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侯是什么人,威名遍布天下,越是走到他这样的高处,却是要爱惜羽翼。

沈越却是不管不顾的,光明正大的手段,下流无耻的阴私,他能用的都用了,只为了把脏水泼向自己。

沈越盯着萧正峰看了半响,忽然笑了。

他明明在笑,可是眼里却仿佛早已经生了苔藓,阴暗潮湿。

萧正峰皱眉:“阿媹长公主人呢?”

沈越笑:“她进宫去了。”

留下书函,进宫,她想死,可是不能死在驸马府,死在驸马府沈越逃不了干系,所以她选择先回皇宫,再行了断。

萧正峰转首就要走。

沈越却道:“萧正峰,你为何不杀我?”

阔步而行的男人停下脚步,冷道:“我不杀你,是因为她不想你死。”

沈越听到这话,一怔,骤然间脸色发白,捂紧心口。

他颤抖着唇笑:

“是了,婶婶待我如至亲骨肉,便是我有千般错万般错,她又怎舍得杀我呢。”

他挣扎着起身,蹒跚着抱起那一摞书信,出了书房,来到了萧正峰身旁。

抬头郑重地凝视着这位名满天下的平西侯,他笑道:“侯爷,请你拿着这些,到我婶婶坟前,帮我念给她,烧给她。”

说着时,将那叠信函递到了萧正峰手里。

萧正峰挑眉,淡道:“你可以自己去烧。”

沈越却已经转首往屋子里走去了。

他骨瘦如柴,仿佛风稍微一大就能将他吹倒一般。

他蹒跚着走去书房,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待到走到门槛之处时,他忽然扶住门槛,身形剧烈颤抖,接着便缓缓地倒在了那里。

他死了,中的是剧毒。

毒是自己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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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萧正峰自己一身的麻烦实在是太多了。

成洑溪根据昔日第五言福茅屋中的线索,抽丝剥茧,查出了第五言福的来历,并且将矛头指向了萧正峰。沈越大喜之下,意欲以此攻击萧正峰,可是谁知道,成洑溪矛头一转,反而查出,杀顾烟者为大越人的剑,可是持剑人却是一个西蛮人,最后为查真相,和萧正峰合作,大胆推论,布下陷阱,反而验证了真凶乃是出自驸马府。

当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杀死顾烟的凶手竟然是当朝公主阿媹时,所有的人都是震惊的,最不能接受的也许是这个沈越了。

阿媹公主进宫后自杀,沈越亦服毒自杀。当今皇后悲痛之下,染病身亡。

然而这件事情还没有了结,阿媹公主为何能请西蛮杀手,又是何人牵针引线?至此,成洑溪再次查出一个几乎让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的秘密,那个南锣郡主竟然是假的,假冒的。

真正的南锣郡主,早在多年前已经死在了北狄王庭外,死在了北狄人的追杀中。她临死都在试图逃出北狄王庭,回到她父亲魂牵梦萦的地方。

皇上在经历了亲爱的女儿自杀,以及相伴多年的皇后病逝这等变故后,又乍然听说自己疼宠了多少年的表妹,竟然是个身份低下的军妓,而自己真正的表妹早已经命丧黄泉,此时本就伤痛在身的他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就此驾崩而去。

皇上驾崩,燕京城大乱,又恰逢外敌作乱,诸王争位,萧正峰根本难以抽身。

等到他终于可以得了一个空闲,前去顾烟坟前烧掉那些信函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什么平西侯了。

身后跟随了不知道多少侍卫,恭敬地跪在那里。

他成为了那个篡朝谋国的贼臣,另立国号,登上帝位,俯首天下。

他让众多侍卫停驻在远处,自己踏入这一片芬芳满地的陵墓,来到了那个墓碑前。

墓碑上雕刻着几个黑色的字,苍劲有力:顾烟之墓。

这几个字是他亲手写的。

她这一生,前面不需要什么称号,只这四个字足矣。

撩起黄袍,他半蹲在她的坟头前,拿出那叠发黄的信函,一封封地拆开,慢慢读给她听。

“婶婶,越儿终究违背了婶婶的意愿,心中实在有愧,几无颜面对婶婶。临行之时,婶婶卧榻朝里,根本不看我一眼,我心中犹如刀割一般……”

“婶婶,我知你恨我贪图荣华,可是你终究年轻,为何要埋没于市井之间,我又怎忍心让你受这一世困苦,我心里盼着你能重享那锦绣繁华,我盼着能重回燕京城,爬到高位。你身子不好,我一直知道,每每夜里,我贴墙听去,只听到你的咳声几乎整夜不能停,我总觉得你或许并没有那许多时候来等我飞黄腾达。此时此刻,我除了不择手段,又能如何?”

“婶婶,我终究是娶了她,昔年我就知她心里有我,不曾想这些年竟一直不曾忘我。我心里不喜这骄纵女子,可是依然娶她,依然对她好。我每每心中对她感到歉疚,可是转念一想,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便又觉心安理得。”

“婶婶,我每每想抛下一切,亲自去找你,可是如今天子器重,委以重任,我事务繁忙竟不得脱身,她从旁劝我,让我大事为重,我一时竟抽不开身,我此时恨不得跪在你面前,求你原谅我种种错处,婶婶一向视我为至亲,想来定能原谅我……”

“婶婶,我孤身一人在这燕京城中,夜里时每每感到孤苦无依,想起昔年在乡下情景,想起婶婶不知所踪,心中又觉万分苦涩大,担忧不已,每每辗转反侧而不能眠……”

“婶婶,我派人去接你,却为何一直不曾找到你。如今灾荒之年,你离开了家中,又能去哪里?我派出所有的人手去找你,可是这天下如此之大,你到底在哪里?”

“婶婶,今日是除夕,外面还下着雪呢。我站在二门这里,看着外面的雪就那么静静地飘下,周围万籁俱寂,我恍惚中仿佛听到你的声音,可惜待我侧耳去听时,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幻觉罢了,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大门前,外面只有漫天飞雪在飘扬,还有那个王婆子在那里张望,哪里有你。小厮们一个个跺着脚,揣着手,我却想起咱们以前过年的事了……”

……

他一封一封地读完了,读一封烧一封。

到了最后一封的时候,他发现这一封和其他不同。

其他都是陈年发黄的纸张,最后一封信函却是新的。

“婶婶,十年了,我从来没有给你留下过只字片语。只因我曾发誓,不为你报仇雪恨,不敢下黄泉去见你。婶婶,你可知道,你曾经细心照料的那个少年,如今已经是两鬓成霜。我往日总想着,我会为你报仇雪恨的,会将那个萧正峰碎尸万段,会让他身败名裂,然而我现在却不知,这十年光阴里,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此时此刻,越儿无颜见你,更无话可说,只有一句,我总是要为你报仇雪恨的。婶婶,我恨她入骨,她只以为一死便能偿还她的罪孽,可是我却依旧是恨。生生世世,我要去追她,要让她不得安生!”

萧正峰骨节分明的大手捏着那信函,看了好久后,终于放到了火堆中。

薄脆的纸页遇到了燃烧着的火苗,很快被舔舐,化为灰烬。

萧正峰抬起头来,默默地凝视着那个他亲手立下的墓碑。

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大理石的墓碑无声地伫立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看到上一世的,一定不会好受。这也是我把这个番外放在这里而不是最后的原因,后面会有一章叫“花好月圆,福泽绵长”的这一世幸福甜蜜章来洗去这种悲伤。那一章也是本文最后一章。

第321章 另一个重生的女人

那一日,李明悦哭着跪在辅国大将军府门前求萧正峰,萧正峰也答应了帮忙的。

如今的萧正峰答应了的事儿,那就一定能做到。

不管当今是哪个皇帝当政,萧正峰就是萧正峰,他依然会是那个万人之上的辅国大将军。

于是在萧正峰的插手下,她的儿子没有死,只是被毒瞎了双眼。

一个失去眼睛的皇子是再也没有资格和野心问鼎帝位了的。

年轻的睿信帝到底是宅心仁厚,便封了这大皇子为修王,取修身养性之意,并将他派驻到了彭州。

彭州虽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不过也绝非边远苦寒之处,修王但凡能够放下往日一切抱负,也是能够在彭州过个与世无争的逍遥闲王的。

当然了,处事谨慎的睿信帝也派了官员人马暗中监视着这位修王。

彭州人都知道,这修王地位尊贵,吃穿用度不同寻常,却并不得自由。

这一年,外面天气炎热,蝉鸣之声不绝于耳,跟随自己的儿子修王留守在彭州宅院的李明悦,心中烦躁不安,这区区一个午休,怎么也不得安眠。

她当年在备受打击之后,心知自己若是说出真相必然命不久矣,若要和顾烟拼个鱼死网破,难免连累自己儿子,当时只能装傻。如今看来,她倒是对的了。

只是这清闲日子过起来,外人觉得好,她却时常觉得烦闷。此时她脸色难看,便召来了嬷嬷,命她给讲讲燕京城的趣事。

那嬷嬷想了一下,便提起如今燕京城人人称道的一件事:

“辅国大将军的夫人,已经得了三儿一女的,已是年近四旬的人了,不曾想如今竟是老蚌得珠,生了一个千金,大家都说这夫人实在是个有福气的。更有趣的事儿,辅国大将军家的长女,也就是那位萧小将军,如今虽然远在边关一直不曾回去,听说前面上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满燕京城都说这件事呢。”

李明悦脸色顿时阴了下来,烦闷地道:

“这么无趣的事儿,你也说得来?都是这个好那个好的,难道真就全天下人好?还是讲讲其他的吧?”

嬷嬷见她不快,只好不再提这个,想来想去,只好又道:“那位阿媹长公主,就是先帝跟前的长公主,前一段时日竟然病了,就这么没了,可怜她这辈子连个孩子都不曾有,年纪轻轻就去了。”

李明悦心里蹿火,狠狠地拿起一旁的茶盏摔在地上:

“住口!”

嬷嬷吓得一哆嗦,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惹了这位皇太妃,当下不敢多说,只低着头白着脸。

李明悦斥道:“滚出去!”

嬷嬷连滚带爬地跑了。

斥退了这嬷嬷后,李明悦颓然地倒在了榻上,心间百无聊赖。如今天气越发热了,这彭州地处南方,比起燕京城不知道闷热多少,偏生这里连用个冰都多有不便,倒是让她平白受了许多苦楚。

她叹了口气,躺在那里勉强自己睡去。

恍惚中竟然也睡着了。

梦中,她竟然回到了前世,梦到了她随着萧正峰前去上任的那个早上。

那一天是个大雾的天气,她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伸了脖子去瞅前面,前面那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也是英姿勃发。

她心里便觉得一暖,想着萧正峰虽然那不过是个四品武将罢了,平日里神情也淡淡的,但是对自己也并不差,就这么跟随他前去边疆,只要熬过来,以后总是有好日子过的。

谁知道正想得美,那马车一个颠簸间,她竟然醒了过来。

醒了过来的她,耳边依然是鼓噪的蝉鸣,身上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闷燥。

她忽然趴在那里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这辈子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她多想梦醒了,她能回去,回到那个酷冷的万寒山,去抱一抱那个背脊上布满了疤痕的男人。

曾经的她嫌弃那样子有点狰狞,并不敢去碰,于是任凭他一个人用冷水慢慢地擦拭身体,咬牙绕着胳膊去清洗背后的伤疤,而自己却躲在一旁连看都不看。

如今她却觉得那背脊上的疤痕温暖极了,让她浑身发软,她恨不得回到梦里,抱住他的后背,告诉她其实自己对眼前的一切很满足了!

只是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了,刚才她梦到的前世已经过去,今生不是一场能醒来的梦。

她自己选择的路,只能硬着头皮一天又一天地熬下去。

可是就在某一天的傍晚,她百无聊赖地去了后花园散步,这个时候花园里很安静,也没什么人。

正走着间,她看到不远处的葡萄架子下,有个人赤着上身,露出坚硬而布满伤疤的背脊,只穿了一条粗布裤,弯腰正在那里攥着锄头修正杂草。

这个人肩膀宽阔,腰杆雄浑,有力的大手握着那锄头,就这么在日头下浑汗如雨。

李明悦一时有些怔住,鬼使神差地竟然跑上前去,从后面搂住了那工匠。

那其实不过是个普通工匠罢了,只不过早年经历过战乱,所有才落下一身的伤疤,如今骤然被一团温暖香气袭来,更为绵软软地抱住,不免大惊,待转首看过去,却是一个身穿锦缎绫罗的高贵夫人,越发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反应。

李明悦在他回过头来后,眼中是浓浓的失落。

这个人和萧正峰,差得太远了,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罢了。

她起身,冷望着这人:“闭上你的嘴巴!”

到底是做过太妃的人,自有一股威严,那工匠吓得跪在地上一直磕头。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事罢了,李明悦回去后就忘记了。

可是过了几天后的某个晚上,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睡不着,陡然间便想起那一日的工匠来。

她脸上发烫,犹豫了半响后,便命人去找来了那个工匠。

工匠走进皇太妃的房中的时候,连头都没敢抬,就那么哆嗦着跪在那里。

李明悦抬腿便是一脚,狠狠地踢过去:“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竟吓成这个样子,实在没出息!”

那工匠越发害怕了,一个劲地道:“是,是,我没出息,我没出息……”

李明悦踢了一脚后,就不再说话了,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放在了他的背脊上。

工匠是跪着的,背脊就呈现在李明悦面前。

他汗如雨下,汗水打湿了衣衫,湿黏在背脊上,露出里面纵横的疤痕。

李明悦恍惚中竟然蹲下来,抱住那个人,急切而渴盼地去吻那个人的背脊。

工匠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过了很久后,据那一夜守在外面的丫鬟说,里面传出来动静,动静不小。

再后来,修王府的人便约莫都知道,皇太妃和一个工匠有染,如今已经怀下身孕了。老蚌怀珠,而且还是给崩去的太上皇戴了绿帽子,这是丑事。

修王大怒,跑过来质问自己的母亲。

“你到底能不能安生一下,我如今两眼失明,只不过想安生当个悠闲王爷,你非要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吗?你让我这当孩儿的脸往哪里搁?”

李明悦瞪着自己的儿子:“我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肚子里就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你若真得心狠手辣,就把我们一家三口都杀了!若你感念半分母子之情,放了他,我和他好好过日子!”

修王气极反笑,嘲讽地道:“你总是在异想天开,当年异想天开让我登上帝位,结果最终落得这般地步,如今又异想天开去和一个工匠过那夫唱妇随的日子,未免荒谬可笑!”

李明悦摸着肚子:“好,你既心狠,那就杀了我吧。”

修王凄凉摇头:“你逼我弑母,我却做不出这等事来!”

李明悦盯着自己的儿子:“你只对别人报说我病重身亡,我改名换姓,寻一处隐蔽之地和他过日子,也能瞒过天下悠悠众口。”

瞎了眼的修王默了好半响,最后咬牙道:“你容我想想吧。”

李明悦目送儿子在侍女的扶持下离开,却是又补充道:“你也不用担心燕京城那里,我便是改嫁给别人生儿子,你那边皇弟也不会关心的,人家只关心自己的帝位是不是做得稳,犯不着和我这么一个女人家计较!”

修王无言,他再也不想看这个母妃一眼,只想离开。

还有四章完结。

第322章 追妻1

睿信帝十七岁登上帝位,在他登基为帝后,正常的顺序应该是册封皇后以及妃嫔了。

这位年轻的天子后院只有一个侧妃而已,就是这么个侧妃,还在大皇子谋反整个燕京城乱作一团的时候,因为小产而不幸去了。

尽管大家对于这个说法颇有些不信,不过谁也不敢去质问不是么?毕竟就连那位侧妃的父亲都丝毫不曾怀疑的样子。人家不但没生睿信帝的气,反而在睿信帝面前颇有些歉疚的样子。于是也有人说,其实这位侧妃其实是和人私奔了。

当然了,后面那种猜测谁也不敢明说,只当做没这回事好了。

毕竟刚登上帝位的这位,虽然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还不及弱冠的,别看平时不声不响的,可是人家却有的是手段。不说其他,就是他镇压谋逆大皇子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实在无法和他那张总是平静淡漠到有点文弱的一张脸联系起来。

当这位天子唯一的侧妃莫名没了后,他还真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后宫多少宫殿都闲置在那里,没个人烟。

一时朝中文武百官都纷纷劝说睿信帝选秀纳采,立皇后,封妃嫔,稳固国本,也为皇家开枝散叶。

可是表情轻淡的睿信帝却是仿佛没听到一般,连理都不曾理。

言官们再行进谏,睿信帝则是面无表情地抬头扫他们一眼,拧眉道:“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