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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老弟,要我劝你一句呢,你不如现在就直接退学算了,免得还去那惊蛰楼受一轮苦,那里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比修罗地狱还恐怖……”

“卢大哥!”辛鹤冷不丁一把抓住卢华吉胳膊,双眸迸射出灼灼亮光:“你知道,知道有什么法子能从那惊蛰楼里出来吗?我登记的时候,似乎听那少傅说,好好表现,还是有机会再考出来的,对不对?”

“机会倒是有,可是太渺茫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几个人真能从那考出来,要真想出来……只有通过了芒种之考,才能离开惊蛰楼,重新回到书院。”

“芒种之考?”

“对,芒种忙,麦上场,到了芒种时节,可不得开始收割你们这片麦子吗?到时惊蛰楼将进行一场大考,考核分为许多项,还得加上平素的表现分,最后通过层层审核,证明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再世为人了,方可离开惊蛰楼,重回书院。”

听起来轻松,要通过可是难于登天,浴火重生,还不得脱身皮吗?

卢华吉摇头感叹着,见辛鹤听后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以为她终是想明白了,打算放弃时,辛鹤却忽然抬首,冷不丁又问道:“对了,卢大哥,你知道宫学里收藏着一本《茶经》吗?”

卢华吉一时没反应过来:“《茶经》?什么《茶经》?”

他有些发懵,辛鹤忙摆摆手,笑道:“没,没什么。”

她深吸口气,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我想好了。”

卢华吉忙道:“怎么,你准备去退学了?”

“不!”辛鹤目光坚定:“我要参加芒种之考,离开惊蛰楼,重回书院!”

这下芦花鸡真是惊得嘴都闭不上了,辛鹤却望着他一笑,高高束起的乌发随风飞扬,“不管怎么样,这宫学,我是念定了,谁也别想赶我走!”

长阳笼罩下,俊秀白皙的面孔目视前方,像一个斗志昂扬的少侠,周身光芒万丈,腰间只差别把剑就能大杀四方了,叫卢华吉一时都看呆了。

少侠却忽然回头,冲他粲然一笑:“谢谢你,芦花鸡,哦不,卢大哥!”

斜阳照水,暖风微醺,湖面荡起阵阵涟漪,小舟停在水上迟迟未动。

撑船的是位老人,上了些年纪,脸上的皱纹写满了岁月风霜,他靠着船桨微眯了双眸,仿佛睡着了般。

这是小镜湖上唯一的船夫,每年“发配”到惊蛰楼的学子,全靠他送过去。

徐徐清风中,一个俊俏的少年坐在舟头,乌发高束,水蓝色的发带飞扬着,正伸长脖子张望着远方,焦急等待着。

这俊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前去惊蛰楼报到的辛鹤,她遥望远处,心中只嘀咕着,那位跟她一起“发配”的仁兄怎么还未来?

今日拿着名册找到老船夫时,她才知晓,原来竟还有一个人跟她一起去那惊蛰楼。

这可真是奇了怪,按照芦花鸡的说法,新生中只有她一人被“发配”了,那这个跟她一同前去的,就是书院中原本的弟子了?

那不用多想,肯定是不学无术,顽劣不堪,犯了事受罚的!

辛鹤打定主意是要在惊蛰楼好好表现,做个乖顺弟子,早日考出来的,对这等顽劣差生,她自然是要避而远之,免受牵累的,除了今日同乘一船的缘分外,日后接触能少则少,她一定要做惊蛰楼里最“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个。

一边想着,辛鹤一边不由摸到腰间的一只香囊,她指尖微动,低下头,捧起香囊嗅了嗅。

香囊里面装着几块小小的茶饼,都是小越哥哥送给她的,她从琅岐岛上带了出来,放在身边一刻不离,每当想念洞室中那道身影时,她就会捧起香囊轻轻闻一闻,那股清冽的茶香萦绕鼻尖,仿佛小越哥哥也站在她眼前一般。

“不知道……小越哥哥,现下在做什么呢?”

辛鹤有些出了神,一颗心正不知飞往何方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动静,她抬起头,放下那香囊,遥遥望去,目光一亮——

那人来了!

等等,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好家伙,这阵势简直让人闻所未闻,乌泱泱一片男男女女,浩浩荡荡,簇拥着中间的一人,个个面带不舍,气氛悲壮动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送英雄将军上战场呢!

“遥哥,你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兄弟们都在这等你回来!”

“遥哥,这伤药你拿好,是我外公花大价钱托人弄到的,对你身上的鞭伤最管用了,你记得早晚都要涂抹啊,保准没几天就好利索了,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遥哥,你放心吧,在那里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担心我们,我们都会见机行事的,绝不会再落到那鲁老头手里!”

……

辛鹤在舟头慢慢站起,眼睛越瞪越大,不敢相信长空下这一幕,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第6章 小镜湖初遇

春风拂过一众学子的衣袂发丝,七嘴八舌的不舍送别中,女弟子们相较之下要含蓄一些,只跟在旁边泪光闪动,嘤嘤道:“遥哥,我们等你,你一定要早日回来啊……”

“我们等你,遥哥!”一群世家小姐哭得双眼通红,姬宛禾站在中间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眉梢一挑,随手往骆青遥肩头一捶,“老遥,行啊,红粉佳人遍地跑……”

“哎哟宛姐,可别打趣我了,这伤还没好全呢,你下手轻点!”骆青遥揉住肩头,故作夸张,一副无赖模样反将姬宛禾逗笑了,她叹道:“老遥,保重啊,进了那魔窟可就要自求多福了。”

末了,凑近一步,将一物塞进了骆青遥手心,压低声道:“这是信号弹,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儿,就朝天而鸣,我们一收到信儿,不管刀山火海都会赶来救你的!”

“要不要这么夸张?”骆青遥有些哭笑不得,又颇觉感动暖心,掂量着手中那物打趣道:“那惊蛰楼里有那么可怕吗?还真能把小爷吃了不成?”

“没跟你开玩笑,收好吧,那里天高皇帝远,不在咱们的势力范围内,都是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没人会给你面子的,你当真要多个心眼才是。”

看着姬宛禾关切的眼神,骆青遥张张嘴,想告诉她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如果让姬宛禾知道,他如今不仅身上带伤,还叫鲁行章那阴险的家伙封住了穴道,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武功暂时尽失,相当于一个废人了,她该急成什么样儿?

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鲁行章单独传见他,对他说的那番话:“在那里不要惹事,好好念书,不要仗着武力欺人,收起你一身戾气,静心思过,早日悔改,听明白了吗?”

他在来惊蛰楼之前去见了鲁行章一面,原本以为只是听他啰嗦几句,哪知离开时,鲁行章在他肩头上重重拍了两下,他当时还没察觉出不对,只是走路有点发软无力,等到了晚上时,已经一丁点内力都使不出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穴道竟然被封住了!

再回想起鲁行章那番话时,他才陡然明白过来其中的深意,“不要仗着武力欺人,收起你一身戾气,静心思过,早日悔改”,这该死的鲁判官真是太阴险了,竟然把他一身武功都封住了,这是存心让他在惊蛰楼里任人宰割啊!

可惜事已至此,他只能生生受了,说出来也只是让宛姐和兄弟们徒增担心,还不如自己随机应变,多做几手准备。

想到这,骆青遥将手里的信号弹往袖中一收,对姬宛禾笑道:“你放心,小爷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他凑近她,拍了拍胸口,狡黠眨眼:“再说,我也带了‘秘密武器’呢,谁敢惹我,谁就是找死!”

姬宛禾长睫一颤,正想问是什么“秘密武器”时,骆青遥已经向众人挥挥手,高声道:“好了,别送了,大家都回去吧,我没事的,那鲁判官还搞不倒小爷呢!”

这个熟悉的声音一出来,站在舟头的辛鹤便呼吸一窒,敢情,敢情这是当日大考闹事的那个家伙?

难怪了,看这架势,简直就是书院一霸啊,惹不得惹不得,她可千万要离得远远的,莫跟这“混世魔王”沾上一点关系,不然就休想出那惊蛰楼了!

正胡思乱想间,骆青遥已经跃上了船,向众人挥手告别,辛鹤被颠得身子一颤,赶忙往后退了数步,远远挪到了船的另一头。

岸上,姬宛禾挥手喊道:“老遥,保重啊,我会想法子去看你的!”

“别看了,小爷思个过而已,很快就会出来了,又不是去坐牢,你们用得着一个个愁眉苦脸吗?”骆青遥不羁一笑,风中衣袂飞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高声道:“对了,这件事不要让小陶子知道了,让他好好休养身子,谁都不许跟他说,听见了吗?”

岸上一众兄弟点点头,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姬宛禾眼角也泛起波光,却是心中暗自摇头,喃喃道:“那呆木头聪明得很呢,这般大的事情,你还以为真能瞒得住他吗?”

风掠长空,水面波光粼粼,老船夫不急不慢地划着桨,小舟晃晃悠悠,向着惊蛰楼而去。

“小兄弟,你干嘛躲那么远啊,你怎么了?”

上船后的骆青遥挑起眼角,很快就发现了船上另一位少年的怪异,他有心想同他说话,他却躲得远远的,一副全神戒备的模样。

“你就是今年那个新生,叫辛鹤对吧?咱俩也算有缘,一同去那惊蛰楼,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了,初次见面,我叫骆青遥……诶,你别往后退了啊,小心点,再退就要掉下船了!”

骆青遥往前走一步,那满眼戒备的少年便往后退一步,船上的场景一时诡异又滑稽,弄得骆青遥好生奇怪。

他还想再开口时,却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茅塞顿开,难道……这新生在怕他?

对,一定是这样,骆青遥越想越肯定,他是知道书院那不成文的老规矩的,这少年倒霉,受累于姓氏,初来乍到,稀里糊涂地就分到了惊蛰楼,人肯定还是发懵的,又加上对他不了解,定是将他当作了十恶不赦之辈,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骆青遥不由暗自发笑,咳嗽两声,装模作样地又走近几步,那少年果然跟着往后退,像只全身绷紧弦的猫儿。

一时间,骆青遥忍俊不禁,少年心性上来了,眼珠子一转,起了促狭之心。

“喂!”他猛然间上前,冷不丁伸出手,一把揪住了那张俊秀白皙的脸,将那人吓了一跳:“新来的,你是在怕我吗?”

辛鹤猝不及防被人揪住了脸颊,瞬间涨红了面皮,心里喊道,怕你个鬼啊,怕你连累我才是!

“不要碰我!”

她终于说出了自骆青遥上船后的第一句话,揪在脸上的手却未松开,眼前人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无赖:“就碰你,就碰你,谁让你哑巴了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辛鹤恼极,抬脚去踩,骆青遥却敏捷躲开,笑得更欢了:“哟,还会咬人呢!”

他躲了几下后不再玩闹,松了手,见好就收:“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其实我啊,不是你想的……”

才准备解释清楚,辛鹤已经一声叫道:“我的香囊!”

两人纠缠间衣服不知怎么扯在了一起,辛鹤腰间的那个香囊被骆青遥缠了过去,丝线扭作一团,一时间竟解也解不开。

“你快松开,把我的香囊还给我!”

“我没想拿你香囊,是它自己要缠住我的,能怪我吗?我这不正在解吗?”

“解就解,干嘛动手动脚,别碰我!”

“我哪里动手动脚了?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谁,谁跟姑娘似的了?明明是你不要脸!”

“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那香囊的丝线却越缠越乱,俨然成了一个死结,辛鹤咬咬牙,手下发力,使劲一拽,呲拉几声,骆青遥衣角被扯烂了,他脸色大变:“你要不要这么狠,衣服都叫你撕烂了!”

辛鹤才不管许多,一把拽过香囊,还来不及高兴时,却有什么东西瞬间飞了出去,划过半空,扑通掉在了水中——

“茶饼,我的茶饼!”

一声惊呼,辛鹤瞳孔骤缩,对着水面险些扑了出去,一张脸彻底煞白。

那茶饼浮在水面上,随风慢慢化开,空中弥漫起似有若无的茶香。

骆青遥在一边抓着烂掉的衣角,伸长脖子望向那湖面,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哟,稀奇啊,你这香囊里装的是茶饼啊?你也真是个奇人了,别人装花装香料,你居然装茶饼……”

“你这个混球!”辛鹤怒极回头,一声吼道:“你还我的茶饼来!”

“那你还赔我的衣服来呢!”骆青遥也吼了回去:“什么了不起的茶啊,我赔你便是了!”

“你赔得起吗!”

“怎么赔不起了?千金一两的茶小爷都喝过,还会赔不起你这区区一块茶饼吗?”

“你懂什么?这不是普通的茶饼,这是,这是……总之你把自己卖掉了都赔不起!”

两人吵吵囔囔间,小舟已经快要靠岸,老船夫面无表情地划着桨,毫不受影响。

骆青遥被吵得心烦意乱,一把推开辛鹤,就想跳上岸,“懒得跟你这家伙纠缠了,脑子有毛病,掉了块茶饼跟掉了块肉似的……”

他才要跳上岸,却被身后恼怒至极的辛鹤一个瞅准,狠狠一脚踹在了屁股上,“你这个混球,下去陪我的茶饼吧!”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骆青遥毫无防备,直接被一脚踹进了湖中!

辛鹤一个跨步,从舟头跳上了岸,冲水中的骆青遥呸道:“我去报到了,你慢慢扑腾吧,喝饱了水再上来吧!”

骆青遥身上的鞭伤还未好全,给湖水这么一泡,疼得龇牙咧嘴,在水里气急败坏,冲岸上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挥舞着拳头:“死鸟人,你给我等着,小爷记住你了!”

第7章 喻剪夏

“无赖、王八蛋、臭青瓜,遇到你就一路倒霉,没有一件好事情,太晦气了!”

辛鹤一边走在长长的小道上,一边在心中将骆青遥咒骂了一百遍,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却是个十足的混球,就像她在琅岐岛上吃过的一种青瓜,外头光鲜亮丽,里头却臭不可闻,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家伙就跟那青瓜一模一样,谁碰谁倒胃口!

辛鹤越想越气,却是骂着骂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嬉闹之声,她一抬头,正看见三个斗大的字——

惊蛰楼。

说是楼,其实更像一座小小的山庄,亭台水榭样样不少,只是没有宫学那样宏伟壮丽。

三月春日,微风徐来,辛鹤只觉心旷神怡,然而这份好心情在循声踏入庭院时,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空下,辛鹤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偌大的庭院中,一派混乱,古琴散落一地,书卷狼藉,这显然是一堂乐理课,可上课的主儿们却分散四方,不是围在一块斗蛐蛐儿,就是投壶行酒令,或是高声抛掷着骰子,个个赌得满脸涨红,兴致高昂,更有甚者,居然凑在一起玩“赛猪”!

对的,正是赛猪,一帮子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幼猪仔,粉粉嫩嫩的,划了数条道儿,分好起始点,每人守着一只,谁的先到达终点,谁就能拿走所有赌金,简直将辛鹤看得目瞪口呆!

要不要玩得这么稀奇?这哪里像个读书的地方啊?芦花鸡诚不欺她!惊蛰楼,惊蛰楼,十足就是一座百虫园!

辛鹤按捺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深吸口气,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左右先报了名再说。

她一步步走入混乱的庭院中,硬着头皮上前道:“同学,请问贤师堂在哪……”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没见我的威武大将军鏖战正酣吗!”

辛鹤:“……”

她扭头张望,另寻目标,又继续上前问道:“同学,请问贤师堂……”

“不知道不知道,快快快,轮到谁了,快扔啊!老子今儿个非把昨天输的连本带利都赢回来!”

辛鹤:“……”

好吧,豪赌一刻值千金,再寻目标:“同学,请问……”

这一回,索性连个“滚”字都没有了,回应辛鹤的只有一张醉醺醺的大红脸,以及一个深深的酒嗝,她差点被熏得人事不知。

正欲拔腿走人时,衣袖却被那“酒鬼”扯住了:“这个小倌儿好清秀啊,怎么从前没见过,来,过来陪我喝酒……”

拳头骤然一捏,辛鹤强忍住揍人的冲动,挣开那酒鬼,疾走数步不住深吸着气。

不要紧不要紧,千万不可动怒,不能与这些“虫子”起正面冲突,她必须好好表现,必须早日离开这鬼地方,就当进来渡一场劫,不就是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么,有什么过不去的?

正这样拼命安慰着自己时,辛鹤一抬头,眼皮子抽了抽……她想,她可能找到了这堂乐理课“失踪”的老师。

枝繁叶茂的树上,一位长发披散的年轻少傅斜斜靠着,广袖飞扬,抱琴而睡,脖子上还挂了个牌子,上书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阳春烟景正好眠,勤加练曲莫等闲。”

直白了说就是——这春光好着呢,老子要舒舒服服睡觉了,你们这帮兔崽子给我勤快点练曲,别浪费时间!

辛鹤盯着那牌子望了半晌,又回头看了眼凌乱一地的古琴,脑袋忽然有点隐隐作疼起来。

惊蛰楼里的老师,都这么狂放不羁,荒谬独行吗?

正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时,辛鹤耳边却传来一阵缥缈琴声,她转过头,双眼一亮——

春风里,小桥旁,梨花树下,一位少女端然而坐,侧影清美如画,正独自抚琴,丝毫未受外界干扰,宛如一株水色潋滟的雪莲。

辛鹤一时看呆了,不由自主地慢慢上前,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眸,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这般人物?这样清丽脱俗的姑娘怎么会进惊蛰楼呢?

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少女身旁,喃喃道:“真好听。”

少女长睫一颤,微微抬眸,对上她的目光,露出清浅一笑。

霎时间,辛鹤心神都迷醉了,站在树下再不敢出声,唯恐惊了这仙乐。

尽管周遭依旧声色犬马不息,乌烟瘴气,一片闹哄哄的,辛鹤一颗心却已因少女的琴声彻底安静下来,所有躁动都被抚平,就如夏日的一杯清茶,甘冽澄净,润泽无声。

春风拂过少女的乌发裙角,漫天梨花悠悠落下,古琴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花瓣落在琴身的一角,长阳映照下,那里竟刻着三个娟秀的小字——

喻剪夏。

辛鹤心念一动,微扬了唇角。

一曲完毕后,辛鹤拊掌而叹,少女抬头望向她,两人目光相接,明明初次相逢,却如故人相见。

抚琴之人,听曲之客,梨花树下,萦绕着一股知音之感,不胜妙哉。

辛鹤上前一步,弯了腰,粲然一笑,轻轻道:“剪夏罗?”

那少女目光一动,辛鹤已含笑接着道:“很甘冽的一味草药,可以清热除湿,泻火解毒,多谢你方才的一曲,可算是替我‘解了毒’,我该叫你一声……师姐吧?”

少女微微一愣,辛鹤已站直身,大大方方地向她一拱手,水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飞扬着,俊秀的脸庞朗声道:“我是今年入学的新生,不辞辛劳的辛,闲云野鹤的鹤,辛鹤见过剪夏师姐。”

湖水波光粼粼,长空下似一面皎皎明镜,春风掠过四野,柳絮纷飞,花香怡然,天地间一片静谧安宁。

岸边的小树林里,骆青遥一边换着湿漉漉的衣裳,一边骂骂咧咧着:“死鸟人,娘娘腔,脑子被驴踢了的家伙,小爷绝不放过你!”

他一边骂着一边打了个喷嚏,又从随身带的行李包袱中换了双长靴出来,好一阵折腾后,总算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全身都爽利了。

一只手摸向胸口,暗松了口气,还好他的“秘密武器”跟宛姐送的信号弹都密封得严实,没怎么浸到水,否则这两样“宝贝”毁了,他非得扒掉那死鸟人一身皮不可!

“辛鹤是吧,你给小爷等着,咱们来日方长,惊蛰楼里慢慢玩!”

浮云缱绻,庭院的梨花树下,少女抱着琴,提起一旁的药箱,背在了肩头,转过身对辛鹤温柔道:“我这便带你去贤师堂,找这里的太傅报到,你跟着我便是。”

辛鹤看着那药箱,有些惊奇:“剪夏师姐还会医术?”

少女笑了笑,没有说话,辛鹤福至心灵,顿悟过来,一拍脑门儿:“师姐见笑,是我问了个傻问题。”

会医术当然不足为奇了,不然怎么会叫“喻剪夏”这样的名字呢?

两人这便准备往贤师堂而去,院中却有不少目光隐隐投来,辛鹤敏锐察觉到周遭变化,余光一一扫去,却见许多道身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之事,甚至有人慢慢站了起来,眸中带着说不出的深意。

辛鹤不动声色,只紧随少女身后,为她挡住那些不善的目光。

“多谢剪夏师姐带路。”她有意开口道谢,打破院中这份微妙气氛,前方却有几人迎面而来,衣袍带风,似乎来意不善。

其中为首者乃一个紫衣华贵的少年,五官生得很是俊美,气质却颇为倨傲,一派盛气凌人之状,瞧一眼便知不是个好相处的。

辛鹤低下头,正想跟喻剪夏避开这几人时,那紫衣少年却迎面撞来,故意擦向喻剪夏的肩头,还重重哼了一声。

喻剪夏纤秀的身子踉跄了下,肩上的药箱应声落地,里面的东西倾洒而出,辛鹤脸色一变,还不待开口时,耳边已响起那紫衣少年讥诮的声音:

“‘毒娘子’好生厉害啊,这么快就勾搭上了新来的小师弟,嗯?”

院里无数目光齐齐射来,均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那紫衣少年唇边的冷笑更甚:“真是有意思,也不怕人家知道你的真面目了,被活活吓死么?”

喻剪夏身影单薄地站在风中,长发飞扬,一声未吭,只是垂下眉眼,想要拾起地上散乱的东西,那紫衣少年却说时迟那时快,一脚踩上了其中一本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