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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哪路江湖客又在寻宝了!唉,若是有宝还等的到今天么,早几百年前就叫人挖光了!他爹可掺和进去!”

  “嫂嫂这是记挂大哥了,放心,别说他们兄弟俩,就是小山和小树都把这雪山摸的通透,闭着眼睛也能走出来的。”

  当天夜里,爹与叔父用雪橇一趟趟拖回了八个人,“其他人都叫雪埋住了,唉,用什么黑火药呀,闹的雪崩了,差点都没了命。”

  风雪将爹的胡子都染白了,叔父脸色都紫了,两人冻的手脚发麻,连热汤碗都端不稳,娘与婶婶心疼的不行,但没说一句他们做的不对。

  “咱们雪山里讨生活的,本就该互相救助。”爹咧出白牙大笑,“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见死不救。”

  他们家救过许多山客,有知恩图报的,也有没良心的。前者或留下些银子,或诚恳道句谢,后者扭头就走,甚至还有疑心陶家兄弟贪了他们随身财物的。

  但父母叔婶从不介意——“人嘛,总是有好有坏的,哪怕救到一个好人,就值了!”

  陶小树对这些话深信不疑。

  直到那天晚上。

  八名昏迷的山客逐一醒了,母亲热情的烫烧酒炖鸡汤,想让他们恢复元气。

  小山与小树被关在家里一天了,连偷偷养在外面的那对白毛犼幼崽都不得见,不由得抓耳挠腮。他们是山里的孩子,一闲下来就全身难受,于是趁父母叔婶忙碌时玩起了躲藏游戏。

  小树连输了四轮,无论他躲在哪儿,哥哥小山总能找到他。

  他憋着一口气,冒着被责打的风险躲到地板下面的夹层中去——那里是用来储藏肉食的地方,母亲从不许兄弟俩去夹层中乱窜,以免糟蹋吃食。

  小树在后屋杂物间的地板夹层中躲了很久,哥哥一直没来找他。

  他耐不住了,在夹层下小心挪动。

  然后,他看见了满眼的血红。

  他一动不敢动,透过地板缝隙,眼睁睁看着那八头凶残野兽,在屠戮他的家人——

  爹与娘睁着眼睛倒在血泊中,至死都不明白亲手救来的人为何要杀他们。

  叔父大叫的扑到婶婶尸体旁,被胡天围的判官笔在颈间横横一划,身首异处。

  妹妹小溪被捏碎了头骨,可爱的小脸歪歪斜斜,像捏坏了的泥人,哥哥小山上去拼命,被一脚踢到墙上,肚皮破裂而死。

  胡天围与绮浓乐的哈哈大笑。

  “到底是救了我们的命,何妨让他们走的痛快些。”那个最白净最斯文的人开口了。

  “哟,周大侠慈悲心肠啊。”绮浓掩嘴轻笑。

  胡天围:“少废话,这事不是你最先提出来的嘛!你说这家虽非江湖中人,但时常救助来往山客,万一多说几句,被人发现你们两位名门正派的侠士与我们这些邪魔外道混在一处,青阙宗可饶不了你,说不得要清理门户了,哈哈哈哈!”

  东方晓冷冷道:“话别说的这么好听,你们师徒比我们更怕被人发现行踪。在北宸六派我们尚能辩解一二,可你们师徒若落到魔教手中,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还有你陈复光,若叫魔教知道陈曙偷传了魔教的功夫给你,你还有活路么?!”

  “好了好了。”金保辉打圆场,“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杀人灭口也是迫不得已。回头我多花些银子给这家人去庙里点个长明灯,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享尽荣华富贵,也算报恩了,不错吧?老蓝,欸,蓝田玉你怎么不说话?”

  蓝田玉低头坐在角落,“……我也是雪山中长大的,在雪山里讨生活的,必得互相救助。唉,我真不是人啊!”

  陈复光轻声道:“这也没办法,若我们的事被人知道了,谁都逃不过,还是赶紧找到雪鳞龙兽的涎液吧。”

  杀完人他们放了把火,将昨夜罪恶付之一炬,甚至没注意陶家还少了一个小儿子。

  陶小树呆呆蹲在雪地里,任由大雪将自己小小的身子慢慢掩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干什么。

  千面叟在他冻死前,从深深的积雪中将他挖出来,给他治病养伤。

  他将一切告知了千面叟,并问为什么,千面叟叹息:“这就是江湖,江湖里哪有为什么。只有弱肉强食,杀戮不休。”

  然后他说要报仇,千面叟犹豫了三天三夜才决定收他为徒,并按照千面门的规矩,给他起名‘千雪深’。

  ——“你一个猎户儿子,毫无依仗,怎么向那些人报仇。我的武功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唉,我本想将那桩绝学带到地下,可你家长辈于我有恩,我不能看你白白送死。”

  七岁那年,他从陶小树,变成了千雪深。他失去了所有,从此孑然一身。

  十六岁,他学成了易身大法,也送走了千面叟。

  二十岁,他终于查清了那八个人的身份——因为他们并不死心,依旧派人时不时上山寻找雪麟龙兽,给了他查探打听的机会。

  二十三岁,他完成了所有布置,只等报仇雪恨。

  “啊……”段九修痛呼嚎叫起来,原来是被慕清晏一掌击中背心。

  他毕竟年老,当年被蔡平殊伤在丹田要害后始终不曾彻底复原,与巨蟒周旋时间一长,未免气力不继。他见蔡昭手中的艳阳刀犀利无比,巨蟒颇是畏惧,竟想趁女孩不备夺刀。

  艳阳刀要是那么好夺,就不叫艳阳刀了。

  蔡昭五岁开始练刀,十年不曾歇怠,挥刀的时间比吃馄饨都长,段九修手指稍有触及她就反射性的翻刀平挥,刀刃锋利如正午烈阳,瞬间切下对方两根手指。

  慕清晏飞身而来,一掌击中他背心。

  蔡昭厌极了这老贼,眼见巨蟒血口又至,想着宁可少一个帮手也要除了他,于是猛起一脚将段九修踹飞,想让他被巨蟒冰息喷中,摔它个杠头开花才好!

  谁知慕清晏表示自己有更好的创意,于是侧身过去补了一掌,修正了段九修的去向,让他直直落入巨大蛇口中——巨蟒似乎都呆了一下,不明白食物怎么自己飞进嘴里了。

  段九修在癫狂挣扎间看见眼前的蛇口慢慢合上,两枚锋利的獠牙封住了他的去路,绝望的黑暗袭来,他已顺着巨蟒的喉道被吞了下去。

  寂静中,千雪深听见清晰的骨骼碎裂声,他知道段九修正在被巨蟒内腹绞碎一根根骨头,但不会立刻就死,而是慢慢腐蚀溃烂在巨蟒胃液中——他会死的很痛苦。

  千雪深开心笑了。

  “你刚才不是说有办法出去么?办法呢。”慕清晏的声音响起。

  蔡昭道:“这冰壁后面是水,我们把冰壁砸开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是活水,万一只是冰缝夹层中的凝水呢。”

  “不,是活水。”蔡昭道,“在来的路上我就打听到这雪山底下有泉水,只是冰层太厚,很难冒到地面。”

  两人立刻叮叮当当砸起冰壁来。

  千雪深心想,冰壁后面的确是活水,但是冰壁比看起来的要厚,砸开冰壁需要很长很长时间,可是巨蟒已经开始抻脖子了,你们还来得及么。

  “这样砸太慢了。”慕清晏也注意到巨蟒扭动的差不多了,“用这个炸开冰壁吧。”他从腰间皮囊中掏出几个拳头大小的黑球。

  蔡昭抽嘴角:“……这不是暴雨雷霆么。”

  “罗元容点醒了我,其实这玩意用来炸东西比做暗器有用多了。被你赶下山那日,我命人加急做了几个送来,黑火药翻倍的放。”慕清晏将几个黑球捆在一起。

  “贵教能人真是多才多艺啊。”蔡昭口气酸溜溜的,毕竟叔祖父蔡长风可以算是死在暴雨雷霆之下的。

  慕清晏左看右看挑选放置炸药之处,千雪深忽然出声,“不要放在地上,那里冰壁最厚,要往上放。让我来放这些黑火药吧,我知道哪处冰壁最薄。”

  蔡昭反对,“你受了伤,还是我去放,你指点我就是了。”

  千雪深微笑:“这个没法指点,我得自己摸过看过,才知道哪处冰壁最薄。你们俩在下面等着,等我爬上去挂好黑火药,跳下来时你们接住我。”他悄悄咬破舌尖,运功发出最后的气劲。

  蔡昭用眼神询问慕清晏,慕清晏也同意。

  千雪深在脖子上挂好黑球,双手各一把匕首,缓缓攀爬上冰壁。一面爬,一面轻轻敲击各处冰壁,聆听冰后传来的不同声响。

  他越爬越高,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而巨蟒已完全吞咽下段九修,仰头呼出一口极寒之气,再度向慕蔡二人飞扑过去。

  “姓千的,你给老子快些!”慕清晏焦躁恼怒起来。

  千雪深恍若没听到,静心凝气的敲击冰壁,细心寻找最薄弱处。

  终于,在蔡昭第三次试图用银链绑缚蛇口却差点被冰息喷到时,他找到了。

  蔡昭听见他的叫声,喜出望外,“你稍微等一下,我腾出手来就去接你。”

  慕清晏揽着蔡昭的腰身跃过蛇口獠牙,转头间,冰冷的目光向上射去。

  千雪深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巨蟒冰息非同小可,一旦喷中便救无可救,怎么能让女孩冒险停下来呢。

  陶家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你俩慢慢来,我先找找火折子。”千雪深故作镇定,语气平和。

  蔡昭信以为真,连连挥刀,急着想将巨蟒打退。

  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冰窟内天摇地动,火光四射,千雪深被剧烈的爆炸重重弹开。

  冰壁上出现数道深深的裂缝,然后迅速扩大。

  一股被压制了数百年的强势水流啪的冲出,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砰然将冰缝撞开,巨大的水柱直接冲向慕蔡二人与巨蟒。

  水,的确是活水,而且还是热的。

  原来雪山底下有温泉。

  一条水柱,三条,七条……冰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多,最后整个冰壁都轰然破碎,排山倒海般的温泉水灌入冰窟。

  巨蟒巢穴霎时汪洋一片。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更新在8号早上七点。

第61章

  慕清晏仰面平躺在一片温暖的泉水中, 年轻柔韧的肢体尽量放松,就这么静静漂浮着。

  他实在太累了,在狂涛巨浪中挣扎了近一个时辰,精疲力尽。他自小心黑手狠, 面对强敌从无惧怕, 但当天地间巨大的力量袭来, 他发现自己也无能为力。

  在激荡的温泉中再多颠簸一会儿,他定要昏死过去了。幸好, 水流将他们冲到这里,一处平静宽阔的石涧内。

  慕清晏捏紧自己的右手, 掌中是一只柔软无力的小手,两人的手掌用衣带紧紧缠住。

  蔡昭就漂浮在他身畔,人还在昏迷,他必须一致注意将她口鼻露出睡眠。在之前的颠簸激浪中他只能牢牢抱住她,直到这里他才敢将她放开漂浮。虽然两人用衣带紧紧绑缚在一起, 但每隔片刻他都要看上一眼。

  当无边无际的温泉水呼啸奔袭而来, 两人一起握住插入冰壁的艳阳刀来稳住身子, 然而水流冲劲太大,蔡昭很快意识到艳阳刀不能支撑两个人的重量, 于是想也不想放开双手, 由着激流将自己冲走。

  慕清晏明白她的意思。

  上雪山, 寻雪鳞龙兽,救千雪深, 这一路上他都是为了她才走到这个地步的,女孩虽未言语, 但心中定是歉疚非常。

  但想是一回事, 做是另一回事, 求生是人的本能,在凶猛咆哮的激流旋涡中,说放手就放手,慕清晏也不知该对女孩说什么了。

  几乎就在蔡昭放开那一刻,他的手比思绪更快的抓住了她,没头没脑的巨大水流冲击过来,两人就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一忽儿被冲到这儿,一忽儿被冲到那儿,更有许多巨大冰块石砾被水流裹挟着撞击而来。

  慕清晏腾出一手尽量将迎面撞来的冰块拍开,然而身上还是挨了许多下重击,细碎剐蹭更是不知多少。激流铺天盖地,无休无止,慕清晏数次支持不住时都想放开手,可终究舍不得怀中那团小小娇软。

  迷迷糊糊中,他想,和昭昭这样心地干净磊落明亮的姑娘死在一处,也不算冤枉。

  温泉开始退潮了,慕清晏看着自己与蔡昭漂浮的身躯缓缓降低,旁边露出被泉水冲刷的十分圆润的石壁。这处池子应该不深,因为两人的身体很快贴到了池底,周围只余几汪浅浅清泉。

  此处不知何地,不但泉水温热,连周遭岩石都暖暖的。

  慕清晏将蔡昭抱到一块平坦石台上躺好后,将绑在肩头的沉重包裹解开,四只白毛濡湿的蓝眼小兽立刻探出圆乎乎的脑门,好奇的左顾右盼。

  慕清晏本以为它们逃不过这场劫难,没想到白毛犼的生命力比他想象的要强,不但乖乖躲藏在毛皮包袱中,有几次还在伸出小小的四爪出来划水。

  四头小兽发出呜呜细叫,慕清晏知道它们是饿了,当下从腰间皮囊掏出油纸包,打开一看发现干粮早成糊糊了。他摇摇头,将油纸摊开放在石台上,四头小兽立刻摇头摆尾的滚过来,吭哧吭哧舔起干粮糊糊来。

  他摸摸它们的脑门,“没爹没娘的东西,是该活的糙些。”

  安置好一人四兽,慕清晏才开始打理自己。

  以石洼中的清水为镜,他解开浓密的长发,拧干,将滴水的外袍脱下,敞开的中衣长袍内是平坦结实的白皙胸膛,肌肉结实的两肩两臂均有十几道血痕。

  水镜中的青年眉眼清冽,鼻高唇薄,俊美中透着股冷漠,一道血痕从白皙的左额贯至眉心,平白添了几分凛冽之气。

  落入这等境地,应该先做什么——自然是脱下湿淋淋的衣裳,生火烤衣,避免伤上加病。

  生火是生不了的,但湿衣裳得赶紧脱下来。

  于是乎,慕清晏撑着下颌端详蔡昭,犹豫片刻,最后神情凝重的伸手去拉她衣带,谁知一拉之下,腰带纹丝不动。

  女孩子纤腰一束,腰带也精致,可惜好看不好解。为了在中空层放入艳阳刀,宁小枫特意为女儿制了这四指宽的金缕玉带,玉扣环环相连,金丝细密,结构精巧。

  慕清晏从左摸到右,又从右摸到左,连主扣在哪儿都寻不到。

  又摸了几轮,清俊淡漠的脸庞都开始冒汗了,四头小兽都啃完了干粮,好奇的抬着小脑袋望向这边。

  噗嗤一声响起在石洞中,慕清晏警戒的抬头,只见昏迷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

  眼睛很大,很黑,还有笑意。

  “对不住,可我实在忍不住了。”蔡昭呵呵笑着坐起来,“解个腰带而已,哥哥怎么比对付那冰晶巨蟒还要你命啊。连汗都出来了,真是令人敬服!”

  “姑娘家被人解腰带,还能笑成这样,你也很令人敬服。”慕清晏端坐如山,脸上很是镇定——只是看起来。

  “解腰带算什么,本来我想等到你给我脱衣裳才睁眼的,狠狠吓你一跳,谁知没忍住笑。”蔡昭开始给自己的衣服拧水。

  慕清晏皱起眉头,“究竟男女有别,你真的一点都不怕?”

  “生死关头还顾忌什么男女,今日若是我先醒过来,我也会脱你的湿衣裳啊。”蔡昭理所当然。

  慕清晏莫名眼神飘了一下。

  咔哒一声,蔡昭在腰带不知何处上按了一下,两枚玉扣弹起,腰带就松开了。

  慕清晏神情淡定,“……令堂手艺不凡,此腰带甚是精巧。”

  “你算了吧啊。”蔡昭呵呵,“这腰带精巧的不是玉扣,而是里面的中空层。单论玉扣,不过是从常见的蝴蝶扣稍加改制罢了。”

  她想到一事,怀疑道:“你居然连蝴蝶扣都没见过,难道你从没……”——魔教少君的生活居然这么单调?没想到啊没想到。

  慕清晏脸都黑了,伸手拧住女孩的耳朵,“非礼勿言没听过么!什么话都敢张嘴就来,你再胡说八道,我一下山就直奔落英谷去。”

  蔡昭惊异,“你去落英谷干嘛,你要踏平落英谷?”

  “不,我要踏平落英谷内所有的书铺和戏班。”慕清晏一手扣着她的胳膊,一手拧住耳朵,“好的不学,整日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蔡昭捂着耳朵:“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什么还没说啊!疼疼疼,你先松手,松开手!”

  慕清晏泄气放手,将头靠在女孩薄薄的肩头,“在你心中,我们是不是都过着金砖玉瓦酒池肉林的糜烂日子。”

  蔡昭脖子被青年的热气呼的发痒,想将他的头推开却推不动,“不是在我心中,是在所有人心中,魔教里面就是美女如云,夜夜笙歌——你给我起开,重!”

  慕清晏继续钻在女孩的肩窝里,闷闷道:“其实神教并不一直是一个样的,教主什么样,教众就什么样。例如聂恒城当教主时,神教就好勇斗狠,积极进取;如今换了聂喆,人人不思进取,只顾着纵情享乐。”

  过了半晌没听见女孩声音,他好奇的抬头,“你怎么不说话?”

  蔡昭无奈:“你要我说什么,‘聂喆这样的教主挺好的,魔教越不思进取越好,千万别进取,大家都纵情享乐吧’?”

  慕清晏哼声:“你可真是无时无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不是我要牢记,是这个世道不会忘记人的身份。”蔡昭轻叹一声,“不提这个了,我们说些别的吧——你偷袭段九修时,从他身上摸走了什么?”

  慕清晏眯起眼睛,宛如猛兽微微竖瞳,“你看见了?”

  “看见了。”

  “你觉得我拿走了什么?”

  “绮浓手写的神功秘籍。”蔡昭眉眼弯弯,和蔼可亲,“哥哥别小气啊,拿出来看看吧。”

  慕清晏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这就是蔡昭,既会将最后的生存机会让给他,也会时不时的斜眼怀疑他。

  他从密封的皮囊夹层中拿出了绮浓的绢帕,蔡昭翻来覆去的看,上面有一半的字已被泡化了,“这就是聂恒城的神功秘籍?可惜许多字看不清了。”

  “若是能看得清,你还想练练不成?”

  蔡昭将头一抬,骄傲道:“我才不会。这门功夫要是真那么厉害,当年聂恒城怎么会死在我姑姑手里?我练姑姑的功夫就好了!”

  慕清晏笑了下,“这话倒不错。不过,聂恒城最后并没有练成这门功夫。”

  蔡昭好奇:“你怎么知道?”

  “他若是完全练成了的话,哪怕你姑姑拼死施展天魔解体大法,也无法击败聂恒城。”

  蔡昭慢慢坐直了,“你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看过这本秘籍。”慕清晏一字一句道,“它叫《紫微心经》,是两百年前神教的创教先祖传下来的。”

  蔡昭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聂恒城的神功,其实就是你们慕家的家传功夫?”

  慕清晏:“若不是见了这方绢帕上的残字,我也不知道聂恒城练的竟然是《紫微心经》。”

  蔡昭脑袋乱的很,“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对,既然聂恒城能靠这门功夫称霸天下,你们慕家人为何自己不练?”

  “因为这功夫早就没法练了。”慕清晏温柔的帮女孩拧着滴水的长发,“据九州宝卷阁中的记载,最早两代教主的确练成过《紫微心经》,据说威力极其巨大,神功练成之日,天地变色,江河断流。”

  “你就吹吧!练门功夫罢了,天地干嘛变色,江河为何断流。”蔡昭吐槽。

  慕清晏笑了笑,继续道:“然而从第三代教主开始,《紫微心经》就越来越难练,不止一位慕氏子弟为了修炼《紫微心经》,弄的经络俱断,成了废人。”

  “直到第十一代教主根据历代记载推算出原因——两百年前的天下与后来的天下,大大不同了。没了充沛的灵气灵石,没了用之不尽的灵兽宝器,之前可以练的功夫,后来自然就没法练了。此后,历代教主就不再练《紫微心经》了。”

  蔡昭疑惑:“可是聂恒城练了啊?不然他的功力不会突飞猛进。而且也没经络俱断,变成废人呢。”

  慕清晏抬起头,思索道:“对。所以我猜,聂恒城是找到了修炼《紫微心经》的法子,”

  “就是雪鳞龙兽的涎液吧。”蔡昭想了想,“可惜,我不知道那座雪屋下面是蛇穴,将涎液冰瓶藏到了雪屋不远处,也不知被那巨蟒一通扑腾,那处地方还在不在。”

  慕清晏瞥了女孩一眼,“你不用来试探我,就算有雪鳞龙兽的涎液,我也不敢练《紫微心经》的。《紫微心经》共有四重天,每一重天均是一个关卡,雪鳞龙兽的涎液仅仅是第一关的秘诀,那么后三重天呢?聂恒城兴许知道了前几关的秘诀,但他最终也没完全练成《紫微心经》就半道死了。”

  “而且,家父谆谆告诫过,《紫微心经》若是能练,历代那么多惊才绝艳的慕家子弟为何都不练?祖先训导,‘切不可练,切不可练’,我想总有道理的吧。”

  蔡昭摇头叹气的将绢帕还给慕清晏,慕清晏将之在掌心一揉,绢帕立刻化为齑粉。他道:“行了,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蔡昭一面脱外裳一面伤心,“可惜我的艳阳刀,也不知冲到哪里去了。还有千雪深,也不知还活没活着……”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

  步履稳健,堂而皇之,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

  慕清晏与蔡昭立刻戒备起来,一名二十多岁的白衣女子走入眼帘。

  她皮肤苍白,眉目清秀,看见慕蔡二人也不惊不慌,宛如到邻家串门的妇人,张口就是,“醒了你们?温泉水已经退了,你们两个不用再待在这里了,出,出来跟我吧。”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本卷就结束了,争取一口气更完吧。

第62章

  温泉石窟向外, 经过一条漫长曲折的石廊,蔡昭逐渐闻到一缕缕新鲜的冰雪气息,似乎从石壁上细小洞孔中透来——这表示着他们离外面不远了。

  路上蔡昭问白衣女子怎么称呼,她答曰‘雪女’——这当然不是真名, 不过人家摆明了不想说你又能如何。

  雪女皮肤异常苍白, 双瞳眼色很淡, 乍看二十出头,走近了才察觉她应该年近三十了。起初她说话有些不利索, 蔡昭多问了几句后,雪女的言语才渐渐流畅。

  这是个长年独居之人, 蔡昭想。

  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白衣女子引慕蔡二人来到一间石室,与之前的温泉石窟和石廊一样,整间石室都是用一块块温润洁白的温泉石堆垒而成。外面冰天雪地,石室内却十分暖和, 想来是石壁后有温泉的缘故。

  屋内摆设极尽简朴, 统共两排石架与一床一桌一椅, 一排石架上摆了些粗陶碗碟,另一排则放了几捆粗麻绳穿起来的古卷, 石桌上摆的居然是之前不见的那尊碧玉女神像。

  石床上平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形, 他一听到蔡昭等人的声响就立刻侧身朝里。

  蔡昭一见他就生气, 双手叉腰:“千雪深你没死啊!没死就好,我正要跟你算账呢, 给我起来!”

  千雪深将脑袋埋进毛皮被褥中当鹌鹑,死活不肯出来。

  蔡昭好气又好笑, 慕清晏提起毛皮包袱威胁, “你再装死, 我就把这四只小崽子捏死了!”

  “捏死干嘛,索性烤来吃了,小崽子的肉嫩着呢!”蔡昭恶狠狠道。

  千雪深装不下去了,一骨碌起身扑过来。

  四只白毛幼崽耸着鼻子从包袱中探出圆圆的小脑袋,一瞧见千雪深就一个个不要命似的跳出包袱,扑进千雪深的怀中。

  “对不住,对不住,雪风,雪珠……”千雪深紧紧抱着它们,四只幼崽不住的挨蹭他的脸颊,嗅着他身上与父母相似的气息,一人四兽亲热不已。

  慕清晏心头冒起一股酸气,负气的扭头道:“所以说孩子还得我们自己生,半道养来的一点都靠不住,你看看这四只毛球,良心都叫狗吃了!”

  “你跟我说这干嘛!”蔡昭无端臊了一把,赶紧向千雪深提问转移注意力,“你不是一年前就被抓走了嘛,这四只应该才生下来不久啊,它们怎么认识你的。”

  千雪深低着头,“……雪山猎屋第一夜,我借口解手,到雪松林中发出呼哨,雪风和雪珠知道我来了,就高兴的带着孩子来看我。”

  慕清晏伤上撒盐,“人家夫妻本来在雪山上好好的过日子,又刚生了四只还算讨喜的崽子,一家六口其乐融融,都是为了给你报仇,才害的它们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娘!”

  千雪深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哽咽的搂紧四只小兽。

  “行了行了,别哭了,先躺下,你身上的伤势不轻。”蔡昭不忍心。

  雪女忽道:“在万载温泉中泡了那么久,什么伤都好了,你们自己没察觉么?”

  蔡昭一怔,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筋骨酸痛和皮肉撕裂似乎都不疼了。

  慕清晏垂下长睫,没有说话。

  雪女又道,“那两个,两头,两头大的白毛犼本来就是他救的性命,算报恩了吧。”

  千雪深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那年,你和你哥哥从冰岩下将两只白毛犼救出来时,我刚好看见了,用水晶千里镜看的。”雪女指着石架上一管黑漆漆的长筒。

  慕清晏微微一笑,拱手道,“还没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有几处不解,还望姑娘解惑。”

  谁知雪女摇头,“我没有救你们,是山腹中的暖泉将你们三人冲上来的。不过按照师父的吩咐,我们不能搭理外面的事,若有人冲了上来,就将他们丢到外面去。”

  说着,她过去打开石窗,一股凛冽彻骨的寒风立刻卷入石屋内,“这里已是山顶了。”

  “那你为何不将我等扔下去。”慕清晏问。

  雪女指着蔡昭,“因为她,我要救她,所以我才留你们俩在温泉池子中。”

  慕清晏眸光一闪,“你知道她是谁么。”

  雪女点点头,“她是落英谷的人。”然后转身推开一道石门,从里面捧出一轮光耀夺目的金红色利刃。

  蔡昭大喜过望:“我的刀!谢谢雪姑娘,多谢多谢,不过你怎么知道……”

  雪女继续道:“二十年前,师父带我上山不久,我见过这把刀,那女子说她叫蔡平殊。”

  “姑姑?!”蔡昭大惊。

  雪女:“原来她是你姑姑么?你们的脸不一样,不过你的眼睛很像她。”

  蔡昭有些气促,“姑姑……我姑姑,她来这儿做什么?”

  “她来找雪麟龙兽的涎液。”雪女道。

  蔡昭呆了,先去看千雪深,再去看慕清晏。

  慕清晏读懂她眼中之意——雪鳞龙兽的涎液,目前知道的用处只有两个,破解易身大法,以及修炼《紫微心经》第一重天。难道还有别的用途?

  “那么,蔡女侠找到了么?”慕清晏问的不动声色。

  “找到了。”雪女道,“她运气很好,赶在雪麟龙兽咽气前几天找到这里。师父认出她是落英谷的人,不对……”

  她摇摇头,“其实是雪鳞龙兽嗅出了你姑姑身上的血气,师父才猜出你姑姑的身份。”

  慕清晏听出雪女言语中未尽之意,心头一动,“雪姑娘数次提到落英谷,莫非与落英谷有渊源?”

  “自然有渊源。”雪女一指石桌上的碧玉神像,“我师父的太师祖就是落英谷出来的——一百六十年前,她领着世间最后一双雪鳞龙兽独自来到这里,避世隐居。”

  蔡昭惊讶极了,再看那碧玉女神像腰间的软鞭,摸到自己腕间的银链,“对了,对了,其实我的链子就是从鞭法中转化而来的。”

  慕清晏叹道,“原来是蔡前辈。”

  谁知雪女立刻否认,“先祖并不姓蔡,先祖名讳,顾青空。”

  慕清晏一怔,看向蔡昭。

  蔡昭讪笑,“我家,那什么,落英谷一开始姓牛,后来姓顾,中间还姓过罗,最后才姓了蔡。”——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赘婿赘婿顶呱呱。

  根据落英谷历代谷主的札记所录,顾青空资质极好,小小年纪就显露过人天赋,可惜她全然没有蔡平殊的热血,反而生就一副孤僻肃穆的性情。

  小时不喜与兄弟姊妹玩耍,大了不喜与同辈少侠切磋,连父母亲缘都十分浅淡。她不爱与人交际,从不搭理江湖是非,到最后甚至不能忍受与任何人相处。闲来无事,她不是独自纵马驰骋,就是漫无目的的驾舟徜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最不可能惹事之人,揭开了落英谷魔女鼎鼎之名。

  “师父说过,那时候天地间灵气枯竭,于是修行之人便将主意打到灵兽身上,先祖看不下去,就与整个江湖闹翻了。”雪女道。

  她说的轻巧,慕清晏却想起自己在九州宝卷阁的藏书中翻到过顾青空这个名字,一百六十年前,这女子曾将江湖闹了怎样一个天翻地覆——

  顾青空不明白,仅仅几十年前,那些灵兽也曾为了诛灭妖魔奋死战斗,人们不念灵兽的恩情也就罢了,为何能那么残忍的肆意屠戮,理直气壮的取肝胆鳞角为己所用。

  于是她更厌恶人了。

  严格来说,顾青空的‘倒行逆施’并不能算欺师灭祖背叛正道,因为她几乎同时与全天下修武之人为敌,名门正派固然许多人都被她打到狗啃泥,魔教中人她也没客气。

  然而,尽管她天资过人,也无法对抗全天下的人性贪婪,最后只能带着一部分幸存的灵兽隐居雪山,从此销声匿迹。

  蔡昭叹息:“唉,人之贪欲,无休无止,可惜这些灵兽。原来先祖竟是为了……”

  “并不是。”雪女打断她,“先祖没想过挽救众生,她只是恶心那些义正辞严的伪君子罢了。先祖留下话了,这些异兽能活就活下去,老死了就给它们堆个坟,不必强求。”

  “先祖还说,人这样贪婪,总有一日会自相残杀到无可收拾的地步。等到人把自己都杀光了,这片天地就又会再归属那些奇珍异兽了。”

  慕清晏笑出声,“这话说的好,顾前辈见解不凡。”

  千雪深轻轻道:“我师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世间万物,该出现时就会出现,该消亡时也不必强留。师父几次三番来雪山,只是想找到那些异兽的骸骨,痛哭一场,埋骨一处。”

  蔡昭心头怅然,“现在,最后一头雪鳞龙兽也死了么?”

  “死了,二十年前,它们夫妻一前一后衰竭而死。”雪女指向窗外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