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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不到,剩余六名被千雪深施行易身大法全都现形了,分别是两名潜伏在青阙宗外门的,两名潜伏在广天门,两名佩琼山庄的。

  真是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虽然已是半夜三更,但一提到审问拷打,宋时俊可一点都不困了。

  六名细作外加一大堆被逃跑不及被擒获的灰衣人,尹岱老宗主留下的水牢刑房和琵琶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陆续招供了。他们并不清楚戚云柯和蔡平春在哪儿,但他们知道这两人一定还在附近。

  最后,有人供出青阙镇上还有他们的一个暗哨,据说去年就来此地开了间棺材铺。

  宋郁之早就派人堵住了青阙镇城门,庄述亲自领人破门而入,当夜就擒获了那名棺材铺老板。令人许多人想不到的是,戚云柯,蔡平春,还有曾大楼,三人都被关在棺材铺的地下暗室中,身中几处大穴都扎着乱魄针,数日来昏昏沉沉,功力无法施展。

  雷秀明一顿诊治后,表示三人并无大碍,慢慢拔出乱魄针的药性就行了。其中蔡平春情况最好,还有力气抬手,笑着拧了下女儿的耳朵。

  蔡昭总算放下心来。

  看着自家老爹被推进药庐泡药浴,几位长辈都忙的不可开交,有查问自家门派是不是还有别的细作,有继续审讯灰衣人党羽的,还有收拾打斗留下的一摊狼藉……

  蔡昭悄悄退了出去,向宋郁之借了匹宝驹后飞奔下山,一路直冲竹林精舍。

  然而,她想报平安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少君回去办事了。”成伯笑眯眯的,“少君说,慕家三代人的账,该算一算了。”

  蔡昭闷闷的,“我就知道,他那样的性子,是肯定要去讨回教主之位的。既然如此,他陪我上雪山做什么。既费功夫又费力,还差点搭上了性命。”

  成伯神情慈和:“少君说,他不能留姑娘你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的,不能让你独自去雪山搏命。看到姑娘好好的回了九蠡山,他就能放心走了。只耽误十余日功夫,换姑娘一个安稳,很是值得。”

  “他…我其实挺感激他的。”蔡昭低着头。

  成伯:“姑娘不是也保护照顾了少君很多日子么。”

  蔡昭呆呆的坐下:“……那可差远了。”

  成伯看看天色:“姑娘忙了一整夜吧,饿不饿,要不要吃碗馄饨。”

  这个转折太奇特了,蔡昭摸不着头脑,顺口道,“哦,好的,麻烦您了。”

  馄饨端上来了,熟悉的鸡汤香气与馄饨形状,蔡昭:“……是他做的么。”

  成伯答道:“馄饨是少君走前包好的,鸡汤一直炖在炉上,只要下锅一煮就行了。”

  蔡昭看着半透明的乳白色汤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成伯,没有葱花么。”

  成伯笑出声来,摇摇头,转身端来个小碟。

  蔡昭将小碟中的嫩绿葱花撒进汤中,搅了几下,她忽抬头:“成伯,有个人……我是说我的一个朋友,她每回吃到没葱花的馄饨,都要生气好几天。这样的人,算小心眼么?”

  成伯忍笑:“依常理来看,自然是算小心眼的。”

  蔡昭好像想到了什么,怔怔的出神。成伯连叫了她几声,她道没什么。

  成伯出去后,她对着汤碗恨恨的自言自语,“临走前还要借机嘲讽我,你才小心眼,你全家都小心眼!”

  她用力眨眨眼睛,拿起汤匙吃起来。

  馄饨馅很嫩,葱花很香,就是汤有些咸了。

  【本卷终】

第65章

  就像蔡昭自小认为的那样, 宁小枫是全天下运气最好之人。

  她与蔡晗母子俩于两日后也抵达了九蠡山。为怕她无谓忧惧,兄长觉性禅师之前一直瞒着她丈夫失踪之事,她只道青阙宗遇袭,女儿无事;等她赶到后见到已恢复四五成元气的丈夫, 才知道这半个月来的惊心动魄。

  从头到尾, 她都没有像女儿那样焦灼忧虑过一日。

  从药庐屋外看着亲娘抱着亲爹哀哀哭泣, 蔡昭忍不住叹道:“其实尹老宗主想的也没错,女子未必非要苦练自强, 看看我娘,身边大大小小哪个不护着她心疼她舍不得她受一点罪。能力不足, 别人就不会指望你担责。天塌下来,让高个儿的顶着就好了……对吧,凌波师姐?”

  一戚凌波重重哼了一声,仰着脖子高傲的离去。

  这次回来,变化最大的要数戚凌波, 居然不爱怼蔡昭了。素有恩怨的两女碰面, 戚凌波不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蔡昭, 就是一言不发,拽拽的走开。

  “师姐这是怎么了?脾气这么好了。”蔡昭惊异。自己是在雪山上刚历过生死, 如今看开了许多, 戚凌波好好的待在素莲夫人身边, 怎么也转性了。

  “你不知道。”樊兴家压低声音,“自你那日一人一刀硬生生闯下山去后, 师妹跟师母吵了好几架呢。有一回我去双莲华池宫送安神宁气丸,正听见凌波师妹在埋怨师母。说都是师母不好, 自小就不曾督促她苦练修行, 只一味地让她偷懒, 贪图安逸。”

  蔡昭大是惊异,“师姐居然会说这种话?”

  “谁说不是啊。”樊兴家终于找回了可以倾诉八卦的小师妹,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凌波师妹说,师母不但不督促激励她上进修习,还总拿那些武艺高强的女子下场不好的故事来说嘴…呃…”他有些迟疑。

  蔡昭无所谓:“你直接说我姑姑的名字好了,我还不知道素莲夫人吗。”

  樊兴家尴尬一笑,“反正就那些话,总之现在凌波师妹都不大爱听师母的吩咐了。”他岔开话题,“昭昭师妹去瞧过大师兄了么,他今日总算说话利索些了。”

  蔡昭叹道:“唉,大师兄真倒霉,中乱魄针的时间太长了,本身功力又低,醒来都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人救回来了,审讯却不曾完结,宋大门主不辞辛苦的继续发光发热。通过对魔教几十号明暗人手的审问,众人总算捋清了头绪。

  事情还要从聂喆说起。他当了十几年魔教代教主,大半年前不知抽了什么风,决意摘了这个‘代’字,成为魔教的正式教主。

  宋时俊一听就笑出了声:“聂喆几斤几两谁不清楚,聂恒城有这么个侄儿真是丢足了脸。当年在九曲回谷夺宝,若不是路世南的人马回护及时,他早被我活撕了。”

  周致臻沉思道:“修为低的人成为教主,魔教并非没有先例。据说第八代魔教教主自幼体弱多病,然而心机深沉,诡计多端,手下爪牙对他忠心耿耿,当年叫我们北宸六派吃了不少亏,称得上是一代枭雄。”

  宋时俊嗤笑:“你也跟聂喆打过交道,你觉得他心机深沉还是诡计多端?”

  “他也许不是,但一定有个厉害的人在他背后,给他出谋划策。”周致臻道。

  宋时俊沉默了。

  他是执掌一方十几年的大宗主,不是看不出整件事的蹊跷之处。

  “这事处处透着怪异,说不上来的怪。”他踌躇道,“这回魔教的一连串举措,总叫我觉得前后不搭调,仿佛…仿佛…”

  蔡昭想到了慕清晏的推断,忍不住插嘴:“仿佛是,主意出的极为高明,但执行的却错漏百出。”

  周致臻拍案赞叹:“昭昭一语道破,正是这样。”

  照被俘之人所招供的,众人得知,魔教于一年前意外擒获了千面门余孽一人,于是聂喆(或者聂喆背后之人)动了念头,设计了整个计划。

  借着北宸老祖两百年忌辰的机会,趁机将北宸六派一网打尽,最差也要擒获六派掌门。等他将戚云柯等诸掌门往魔教教众面前一丢,届时,谁还会对他成为正式教主有异议?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一个乱字,先将诸派打乱击弱,闹的人心惶惶,然后趁乱换人。

  不过他没想罗元容会在祭拜大典上闹事,致使老祖忌辰匆匆结束,各路人马各怀心事,选择了不同的回程途径,最终导致聂喆暗中埋伏的人马只有一小半达到了目的。

  不过计划还是按照之前设定的开始了。

  最先被替换的是曾大楼。

  作为分管宗门庶务之人,他每日进进出出,最容易得手。然后在假曾大楼与被收买的外门管事的帮助下,陆续将魔教党徒暗中带入青阙镇。

  按照原计划,戚云柯与宋郁之应该在武刚武雄的偷袭中重伤,好被趁虚替换,进而替换掉忧心爱子急急赶来的宋时俊。然而在蔡昭的搅局之下,前者只是轻伤,后者伤势虽重,但神智清楚,并且立刻召集广天门护卫把自己团团护住。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冒险祭出乱魄针,假曾大楼将蒙面的邱人杰带入宗门后,两人合力才击倒了在床养伤的戚云柯,而后替换。

  还没安稳两日,原计划中已经回了落英谷的蔡平春却来到青阙镇,并且次日就要见戚云柯,为免被蔡平春发觉有异,假曾大楼当夜就故技重施,使用乱魄针擒下蔡平春。

  谁知,这样一来却惹急了蔡昭——一个原先根本不在计划中的因素。

  不等邱人杰假借‘商议如何回击魔教在回程途中偷袭武林正道’的名义将诸派掌门再度召回,蔡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假曾大楼,彻底揭穿了易身大法。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原计划已然破产,人人都开始戒备自己身边之人是不是已被替换。

  “昭昭当机立断,果敢聪慧,来日必将成器。”周致臻既欣慰又怅然,“想起那年平殊将你的零嘴藏起来你哭的小脸通红,仿佛还在不久前,没想到如今已能独自扛起大事了。唉,你姑姑在天之灵知道了,不知多高兴。”

  宋时俊忍不住:“郁之也很了不起啊。他自己重伤未愈,还撑着身子稳住局面。云柯兄弟和小春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他才是首功呢!”

  “父亲。”宋郁之皱眉。

  不过这话蔡昭倒十分赞同,“宋门主说的对,这回能有皆大欢喜的结局,真是多亏了三师兄当机立断,坚持让李师伯将暮微宫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

  “你知道就好。”宋时俊得意。

  正如周致臻之前所料,在连续派出几路人马并且损兵折将之后,聂喆手上可用之人已经捉襟见肘。第一拨被派来颠覆青阙宗就那么些人,都被假曾大楼带上万水千山崖上了,静待诸派掌门抵达——就算换人不成,也要趁众人不备,犹如对付当年清风观一般,大肆屠戮一番,给聂喆立威,震慑天下。

  可是没想到蔡平春被擒拿不到两日,蔡昭就会暴起发难,随后宋郁之与李文训就以‘保护宗主’的名义,将他们堵在暮微宫中,进出不得。

  是以,他们的确没有多余的人手押送戚蔡二人回魔教,事起仓促,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处置两位掌门就上了九蠡山。而棺材铺的暗哨则因为之前要留活口的命令,始终不敢擅自加害两位掌门与曾大楼。

  蔡昭与樊兴家感慨了一番自家师父与蔡平春的运气,便决定结伴去给戚云柯送药。谁知行至暮微宫内院小花园处,忽听到假山后尹素莲母女正在争执。

  “……我不去,不去不去!”戚凌波的声音,“当初说三师兄武功全废,叫我另做打算的是你。如今你看姨夫来了,三师兄逐渐复原了,又叫我上赶着献殷勤。三师兄是傻子么,由得你随意糊弄,想亲近就亲近,想疏远就疏远!”

  “你这孩子,你跟我倔什么,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尹素莲急切道,“郁之若是功力全废,撑死了在广天门做个富贵闲人,你嫁给他做什么!当初我和姐姐商议定下的事,郁之心里也清楚的很,有什么糊弄不糊弄的!”

  “反正我不去!”戚凌波带着哭腔,“三师兄从小就不喜欢我,我再怎么好声好气的赔小心他都冷着一张脸。这回他受了重伤,我统共就去看了两趟,如今再要当没事一般去亲近,我没那么厚的脸皮!”

  尹素莲惊怒:“死丫头,我们尹家在宗门内经营数代,难道你要看着宗主夫人的位置白白落到别人手里不成!”

  “当年娘先跟那姓邱的定亲,后又嫁给爹,现在逼着我巴结三师兄,都是因为我们武艺低微,只能借由夫婿之手来维系权势。若当年娘和姨母有蔡平殊的本事,若现在我有蔡昭的本事,自己就能承袭宗主之位,又何必非要仰人鼻息!”

  尹素莲怒斥:“你胡说什么呢,居然敢非议长辈!”

  戚凌波哭了出来:“都是外祖父不好,世人都说他疼爱女儿,其实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女子,从没想到女子也能当宗主!后来见了蔡平殊,才知道女子也能技惊天下所向披靡。娘和姨母看出了外祖父的心病,于是心生芥蒂,处处跟蔡家过不去,还拿蔡平殊的晦气来告诫我,让我走与你们一样的路。”

  “可若能像蔡平殊那样轰轰烈烈一番,这辈子就值了,少活几年算什么!”

  尹素莲怒不可遏,啪的打了女儿一个耳光。

  戚凌波捂着脸颊,大哭离去。

  蔡昭与樊兴家躲在假山后一动不敢动。

  尹素莲呆立良久,最后长叹一声走开。

  樊兴家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尹老宗主自己就是天赋卓绝之人,两个女儿的资质怎么会差呢。只是因为尹老夫人体弱,两次生育都是难产,导致青莲夫人与素莲夫人先天不足,自幼多病。我觉得尹老宗主不是看不起女子,是真的心疼两位女儿,不愿她们吃苦啊。”

  蔡昭吐槽:“你这不是废话嘛。资质差练不了上乘武学,和资质好但体弱多病练不了上乘武学,有什么差别。真照这么说的话,青莲夫人和素莲夫人更有道理痛恨我姑姑了——她们自己先天不足,我姑姑却健壮的活蹦乱跳,这还不气人么!”

  “你好歹同情师母一二罢。”樊兴家苦笑。

  “我才不同情。”蔡昭直截了当,“她们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我姑姑天赋再好,一身本事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她一点一滴修习得来的,该吃的苦头一点没少。我从小到大,除了病的起不来床,哪怕天落刀子姑姑都不许我懈怠一日,想她自己只有更加勤奋刻苦。凌波师姐如今说的好听,真让她吃那些苦,不知能捱过几日。”

  想到小时候初习内功,为了打通奇经八脉,六十四处大□□道日夜不停的酸胀疼痛,还必须凝神静气,引导内力冲击周身经脉,不然容易走火入魔。当时她疼的嘴唇都咬破了,全身冷汗淋漓,睡都睡不着。姑姑宁愿彻夜不睡抱着她,也不肯让她停下来歇一歇。

  经此大劫,蔡昭越发体会姑姑的用心。

  这趟回来她明显察觉到身边众人对自己态度的改变,倒不是说捧高踩低,而是之前她只是个‘孩子’,如今她却是可以参与商议要事的‘大人’了。

  江湖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个弱肉强食凭本事说话的地方。清风观当年也曾名震一方,然而被段九修屠戮殆尽后,尹岱这样的大多数不过是‘从长计议,以大局为重’罢了,除了蔡平殊,还有哪个替他们出头的。

  家世的确能让你被人高看一眼,但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立起来的。

  “唉,凌波师妹也是口不择言了。不说女子,把男女都加起来,蔡女侠那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世上还是庸人居多的。平庸人过平庸日子,有自知之明,也没什么不好。师母与师妹的心病是……”

  樊兴家没说下去,但蔡昭知道他的意思。

  尹氏姊妹的问题不是武功不济,而是想维持与自身能力不符的权势地位。尹青莲至少还有心计智谋,尹素莲却连这点都平乏的很。若她们是按照自己所爱选择夫婿,靠着尹老宗主的余威,也能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樊兴家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转而提议,“师母这会儿心乱,说不定还在园子里乱走,咱们从后门绕路进里屋吧,免得撞上她。”

  蔡昭同意。

  谁知两人刚摸进隔间,就听见尹素莲与戚云柯说话的声音。

  “……我跟你说凌波和郁之的事,你跟我扯这些做什么!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爹和姐姐的,你都忘了吗?!”尹素莲的声音又高又尖。

  “我没有忘。”戚云柯低沉的声音,“我答应师父要好好照看你,不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我没有食言。我也答应了你姐姐,要好好栽培郁之,我也没有食言。可是凌波和郁之的亲事,总要他们自己愿意才好,若他们彼此无意,我们强压着他们成婚又有什么意思。”

  “什么彼此无意?!凌波自小倾慕郁之,是郁之一直冷心冷面冷言冷语,才叫她打了退堂鼓!郁之最听你这师父的话,比听我姐夫的话还多,你就不能好好劝导他么?!我看你就是摊着双手隔岸观火,难道凌波不是你的女儿么!”

  “正是因为凌波是我的女儿,我才希望她以后每日都欢喜开怀,而不是为了宗主夫人的位子错择姻缘!”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良久之后,尹素莲才道:“你,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邱师……邱人杰说了什么?”

  戚云柯道:“他什么也没说,到死都没说一句。”

  “他,他死了?”尹素莲颤声。

  “就在昨日,他哄骗郁之的父亲要招供魔教内情,趁机自尽了。”

  尹素莲踉跄坐倒,水汽弥漫的眼前,浮现二十年前那个清秀爱笑的少年,那个会为她掏鸟窝摘花苞对她百依百顺的温柔少年。

  他对她一直很好,可她一直嫌他不够出类拔萃,先是贪恋周致臻的俊秀容貌与高强武艺,后又嫁了即将接位的戚云柯。

  戚云柯低声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已命人将邱师兄埋到后山了,你有空去祭拜一下罢。就算他对不住全天下的人,也没对不住你。他要是存心欺侮你,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你拒之门外。真正的奸细,哪怕装,也要装着与你亲近一二的。他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死活不愿让你接近,才让郁之看出破绽。”

  尹素莲魂不守舍的离去了。

  蔡昭与樊兴家很尴尬,无意中听了师父师母的私话,此刻他们是进去呢还是溜走呢。

  “你们俩出来吧。”谁知戚云柯一口叫破他俩的行迹。

第66章

  蔡昭与樊兴家好像两只淋了雨的鹌鹑, 低着头从里屋走出来。

  樊兴家很够义气,抢先解释他们为何从后门溜进来,并且揽下所有过错。蔡昭也道:“师父,我们真不是有意偷听您和师母说话的, 我们也不会说出去的。”

  戚云柯好气又好笑:“行了, 师父知道。何况, 刚才我与你们师母说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唉, 大家都心里有数。”

  他的声音疲惫,还透着些无奈。先是被武刚偷袭受伤, 后被乱魄针控制了这些日子,戚云柯如今看来消瘦了许多,仿佛连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他缓缓的靠在隐囊上,“兴家,大楼的伤你雷师伯怎么说?”

  樊兴家道:“雷师伯说, 针毒入骨, 大师兄少说得休养半年。”

  戚云柯叹道:“能养的回来就好, 大楼这回受罪过大了。…昭昭,你爹好些了吧。”

  “其实昨日就能蹦跶了, 不过我娘死活不信雷师伯的诊断, 哭天抹泪的要我爹多躺几天, 可把雷师伯气坏了。”蔡昭掩口轻笑。

  “小枫从小就不爱听大夫的话。”戚云柯露出微笑,“昭昭, 这回我和你爹能这么快得救,你居功至伟。可怜你小小年纪, 拜入师门不到一个月, 就得在外奔波吃苦, 叫平殊知道了,定然大喊‘这师父是个好大的坑,赶紧跑吧’……”

  樊兴家先笑出声来,蔡昭也笑:“师父学的真像,这还就是姑姑会说的话。”

  师徒三人说了会儿玩笑话,忽听门外弟子传报宋时俊与周致臻来了。

  戚云柯看出他俩有话要说,就叫蔡昭与樊兴家退下,谁知宋时俊却叫住了蔡昭。戚云柯立刻明白了,他们是要问蔡昭。

  待樊兴家退下,宋时俊迫不及待的发问:“昭昭,前几日你在药庐说,那个千面门弟子已经死了,这是真的么。”

  蔡昭一个咯噔都没有,行云流水道:“自然是真的。魔教根本不相信他,在他身上下了用来控制的药。他被我带下山后,没多久就毒发了,那会儿我也来不及把他领回来。既没有解药,当然就死了。”

  “这是魔教的做派不错。”戚云柯道,“死了也好,省的再生事端,时俊你就别多想了。何况这回昭昭带回来的雪鳞龙兽涎液,对郁之颇有助益,你可有道谢?”

  宋时俊不满的哼哼两声,“嘴上道谢有什么意思,等我这趟回去,好好挑两件宝贝给昭昭送来,才叫真的‘道谢’。”

  这话蔡昭爱听,喜孜孜道:“多谢宋门主。可惜那涎液剩的不多了,不然三师兄说不定能恢复全部功力呢。”

  宋时俊忧心满面,摇头道:“那点涎液给郁之温养经脉就够了。其实雪鳞龙兽性属寒,郁之中的又是至阴至寒的幽冥寒气,再多也无用。就是不知道你姑姑当年是怎么给石老二疗治的,连你爹娘都不清楚其中经过。云柯,你跟在蔡平殊身边的时候最长,要不你再想想,说不定能想起来呢。”

  戚云柯苦笑:“石二弟出事那段日子,我刚好不在,是真不知道。”

  宋时俊无可奈何,他回头看周致臻,“喂,你怎么不说话。”

  周致臻一脸凝重,思索片刻后才道:“昭昭,你真的没去极北大雪山么。”

  “当然没去。”蔡昭神情纯真坦白,“我带来的雪鳞龙兽涎液是从那千面门弟子处得来的。因那涎液是易身大法的克星,千面门弟子为了互相提防,一直都有暗中收藏。我这回可是把千面门多年的收藏都拿来了。”

  “这话在理。”宋时俊道,“越是做贼的人,越要互相防备。那易身大法邪性的很,除非人死了,否则简直是天衣无缝。再说了,极北之地的大雪山多远啊,昭昭就算快马加鞭,来回一趟也要个把月,哪能这么几天就回转的。”

  周致臻叹息道:“我不是疑心昭昭的话,而是……唉,致钦恐怕在大雪山出事了。”

  这话一处,其余三人皆惊。只不过两个是真惊,一个是假惊。

  周致臻道:“去年致钦之子玉麟在外身故,致钦一直不肯说是在哪儿出的事。不久他就与东方晓出门远行了,说是去散散心,连老祖两百年忌辰都没来。”

  “我想他痛失爱子,也不忍说什么。直到这回我和致娴在回程途中遇袭,族中长辈们急着找致钦回来护庄,询问东方家的老仆后,才知道他们可能是去极北之地的大雪山。”

  “那又怎么样?”宋时俊不解。

  “之前致钦每月都会飞鸽传书报平安的,可是这个月至今没有消息。”周致臻眉头紧锁,“若我猜的不错,玉麟也葬身在那大雪山了,否则致钦为何要路远迢迢的去那儿。”

  戚云柯宽慰道:“都说那大雪山险峻,你再等等吧,说不定致钦兄弟是被风雪封了道,一时半刻传不回消息来。”

  周致臻点点头。

  蔡昭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心中暗喜。

  从大雪山回来的途中她就想好了,为了保护千雪深雪女还有那五只幼兽,越少人知道大雪山上的情形越好。只可惜不能揭穿周致钦等人的真面目,不过他们死的一个比一个惨,也算报了陶家大仇。

  从戚云柯屋里退出,刚好遇见迎面走来的丁卓。蔡昭打了个招呼就想走,丁卓却叫住了她,再次提出比武之事。

  蔡昭头痛:“还要比啊。”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能耐了嘛。

  丁卓一脸严肃:“比武旨在切磋技艺,互增见识,并非为了争个谁赢谁输。只要是光明正大的比武,输赢又何妨。据传说,当年清风观的开宗祖师与翻天掌风骤寒的那场比武……”

  “行行行四师兄别念了,我都答应。”蔡昭连声。

  于是两人约定了半月后比武。

  又过了四五日,蔡平春彻底复原,雷秀明威胁宁小枫再敢质疑他的诊断就要给蔡平春的汤药中下料,真的让他‘再多躺躺’。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这回周致臻坚持亲自护送蔡家三口回落英谷,还有长春寺派来给觉性禅师做帮手的十几名武僧相送,想来途中无碍了。

  临别之际,蔡晗愁眉苦脸好像个小老头,蔡昭问他缘故,他苦着一张小胖脸:“娘说,还是姑姑有远见,当年死活要让姐姐练功,如今看来真是好处无穷。这回回去,也要加紧督促我练功了。”

  蔡昭笑道:“练功是辛苦了些,可是以后不用吃素了,也是好事啊。”

  蔡晗一脸悲愤:“阿姐不知道,外祖母忽然大彻大悟了,这趟她每天都给我好吃的,其实待在宁家挺好的。都怪魔教搞事情,害的我将来日子难过——以后我与魔教势不两立!”

  蔡昭:“……好吧。”

  次日,宋时俊也要启程离去了。临走前他拉着儿子絮叨个不停,翻来覆去就是‘你若无法全部复原就回广天门吧爹养你一辈子’。

  宋郁之面无表情的甩开亲爹的手,“儿子只是功力受损,并不是成了废人,父亲多晒晒太阳,多想些好的吧。”

  此后数日,江湖上风平浪静,宗门内岁月静好。

  蔡昭终于搬回了椿龄小筑,果然如戚云柯打包票的那样,居住舒适,风景宜人,但她还是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厨房蒸葱油鲈鱼时忘了放姜片,她居然也默默的吃了下去。

  樊兴家问她怎么呆呆的,她答曰:“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什么不放心。”樊兴家没听懂。

  蔡昭道:“有一只毛绒绒的小鸭子,模样不错,但脾气很坏,我照看了一阵子,谁知一日发现他其实不是鸭子,而是只鼻孔朝天的大白鹅。白鹅就白鹅吧,他还非要出去勇闯天涯。唉,我不大放心,万一他叫人烤了吃掉呢。”

  樊兴家想了片刻,自以为想通了,大惊失色:“你不会是打雷师伯那些鸭子的主意吧,千万不要啊!你想吃鸭子叫人下山去买吧,要是动了师伯的鸭子,他会跟你拼命的!”

  蔡昭无语,拍拍樊兴家,叹息着走开了。

  这日,她又在空无一人的清静斋内坐了一会儿,不久前的争执笑闹仿佛还回荡在屋内。

  她终于想通了,于是提起精神,裙摆飞扬的直奔椿龄小筑,却看见婢女们都站在廊下,一个个粉面泛春,含羞带怯。

  她走过去一看,只见宋郁之双手负背,站在她的院子里。

  将英俊逼人的三师兄请进屋,蔡昭亲自奉茶,谁知宋郁之冷不防来一句,“昭昭师妹今日精神好多了,终于打定主意要去魔教了么?”

  蔡昭差点一脑门磕在桌面上,连忙起身关窗关门,拉宋郁之去里屋说话。

  “三师兄慎言。”她一本正经,“名门正派的弟子,好端端的去魔教做什么。”

  宋郁之淡淡看着她,“昭昭师妹可能不知道,这几日江湖上是平静了,可魔教却动静不小,各地各处的分坛都在回调人手——这架势,应该是幽冥篁道出事了。”

  蔡昭心头一紧。

  宋郁之继续道:“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其实聂恒城之前的魔教教主大多姓慕。只不过聂恒城威势太大,执掌魔教的时间太长,致使人们都逐渐淡忘了这事。常宁,是慕家子弟吧。”

  蔡昭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这回我下山找雪鳞龙兽的涎液,他帮了我很多很多,还救了我的性命。若他万事顺当,那就算了,若他落了难,我好歹要还了他的恩情。”

  她抬起头,“三师兄要阻止我么。”

  宋郁之摇摇头:“我想和你一起去。”

  “???”蔡昭懵了,万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你…你去干嘛。呃,三师兄不必担心我,我自己能保护自己的。”

  宋郁之露出一抹自嘲:“如今我只剩四五成功力,何敢放言保护他人。”他顿一下,“我想去找常宁,是想向他借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紫玉金葵。”

  蔡昭茫然:“这是什么,我从没听说过。”

  宋郁之道:“这是一件魔教宝物,据说是北宸老祖那年代传下来的,有凝神静气的功效,能防止练功时走火入魔。”

  “三师兄要这个做什么。”蔡昭还是茫然,“我姑姑说,练功时会走火入魔,大多是因为修为不到,领悟不透彻,或者诸如此类的毛病,总之都是自身还有不足。借助外力避免自己走火入魔,就算练成了功夫也会有后患的。靠自己水到渠成得来的修为,才稳妥靠谱啊。”

  宋郁之端正的眉毛轻轻一扬,“这话说的好,令姑母的见解果然不凡。不过我不是拿紫玉金葵来练功,而是用来疗伤。”

  蔡昭终于听懂了,“紫玉金葵可以帮助三师兄恢复功力么?”

  “不错。”

  “师兄怎么这么肯定?”

  “能。因为当年你姑姑就是用紫玉金葵替石二侠恢复了功力。”

  “……”蔡昭傻掉了,半天才道:“不是,这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宋郁之道:“我家有位长辈,当年中了幽冥寒气后强行恢复,没多久就走火入魔过世了。可是石二侠却是好好活到了涂山大战,待聂恒城死后兄弟二人才去隐居不见的。”

  “这些日子我翻查了二十年前的所有卷宗——那年石二侠中了幽冥寒气后,蔡女侠曾带他来青阙宗求助,然而宗门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于是蔡女侠又带着石二侠离去了。谁知仅仅两个月后,石二侠就恢复了功力,还参与了围剿天玑长老段九修之役。”

  “我再仔细查阅那两个月中江湖上发生的事,依旧是正邪两派争斗不断,并无异常。不过我追问李师伯后,他倒想起了一件事——那阵子王定川师叔祖抓到几名试图摸上九蠡山的魔教党羽,审问之下才知他们是魔教藏宝阁的护卫。因为蔡女侠不久前盗走了魔教宝物紫玉金葵,他们必须在聂恒城发现之内追回宝物,否则就要被押上噬神台了。”

  “算算时间,蔡女侠夺宝正是带石二侠离去不久的事。”

  “……后来呢。”蔡昭追问。

  宋郁之道:“没有后来了。”

  “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蔡昭不信。

  “怎么可能。”宋郁之道,“当时聂恒城如日中天,魔教宝物被蔡女侠神不知鬼不觉的夺走,他焉能忍下这口气。然而之后魔教没有继续追索,也没人再找蔡女侠。若我猜的不错,是石二侠复原后,蔡女侠将紫玉金葵又还了回去,聂恒城根本没有察觉。”

  蔡昭觉得奇怪:“就算聂恒城没发现,难道这事没有旁人提起?”

  宋郁之肃穆英气的面庞露出一丝微妙,“……因为事关蔡女侠,王定川师叔祖并未告诉尹老宗主与旁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哦。”蔡昭捧着茶碗,似乎明白了。

  宋郁之道:“蔡女侠为人磊落,行事光明。就算是魔教,估计蔡女侠也不愿将人家宝物占为己有。等用完了紫玉金葵,她还回去的可能很大。”

  蔡昭连连点头:“对对,姑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要走一趟魔教,请慕公子借紫玉金葵一用。”宋郁之微微蹙眉,“希望慕公子愿意出借。”

  “愿意,他当然应该愿意。”蔡昭忙道,“他吃了你的雪莲丹,本就欠你的人情嘛。”

  “其实示人恩惠,并非正道所为。”宋郁之剑眉微微扬起,星目黯淡,神情忧郁,宛如高悬天际的明月坠入碧波幽潭,清冷沉静,好看的叫人心头乱跳。

  蔡昭按住心口,极力劝说:“行走江湖,不用太要面子的,恢复功力最要紧,别的先放一边。呃,不过我们一道上路好吗?”

  宋郁之剑眉一挑,一点也不忧郁了,气定神闲道:“你知道怎么去幽冥篁道么?”

  蔡昭立刻哑了。

  “莫非你想在街头找人问路?”宋郁之再问。

  蔡昭看向屋顶——

  “这位大叔,请问您知道魔教总坛在哪个方向吗?”

  “这位大婶跟您打听一下,幽冥篁道怎么走?幽—冥—篁—道—您听清了吗,是‘幽冥’,不是‘油饼’……”

  画面太美,她有点心梗。

  宋郁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摊开来给蔡昭看,“这是我翻查卷宗后绘制的行路图,可以避开沿途许多鬼祟洞窟。”

  蔡昭:……

  宋郁之再从怀中随意抽出几张金线押花的银票,“盘缠也不必担心。”

  蔡昭:……

  她捧起茶壶,恭恭敬敬给宋郁之续上茶水,笑容狗腿:“三师兄,以茶代酒,祝咱们一路顺风。”

  两日后,蔡昭与宋郁之相隔半日下山。

  前者留下字条,说想效仿姑姑,独自去江湖上看看,增长见识。

  后者吩咐贴身随从传话,说因为痊愈不顺,心头不快,想去外头散散心,顺便找找恢复功力的法子。

  两人在青阙镇外碰头。

  蔡昭有些担忧:“大家不会怀疑我们是一起走的吧。”

  “不会。”宋郁之十分淡定,“我特意等大家发现你走了,与众弟子一道用过午饭才下山的。”

  “那就好。”蔡昭还是觉得心神不定,不住的回头。

  宋郁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