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凤阁烦躁地摆摆手。

沈夫人高声道:“老爷,咱们家可是第一个没有退路的!”

谢凤阁怫然:“当年让女儿入宫的是你,教我被同僚嘲笑贪慕富贵、背信弃义,如今说没有退路的还是你。早知有今日,你当初又何苦来!”

“是我逼着女儿吗?”沈夫人泪流满面,“哪个做娘的舍得把心肝宝贝送到那深宫里…”

谢迁见母亲垂泪,连忙扶了她坐下,又捶背又倒茶。谢凤阁亦觉尴尬,遂掉头问儿子:“今日你亦在朝堂上,其中脉络可曾清楚了?”

谢迁沉思道:“陛下的心意自不用说。但目今两位皇子俱已及冠,是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依你看如何呢?”

谢迁道:“不若…先封王?”

谢凤阁想了想,微微点头。

沈夫人亦是见过世面的世家闺秀,心中盘算了一下也就明了。同样是“拖”,这个主意要冠冕堂皇多了。她不觉嗔道:“你既有好主意,朝堂上怎不说出来,也好帮帮你爹。”

谢迁赧颜道:“却也不是儿子自己想的。原是散朝后听翰林院的几个同僚私下嘀咕了几句。”

谢凤阁苦笑着摇摇头。然则不管怎样,有了封王这个想法,奏疏就好写了。他舒开眉头写了两行字,又道:“夫人先请回吧,迁儿留下来帮我看看文字。”

沈夫人走到门口,忽回头道:“今日徵王那里送来了外甥女儿的信笺,说要回来。”

前一阵的忙乱之中,谢远遥匆匆出嫁了。琴太微还记得舅母的许诺,一得到消息就立刻修书回家,请求探望公主。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回来做什么?”谢凤阁皱眉道,“陛下正不太高兴,若更疑心我与西苑那位有牵连,岂不是火上浇油?”

沈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已经回了她。”

谢迁望了望父亲,又看了看母亲,终究没说什么。

立储之议暂时有了结果,皇帝亲草了一道诏书,称皇后贤德康健,有望再生育嫡子,又称年来皇长子病情渐有起色,为人父者不忍见弃。现长子杨檀、次子杨樗均已至及冠之龄,封康王、福王。诏书既出,群臣中仍有人嘀嘀咕咕,然而总算这是个大家都能勉强接受的结果,一时间徐党和清流两边都没有人再继续上书了。皇帝觉得自己是赢了一局,不免心满意足起来。

只是,康王病弱不能自立,自然是留在宫中依母而居,旁边又有一个徵王长年住在皇城里,那么皇帝也不能叫福王独个儿之藩去。贤妃也想让杨樗留在宫中,早晚奉承徐太后膝下。皇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便在东华门外指了一所府邸,教福王杨樗搬出皇城去住着。贤妃不敢跟皇帝啰唣,只得求到了徐太后跟前,想让杨樗学徵王的例子,在西苑分一处宫馆居住,只不要离开皇城就行。徐太后听了笑笑,指点她道:“亲王们年少,之藩前暂居东华门外的王府,这乃是我朝旧例,向来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你又抱怨什么?阿楝又不一样,他是早已就藩的,如今客居在京,才不便另辟府邸,将就住在西苑了。杨樗何必要跟他比?”

贤妃一时还未明白,犹自陈说杨樗是如何舍不得祖母,还有将来徐三小姐出嫁后也跟着移居宫外,服侍太后多有不便…

“嫁了人就好好服侍她的夫君,回来服侍我做什么?”徐太后驳道。

贤妃这才觉出太后的不耐烦,吓得顿时收了声。

徐太后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住在外头,也有外头的好处。这深宫里面除了妇孺就是奴婢,规矩也大,行动也不便宜。杨樗出去之后,该渐渐学着与人应酬往来了,再不必事事由着你替他筹谋。趁着离京之前这几年多长些见识,结交些人脉,过几年倘若皇帝真叫他之藩,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吧…”

贤妃只听到了“过几年之藩”这层意思,茫然问道:“母后是说,他还是要走的?”

徐太后见她驽钝至此,不由得将茶杯蹾在了桌台上,道:“阿楝在他这个年纪,已有一大群名臣良将肯为他效死了!”

贤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得诺诺应承,心中却想着就算有人肯为杨楝效死,也是因为庄敬太子,而杨樗虽然父亲是皇帝,却只有她这个生母把他的生死前途放在心上。徐太后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冷笑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身为妃嫔只要服侍好你的主母,便是尽了你的本分。你是皇后的陪嫁丫头,如今她是倚重你多些,还是倚重丽嫔她们多一些?你再想想,皇后只是阿楝的婶母,待他何等亲切?她是杨樗的正牌嫡母,却又几时曾把他放在眼里?”

贤妃万万不敢说这是皇后嫉妒,红着脸接不上话。

朽木不可雕也。太后心叹道,皇后的嫡子无用,倘若贤妃忠诚于皇后,杨樗入东宫的赢面岂不是又多了二三成?可她竟连这也做不到。

虽则如此,福王的婚事还是有条不紊地走了下去。司礼监草草拟定了一个十来人的名单,供帝后选择其中出身清白、品性贤德的少女立为福王妃。过场是回回都要走的,都知道真正的王妃人选早已内定,那陪选的十来位少女也许会封为侧妃,更大可能是不会与皇家有任何关系。

名单送到皇帝那里,他翻过来覆过去读了几遍,犹自沉吟不定。李彦是个聪明人,瞧这情形便在一旁轻声道:“此番司礼监征选淑女,只用了将将不过一月时间。仓促间弄上来的人选,许是不如陛下的意?”

皇帝摇了摇头,似是自嘲地轻声道:“朕身为一国之君,亲生骨肉的婚事,却做不得主吗?”

作为皇帝多年贴身内官,李彦瞧着那支晃来晃去不肯落纸的朱砂御笔,便知皇帝又想使用“拖”字诀了。李彦瞧瞧四周皆是自己的心腹,遂上前一步,眯着眼睛笑道:“陛下说笑了,不但福王的婚事是要陛下最后定夺,就连徐三小姐,也盼着陛下给做主呢。”

“怎讲?”

“我听太后老娘娘身边的人说,议婚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徐三小姐曾经在太后的卧房外面跪了整整一夜,太后生了气,打发人将她送到徐安照府上。才只过了一顿饭工夫,又被她兄嫂押着回宫请罪来了。现如今,据说她躲在自己房里整日不出门,披头散发,不茶不饭,太后跟前也不肯奉承了…”

“竟闹得这般难看?”皇帝冷哼一声。

“呃…奴婢也以为,徐小姐性情刚烈,并非福王妃的最好人选。”李彦道,“太后老娘娘也是头疼得很,只盼着快快将她嫁掉完事。”

皇帝笑道:“我想把名单打回去,教吕义他们重新拟过,细细地再选些人上来。”

“陛下可曾问过皇后娘娘的意思?”李彦忽道。

皇帝撇撇嘴道:“她向来不管娘家的闲事,我还能指着她替我说服太后去?”

“陛下,如今阖宫上下都在议论福王纳妃这桩大喜事,却忘了这次是陛下的两个儿子同时受封。”李彦眨着眼睛道,“弟弟那边花烛爆喜好事将近,哥哥这边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这厚此薄彼,只怕令皇后要心生怨怼。还有徵王鳏居已久,继妃的人选却一直悬而未决,他是被徐家的人耽搁了的…”

“——阿楝那里我自有打算,眼下不是时候。不过…你是说为杨檀选妃?”

却说威国公府这边征期在即,刚忙完世孙的婚事,就遍请京中亲友,连开三日辞行筵。这时节秋风乍起,公府花园的芙蓉花已经开了,筵席便设在锦云楼,又请了京中有名的班子,搭了台子连唱三天。威国公府是军功出身的开国功臣,如今重掌军权,一时炙手可热,往来都是公卿大臣。楼上女眷这边,坐首席的是长孙媳的母亲谢沈氏,虽只是个三品淑人,比那些公府夫人们还差个半步,无奈她是当今三皇子的亲外祖母,谁也不好坐到她前面去。

谢远遥是新妇,连府门朝哪边开都不太摸得清,跟着婆母威国公世子夫人应酬了半日,已站得腰酸腿软,头晕眼花,少不得躲到母亲身边来偷一会儿懒。自三朝回门之后,这还是沈淑人第一次与小女重聚,因嫌外间人杂不便说话,母女俩索性相挽着离了席,找了间清净的花厅慢慢坐着吃茶。

还未讲过三句话,沈淑人便道:“前日我进宫看你大姐姐,瞧着精神渐好,脸上也不似先时那般蜡黄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你也进宫去看看她。”

谢远遥嘟着嘴道:“如今不比在家时,能不能出门不由母亲说了算。”

“傻孩子,你婆母是个和善人。”沈淑人道,“再者,你进宫觐见娘娘,她还能拦着不让?”

谢远遥刚想说说威国公世子夫人,忽然想起一事:“母亲此番进宫,可曾见过琴姐姐?”

沈淑人摇头道:“她又不在内廷,哪里说见就能见到呢?”

谢远遥默了一会儿,道:“娘和姐姐…是再也不管琴姐姐的事情了吗?”

“她早已是天家的人,娘也无能为力。再说,她在徵王身边过得挺好。”沈淑人拍拍谢远遥的手背以示安慰,忽道,“…莫不是你哥哥又和你说了些什么?”

谢远遥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昨日谢迁前来赴宴,遣了他的心腹侍妾晓霜到内院来问安,特意向二小姐提起琴太微不能回家之事。谢远遥心中了然——以谢迁的立场,又碍着沈端居在中间,自不好开口乞求父母,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出嫁的妹妹身上。谢远遥一时血勇,当下就拍着胸脯向晓霜保证,一定求得母亲松口接琴太微回家。然而沈淑人还未等她深说下去,立刻埋怨起来:“你也嫁了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当初你哥哥和琴姐儿在皇史宬闹的那一出,几乎将你爹爹和我吓死,这中间也有你的错!——亏得皇上不计较,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到现在你还替他俩穿针引线,真是不知死活了吗?”

谢远遥被娘亲一通劈头盖脸数落,倒也没泄气,立刻回击道:“原是皇上都不计较的事,母亲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呢?”

沈淑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谢远遥连声道:“去年琴姐姐忽然被抓入宫中,本就莫名其妙。抄查琴家的时候,皇上既没有找我们家麻烦,就不可能非要和琴姐姐一人过不去,实际上皇上根本就不知道她被抓了啊。如果当时咱们就以祖母的名义向皇上求情,大约琴姐姐早就放出来了。可姐姐千推万阻就是不肯向皇上开口,一拖再拖,直到琴姐姐被皇上撞见,事情才不可收拾。我就是不明白,娘和姐姐到底在计较什么?姐姐在皇上面前那么得宠,却连自己表妹也不肯施救,说出来真令人心寒。”

“胡说!你怎敢这样说你姐姐?”沈淑人板着脸喝道,当初淑妃到底在怕什么,沈淑人亦不甚了然,然而——“宫中的事情岂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谢远遥拧过头,心中郁闷犹未平息。她也是嫁过来这几天,隐隐听到夫家妯娌背后议论,才起了这些心思。威国公府娶了淑妃的嫡妹做世孙夫人,那些眼红心热的旁支亲族,少不得将谢家的是非拿出来搬弄一番。谢远遥初为人妇没有几天,亦尝到了几分冷暖,又想起娘家那本难念的经,索性一并吐了痛快:“嫂嫂今日也没过来,我听晓霜说她有一个夏天没能起得来床了。连我听着都难过,娘就不心疼吗?当初若早做决断,又何必弄到如今这样,谁都不好受。”

这话生生戳到了沈淑人的痛处。沈端居与谢迁亦是青梅竹马,沈淑人只道换了这个媳妇谢迁纵有不足,总能夫妻和睦。沈端居入门之后又一贯贞静柔顺,房中从未听见吵闹声。直到谢迁收了琴太微留下的丫鬟晓霜,沈淑人才觉出有点不对劲儿来。自初夏入宫觐见之后,沈端居便一病不起。沈学士的夫人登门看望女儿,出来的时候直掉眼泪,口口声声要带女儿回家。沈淑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儿子娶亲半年还不曾圆房呢。

倘若沈端居当真含恨而亡,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谢家虽然势盛,却也不能随便得罪山阴沈氏。沈淑人少不得跟学士夫人百般赔罪,守在媳妇房里劝慰了一整天。然而谢迁自做了官,愈发不是她能支使得了的。沈淑人一狠心,把晓霜锁在自己院中的小黑屋里不让见人,逼得谢迁在沈端居房中一连留宿了半个月,沈端居亦不得不跟着求情,晓霜才放了出来。

谢家后院这些鸡飞狗跳的事,都还是在谢远遥备嫁期间发生的。这大半年来沈淑人为偿儿女债,累得两鬓白发多添了几茎,只道等眼前要紧事情忙完,要好好教导一下儿子和媳妇。然则事情一桩一桩涌到眼前,似也没个完结的时候。虽然勉强圆了房,谢迁和沈端居的夫妻情分,只怕也尽了,将来如何是好呢?

“母亲,”谢远遥含泪道,“让琴姐姐回一趟家,不会出什么事的。哪怕是看在祖母的面上,我听家里来的人说只怕就是这个月了。”

沈淑人微微地点了点头,却道:“别再折磨你娘了。不是我不管琴姐儿,实在家里再不能出什么乱子。我实跟你说,就算我们去接,徵王也未必肯放她出来。”

谢远遥却没想到这个,一时哑然无语。

沈淑人揉着太阳穴,又忍不住数落道:“我是你娘亲,你这样对我说话也无妨。倘若在你公婆面前还是这个腔调,娘可要为你担心死了。”

谢远遥点点头。

“世孙待你如何?”沈淑人忽然问道,“——别只顾说没相干的。回门那一日他竟不曾陪着你来,我原是有点生气的,只怕他待你不好。你若有委屈,千万别藏着不说。”

谢远遥愣了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也还好吧。只是连日都在丰台大营忙着,是真没有空闲,母亲休怪。”

细数起来,自那稀里糊涂的洞房夜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与夫君独处,甚至近看几眼都不能。男人忙得整天不回家,只是不停地派人回来问安,她自己则忙于敬奉婆母结识妯娌熟悉家务,迅速陷入大家族的网罗中。依稀记得枕边男人的身体白而冰凉,似乎有些瘦弱,灯下看来面貌颇为矜贵秀雅——但如今想起亦是一团模糊,几同路人。她年纪尚小,又不似琴太微那样聪敏早慧,对男女情事并不放在心上,但这般新婚情形到底令人惆怅。

沈淑人只得道:“终归他走之前,还是要回家来的。你…多与他接近接近。”

谢远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笑道:“他这里早有两个通房丫鬟。女儿进门的第一桩事,就是接了那两人的茶,抬她们做姨娘,好让她们跟到北边去。”

“总不成你自己去那冰天雪地处服侍人?”沈淑人道,“有通房也是寻常事,何况世孙年纪不小了。”

“哥哥成亲之前就没有!”谢远遥咬牙道。

“其实也有一个,只是你哥哥一向不看重她,就没抬姨娘,反倒排到晓霜后面去了。”沈淑人叹了一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看不开,不过是因为太年轻,将来你就知道了。”

说了半天闲话,哪桩烦恼都没个区处。谢远遥扶了母亲回到楼上,又敷衍了一回,方趁人不备慢慢下楼去,心中犹自咀嚼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之语,只觉愁来天地翻,茫茫不知何处,一时倚着阑干停了下来。

出了一回神,才发现锣鼓戏文都停了,她拨开竹帘朝楼下望去,只见男客们都息了声朝同一处望去,满堂听得一人的言语,不知是谁在说话。

她将座中宾客一个一个打量过来。今日多有贵客,那些威名赫赫的世家公侯、名臣良将,她一个深闺女子却是谁也不认得,满座衣冠锦绣到底哪一个是她的夫君呢?一时觉得主座上那个穿红色蟒服的有些像,一时又觉得东廊下那个长眉白面的也许是,看了一回皆不分明,倒觉得自己可笑得紧。

“冬季海面结冰三尺,可驰马拉雪橇,往来如履平地。夏日海水解冻,有烟波浩渺,鸥鹭翔集,风光不让洞庭。海中出产丰足,土人驾木舟捕鱼,半日可得百斤,举手之间衣食无虞。海之南有牧野千里,水草丰美,为鞑靼人多年觊觎。海之北岸又有林原莽莽,山中富藏黄金、白玉、孔雀石,实乃难得的宝地。”

谢远遥听得颇有兴趣。从前琴太微在家时,曾叫谢迁从外面寻了山海舆地全图,兄妹几个凑在小书房里,将国朝疆土之外的名山巨岭、江河湖海逐个指点一番。琴太微说起潦海来头头是道,听得她和谢迁全都入了迷,可是关于北海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料想是极北之地的一片大湖,必然杳无人烟,上下空明,有如古书中记载的丛极之渊,却原来是这般生机勃勃的好地方。

那说话之人的座位在她站立处的正下方,无法看到他的形容,那声音却沉稳清晰,犹在耳畔。说起北海风物滔滔不绝,连她都心驰神往起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跟随新婚的夫君出征。沙场征战虽艰苦,但女儿家心中未始不曾做过关山飞渡戎马相随的梦,只是甫一入门她便知那不可能,长房长媳必须要留在公府中侍奉婆母、操持家务,何况长辈对她还不放心。

“昔年苏武牧羊于北海,有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之语,依小陆将军所言,竟是一块宝地?”座中有人发问。

原来竟是自家四叔陆文瑾。她恍然大悟。

近来总是听到这个名字。虽然入了陆家兄弟的排行,但陆文瑾毕竟只是老公爷的养子,又一向自矜身份,并不肯住在公府之中。是以她嫁进门来一个月,从未和这个名义上的四叔打过照面。

“此海仍在鞑靼人手中,自是他们的天然屏障,我军的心腹大患。”陆文瑾道,“若能驱逐鞑靼,收归国土,无疑会成为我朝的宝地…”

谢远遥立在帘后,兀自听得出神,却见她婆婆房里的一个管事嬷嬷过来,催她去陪几位世交的夫人们坐着说话。谢远遥不得不舍了这头,匆匆往后院了。枯坐了一两个时辰,又见自家心腹小丫鬟来报,说送信的人已到国公府的后花园。

赶到鸳鸯厅,来人已在水廊里站着等候了大半个时辰,有些着急了。谢远遥连忙叫随身小丫鬟开了北堂,请那妇人进来少坐,又道:“你回去后转告琴表姐,我未能说动母亲,十分抱歉。”

那妇人张氏原是个医婆,因擅长千金科,常在京中各高门府邸之间走动,颇有些体面,谢家亦待她如座上宾。谢远遥因听说她识得徵王府上的林夫人,连西苑亦能够进去,便想着借她给琴太微传些消息。那张氏应了,又问:“少夫人可还要传个表记?”

谢远遥从手上褪了个玛瑙指环下来,裹在一块随身的旧绢子里递给她,又道:“你告诉她少安毋躁,等我再磨磨母亲。实在不成了,就找机会上我这里来,我带着她回家去。只是她也须得从徵王殿下那里想想法子。”

张氏连声应了,又小心收了戒指。谢远遥打赏了两个银锞子叫她去了,深觉腰酸头沉,遂打发小丫鬟去前面取茶水来,自家坐在窗下的玫瑰椅里,支颐小寐片刻。正在朦胧之间,忽听见隔壁传来响动,似官靴踏在青砖地上,惊得她一激灵便站了起来。

原来这鸳鸯厅位于莲塘正中,四面开窗,中间用通天落地的槅扇和飞罩分开,隔作南北两堂。南堂高阔庄重,布设官帽椅、供案、山字座屏风,开门正对一池清水,是延邀男客的正厅;北堂却是宝瓶香花,玲珑精巧,玫瑰椅、圆墩皆用精美绣垫铺陈,是女眷们聚会的所在。威国公府平日里招待至亲好友,多在此厅设宴观花。但这几日客人太多,又摆了戏,这鸳鸯厅便嫌局促,只留作备用了。谢远遥到底没有经验,只当这里无人正好办点私事,却不料一扇之隔,竟还有男人在那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