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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烟低头望着弟弟认真的小脸,抬手轻轻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颊,笑着转移话题道:“我看自从你练武之后,倒是瘦了一些呢。”

顾清听到姐姐温柔的话语,一时抛却脑中泛起的种种深思:“可不是么,这最开始练武的时候,我每日都觉得疲惫不堪。可是过了最初的几日,如今身子都觉得灵活许多,也不觉得累了。师傅说了,这一则是我瘦了,二则是我有了力气。”

他对于自己开始练武的事是非常满意的,知道这是姐姐的提议,他越发信服姐姐。

此时的他当然不免拿着母亲和姐姐比对,想起这两个人对自己所教导话语的差异,不免渐渐地意识到,为什么父亲总是不喜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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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烟正和弟弟走在后院的花道上的时候,萧正峰正跪在他家的祠堂里。

夕阳西下,周围一切都很安静,除了祠堂里时不时传出来的担忧叹息和啜泣声。

西方天际被涂抹的红艳一片,那一片红光映照在萧正峰坚韧而挺直的脊背上,将那一头黑亮粗犷的长发涂上一层红边。

他跪在那里已经半日的功夫,一直不曾动过一分一毫,犹如一块恒古不变的山石。

一旁的二伯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正峰,你简直是比你父亲还要倔呢!当年若不是,若不是——”

接下来的话,二伯父没有说下去。

萧正峰也没有问。

其实他从很早就能隐约感觉到,关于父亲的事情,他一定是被隐瞒了一段故事。

他拧眉,正打算开口,忽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紧接着就是大伯母在那里大喊道:

“来人啊,老太太晕倒了,快来人啊!”

于是大家哗啦啦冲了进去,又是捶背又是喂水又是端汤的往老太太嘴里灌。

谁知道老太太在昏迷中还撑着一口气呢,在那里呜咽挣扎着说:

“我不喝,不喝,我好命苦啊,活着干什么,让我死了好了!”

她说出的话依然是中气十足的响亮。

可是已经一群人冲了过来,开始指责萧正峰,四夫人更是跑过来哭着道:

“正峰啊,我给你跪下了,你可答应了老太太吧,要不然,咱们今日个可是没法收场!”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萧正峰那被夕阳涂抹得半边发红的脸上,眉眼铮铮,坚毅的唇抿着,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第 45 章

萧正峰答应了娶妻。

这个消息让萧家整个振奋起来,老夫人也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苍老的眸子里带着泪水,感慨地道:“你啊,早答应了不就好了。”

一旁有孙媳妇们赶紧给老夫人送上羹汤,老夫人忙喝了,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老夫人衣袖一挥,命令道:“既如此,你们赶紧去帮老身去看看,怎么也要给我正峰孙儿找一个标致的媳妇儿。”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讨论起来,有的提议说那个御史家的千金李明悦就不错,再说那日咱家正峰还抱了人家,当然也有的否决,说是那姑娘一心记挂着齐王,前几日听说还和齐王在佛堂里相遇了呢。

而就在大家的议论纷纷中,萧正峰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他艰难地起身,僵硬地一步步离开。

走出祠堂的时候,他抬眼望向西方,那里晚霞如火,变幻的形状竟有几分迤逦的味道。依稀间,他眼前浮现出大相国寺里的那一幕。

湖水如碧,雾若轻纱,那个女子一袭耦色长裙,丰姿绰约,在那烟云湖光的仙境中,犹如画中那用笔墨随意勾勒出的一道婉转,态浓意远,回味悠长。

他正走着,忽而僵硬地停下脚步,忍不住抬手去抚向胸口的位置。

是什么,让他气息不畅,让他胸口如此憋闷,让他在刚才那一刻几乎以为自己无法喘息?

是因为知道,今生今世,和那个女人再也无缘吗?

萧正峰咬了咬牙,紧紧地闭上眸子,一时之间,他整个身子竟动弹不得,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一旁的堂兄赶过来,见他这般异样,忙问:“正峰,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可是萧正峰并没有回答他,而只是嘶哑地喃喃了句什么。

堂兄也是被他吓到了,忙扶着他问:“正峰,你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正峰深吸了口气,控制着气息,让自己缓过这口气来,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堂兄只见萧正峰艰难地转过身去,一步步地重新去祠堂去了。

此时老夫人正被几个儿媳妇扶持着,坐上了软轿,正欢天喜地地在众人的拥簇下回房去,却猛然间见自己的孙子逆着光走过来。

他走得极为缓慢,一步步,仿佛用尽了力气。

老夫人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皱起了眉头。

萧正峰走到近前,却见他撩起黑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硬声道:“祖母,请恕正峰不孝。”

众人愣在那里,软轿上的老夫人更是眉头锁得更紧了。

萧正峰跪在那里,低着头,嘶哑而坚定地道:“正峰只能收回刚才的话,不能娶妻。”

这话一出,老夫人顿时怒了:“你这是要言而无信吗?我怎么能有你这样的不孝孙儿!”

萧正峰低头望着地上那一方青石板,沉声道:“祖母,给正峰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若正峰依旧孤身一人,定然听从祖母安排,迎娶新妇,传宗接代。”

三年?

萧家老夫人深深地望着那个跪在那里的倔强孙儿,老眼昏花之中,仿佛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几年前。

良久后,她沉着脸道:“你老实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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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几日文惠皇后病重,若是她真得就此去了,到时候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怕是顾云这婚事就要耽搁下来,是以陈家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希望今早举办婚事。

顾齐修听了后,倒是正中下怀,如今他行在风口浪尖,自然是希望能把身边的女儿尽快嫁出去。

于是接连几日,阿烟只好停了去女学,只在家中陪着顾云一起收拾搭理嫁妆,并准备婚前的各项事宜。李氏见她们姐妹二人忙得有时候顾不上吃饭,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时而也过来帮着打理。

如此忙了三五日,便是顾云出嫁的前夜了。因为行事仓促,诸般事宜并不是那么妥帖,不过是勉强应付罢了。

这一晚,顾齐修难得地早早回来了,陪着一家人吃了晚膳后,又嘱咐了顾云几句,便去书房了。

李氏看着顾云,忽而便叹了口气:“要说起家里,周姨娘倒是个有福分的呢。”

她嫁过来后,只得了顾清那么一个儿子,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如今自己是没那个福分了。她刚来的时候,也曾想过好生对待顾云顾烟,将其收入自己麾下,自己也好扮演一个贤惠慈母的形象,就此多了一个女儿。无奈过了几日便发现,顾云是被周姨娘牢牢把控在手中的,哪里会让她轻易把果子给摘了。而那顾烟呢,更不要说了,生来容貌绝美,才华横溢,很得顾齐修喜欢,她又掌控着原配顾夫人的所有嫁妆,那可真是底气十足,是个目无下尘的,又怎么会服膺于自己呢。

如此一来,她便也只能谨守本分,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了,平日里处事小心翼翼,唯恐惹了顾齐修的不喜欢。可是在那小心翼翼之余,每每又生出一些不安分来,总想着或许自己能够更进一步,得到更多,以至于落下许多狼狈,怕是看在别人眼里都是笑话。

阿烟自然明白李氏忽然说这个的意思,不过并未多言,只笑了下。

旁边的周姨娘恰好也此后在旁,听到这个,便低着头,小声地说:“夫人说得哪里话呢。”

而顾云呢,回首看了眼周姨娘,一时倒有些凄然,说不出的滋味。

小时候不是没有过怨恨,如今和她一起住在东跨院这么多年,便是石头也有了感情,更何况这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阿烟抬首看了下,笑道;“我先回去歇息了,二姐姐,你若有时间,便陪着周姨娘说说话吧,以后可能像如今这样想见便见了。”

当下便起身告辞,径自回到房中,拿了一本书胡乱翻着,可是却总是神思不定。看着顾云要出嫁,难免想起自己的婚事,还不知道花落何处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青峰在那边收拾被褥,小丫鬟燕锁过来帮她剪了灯花,又往暖炉里放了无烟的银炭,一边放着,一边随意笑道:“这天儿可真冷得快,前几日还不觉得什么,这几日便觉得冬天来了,冷得人只打哆嗦呢。”

阿烟放下书本,笑望着燕锁道:“你们房中用的炭火都已经到了吧?”

燕锁伶俐地一笑:“自然是够的,这事儿可是姑娘早早地嘱咐过的,外面采办哪里能不上心呢!”

青峰此时收拾好了床铺,趿拉着棉鞋走过来,笑道:“还是姑娘心好,思虑得也周全,若不是姑娘想到今年冬日冷得快,怕是我们都要挨冻了呢。”

正房以及东西厢房这些主子们房中的炭火自然是不可能短缺了的,不但不短缺,还是极为金贵的银炭,烧起来都没有烟的。可是如果这冬天冷得太快,不及早准备,到时候燕京城里炭火一时供应不上,外面采办不见得能及时买到大量的炭供给下人房使用,到时候难免挨冻的。

正说着,绿绮那边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里面装得却是鸡蛋牛乳羹,这是阿烟每日晚膳后必要喝的,是顾齐修特意吩咐下来的。

刚进门的绿绮手脚还带着凉气呢,不过也听到了青峰和燕锁的话,当下笑道:“依我看啊,咱们姑娘可真是神了,简直是能够未卜先知呢。”

或许青峰和燕锁不知道,可是绿绮每日都跟随着姑娘,又是蓝庭的亲妹子,自然是清楚里面的门道。

今年啊,姑娘特意吩咐了外面的店铺,命他们早早地备了大量的炭来运进燕京城。本来外面店铺的掌柜都有些顾虑,只因这卖炭的利润并不高,若是早早地运进来,存放都是一个问题。

可是姑娘坚持已见,命令一定要在这几日备好。那掌柜没办法,只好照办,谁知道十车的木炭刚运进燕京城,外面北风一吹,这天就迅速地冷了下来,甚至到了半夜时分都开始上了冻。

如此一来,准备的那十车炭火可真是卖了一个上好的价钱,大赚了一笔。

除了这些炭火,自然还有那成衣店的棉衣等,都早早地备下,并趁机卖了好价钱。

阿烟听到这个,倒是没什么在意的,其实不过是蝇头小利罢了,既然有的挣,她就随手给赚上一笔。

其实她做这些的时候,也在暗地里派人去观察威远侯府和御史大人家的李姑娘的动作,果然见他们也是一个个行动起来,借着各样时机好好挣钱。甚至李明悦那边还偷偷地盘下一个铺子,像是要卖丧服,看起来是想借皇后丧事的东风呢。

阿烟听着,不免想笑,这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忽而听到绿绮惊叫了一声:“哇,外面下雪了呢!”

这下子,燕锁也趴到窗棂前去看,就连一向稳重细心的青峰也有了兴致。

阿烟握着书本,淡道:“一场瑞雪,来年倒是丰年。”

只是冬日里,这杀戮之气必然极重,到时候血洗燕京城,倒是要全靠这大雪来掩盖了。

第 46 章

这边阿烟慢条斯理地品着那牛乳羹,笑望着几个丫鬟在那里趴着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正看着时,青峰忽而道:“咦,这是谁啊,冒着雪朝咱们这边走过来了呢。”

燕锁眼睛一向尖,人也机灵:“这不是二姑娘么,跟在她后头的那个便是琥珀。”

周姨娘一向想拉拢燕锁,便让琥珀认了燕锁做妹子,两个人倒是极为要好。

阿烟放下那牛乳羹,走到窗前一看,果然是的,便吩咐道:“既然二姐姐过来了,你们便不许偷懒,去取茶水来吧,再把暖炉里的银炭多放一些。”

来的果然是二姑娘顾云,顾云走到西厢房的屋檐前,先跺了跺脚去除靴子上沾着的雪,又把大髦拿下来交给身边的琥珀,这才进屋来。

阿烟笑着迎过去,帮着顾云将发丝间沾染上的一点雪花扫掉后,握着她的手,入手只觉得冰冷得很,不由拧眉道:“外面下雪了,明日又是要出嫁,姐姐不在房中好生和姨娘说说话,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仔细别冻着。”

说着时,青峰递上了两个铜手炉来,交给阿烟和顾云一人一个。

当下姐妹二人干脆盘腿坐在榻上,一人揣着一个铜暖炉,又捧着一杯香茗,在那里说话。

开始的时候不过说些琐碎家事,不过是明日个该注意什么,后来阿烟不免提起道:

“等姐姐嫁过去后,便是他们陈家的长房儿媳妇,上面又没有婆婆,只有几个婶母,到时候过去便是要主持中馈,端得是个当家少奶奶呢。只是他们家虽然如今并不显赫,可也是百年大家,那一日遇到的两个婶母看起来也不是知书达理之辈,姐姐过去后,行事一则要小心谨慎,不可让人小看了去,二则呢,也不必太过委屈自己。”

顾云看着阿烟的殷殷嘱咐,忽而间眸中便落下泪来。

阿烟见了,倒是吓了一跳,忙放下茶盏,拉着她的手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顾云一时竟然哽咽得不能成声,只是低头咬着哆嗦的唇道:“妹妹,我,我……”

青峰最是懂得人情世故的,见此情景,一面递过锦帕去,一面使眼色带着绿绮并琥珀等小丫鬟出去外间了,并细心地关上了门。

顾云见旁下无人,越发哭泣得厉害。

阿烟见此,只好哄着她,问她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不愿意嫁?可是顾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她不知的是,顾云的委屈并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周姨娘。

原来适才晚膳之上,李氏说得那句话,恰好戳了周姨娘的心窝子。她回去之后一番寻思,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养大了这么一个二姑娘,如今人家嫁到了世家大族去当少奶奶了,而自己呢,竟是仿佛半点好处都不曾沾到。

一时不免想着,若是顾云就此嫁过去了,从此后也不管她了,她岂不是白白落得一场空。

于是她就再次念叨起来,原来她有个兄弟,是在二门外负责养马的马倌,早年娶过一房,却是连点骨血都不曾留下,就此去了。后来因为人生得丑又矮,脾气也不好,再加上整日里和马粪为伍,身上一股子味道,所以至今没能再续一房。

以前也是和顾云提起的,怎奈顾云是个懦弱的性子,不要说和顾齐修提提这事儿了,便是和阿烟提起,都仿佛张不开口的。

如今她听到李氏的话,却是有些急了,心说别人都当我养了一个姑娘定然是沾了莫大的好处,但事实上呢,这后宅掌家的是李氏,平日里衣食胭脂炭火四季所用之物,都是统一采买,外面铺子的事儿,那是三姑娘把控在手里的,根本就连李氏都摸不着边,更不要说她这个当姨娘的了。

如此算来算去,她所沾的便宜,不过是每个月六两银子的月钱罢了。

于是她便有几分急了,眼看着这二姑娘都要嫁人了,她怎能落到一场空,拉着顾云的手,便劝说起来,实盼望着她能拉扯那兄弟一把。

此时顾云哭了一场后,终于和阿烟断断续续地说起这些,最后涨红着脸道:

“其实她若是不说,难道我还能不记得这事儿吗?若我嫁过去,真得能够掌家,但凡我能做的,自然会为她做。可是如今,我明日要出嫁了,她却没有半分疼惜和不舍,只记挂着她那兄弟的事儿,难道她养我一场,就只是为了这些吗?”

一边哭着,一边又道:“我那一个月三两的月钱,其实哪里用得上呢。平日里四季衣物钗黛胭脂炭火都是府里早已备好的,不要说根本不曾缺了什么,便是真缺了,哪一次妹妹不是没等我犯难呢,便命人悄悄地给我送上?我那月钱,一年也有三十六两,这些还不都是成了她的私房钱,其实我都知道,可我也没真得和她掰扯过。不过是想着,她也不容易,便随了她去吧。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我在她心里,其实就是那一年三十六两的月钱,再无其他!”

阿烟听了这番断断续续的话,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略一沉吟,便道:

“其实周姨娘那兄弟的事儿,我也听说过,只是他别无所长,唯独能看管马匹,这个差事给的银子倒也多,又有些油水,比打扫看门都要丰厚,也算是一个好差事。只是这婚姻之事,若是人家姑娘心里不喜欢他,总不能强拉硬配,那反而是早就一对怨偶,还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其实阿烟不好明说,事实上是,那个兄弟不学无术,也就养马有点能耐,不能养马还要他干什么?至于没姑娘要嫁给他,那是因为他人矮脸丑,脾气又不好。

其实顾云何尝不知呢,她含着眼泪泣声道:“妹妹,今日我和你说这些,原本也没有要你拉拔他的意思,只是我心里不免怨恨姨娘而已……”

阿烟轻叹一声,却是不好说什么。

当年周姨娘硬是哭闹撒泼抢走了顾云的事儿,她记事早,隐约有些印象。其实心里也明白,当年若是顾云一直跟在自己母亲身边,便是后来母亲去了,她那个时候已经七岁,性子已经养成,想来她总是会比今日要过得好。

只是一切都是过去了,那是她也没有办法更改的。

顾云这边哭了一场后,情绪终于渐渐缓和,于是阿烟便把青峰叫进来,端了热水和锦帕脂粉,伺候她洗了脸,又重新帮她补了妆,这才坐在一旁继续说话。

顾云怔怔地凝视着这个帮自己忙前忙后的妹妹,忽而心中一热,哑声道:“阿烟妹妹。”

阿烟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禁不住抬眸望过去。

其实当初顾云养在顾夫人房中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称呼阿烟的,只是后来她去了周姨娘房里,姐妹两个人竟渐渐生分下来,于是彼此就叫二姐姐和三妹妹了。

屈指算来,十几年了,顾云还从未这么叫过呢。

顾云望着阿烟,脑中竟然浮现起昔日在顾夫人房中的种种情景,其实那时候她小,许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一片,记不真切,可是唯独记得那个时候的阿烟梳着双髻,头上戴着碧绿犀牛角的配饰,甜蜜蜜地叫着姐姐的情景。

阿烟恍惚间也是回忆起往事,想起母亲在的那会子,喉咙间也有些哽咽,不过还是勉强笑着唤:“姐姐。”

顾云听得那声姐姐,竟有些控制不住,抱住阿烟,放声痛哭,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道:“阿烟妹妹,我如今最舍不得便是你,其实你对我,你对我比姨娘对我要好……”

说着这个,她呜呜哭着,又哽咽着道:“阿烟妹妹,你可知道,当日母亲去时,我不是不愿在母亲身边侍奉,是姨娘,是姨娘她……”

当时的周姨娘说,夫人身子好着呢,不会有什么事的,还哄她说了许多话,于是她便放心地睡去了。其实半夜的时候,她听到了敲门的动静,听到姨娘趿拉着鞋下床去和人说了什么,只是她当时太困了,根本不曾放到心里。

在以后的这么多年里,她无数次想起,假如那一个晚上她听到了动静便起来,是不是还能见到顾夫人最后一面?

那个始终对自己疼爱的顾夫人,临走前是否对自己有所牵挂?

只是一切都是想想罢了,她终究只是顾府里一个不得父亲喜爱的庶女,终究是在复杂交织的情绪中和阿烟越走越远,及到最后最后,仿佛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她们其实曾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亲密得犹如嫡亲的姐妹一般。

许久后,两个人的情绪都总算平复下来,阿烟抬手,轻轻拍着顾云的手,柔声道:

“姐姐明日就要嫁了,若是哭红了眼睛倒是不好看呢。如今你只要记得,家里有我,姨娘我自然替你照看着。你嫁过去后,但凡有什么委屈,尽管回来说,只要顾家还在,只有父亲和我还在,断断没有让你受半分委屈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