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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齐修终于忍不住了,问女儿道:“阿烟,父亲知道你自从病了后,便格外爱吃这猪手,所以今日特意命厨房做了黄豆猪手给你。只是你吃便吃了,怎么如今却要盯着这猪手格外打量?”

阿烟这才发现,自己太过专注地想这事儿,竟然略有失态。

她忙笑了下,认真地对父亲道:“父亲,我只是这几日在寺中清苦,一直茹素,忽而见了这等油腻之物,难免有些犹豫。”

顾齐修一听便呵呵笑起来,眸中越发慈爱:“你在寺里怕是连个油水都没有,素斋不好吃啊,这几日想吃什么,便让厨房给你做。”

李氏从旁听着,忙连连点头:“可不是么,三姑娘要吃什么,尽管说。”

而当李氏这么说着的时候,立在一旁的周姨娘却有些不满,她忍不住瞪了眼顾云。

顾云蹙眉,知道姨娘这是嫌自己最笨,如今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唯独自己,竟仿佛被冷落一旁。

不过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顾烟那是原配嫡女,是父亲最为疼爱的,而顾清则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又是如今夫人的嫡子,于是这家中三个孩儿,可不就是活该她被冷落么。

谁知道这独自黯然的时候,却听到阿烟笑着问道:

“二姐姐的嫁妆也该置备齐全了,可曾缺了什么?”

顾云抬起头,发现全家人都看着自己呢,就连父亲也难得笑道:“是了,原想问问的,这几日竟忘记了。”

顾云提起这事儿,还是有些羞涩的,她不像顾烟一般出入女子书院,来往间都是达官显贵,便是和那太子啊燕王啊都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

她抿唇轻轻笑,低声道:“已经准备得齐全了,倒是父亲费心了。”

顾烟望着自己这二姐姐,心里不免有些感叹,其实在这家中,往日确实是这姐姐受了委屈呢。后来父亲遭受贬低,病重而去,她可是比谁都伤心的。

再后来,自己跟随沈从晖和沈越离开燕京城,她大着肚子特意来送行呢。

于是她笑望着顾云道:“姐姐说是备齐了,我却不信的,等下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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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膳后,顾清跟着李氏过去歇息了,顾烟去了书房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儿话。顾齐修先是讲了如今宫中的事,说是皇后如今病得厉害,后面还不知道会如何。这皇后若是就此去了,从此太子越发势单力薄,因此如今太子的外家正是奔走设法,联络各方势力。

阿烟听着,不免蹙眉,想着这才是本末倒置呢,其实最有权决定是否更换储君的那个人,可不是皇上吗?

你越是试图巩固自己朝中势力,越是让这位年迈的皇帝不悦。

人越活越惜命的,老年人都不喜听到白事儿,更不希望看到有人开始越过自己去奔走那些自己身后事。

聊完这些,父女二人不免感叹一番,然后顾齐修便问起阿烟那太子和燕王的事儿了。

阿烟倒是也没什么避讳的,便把太子和燕王对自己的情义都说给父亲听。

这顾齐修看女儿说起这些眉眼轻淡,毫无女儿家羞涩,知道她根本是对这两个人不上心的,当下越发放心,笑道:

“既然阿烟原本就不喜欢,那咱们就坚辞了便是。”

说话间,阿烟想起晋江侯一家,便趁机对父亲道:“这晋江侯一直闭门不出,如今忽然来拜访父亲,女儿总觉得这其中怕是有古怪,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父亲总是要提防一些,以后少和他家来往。”

顾齐修当下点头:“阿烟倒是不必操心这个,为父心里有数的。”

当下阿烟又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儿寺中情景,却是把萧正峰一段稍作隐瞒一笔带过,待说完之后,她便告辞了,前去顾云的小院中。

这顾府偌大的院子,顾齐修和李氏住得是正房,顾清住的是右厢房那一排,阿烟则是西厢房。至于顾云呢,则是由周姨娘陪着住在西跨院了。

这西跨院并不大,只不过是几间屋子的大小罢了,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阿烟进去的时候,一个叫琉璃的小丫鬟正端着一盆水往里走呢,见了阿烟,忙笑着打招呼。

里面顾云听到动静了,便掀开帘子出来,一见阿烟竟过来,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出来把她迎进去。

一时姐妹二人进了屋,现在入了秋,屋子里已经开始有了暖炉,姐妹二人坐在矮榻上,靠着软枕说些话。

周姨娘正在东耳房呢,听到动静,也跑过来,招呼着丫鬟们端茶递水的,还把前些日子自己腌的甜梅拿过来给阿烟尝,阿烟随意挑了几个,倒也好吃,便夸了几句。

周姨娘颇觉得有脸,笑得满面光彩。

稍后周姨娘出去了,阿烟这才拉着顾云的手,口里笑叫着姐姐,问起嫁妆的事儿,说起姐姐这个夫婿。

其实她这夫婿也很是不错了,虽则其父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可是却只得了那么一个儿子,上面又没有什么婆母,过去便是正经的掌家少奶奶了。

阿烟想及此,笑着道:

“要说起来,别看人家官职不若咱们父亲,可是这门第却高,也是世代书香,前朝出过丞相的。父亲当初为你精挑细选的,也是疼你,才定下这个。一则他家如今势弱,万万不敢小看了咱去,二则这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了,总是不辱没了姐姐你。”

这话说得顾云心里分外的熨帖,其实她素来为父亲冷落,许多地方并不如意,唯独这门亲事,可真是十成十的喜欢。

不过她想起来阿烟,便道:“阿烟以后定是要当皇家妇的吧?”

阿烟闻言,却轻叹,笑道:“哪里能呢,这话可不能乱说。”

顾云读书并不多,素日在家,又时常听周姨娘说话,在这如今朝堂局势上并无几个见识,只以为是阿烟羞涩,当下便逗笑了几句。

阿烟心中明白,也不再多说,便随意说起其他,一直到了日头西斜,她才从西跨院出来。

重生这一世,她是比以前格外珍惜这姐妹兄弟间的情义。原本父亲不过得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而已,便是庶出续房所生,那又如何,都是亲姐热弟的。

父亲总有驾鹤西归之时,到了那个时候,可不就是姐妹兄弟间互相扶持么。

到了第二日,那晋江侯一家果然来拜见了。

晋江侯岁年过四旬,却生得是依旧面目如玉,三缕长须颇为飘逸,头上戴了紫金冠,腰间束着白玉带,行动间优雅飘逸,端的是一个美男子。

阿烟心知,沈从晖和沈越的相貌,其实都是袭了这晋江侯,他们这一家三代,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此时晋江侯身边带了沈从晖和沈越,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俊美优雅,风流蕴藉,只是一个业已长成,另一个却还年幼,童稚的脸看着颇为可亲。

因晋江侯家如今并无女眷,是以只有爷孙三个而已。

顾齐修见他们来了,又看这沈从晖是那般的一表人才,也是喜欢,忙迎过去,直把沈从晖和沈越好一顿夸赞。当下又让顾清出来见客,这一比之下,发现那沈越生得犹如观音旁边的小童子,而顾清呢,则是活生生胖了一个圈。

顿时顾齐修越发夸赞沈越,却把自家顾清贬了一顿。

晋江侯自然顺势赞了一番顾清,只说沈越身子骨弱,倒是盼着他能胖些的。

两个人寒喧这么一番后,沈越眼眸微转,便和顾清说起话来,少顷之后,两个人便拉着手走出院子,在那枣树下说话。

顾清平日里哪里接触过几个同龄的孩子呢,如今见着沈越,又听他说起老家各种趣事,顿时心生向往,只一盏茶功夫,已经被这沈越拿下,一副哥两好的架势了。

阿烟打起帘子,视线透过那窗前的青竹和石榴树,就这么遥遥看过去。

谁知道沈越却也恰好瞄向了这边,见她看自己,忙对她绽开一个单纯的笑来。

阿烟见此,也温煦地回以笑容。

紧着呢,便见沈越牵着顾清的手朝西厢房这么走过来,进了门,嘴里清脆甜美地喊着:“姐姐!”

阿烟掩下复杂心绪,命人拿来瓜果零食招待了这沈越,又笑盈盈地和他们说话,问起沈越平日里在家读书情景,善尽一个主人家的本分。

沈越一边听着阿烟的柔声细语,一边情不自禁地看向屋子内,无论是那古董字画,还是桌上的摆件,他都一一看过。

阿烟从旁暗暗观察,却觉得这小孩子眼眸中隐约透着几丝惆怅和追念。

她心中不免想笑,想着这人心啊,果然是捉摸不透的。

若是此时此刻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未尝不会再次嫌弃丑婶,未尝不会攀附荣华,只是转身间,他又会去追念那昔日两人的相依为命,去感叹那丑婶对他的十年恩情吧。

有些恩情,其实忒地廉价,唯独不需要他付出什么回报的时候,他才会真正忆起。

毕竟,只脑子里回想一番,眼睛里憋出几滴泪来,真是再简单不过,连个本钱都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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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这边沈越和顾清说着话,他是个极为聪颖的孩子,天资极高,过目不忘的,如今把一些有趣典故和笑话讲给顾清,把顾清听得有滋有味的。

阿烟从旁听着,心里越发泛冷,不过面上却依旧带着淡笑,只温婉含蓄地望着这两个男孩子,并把手中剥开的栗子递给顾清吃。

顾清对这位比自己大五岁的哥哥实在是已经充满了敬仰之情,当下拉着他的手,崇拜地道:

“沈哥哥竟然如此博闻广记,实在是让顾清大开眼界。”

谁知道沈越却绽开天真的笑容,转首看向一旁的阿烟:“顾家姐姐应该都是知道的吧,若论起博闻广记,顾家姐姐才是博览群书无所不知呢。”

顾清平日里只觉得自己姐姐温柔聪明,待自己又好,实在不知道姐姐还有这等本事,当下越发敬佩地望向阿烟。

阿烟将手中剥开的那栗子细心地拂去了外面那层薄皮,就此递给顾清,顾清顺着姐姐纤细的手,吃下那栗子,炒得脆响的栗子吃在嘴中,自然是满口溢香。

沈越从旁怔怔望着,忽而间眸中就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痛意,仿佛被人用刀在清澈的眸子上划出了一道伤痕,又如白玉微瑕的那道裂缝。

他就这么望着阿烟的动作,半响后垂眸,抿唇笑了下,低声道:

“阿清有这样的姐姐,实在是让人羡慕呢。”

阿烟低着头继续剥栗子,却不曾说话。

其实上一辈子的顾烟,为了让沈越在读书之余解闷,可是给他讲了多少有趣典故和笑话呢,那个时候的沈越不是也夸她博闻广记么。

如今沈越讲的这些,其实不过是把当日顾烟所讲复述一遍罢了。

偏生那些故事笑话,有些根本是书上不曾有的,是顾烟一个人编造出来的。

阿烟抬首,轻轻一笑,对着沈越道:“沈家小公子,素日里都是谁来照料你的起居?”

沈越从旁凝视着她,摇头道:“身边不过两个嬷嬷并几个丫鬟罢了。”

阿烟点头,淡淡地道:“沈家小公子乃是侯门贵府,自然比不得我这小小宅院,想必家中必然是奴仆成群,小公子若要吃栗子,必然有人剥了成筐的送到你面前。”

顾清不知道其中就里,当下点头道:

“姐姐自然说得是的,我们家中,不过是三进的宅院,平日里奴仆到底有限,不像是沈哥哥般,必然是钟鸣鼎食出入间有众仆拥簇。”

沈越听到这话,低头笑了下,便仿佛忽然来了兴致,问顾清道:

“我家中确实略显大些,后花园中更有湖水山石,平日里我在后院中读书,听着鸟语花香,看着碧波秋水,倒是别有一番风雅,若是顾弟不嫌弃的话,倒是哪日过去,陪着我住上几日,我们兄弟二人也好一起读书说话。”

顾清听了,睁大眼睛,心中显然是颇为向往的。只是他到底年幼,不敢擅自做主,于是转首看向阿烟。

阿烟抬眸,审视着沈越,沈越和善地含笑,就那么坦然地望着阿烟。

四目交接间,阿烟终究垂下眸子,轻声道:“既是沈小公子邀你过去,你便过去玩几日吧,只是一则要得父亲应允,二则过去了万万不可如在家中一般顽劣,倒是给小公子惹了麻烦。”

顾清见姐姐如此说,知道素日父亲最宠姐姐,必然不会拂了她的意思,这事儿已经是八成没问题了,当下险些跳了起来,扑过去拉着阿烟的手,眉开眼笑:

“姐姐,你最是疼我了,果然没错的!”

沈越从旁看着这亲昵的姐弟两,抿唇依旧在笑,只是那笑却不曾到他眸中。

阿烟觉得好笑,抬眸望着沈越,疏淡而礼貌地道:“沈家小公子仿佛脸色不好,是哪里有不适吗?”

沈越俊美的脸庞如玉一般,只是缺了几丝人间烟火气,当下他听到阿烟这么问,涩声道:

“是自小的不足之症了,打娘胎里来的,大夫曾断言,说我活不过弱冠之年的。”

阿烟轻笑一声,却并没有什么关切之词,只是越发疏离:

“相信府上必然延请名医,为小公子诊治的,公子不必忧虑。”

沈越这个人,要说也是个命苦的,有了那么一个私奔而走的娘,生下他后就跑了。

或许是因为他在娘胎里的时候经历了那样的动荡,又是不足月的孩子,生下来就体弱。

当年阿烟一个人带着他辛苦照料的时候,他才十三岁,病猫儿一个,旁人见了,都说怕是活不过几年的。

后来阿烟费尽心思,从牙缝里省出银两来,买了那些补品为他调理身体。后来又带着他去拜访一位隐世的居士,那位居士在医术上未见得多么高明,却是最擅长为人调理身子的。

为了让那居士为沈越调理,她每日里都要为那居士洗衣做饭,伺候日常起居。

当然了,也是因为这个,时候一长,那位居士倒是对她颇为赏识,又知道她识字的,便让她帮着抄写医书,也给她一些银两做报酬。

眼前这沈越,既然如她一般记得前生事儿,那想来必然会找到那位隐世居士,求他继续调理身体的。

至于以后晋江侯遇到的事儿,无非是在永和帝驾崩之前,因为镇江侯投敌一事得罪了永和帝,从而让年迈的永和帝发了雷霆,摘去了爵位。如今这一世,有这么一个沈越,也自然是能设法避免,逢凶化吉的。

是以对这沈家叔侄,她便是有几分余情,也毫无半分眷恋。

他们自能过得极好,只盼着别来招惹她就是了。

沈越如今打得主意,无非是借着顾清,重新和她交道,或者甚至打着让自己再次嫁给他那叔叔的主意。

阿烟想起这个,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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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晋江侯府祖孙三人在顾左相府中用了午膳,过了晌午后,又闲谈半响,终于是要告辞了。因此时顾家那棵枣树上的枣子正是收枣的时候,顾齐修便命小厮们上前去摘枣,给那晋江侯带着。

上一次阿烟摘枣,顾清不曾知道,他好生失落了一番。

如今他兴致来了,便拉着沈越也一起随着小厮上前摘枣。沈越见顾清兴致高,也不顾自己体弱,顺着梯子勉强上了那枣树,陪着一起摘了一些枣子。

临别之前,沈越眷恋地望了阿烟一眼,拉着顾清的手,笑着叮嘱道:“过几日可要去找我玩耍。”

顾清自然是连声答应。

一时等到这晋江侯去了,顾齐修把女儿交到了书房,笑呵呵地问道:“你觉得这沈家二公子如何?”

晋江侯两个儿子,一个因为个烟柳女子就那么没了,独独留下沈越这么一个独苗,而另一个儿子就是这沈从晖了。

刚才闲谈之中,听着那话中意思,这爵位自然是要传给那沈从晖的。

顾齐修思量半响,觉得若是嫁给这晋江侯府,倒是也不算辱没了自家女儿。

阿烟却是摇头,笑着道:“才不要呢,你看这沈家二公子,长得比个女人还俊俏呢,我若是找一个这样的夫婿,每日里看到还不是自惭形秽。”

顾齐修闻言哈哈大笑:“我家女儿,却不必如此忧心的,若说起来,这燕京城里,谁家有我阿烟这等姿容!你原本像了你母亲,你母亲当年可是号称的燕京第一绝色呢。”

阿烟不想让父亲误会,便上前,拉着父亲的袖子,做出小女儿情态,撅嘴撒娇道:“反正我不嫁那沈从晖,他身子骨一看就不好,若是谁要嫁给他,说不得几年便当了未亡人呢!”

顾齐修想想也是,笑着点头:“这个回头倒是要问一问的。”

阿烟轻叹,笑道:“也不必去问,左右我是不喜的。”

一时和父亲说笑着,因说起明日个还要去女子学院,便想起一事,便道:“今日个抽个时间,倒是想去东街的成衣铺子去看看。”

那成衣铺子是当年阿烟母亲的陪嫁,阿烟隐约记得,这几年应该是一直由自己打理的,她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吧。

顾齐修不解:“好好的怎么要去看那个?”

阿烟心中有事,却并不细说,只是道:“随意看看罢了,总不能放在那里不管。”

顾齐修想想也是,也就由着女儿去了。

当下阿烟来到那成衣铺子,看了这里的衣袍后,便叫来了掌柜,吩咐他道:“你按照我所写的尺寸,按照这个样式,给我做一件,料子手工都要最好的,尽量快些吧。”

掌柜看着那尺寸,不由皱眉:“这倒是要身量较高的男子方能穿了。”

阿烟却只淡淡吩咐道:“也不必管那些,你只命人做了来吧。”

掌柜听此便不再说什么,当下笑呵呵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