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峰凝了她那如花笑颜片刻后,越发皱眉,不免责备了句:

“怎么如此没心没肺!”

阿烟微怔:“今日这是怎么了?”

萧正峰抬手,随手竟将那雄黄酒从窗子泼出去了:“咱不喝这个了!”

阿烟诧异:“端阳节是邪佞当道、五毒并出的日子,都要喝这个的。”

萧正峰挑眉:“前几年咱在锦江,也没见喝这个啊!”

阿烟不免笑叹:“那里民俗不爱这个,咱就入乡随俗了呗。”

萧正峰低哼:“什么邪佞当道、五毒并出的,我不怕。”

她才是那个最烈的毒,自己早已无药可救沉沦其中甘之如饴。

有些事儿,也不想挑破了,只盼着别出什么岔子,两个人好好过这辈子。

阿烟见他这么固执,也是无法,只好拉着他一起吃粽子。

萧正峰却偷了一个空,命人把菖蒲剑什么的都去了,这才回来坐下吃粽子。

一时夫妻二人说起话来:

“糯糯呢,怎么不见人影?”

平时这个时候小家伙不应该是缠歪上来,巴着她娘不放,自己根本凑不过去的。

阿烟轻笑:“一早跟着老祖宗去看龙舟了,怎么,平日里烦,今日不在了,倒是想了?”

萧正峰想起自己那软糯糯的小东西,不免笑道:

“如今长大点了,不是小娃娃了,有点小心眼,精灵古怪得很,没她在跟前腻歪,咱们也能清静说说话。”

说着这个,不免想起最近忙,倒是有几日不曾有床笫之事,看看外面天色这白花花的阳光,他眸光炙热起来。

“这大热天的,容易犯困,等下咱两一起歇歇。”说到最后两个字,他声音低沉下来,别有意味。

都是几年的夫妻,哪里能不明白他这个“一起歇歇”什么意思呢,抿唇笑而不语。

第 251 章

这一日端阳节,夫妻二人也没喝雄黄酒,也没吃五彩粽子,就这么落下了珠帘儿,遮上了屏风,窝在正屋里没怎么出门。

几个早已经伺候惯了的丫鬟哪里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最近这些日子将军实在忙得紧,有时候一整夜不回来也是有的,难得今日在家,自然少不得腻歪些。

外面锣鼓之声若隐若现,晋江沿岸传来呼叫声,外面龙舟赛正是热火朝天。由于阿烟早已经传出话来,今日是端阳,赏了大家雄黄酒和粽子并各自五百文钱,凡是不当值的,都可以自行出去看龙舟赛了,只需要记得不惹麻烦就是。

大家自然高兴,那些一时身上无事的都各自去了。

齐纨和鲁绮两个各自带了几个小丫鬟,一个在这里随手伺候着,另一个却是准备兰汤等物。这么热的天儿,屋子里的牙床震荡得厉害,谁都知道怎么回事,等下将军和夫人少不得要沐浴的,说不得还要一起洗的,该准备的总该准备妥当。

还有那被褥等物,经了香汗淋漓的牙床对垒,怕是也要拿过去重新洗了。

齐纨这边整整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屋子里的各样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才算停歇下来。她低着头默默地进去,请示起来,若是现在要洗,则带着小丫头们奉上各样物事,并伺候宽衣沐浴等。

平时这个时候,谁都不敢抬头的,齐纨这种训练有素的更是眼皮都不敢动一下。

只是今日齐纨忽听到榻边的夫人也不知道怎地,忽而就哎呦了声,她心中微震,下意识地看过去。

却见夫人身着一袭薄软绢质中衣,上面绣着粉艳艳的牡丹,此时半遮半掩地露出纤细的胳膊,那胳膊上有香痕遍布,就跟被蚊虫蜇了一般,看着触目惊心。

夫人因穿得衣衫单薄,如描似削的身段隐约可见,此时她正低垂着颈子软软地靠在将军怀里,双颊晕红,娇美羞怯,情意绵绵。

而将军呢,则是低垂着头,将夫人抱在怀里起身。

他是看都没看身后一众人等,只是哑声低道:“去浴房洗吧。”

于是齐纨低头,恭敬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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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房里,阿烟慵懒地半眯着眸子,任凭这男人伺候着自己。往日里其实都是自己伺候他,心疼他在外面辛苦,有时候连菜都恨不得帮他夹了呢。只有这个时候,她心安理得地享受那男人的服侍。

萧正峰一边帮着她洗那一头青丝,一边随意这么问:

“前几日你说身上懒懒的,今日我看着,倒像是没什么精神。”

阿烟半躺在那里,感受着男人粗粝的手指插过自己发根的味道,舒服地哼唧了声:

“是了,总觉得没什么胃口,身子也没劲儿,想着应该是天热吧。”

萧正峰听到这个,顿了下,挑眉道:

“请大夫过脉了吗?”

阿烟摇头:

“初十那天太医院的孙大夫会过来给我过脉,到时候再说吧。”

萧正峰皱眉:

“那还要再过五天呢,万一有个不好呢,还是请大夫看看吧。”

说着这个的时候,他将手搭在了她手腕上,眯着眸子试着号下她的脉。习武的人,多少懂些的,只是肯定不如人家大夫精通。

他这一手搭下去,却觉得竟是个滑脉,不由睁开眸子凝着阿烟:

“上一次你月事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种事儿他自然该是记得的,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憋得难受。

阿烟听他这么一说,微皱了下眉,淡道:“自从生了糯糯,月事一直不太多,上个月初二倒是来过一点,很快就没了。”

萧正峰听着这个,倒是有些不确定了,剑眉皱着。

阿烟见他这么问,自己也有些惊疑,一时不免想着,听说怀了身子后,也有些妇人是可以来些许一点落红的,难道自己便是这种情况?

萧正峰到底处事谨慎,当日就赶紧请了太医院的孙大夫过来给阿烟重新过脉。

孙大夫一经手后,详细地询问了阿烟的日常起居等事儿,最后才确定地笑道:

“这应是有了,看着脉象,倒是有两个月了呢。”

阿烟一时有些呆住,摸着肚子,恍惚间觉得不太真实。糯糯是她盼了许久才得的孩子,自从有了糯糯,也没想着很快非得再要一个,不曾想就这么得了。

两个月了,她自己毫无所觉,今晌午还和萧正峰好一番云里雾里地折腾,也难为了肚子里这娃竟然牢固得很,没出什么意外。

现在想想,真是有些后怕。

抬头看萧正峰,却见这男人镇静得很,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只是那里详细地问了孙大夫一些事情,这才有礼地将孙大夫送出去。

待孙大夫走了,阿烟坐在那里冷静了一会儿,才想起萧正峰身世的事儿。生了一个糯糯挺幸运的,下一胎呢,未必有糯糯的好运,如果下一胎生出来是个蓝眼睛那可怎么办呢?

萧正峰小时候是蓝色的眼睛,他爹可是带着他好几年的时间流落在西越和大昭的边境上呢,后来更是和逯人混在一起。

他刚才并没表现出丝毫喜悦,想来就是因为这个吧。

正胡乱想着的时候,那边萧正峰进屋了,看她心神不定,便坐在榻旁,握着她的手道:

“你自己太大意,也是我粗心了,这都两个月了,哪里能没什么觉察呢。”

他想想刚才自己那一番胡来,当时只想着老夫老妻她是经得住的,便肆意妄为好生尽兴,却万万不曾想到她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

阿烟点头:“也是我大意了,上个月月事就是少,我就没经心。”

萧正峰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倒是笑了下,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养胎,这几日糯糯你就少操心。都快一周半了,也长大了,身边的嬷嬷丫鬟也都是靠谱的,平时放开手,别整天牵着挂着的。”

阿烟眸子里有一丝忐忑:“你担心咱这一胎吗,若是不像糯糯这样是黑眼睛怎么办?”

萧正峰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了,坚毅的唇微抿着,半响之后才淡道:

“没什么,如果真这样的话,那我就自请去边疆,在那里一切都不是问题。”

阿烟垂眸,点了点头。

其实她明白的,如果萧正峰自毁前程一辈子留在边疆一带,这依然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把柄。沈越不是说了么,上一辈子是成洑溪查出了什么,几乎毁掉他的前途。

上辈子萧正峰还没儿女呢,如果这辈子有了,并且带有那么明显的标志,根本不需要成洑溪,他就前程尽毁。

萧正峰坐在床边,抬起手摸向阿烟尚且平坦看不出动静的小腹,温和地笑了下:

“要是我父亲还活着就好了,他一定很高兴的。”

阿烟看他在笑,不由抬眸凝视着他。

萧正峰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笑叹了声,摸了摸她的唇角:“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在哪里,我都不至于让你和咱们的孩子受什么委屈的,难道你不信我?”

阿烟想想也是,自己也笑了。

假如他能淡泊名利,自己能抛下富贵,能多生个儿女总是好的,既来了,则要珍惜,无论走到哪里,他们有两双手四只脚,日子总是能过下去。

一家人在一起,怎么都是幸福。

想明白了这个,阿烟倒是抛却了最初的忐忑,安心地养胎了。

如今心里唯一的担心就是怕过了立秋,萧正峰那边又要出门打仗了。到时候家中诸事只能自己应付,不过幸好的是万一有个不好,萧家那边的大夫人和老祖宗都必然是毫无保留地护着自己的,事情总是能解决。

这一日阿烟正在屋子里随意挑拣些小衣服,都是糯糯小时候穿用过的,想着小孩子家的穿点旧衣服是好事儿。肚子里的这个到时候可以用些姐姐的旧衣。

正挑着时,孟聆凤风风火火地进门了。阿烟又怀了一胎的消息没敢对外声张呢,不过孟聆凤是常来常往的,已经知道信了。

她难得有些失落,特意过来拉了阿烟说悄悄话:

“你怎么又怀上了,我努力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

阿烟笑得无奈:“这个事儿还是看缘分的。当初我成亲一年多也没动静,心里也是着急,后来还说要看大夫,谁知道大夫刚进来,就发现我怀上了糯糯。”

说着间,两个女人难免讨论起怎么才能更容易怀孕这个事儿。阿烟红着脸,压低了声音,把孟聆凤拉过来,向她传授了一些机宜,诸如要放个枕头如何如何,诸如完事儿后要把腿儿翘起来如何如何。

孟聆凤听得恍然,忍不住大声道:“原来要女人躺在那里的啊!”

啊?

阿烟花容失色,连忙看看左右,幸好丫鬟们都是懂事儿的,别说没听到的,便是听到了也只能装作没听到。

她无奈地拉着孟聆凤躲到一旁:“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躺着,站着?坐着?还是趴着?

要说起来她和萧正峰也偶尔为之,但并不会经常。

孟聆凤于是也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往日自己所作所为。

阿烟越听脸色越差,最后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这,这,这,这样我想是没办法怀孕的吧……”

姿势就大大地有问题啊!

第 252 章

过了端阳节后,齐王这几日一直闲在家里。新皇对他越来越忌惮,便是如今西边战事吃紧,明明他对西蛮一带边境情况最为了解,可是德顺帝依旧不想让他插手的样子。

他也就不提这事儿,为了避嫌,最近连和萧正峰来往都少了,真个是在家里当起了闲散王爷,每日里逗弄下儿子取乐。

如今阿媹郡主小小年纪已经嫁出去了,府里就李明悦和莫四娘各生的两个庶子而已。

李明悦所生的儿子名文轩,如今都已经两岁了,一直养在齐王妃房里,但是显见得齐王妃对于这庶长子并不喜欢。而莫四娘所生的次子文瀚,如今还是学爬的小娃儿呢,因齐王时常歇在莫四娘这边,心里十分偏爱这个孩子。

这一日齐王逗弄着文轩,忽而想起自己的长子来,不免有些歉疚。

莫四娘从旁察言观色,便明白了,笑着提议道:“殿下不如去看看轩哥儿?”

齐王沉吟了下,便点了点头。

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偏心的父亲,可是没办法,他并不喜欢李明悦,当时莫名犯了点错,就此纳了李明悦,后来更是歉疚没能在城乱之时护好她,让她受了那等凌辱,这才又提她做了贵妾。

如今想起来,总觉得一切仿佛是受了算计。对于这个因为算计而得来的长子,齐王心里其实是很复杂的。

当下他到底是起身,去齐王妃的院子里过去。谁知道走到半路,便见前面院墙旁的林子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他不免皱眉,想着自己素来待下人宽容,怎么好好的会有女子在这里哭呢?

他当下也没让人声张,径自走进林子,却见一个女人穿着素裙,跪在院墙下,面对着院墙低低地哭,一边哭,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轩儿,娘好想你好想你,想得每夜都睡不着,娘有时候想想娘做的事儿,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刀,如果不是娘一时糊涂,做了这些傻事,怎么至于连见你一面都不能,只能偷溜出来隔着院墙。”

说到这里,女人已经是泣不成声,低头几乎是趴伏在那里哭泣着道:“轩儿,娘真是悔死了,怎么可以做那种事儿!”

齐王拧眉,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个哭泣的女人正是李明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看管李明悦的婆子一群人正四处寻找,猛然见了齐王,都吓得跪在那里。

“我等看管不利,这才让夫人跑了出来,求殿下恕罪!”

齐王默然不语地望着跪在那里的李明悦,李明悦猛然间看到齐王,惊得脸都白了,膝行向前,任凭那林子里的荆棘杂枝刮擦着,就这么爬跪在齐王面前,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殿下,殿下,求求你了,求求你让我见见轩儿吧!我实在想他想得受不住,这才拼死偷溜出来,我也进不去这院子,只能躲在这里隔着院墙想想他!”

说着这个时,她哭得几乎哑了声:“可怜我十月怀胎的儿子呢,我都没抱过几日!”

到底是骨肉亲情,女人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又是嚎哭得如此凄厉,一旁人等都有些不忍,有些心软的婆子甚至眼圈也发红了。

齐王沉默了半响后,这才皱眉道:“你也有知道悔改的时候?”

李明悦听到这话,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一线希望,跪在那里将头磕在地上,磕得满头是草和苍刺子,额头也都流出血来:

“殿下,我若不知悔改,就亲自挖出这心来给你!殿下,我悔恨得恨不得去死!”

齐王低头,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说完这个,他没再说话,只是挥手命人将李明悦带走,那李明悦哭得撕心裂肺,就此绝望而去,口里还一径地喊着“我的轩儿”。

齐王面无表情地抬脚径自走入了轩哥儿的院子。

走进去时,却见这院子里并没几个人,几个半大的小丫鬟正在廊下打盹,还有几个在那里逗着猫儿狗儿的。一直到齐王走近了,那几个小丫鬟才惊醒,吓得白着脸过来磕头。

齐王脸色越发难看,待走进屋内,却见轩哥儿正在榻下蹲着玩儿呢,脸上脏兮兮的,竟也没人看管。齐王顿时眸中泛冷,厉声问一旁跪着哆嗦的丫鬟们:“嬷嬷人呢?”

丫鬟们面面相觑,并不敢说嬷嬷出去干自家事儿了,只是小声道:“我们并不知……”

这话一出,齐王便是一脚:“你们就是这么照料轩哥儿的!”

这一脚着实用力,被踢到的丫鬟顿时口吐鲜血,倒在那里,其他人也是吓得面无人色。就在这个时候,轩哥儿身边的嬷嬷和大丫环都得了消息,匆忙跑过来,跪在那里白着脸求恕罪。

齐王却只是厉声斥道:“滚!”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原本趴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的轩哥儿也是被吓到了,瞪大了惊惶的眼睛望着齐王。

齐王见此情此景,顿时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