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这个样子,哪里能不心疼呢。

她总怕他以后年纪大了会落下一身伤病,便想着用些食补的法子为他慢慢调理身子,趁着年纪,赶紧调过来,别受老来罪。

也就在这个时候吧,她随意扫过街上,看到了窝缩在墙角里那个瑟瑟抖着的叫花子。

本来是一眼过去,并没在意,不过后来她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那个女人有点眼熟,于是忙命停下了马车,她翘头看过去。

也是李明悦这人幸运,恰好李明悦这个时候抬起头来,阿烟一眼便知,这是李明悦,那个当了齐王小妾的李明悦。

第 222 章

其实对于李明悦,阿烟曾经是同情的,甚至同情到了开始怀疑,萧正峰这个人当年到底是怎么对待这个女人,以至于这个女人宁愿做妾,也再也不愿意嫁他为妻。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回忆起来,不免是轻轻一个叹息。

如今的她只心疼上一辈子的那个男人。

边关苦寒,可是苦寒的何至是她李明悦。

当她抱怨寒凉荒蛮的时候,可曾想到那个男人身上在腥风血雨中闯荡后所留下的交错疤痕?一将功成万骨枯,萧正峰能够威名赫赫地成为一代名将,能够不成为别人脚底下踩踏着的那累累白骨,他难道不是应该付出了很多很多吗?

当她嫌弃那个男人粗鲁地不懂得体贴的时候,可曾想到过那个男人几夜不宿地不睡觉,熬红了两眼地在那里布置防守在那里奋力拼搏?

万寒山那么的冷,不光是李明悦会觉得冷,顾烟也会觉得冷,萧正峰可也会冷啊。

也许萧正峰并不如对待自己那般对李明悦体贴入微,可是面对那样苦寒的境地,一个女人原不该只去抱怨男人没有给与多少,总是要想想那个为她挡住了腥风血雨的男人又需要什么。

天底下的夫妻,本该是相濡以沫,彼此体贴的。

那个男人便是拥有天底下最强悍的力量,他也会疲倦。

阿烟想起了曾经自己的那个梦里,在面对女人无休止的争吵时,男人疲倦的双眸。

她知道,上辈子的那个萧正峰累了。

可惜没有人会给他按按腿脚,帮他搓洗背脊,更不会有人为他调理羹汤。

她甚至开始后悔了,后悔当那个功成名就的平西侯在自己身后三次出言挽留的时候,为什么她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她愿意无名无分地留在他身边,去照料那个疲倦劳累心力交瘁的萧正峰。

她爱这个男人,他的伤,就痛在自己心里。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阿烟,面对萧正峰上辈子的这位夫人,是没有怨没有恨,没有醋意更没有嫉妒,当然也没有惋惜和同情。

路就在脚底下,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即使一个男人不爱你,可是他能为你不留下任何子嗣,能够容忍你所有的无理取闹,至少他给了你正妻应有的尊重。

下了马车的阿烟,走到了那个两眼期待地望着她的李明悦,轻笑了下:

“李夫人?”

李明悦看定了阿烟,忙爬起来,一把就要去拉住阿烟的手:

“萧夫人,帮我,我进不去齐王府了!”

阿烟抬起头,看了看远处齐王府紧闭的大门,淡道:

“你别急,这几天齐王出门在外,也是忙得很。如今王府里的人都不认识你,你便是去了,也处境尴尬。你先随我回去府中,安置下来,等到明日齐王回来,你洗漱过后再去见他,岂不是更好?”

尽管她对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丝毫感觉,不过念在当日锦江城外的送别,她依然不忍她如此落魄地去见齐王。

齐王那是什么人,以后的九族至尊,今日便是被德顺帝诸般加害,郁郁不得志,可是身边也有个双鱼陪着伴着呢。如果让他看到李明悦这落魄的情景,说不得就此对她仅有的一点怜爱就没了呢。

李明悦听了这个,泪几乎都落了下来,哽咽着点头,感激地道:

“萧夫人,你说得我都明白,谢谢你!”

这一刻,她是真心感激这个女人此时的那点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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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阿烟的采买也只好作罢,吩咐了青枫,告诉她各样菜色,让她去干了。而阿烟自己则是带着李明悦回了府,今天萧正峰也不在家,倒是恰好。

她吩咐了蜀绵去给李明悦做些好吃的,又让齐纨打来热水取来衣物,给李明悦换洗了。做这些的时候阿烟特意留了个心意,让齐纨只取些寻常朴素的衣服和首饰来,免得这李明悦看了后心里不是滋味。

毕竟两个女人,分别在两辈子跟着同一个男人,上一个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这一个生活得美满滋润,李明悦这个人并不是胸怀宽广的,怕是看了心里嫉妒。

不过即使阿烟这般防备小心,李明悦在穿戴整齐,狼吞虎咽一番后,开始四处打量阿烟家的花厅。

“这刚打完仗,你这府里并没遭劫?”

李明悦可是记得,昔年打过仗后,她和萧正峰的住处被洗劫一空,当时她坐在那里哭得难受,萧正峰却只是淡淡挑眉道:“别为了这点子事儿哭了。”

她觉得这男人不理解她的心思,觉得自己委屈了。

如今看着阿烟依旧能够住得如此优雅从容,不免心生诧异。

阿烟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不在意地道:

“你看这里摆得倒是好看,其实都是样子货,假的,前几日府里招待孟将军和成公子,郝嬷嬷嫌这花厅里冷清,便带着小厮萧荣出去,两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淘来的一堆东西,没花几个银子!”

李明悦听了这个,才吐了一口气,一时打量着阿烟身上,见阿烟身上素净,头上也没什么头面,只是脸色红润,光彩照人而已。

她侧头,抿唇想着该怎么去开口问,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道:

“你的孩子呢?当日你不是也怀了身子吗?”

如今看着那腰肢,倒依旧纤细,不像是生了孩子的样子,想来是在这战乱之中流产了吧?

流产了后,再也无法生育?

李明悦觉得这个猜测应该是对的,阿烟到底是从了自己的老路子吧?

阿烟感觉到这女人言语中的期待,心中又笑又叹,想着只一时好心,却当了那个农夫,把个毒蛇召回家里?早知道就该装作没认出来,就此扔她在那里,让她苦等两日,被齐王看到这般落魄的模样。

当下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从此后和这李明悦划清界限,万万不能再有所接触,不然少不得哪日就被这个人下了绊子。

不过此时,她轻笑了下,挑眉淡道:

“是的,怀了身子,生了呢。”

李明悦一听这话,满腹的期待顿时破灭了一般,酸涩地望着阿烟:

“是个女儿还是儿子?”

阿烟端起一杯香茗轻轻品着:“是个女儿,丫头片子。”

李明悦总算是舒了一口气,眉眼间的幸灾乐祸一闪而逝后,同情地安慰阿烟道:

“头一胎是女儿也没什么,只要保住身子,以后总算是还能生。”

不过心里到底想着,阿烟生了个孩子又如何,到底是女儿,不像自己,一举得男。

阿烟见李明悦眉眼间的得意几乎无法掩饰,想笑,却努力绷住了,又故意道:

“为了这么个丫头,当日生得时候可受了罪,险些把命都搭进去。以后还要不要,也不好说,不行的话就去萧家其他房里抱养一个吧,左右萧家子嗣多。”

这些话,可是戳中了李明悦上一辈子的痛楚,也让她猜测阿烟从此后是再也不能生了。

她点头,脑中回忆着自己上一辈子不得不去抱养一个,然而总觉得那些都不如人意的情景,挑眉淡淡地道:

“萧夫人,虽然抱得不如自己生的,可是只要将军他能容下,那也是好的,总比没得抱强。”

阿烟顺着她的话点头:“可不是么。”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后,阿烟便以身子不好精力不济暂且告辞了,只留了个丫鬟在这里照应着李明悦 ,将她安置下来。

回到自己房中,一旁跟着的郝嬷嬷和齐纨想起刚才的情景来,不免都想笑。

荼白和柳黄这些小丫鬟性情活泼,更是忍不住道:“也不知道这位李夫人怎么了,咱家夫人好好地把她带回来,让她拾掇干净了,又派人告诉齐王那边她的下落,她倒好,言语间竟然是盼着咱家夫人不好。”

柳黄深表同意,愤慨地道:

“可不是么,看她那言语,竟以为咱家夫人不能生了,更以为咱家将军多嫌弃咱们家糯姐呢!”

谁都知道,如今将军疼夫人,更是宠着糯姐儿,把那小宝贝看得比自己眼珠子更重要呢。平日里回到家,便是再累再忙,都要特意抱着糯姐儿在院子里转悠一圈儿,并逗弄一番。

郝嬷嬷听着几个小丫鬟在这里说道,便甭下脸来道:

“这过日子的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怎么认为那是她的事儿,咱们且别管她。你们以后记住,以后少说话多做事,特别是在外人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都要有个谱。”

荼白柳黄等人也不是傻的,自然是明白郝嬷嬷话中的意思,那位李夫人既然认为自家花厅里的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她就这么认为呗。既然人家认为自家夫人可怜兮兮不能再生育子嗣,那她也就这么认为呗,反正左右和自家夫人没什么干系!

到了晚间时分,萧正峰这边回来了,一时不免问起:

“那位李明悦,怎么好好地又回来了?”

阿烟此时正在那里帮着他卸下铠甲呢,听到这话不免笑了:

“你这是怎么个意思,竟是不盼着人家好?”

怎么沾染了李明悦那个毛病?

萧正峰低笑一声:“哪是不盼着人家好,只是想着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家自己跑回来了,也不容易。”

萧正峰这么一说,阿烟却想起李明悦的脸色并不太好,再联想起当日自己和沈越躲藏时,遇到了北狄军的情景。

心里陡然就那么一顿,隐约感到了什么。

不过这话哪里能说出口呢,同为女人家,她并不想难为李明悦那么个人,重生一辈子不容易。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是了,活着回来就好。”

当下便转过话题,说起糯糯来,一提糯糯,萧正峰那边原本满脸的疲惫顿时消散了。

“让郝嬷嬷把她抱回来吧。”原本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有个血脉的,如今阿烟千辛万苦地生了,还是个这么可人疼的女儿,萧正峰有时候抱着女儿看,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第 223 章 李明悦之痛(修)

阿烟命郝嬷嬷抱过糯糯来,看着萧正峰抱着糯糯时那满脸的疼惜,简直是如同抱着个宝贝一般小心翼翼的,不免笑道:

“如今有了女儿,我都要往后站了。”

萧正峰挑眉,扫她一眼:“净瞎说,哪能呢!”

他还觉得自己才是靠边站的那一个呢!低头看看糯糯,却见糯糯眨着湿润清澈的大眼睛,仿佛咧嘴冲她笑呢,一时心里都是甜,简直是恨不得亲一口啊!

阿烟这个时候也凑过来,跟着逗笑了一番,小娃儿可爱,一逗就笑,夫妻二人都看老半天。这边正玩着,那边齐王府来了信,说是齐王回来了,派人接李明悦过去。

阿烟自去安排,这下子也松了口气,好歹帮了她一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最好是互不干涉才好呢。

她若是作妖,那就让沈越来收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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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明悦那边在萧家花厅里,在阿烟离开后,她反思了下自己刚才的话,不免皱眉。明白自己一时心急,说出的话怕是惹了阿烟不喜。当下拿手指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万万不可这么轻易把自己的心思露出来了。

当下她随着阿烟的侍女到了下榻的房中,一路上便见萧家府邸实在是干净整齐,打理得有条不紊,一旁的仆人丫鬟个个穿戴干净,行事间颇为利索。又回忆起阿烟身旁的那几个丫鬟,以前尚且不觉得,如今凭着她上辈子当了那么多年将军夫人的经历来看,竟然个个都不是凡品,比起当日慕容家的那些上等丫鬟并不差的。

心中不免跟被老鼠啃了一般的嫉妒,想着那个萧正峰和阿烟,怎么把日子过得这般好?当初她在边关可是吃尽了苦头的!

这么想了半响后,便听到外面传来消息,说是齐王那边派人来接了。她心里一个激灵,忙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自己,觉得并无妥当,这才赶紧出去。

齐王自然是不可能亲自来接的,不过是一个妾室罢了。李明悦攥了攥拳头,不过忍下了,便上了马车,就这么进了王府。

进了王府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想了好半天,该如何如何对齐王笑,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哭泣,一切都想透了。甚至连哭的时候,要有点莫四娘的那个味道,她都揣摩好了。

可是当她把一切都揣摩妥当,甚至把眼泪蓄到了眼睛里准备滴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齐王身后跟随着的双鱼。

双鱼,本不过是一个农家女,长得并不美,不过看着玉白圆润,当初也是有福气,阴差阳错救了落难的齐王,被齐王呆在身边,从此后就带回了燕京城。

后来齐王一朝翻身,当了帝王,进了宫,这个双鱼也跟着进宫了。人家更有福气的是,还帮齐王生了一个儿子。齐王统共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由这位双鱼姑娘,后来的玉妃所生。

本来李明悦跟随齐王来到边陲之地,一个最重要的想法就是一定要阻止双鱼再次来到齐王身边,截断双鱼会为齐王生下子嗣的可能性。

此时,历经可以说是对女人来说犹如噩梦一般劫难的李明悦,千辛万苦回到了齐王身边,一抬头,便看到那个双鱼姑娘站在齐王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此时的双鱼,还只是一个农家女而已,不是后来那位尊贵受宠的玉妃。

李明悦垂眸间,心中已经是波澜起伏。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东西叫命运,无论你怎么挣扎,却依然不能逃脱它的束缚。

为什么自己两世为人,千辛万苦算尽天机,依然不能谋求到一点怜惜?

往世的萧正峰虽然对自己不够体贴,可是到底还算敬重自己,诸事儿间也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可是如今自己跟在齐王身边,算是什么,弃之如履的小妾?

两世辛苦,忍着女人家清白身子被土匪野蛮的北狄人侵占后的苦涩和无奈,几乎是爬着回到齐王身边,然而却看到那个福运高照的双鱼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重新得到上辈子的一切!

她两腿一软,跪在了齐王面前,泪水几乎是顺着脸颊就往下滑落,滴滴答答的都是泪。她为今生这个孤身一人在兵慌马乱中挣扎回首却见那男人早已另有新欢的李明悦哭,也为上一辈子在孤苦冷僻的万寒山上苦苦等着夫君归来在寒夜里苦捱日子的李明悦哭。

她颤抖着身子,压抑地哭泣着道:“殿下,妾身侥幸,终于能够回来见你一面!”

齐王看着眼前这女人,见她虽然形容憔悴脸色蜡黄,显见得受了一些苦,可是还算干净整齐,且哭起来实在是楚楚可怜的动人,不免也是心疼,当下扶起她道:

“我遭受奸人陷害,倒是连累了你,这是我的不是,没能护好你。”

李明悦听得这句软和话,心里不但没有舒坦,反而是越发恨。恍惚的泪眼中竟然想起上一辈子萧正峰对自己说过的话,何等相似,何等相似!为什么她活了两世,分明是不同的男人,竟然是换来同样的一句话。

她要的并不是这个啊,她不要听对不起,她也想要像顾烟那般历经劫难后依然从容优雅,也想要像双鱼这般懵懂傻气的福运!更想要男人像对待心爱的女人一般宠爱有加!

不过这些话,李明悦一个字都不敢说,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她只能忍痛颤声道:

“妾身不怪殿下,这不是殿下的错,妾身恨只恨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这些话说来,字字声声都是泪,自然是让齐王心中越发歉疚。

李明悦敏锐地察觉到了齐王的歉疚,心中总算松了口气。想着双鱼又如何,如今还没生呢,将来她也不必再生了!至于顾烟,不过是生了个丫头片子,萧正峰那个性,未必喜欢娇滴滴的丫头片子!

自己和她们,终究会是不一样的!

这么想着间,她悲切地看向一旁的双鱼,娇声问道:“这位妹妹生的好看,不知道是哪位?”

齐王淡扫了一眼身旁的双鱼,这才道:“她叫双鱼,你不在的时候,她一直在我身旁伺候我。”

一个“伺候”二字,谁都明白其中含义的,当下双鱼含羞咬唇低下头,脸颊绯红。

李明悦心里冷笑一声,不过面上却只能努力笑着道:“那多亏了这位双鱼妹妹了。”

这一晚,李明悦这才安顿好后,便要在齐王身边伺候。

其实这些日子一直是双鱼随在齐王身边的。

齐王年纪不小了,眼看着都三十了,成亲之前不过有一个莫四娘,后来娶了个王妃,虽夫妻也算举案齐眉,可是却未见得有多少激.情。至于前两年一不小心着了李明悦的道,又让她为自己生了个庶长子,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膈应的。

如今呢,得了个双鱼,论起美貌比起前面几位差远了,可是贵在娇怯可人,乡间养大的姑娘家水灵得很,真是鲜嫩的时候,只比自己女儿大上三岁而已,又是救过自己的,齐王不免多疼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