断在心中喊‘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了不起的……’,然而她心中明明白白的知道,这就是很了不起!

  戴风驰使劲憋气,“这群没用的东西,我下去会会蔡昭!”他刚挪动就被冒婆婆一把按住,卸下佩剑交给侍卫看管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忽传来一记叫声。

  原来是那两名抢回千公子的灰衣人,他们发觉手中之人‘扭曲’起来。不一会儿,千公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面孔。

  一旁已有弟子认了出来,“咦,这不是崔胜么?”

  灰衣人大怒,一指解开崔胜的穴道。

  崔胜醒过来,没头没脑的叫了起来:“哎哟哎哟,我怎么在这里,谁打晕的我……”

  假戚云柯与短鹰钩鼻子面面相觑,石壁地牢被森严看守,蔡昭放火抢人也就罢了,反正很快被发觉,但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以及怎样将人换掉的呢?

  宋郁之脑海中回转起之前的一幕——

  “第一个忙,我希望三师兄告诉我一条密道。”

  “什么密道?”

  “通往石壁地牢的密道。”

  “……”

  “第一回 进石壁地牢我就发觉墙上那三四个铁架其中一个是假的,它后头应是一扇暗门。暗门后头是什么呢,不是密室就是密道吧。给地牢做密室实属画蛇添足,我猜是密道。”

  “这与我有何干系。”

  “因为这密道应是三师兄的外祖父所建。地牢是六七十年前造的,可铁架上的三叶花刻痕是段氏父子的印记——段老爹可是三十年前才出道的。”

  “……”

  “尹老宗主不止建造了水牢,还给石壁地牢打了一条密道罢。通过这条密道,尹老宗主便能尽情的私下审问开阳长老了。”

  “……”

  “尹老宗主这样重视血脉之人,不会相信其他人的,素莲夫人不靠谱,他应该只告诉了长女青莲夫人。三师兄,令堂有没有与你提起过这条密道。”

  宋郁之记得茶水都冷了,自己才回答——

  当然有密道,密道的入口就在一处不起眼的山石后头,但他从未去过,也不知那条密道通向哪里,没想到会在这么一种情形下吐露出来。

  “宗主,怎么办?”短鹰钩鼻子有些急了。

  假戚云柯亦惊乱不已,他们之后的计划全要靠千公子的易身大法,这人若是不见了,立刻前功尽弃。

  “快去找人!”他发话,“把地牢里里外外搜一遍!”

  蔡昭一直都知道垂天坞外有人在监视自己,但没几个人知道她会易容术。

  于是子时之前她就易容离开了垂天坞,找了个身形与千公子差不多的弟子就敲晕带走。

  当千公子看见蔡昭从铁架后的石壁暗门中跳出来时,吓的差点没抽风。

  蔡昭让千公子把崔胜变成自己模样,起初千公子还推托自己功力耗尽,蔡昭冷冷道:“我不信你连变几个时辰的功力都没了。这是你最后逃离那群人掌控的机会,过时不候。”

  千公子察言观色,知道女孩其实并不比那满脸毒疮的家伙好惹,于是立刻从善如流的将崔胜变成自己模样。

  随后,蔡昭将崔胜点穴后放在石床上,自己带着千公子离去。

  等到寅时之后,她在石壁地牢之外放一把火,自己却依旧从密道进入地牢,将崔胜带走,装出劫狱的模样。

  “你懂易容术,骗骗寻常人也够了,明明可以带着姓千的偷偷溜走,为何非要弄的天下大乱呢?”昏黄的灯火下,宋郁之紧紧盯着蔡昭。

  少女语气坚定:“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千面门的把戏,我要大家都知道易身大法是真的,我要这件事不能遮掩,无法隐瞒——这不能只靠常宁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几句话,也不能只靠我两个丫鬟在外头喊两声。”

  “我要证明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被人替换了,就得拿出够硬的证据来。光说,是没有用的。”

  宋郁之:“你的证据是什么?”

  “曾大楼。”少女答道。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等师父重伤之后轻而易举将人换了。可偏偏我坏了他们的事,师父只是轻伤,于是他们只能用乱魄针了——我爹也是。”

  “乱魄针一旦出筒,浓烈的气味立刻会叫人发觉,什么样的人可以同时叫师父与我爹放松警惕,进而近身袭击得手呢。”

  “只有曾大楼。”

  “尤其是我爹,他除了我们自家人,连师父都不甚亲密,更别说其他宗门子弟了。只有曾大楼,他们少年相识,且曾大楼的武功远低于爹爹——对于武功远不如自己的人,人往往不会那么戒备的。”

  宋郁之沉默片刻:“易身大法只有人死了才能破解,若你料错了,错杀了大师兄呢?”

  “等找回爹爹之后,我给大师兄偿命。”少女目光沉静。

  宋郁之抬起头——假戚云柯等人果然慌乱其起来。

  他们找不到千公子。

  “抓住蔡昭!逼问千公子的下落!”假戚云柯咬牙切齿。

  短鹰钩鼻子这下再不敢留手了,目光阴沉的向蔡昭而去。

  宋郁之看了眼庞雄信。

  庞雄信会意,领着一队侍卫走下场。

  不一会儿,只听一阵叮叮当当,只听庞雄信大吼道:“你们这群龟孙子,什么东西,居然敢暗器伤人!北宸六派什么时候有这等规矩了!”

  原来他领人冲入正要向蔡昭发暗器的人群中,左劈右砍一通搅和。

  假戚云柯骂道:“你们阻拦我抓捕孽徒,意欲何为?!”

  庞雄信哈哈大笑:“抓捕?我看是残害吧!先把人弄个半死,再慢慢审问吧。”

  李文训看着地上被打落的暗器,脸色也十分难看:“宗主,用这等下三滥的东西暗算自己宗门内的弟子,说出去不怕被人耻笑么!”

  假戚云柯强自忍耐:“李师兄,你也瞧见了,千面门的那个弟子不知被这孽徒藏哪儿去了。千面门的易身大法若是流入江湖,遗祸极大啊!若是蔡昭愿意老实说出那千面门弟子的去向,我又何必出此下策!李师兄,不如你劝劝她?”

  蔡昭自然听见了这些话,一刀顺着对手的分水峨眉刺斜斜劈下,笑答道:“我不知道那千面门弟子的下落啊,我只是随随便便劫了个狱,谁知道劫了个假的,我还没问师父把真人藏去哪儿了呢。莫不是要私藏起来,作别的用处?”

  这话答的极妙,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假戚云柯七窍生烟也无济于事。

  ——宋郁之远远看着这人,暗暗思忖他究竟是谁,竟能将师父戚云柯扮的这么像。

  “与其这样冒险,不如我们想法子暗中捉住那假宗主,好好审问便是。”宋郁之听了女孩的计划,只觉得头皮发麻。

  “三师兄真的觉得只要抓住了那冒牌货,就能问出师父和爹爹的下落?”蔡昭微笑中带着几分悲伤,“那冒牌货只是个棋子,一颗随时可能暴露的棋子。怎么会让棋子知道要紧的秘密呢?”

  宋郁之已有数年江湖经历,知道女孩所言不假,当下沉默不言。

  蔡昭沉着:“他们费那么大力气活捉师父和爹爹,我相信不会轻易杀了他们的。那么,什么时候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以杀掉了呢?就是冒牌货彻底顶替他们的时候——所以我一定要把事情闹大,闹的无可收拾,闹的冒牌货站不住。”

  “然后呢?”宋郁之追问。

  “这就是我要请师兄帮我的第二忙了。”蔡昭笑了下,“我走之后,九蠡山就要靠师兄稳住局势了。冒牌货只要咬死了不认,李师伯他们终究有顾忌,不能杀不能拷问,顶多软禁了事。广天门却不一样——”

  宋郁之看懂了女孩眼中深意:“你笃定?”

  “不能。”女孩摇头,“我姑姑说过,当你进退维谷不知所措之时,就不要管东管西,按着你心中最想做的事去做,对错都不要后悔——我想下山,我觉得答案在山下。”

  宋郁之收回思绪,又听见那冒牌货的叫嚷。

  “既然李师兄无能为力,就请退开些罢。等我擒下这孽徒,再慢慢分说。”假戚云柯阴着脸,“我究竟还是宗主,宗门中哪个弟子不肯从命捉拿蔡昭的,就是已经中了魔教的诡计,打算欺师灭祖叛乱宗门。”

  此言一出,李文训等人皆踌躇难行。

  庞雄信笑的不行:“宗主大人别瞪我,我胆子小,经不得吓,况且我们又不是青阙宗的。”

  假戚云柯恨声:“既然不是宗门弟子,你来搅和什么?!”

  庞雄信一脸正气:“我们广天门素来正直磊落,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嫉恶…嫉恶…咳咳,总之见不得下三滥的行径。”他肚里墨水有限,只好暂停发挥。

  他两手一摊,“没法子,广天门弟子就是这么正气凌然,丹田中的正气一个收不住就会喷出来,想忍都忍不住。”、

  欧阳克邪等人忍不住笑出声。

  庞雄信不但不让灰衣人放暗器,连太多人围殴蔡昭也不许。

  ——其实蔡昭现在倒不怕人肉阵,之前是顾忌同门师兄弟,如今她宝刀在手,随便劈杀的血肉横飞也无妨。

  拼杀了大半夜,此时天色微明。

  蔡昭抬起头,靛青色的天光落在疲倦的脸上——手脚开始乏力,她知道今夜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去了。

  她提气运起飞花渡,几下飞跃往万水千山崖方向而去。

  短鹰钩鼻子看出蔡昭意欲遁逃,大喊:“大家快跟上,她要逃了!”

  灰衣人泥浪般跟上,蔡昭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灰衣人阵法已乱,人挤人的急奔而至,她迅速回身,刀光嫣红如霞,一时间血肉翻飞。

  宋郁之赶到时,正看见女孩娇嫩的面庞雪白泛青,沾了点点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昨夜蔡昭出门前,他最后问了她一句——“寻常小姑娘,都愿意等着长辈来料理这些难事,你怎么就不愿等一等呢?”

  女孩两手按在门栓上,回头一笑:“等?等到什么时候?等个把月后令尊抵达,然后大家一通扯皮,那冒牌货依旧不肯认,令尊难道敢给他上大刑么?”

  “再等个把月或者短些,周伯父也到了,再再一通扯皮,两位长辈终于李师伯等人达成一致,对冒牌货严加审问。然后,冒牌货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过上一个多月,我爹和师父依旧下落不明——既知如此,我还要等么?”

  宋郁之难以回答,因为他知道女孩说的这些,正是未来最大可能发生的结果。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些倒霉之极的光景,她会发现父兄不能靠,尊长不能靠,挚友亦不能靠。靠山山要倒,靠海海要枯,那有什么法子呢?只能靠自己了。”女孩用力拉开门扉,寒风猛烈灌入屋内。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万水千山崖爆发激烈乱战,灰衣人极力阻挡蔡昭,蔡昭则大开杀戒。

  宋郁之的视线捕捉到她时,她已摸到了其中一个铁链箱,一前一后的开启了发射机括与松链机括。

  随着巨大的铁链发射响动,蔡昭左手飞出一条笔直的银链,牢牢卷住链首。

  崖边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空而去,随着强大的机括激射之力,悠哉的往对岸飞渡而去,她身后是初初升起的旭日,金红色的光芒驱散了黑夜的空寂与鬼祟。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