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旭一仰脖子把药乖乖吞了下去,喝了几口热水后说道:“奶奶,这么早睡不着,这里什么玩的都没有,真是好难熬!”

  “这里是医院又不是游乐场,忍耐忍耐哈!来,快躺下。”钟老太把枕头放平扶钟旭躺了下来,再把她的手放到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又把床头的灯光调得稍稍暗了一些。

  “我去把碗洗了。”给钟旭打点好一切后,钟老太端着碗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百无聊赖中的钟旭伸长脖子看了看对面的几个邻居——老太太已经醒了,一个中年男人正忙前忙后地伺候她吃药喝水,而老太太却面有愠色,对他指指点点地发着脾气。借着那边的灯光,钟旭看到这男人的一个侧面,看年纪,多半是这老太太的儿子。女孩儿还在看书,钟旭好奇什么书这么有吸引力能让她从早看到晚。要不就是要考试了?!现在正是临近学校期末考试的时候呢。最里面的丢丢大概已经睡了,他妈妈正轻轻地拍着他小小的身子,舐犊之情溢于言表。钟旭忍不住多看了这对母子两眼,想到钟老太曾经对她说过在她八岁的时候,她生过一场大病,一直高烧不退,她妈妈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两天两夜,她爸爸则冒着倾盆大雨连夜去到某个偏僻乡村的老中医那里找偏方。也算她命大,当医生都准备放弃治疗的时候,父亲死马当活马医地给她灌了几大罐草药汤,竟奇迹般地把她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不过,估计是那草药的后遗症,钟旭醒来以后除了还认识自己的亲人之外,其余的记忆全没有了。不过全家人还是谢天谢地,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呢?!当然,这一切一切都是钟老太告诉她的,而且平均半年就会提一次,每次一说起这事钟老太都要语重心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戒钟旭要记住亲人对自己的好。最近几年提起的频率更高了,尤其是在钟旭每个月发薪水的头一天,痛说革命家史完毕后,钟老太总不忘很“随意”地提起什么最近物价飞涨啊、什么自己那破单位又是几月没发退休金啦之类的话,逼得钟旭每月上缴的生活费呈直线上升趋势。不过,总的来说,钟旭还是很庆幸自己有这些又可恶又可爱的亲人。同样都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一群普通人,相形之下,自己真是比那个丢丢幸福太多了。钟旭不禁感慨这世上果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钟老太拿着洗好的碗走了进来,见钟旭还睁着两眼东张西望不肯睡觉,于是斥责道:“就算睡不着,闭上眼睛养神也好啊。你好快一点,老人家我也少在这医院呆一天嘛,真是的。”

  真是的,这睡不睡觉也能和伤好得快不快挂钩?为了让钟老太不再唠叨自己,钟旭立马闭上了眼睛作深睡状,还故意打几个呼噜给她听。钟老太这才闭了嘴,把碗放好后擦了擦手,又去冲了一杯茶,这才坐下来掏出老花镜戴上,抓起一份报纸慢条斯理地看起来。

  一只小猪两只小猪三只小猪,钟旭无可奈何地数起小猪希望自己早点入睡,睡着了这时间就好打发了。或许是入夜后的医院出奇的安静给她营造了一个理想的睡眠环境,在数到第1007只小猪的时候,钟旭真正地睡着了……

26 16:20:00

  一股阴冷的气流从钟旭的脸上拂过,额前飘动的刘海扫得皮肤痒痒的。

  钟旭被惊醒了。

  现在几点了?钟旭一时无从得知。只感觉到整个病房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虽然所有的灯都被关掉了,可是房间里并不是如常理一般漆黑一片,几束淡青色的光从某个地方透进来,照得里头的一切勉强可见。等等,不对呀,外头又不是明月当空,就算有月亮,这光源的来向还有颜色也不对头啊。钟旭顺着光束的来向把目光转向了门口,嗬嗬,果然有非正常情况发生——先是一个人头从房门上“渗”了进来,接下来是肩膀、腰身,直到整个身体完全进入这里。然后就见一个裹着灰色条纹病号服的女“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把干枯的头发散乱地绾在脑后,面色蜡黄,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颧骨异常突出,一对只看到眼白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着。

  是个死灵。钟旭准确地作出了判断。

  这个东西看了老半天,把棘人的目光锁定在了钟旭对面的某一处,半飘半走地朝正侧着身子睡得正熟的女孩儿移过去。刚飘了没几步,女鬼像是发现了什么,往钟旭这边一看,马上调头就走,沿着原路迅速地消失掉了,只是出去的速度比进来的时候快了N倍。

  钟旭本能地想要坐起来追出去,却被守在她身边正趴在床边披着一床被子小睡的钟老太给拉住了。

  “睡你的觉!不要理会!”钟老太连眼都不睁,一直保持着睡态。

  对哦!自己真是病糊涂了,一下子竟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医院。钟家人之所以都对医院很敏感,除了的确很讨厌那股福尔马林味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放眼天下,生灵与死灵集中共存最密集的地方就是医院,这里生死交错、混杂不清,给各种灵体的滋生创造了极好的条件。而钟家人虽然以伏鬼为己任,但是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对医院里的鬼灵出手的。一来出现在这里的灵体通常是没有恶意的,选择留在这里飘来荡去不肯离开是因为医院的特殊磁场很适合它们存在,像人类会觉得吸纯氧很舒服一样,这些死在医院里的灵体也会因为感觉上的舒适而赖在这里。只要它们安分守己,钟家的人往往也睁只眼闭只眼放它们一马。二来这里当然也有一小撮儿想寻垂危之人作替身的恶鬼,收伏它们虽然不是太大的难事,但是施法的过程中必须要特别小心,如果伤到那些因为重病昏迷不醒而暂时脱离了身体的生灵的话,就会害了一条人命。另外,在医院里抓鬼,对伏鬼人本身也有很大的损害。这里的“气”既乱且强,伏鬼人的灵力会受到很大的干扰,就像是那些警犬一样,虽然嗅觉很厉害,但是如果把好几种浓烈的味道放到它们鼻子底下不断的嗅辨,要不了多久它们的嗅觉就会大不如前,再也无法识别相关的信息。抓鬼也一样,如果在使用灵力的同时不断被恶性刺激而导致无法战斗的话,会有什么下场那是非常清楚的,之前钟旭已经有过一次切身体会了,据说她爷爷当年在医院里跟一只老鬼对决也差点败下阵来,多亏他老婆也就是钟老太及时赶到才化解了一场危机。不过,这消息来源实在是不太可靠,每当看着钟老太得意洋洋地提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钟旭总是持保留态度,怎么关键时候的英雄角色全让她老人家一人给当了?汗~~~

  刚才的那只女鬼钟旭还不太清楚它的动机,如果贸然出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还好今天晚上是钟老太在这里,如果是钟晴那个小子守着她的话,别说不会拦着她还肯定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她后面看热闹去。

  钟旭重新闭上眼睛又开始数小猪,不过在她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外面走廊上正涌过一阵阵异常气流……

  一场浓雾散去之后,今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

  “你这个兔崽子就是不能让人放心!你充什么能耐啊?!现在可好!你别乱动了哈!我马上回来!”

  “我打电话让司机马上回来送您!”

  “不用不用,我打车回去就行,不用那么麻烦了!司徒少爷在这儿陪陪旭儿吧!我就先走了!”

  钟旭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一眼就看见司徒月波西装笔挺地拿着一个水瓶往脸盆儿里倒开水;一个护士正给那老太太换吊瓶儿,旁边的女孩儿身边多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两个人粘在一起有说有笑;丢丢妈妈则端着小碗,用调羹一边搅和一边对着碗小心的吹着气。整个病房因为多了几个人而显得非常……有生气,昨天晚上那些非人类的气流在清晨的阳光下早就消失殆尽。

  这样的早晨,完全属于人类。

  “咦?!你醒啦?!正要叫你起床呢!”司徒月波已经倒好了水,一回头看见正伸懒腰的钟旭。

  “这么早就来了?”钟旭用手一撑,利落的坐了起来,活动活动了手臂,肩膀上的伤口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心情非常不错。

  “洗脸!”一张热气腾腾的毛巾递到钟旭面前。

  看着司徒月波挽着袖子拿着毛巾像丫头服侍小姐似的站在自己面前,钟旭还真是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往脸上抹,透过袅袅的水蒸汽,她看到司徒月波虽然笑意吟吟,却掩不住一脸倦容。

  “昨天忙到很晚?”把毛巾递还给他时钟旭随口问道。

  司徒月波叹口气道:“一个通宵。筹备一个新项目。”

  “唉,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这样!要多注意身体!钱是赚不完的!忙完了就回家休息嘛,又跑来医院干什么?!你的身体可不像我,怎么折腾都没问题。”钟旭剥了一块口香糖塞到嘴里,板起脸教训了司徒月波几句。

  “呵呵,你长得比电脑、文件还有公司里那群老头子好看多了,看着你就是最好的休息方式。”司徒月波打趣道。

  钟旭嘻嘻一笑:“承蒙夸奖!对了,我奶奶呢?吃早饭去了吗?”她这才发觉打从一睁眼开始就没看到钟老太。

  听到钟旭问这个,司徒月波噗嗤一笑,道:“钟夫人现在正赶回家抗洪抢险呢。”

26 16:21:00

  “什么?抢什么险?”钟旭大惑不解。

  “钟晴自告奋勇修水管,结果给弄爆管了,你家现在是水漫金山,好象还秧及四邻。刚刚他打电话到你手机上把老人家叫回去收拾残局了。”

  钟旭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她现在的心情了,只说了一句:“哪天他能把地球都凿个窟窿出来!”

  正说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因为一左一右地提着两个大纸盒子,他只得费劲地用手肘轻轻撞了两下算是敲门,然后目不斜视地来到司徒月波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总裁,您吩咐的东西我已经买来了。”

  “好,放下吧。”司徒月波动手把连在病床上的小餐桌拉开。

  “是。”把东西放好后,年轻人问:“总裁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噢,对了,把这份文件我刚才已经签好了,带回公司交给KEN就行了。”司徒月波从公事包里抽出一个文件袋交到这人手里。

  来人点点头拿着东西很快地消失在病房门口。

  “来,吃早饭吧。”司徒月波把纸盒盖挨个揭开。钟旭伸头一看,乖乖,一个盒子里满满装着各式各样让人垂涎欲滴的精美糕点,另外一个则放着十几盒不同牌子的鲜奶、果汁外加一瓶豆浆。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司机在附近的店里随便买了些,将就吃一点吧。”司徒月波拿了一盒鲜奶插上吸管放到钟旭面前。

  “我的天,你买的这些够我吃一个星期了。拿我当难民啊?!”钟旭吐掉口香糖,拣了一块慕丝蛋糕塞到嘴里,还没吞下去就忙着说:“唔~~味道不错。”

  “世界上哪有你这么幸福的难民?!”

  “有你这么鞍前马后地献爱心,当一辈子难民也值!”

  “对不起,打扰你们一下。”

  两人的谈话被一个怯怯地女声打断了。

  丢丢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两手不安地揉着衣角,低着头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我……我……”

  见她“我”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钟旭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需要我们帮你做点什么吗?”

  “没关系,有什么你直说好了。”司徒月波紧接着说。

  有了他们俩这句话,丢丢妈妈微微抬了抬头把目光小心地挪到他们脸上,窘迫地搓着双手,说:“恩……我……我等下要出去办点重要的事情。想……想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一下丢丢。我……我怕那个……丢丢他爸又来胡闹。”

  原来如此!

  看来在见识过昨天司徒月波的“路见不平”之后,这女人已经认定只有司徒月波才能镇得住她那个无赖丈夫了。又或者她根本是看到司徒月波在这儿,才敢放心把儿子单独留在这里。

  “我……我很快就回来的……不会麻烦你们太久……丢丢很乖,不缠人的!”她生怕钟旭他们拒绝,又急急忙忙补充道。

  跟司徒月波对望了一眼后,钟旭对丢丢母亲一笑:“你放心去办事吧。丢丢就交给我们好了。”

  “真的?!实在太……太感谢你们了!你们真是大好人!谢谢你们!谢谢!”丢丢母亲感激涕零地给他们一个劲儿的鞠躬,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表达谢意的方式。

  “举手之劳。你赶紧去吧。丢丢肯定不愿意离开你太久的。”司徒月波看了看坐在床上玩着绒毛狗狗的丢丢说。丢丢妈妈点点头,转身回到丢丢身边,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边说还往钟旭他们这边指了指。

  “好了,妈妈跟你说的记住了吗?要乖乖听那个叔叔还有姐姐的话哦!”末了丢丢妈妈抱着儿子亲了一口,拿上手提包站起来就往外走。谁知那丢丢竟然一反常态地抓住母亲的衣服不撒手,眨巴眨巴眼睛,豆大的泪珠滚了出来,哭喊着:“妈妈不走……妈妈不走……刀刀……痛痛……”

  丢丢妈妈蹲下身子,边给他揩眼泪边说:“傻孩子,医生叔叔不会给你用刀刀的!不准哭鼻子了,要当个乖孩子,勇敢一点,妈妈很快就回来,给丢丢带最喜欢吃的冰激凌好不好?!”

  “不要……妈妈不走!”丢丢还是不撒手。

  司徒月波见状,走上前去把丢丢抱在怀里,顺势把他的小手从他母亲身上松开,笑咪咪地哄道:“丢丢乖,不要哭了,叔叔那边有好多好吃的,但是只给不哭鼻子的小朋友吃哦!”

  趁此机会,丢丢妈妈赶紧抽身离开了。

  也怪,这丢丢大概跟司徒月波投缘,呆在他怀里慢慢停止了哭泣,也不再吵着要妈妈了。

  司徒月波抱着这个小不点坐到一桌美味的前面,问:“丢丢想吃什么?”

  孩子始终是孩子,花花绿绿又香甜可口的糕点是最好的镇静剂,丢丢天真地舔了舔舌头,指着一块草莓鲜奶蛋糕说:“这个!”

  看着一口一口吃得很香的丢丢,钟旭一边给他擦去糊在脸上的奶油一边对着司徒月波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招小孩子喜欢的嘛。”

  “哈哈,因为小孩子很容易满足,小小一点贿赂就能把他们收得服服帖帖。”司徒月波笑道。

  “怎么丢丢在你们这儿?他妈妈呢?”照例过来巡房的许飞见钟旭正扮着无比G型的鬼脸逗得赖在司徒月波怀里的小病人咯咯直笑,奇怪地问道。

  “医生叔叔好!”丢丢非常懂事地向许飞问好。

  许飞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噢,是这样的,丢丢妈妈有事出去了,托我们照看一下他。”司徒月波解释道。

  “许医生你来得正好,我觉得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你看,我现在怎么动都不觉得痛了呢!是不是可以出院了?”钟旭迫不及待地上上下下动着自己的右臂,恨不得马上给许飞

26 16:22:00

  表演广播体操。

  “没有痛觉并不代表你痊愈了,能不能出院不是由你说了算!安心再住上两周吧!”许飞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抹浅笑,话里的语气却比石头还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今天天气非常不错呢,许医生,可以带着他们出去晒晒太阳吗?”司徒月波非常了解钟旭此刻的心情,就算不能出院,能出病房到外边逛两圈也好。

  许飞想了想,说:“可以,偶尔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对康复也有好处。不过,要特别注意,虽然丢丢的病情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但是还是要小心,不要磕着碰着了。我知道司徒先生是个细心的人,有你在旁监督我会很放心的。”

  “噢,我们会注意的!”司徒月波认真地说,然后转向丢丢:“叔叔带你去外面看漂亮的小鸟好不好?”

  “好!”丢丢开心地拍起手来。

  得了许飞的特赦令,钟旭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搭在一旁的羽绒服披上再拿一张毯子,拖着司徒月波就往外走,这两天真是把她憋坏了。

  “等一下。”司徒月波腾出一只手把毯子揭下来,仔细地把丢丢裹好才随钟旭出了门。

  看着三个人的背影,许飞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