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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所有人洗上一个月的衣服,否则就要登记在册,扣除平日的操行分!

可惜,这威胁毫无震慑力,一群人中,唯独辛鹤乖乖领了罚,缩在这小院里一声不吭地洗着衣服,叫坐在井口边上,晃荡着二郎腿的骆青遥都大为稀罕。

他端着碗香喷喷的面条,一边还随手剥着个鸡蛋,哼哼唧唧道:“我说鸟兄,你也忒老实了点,白毛怪那帮人都没有领罚,你倒在这里洗得起劲,你昨夜的威风劲呢?哪去了?不就是扣点操行分吗,至于这么紧张吗……”

辛鹤一大早窝这里吭哧吭哧地洗到现在,凉水都还没喝一口,正憋着一肚子火呢,闻言再也忍不住,抬头就想把手里的捣衣棍往骆青遥身上抡去。

“你懂个屁!是哪个王八蛋将我害到这般田地的,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骆青遥长腿一晃,连忙躲闪开,“诶诶诶,你小心点,别把脏水溅到我碗里来了,真是的,我好心好意在这里陪你受罚,你还不领情……”

辛鹤一股火窜上胸口,咬牙切齿:“滚蛋!厚颜无耻,谁让你陪了,我不想看到你!”

她抡起捣衣棍就想赶走眼前这只不要脸的青瓜,耳边却传来一声笑嘻嘻的:“滚蛋没有,鸡蛋倒有一个!”

长胳膊一伸,手中举着那个刚剥好壳的鸡蛋,白白嫩嫩的蛋身上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骆青遥坐在井口边上,露出一口大白牙:“喏,给你剥好了,趁热吃吧。”

辛鹤微微一怔,久久盯住他手里的鸡蛋,没有动弹,骆青遥又往她跟前递了递,笑道:“吃啊,瞪我干啥?”

辛鹤这才一激灵,抬头看向那张欠扁的笑脸,恶狠狠道:“呸!假惺惺!”

骆青遥不气不恼,只是晃荡着二郎腿,优哉游哉道:“谁假惺惺了?鸟兄,我可真没恶意,咱俩现在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还会害你不成?再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个儿的肚子过不去啊!”

他说着一抬手,将那鸡蛋往辛鹤嘴边一送,辛鹤猝不及防,下意识张口咬住,骆青遥一张俊脸笑得更欢了。

辛鹤面上一红,骨气到底输给了肚子,算了,吃就吃吧,她索性不再扭扭捏捏,就着骆青遥的手,一口一口地咽起了那鸡蛋。

还别说,真够香的!

骆青遥看辛鹤吃得生猛,知晓他是真的饿了,不由伸出另一只手,忍俊不禁地想替他擦去唇边的碎屑,“鸟兄,你慢点儿,没人和你抢,我这里还有几个呢,统统剥给你吃。”

辛鹤反应奇快,将骆青遥的手一把拍开,含着一嘴巴鸡蛋瞪眼道:“干吗,别动手动脚的!”

这模样实在有些滑稽,骆青遥摇头笑道:“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娘们兮兮了,我不过想帮你擦下嘴巴,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辛鹤将嘴中鸡蛋尽数咽下,抬起衣袖子胡乱擦了下嘴巴,依旧瞪着骆青遥道:“你才娘们兮兮呢,我是怕你这王八蛋使阴招,又给我下什么蛊虫!”

说到蛊虫,骆青遥确实理亏,他在宫学里向来光明磊落,还不曾干过这种事情,此刻被辛鹤这么一瞪,不由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这事吧,确实有点对不住鸟兄你,我那也是情急之下,没办法嘛,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一将穴道冲开,就立刻帮你把这连心蛊给解了,到时换我来罩着你,怎么样?

“你就跟在我后头,保准在惊蛰楼里横着走,谁也不敢欺负你,我身手还是相当不错的,你以后就会知道了,绝对不输那白毛怪,再多来几个也准被我打趴下,到时你跟着我,在这惊蛰楼里可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舒舒坦坦的了,也不用你怎么报答我,叫我声‘遥哥’就成了,我还可以带你去见我那帮兄弟……”

“滚滚滚!”辛鹤再听不下去了,恨不能捂住自己一对耳朵,“快别说了,我刚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你这人脸皮怎么就能这么厚呢?见过自大无耻的,还没见过到你这境界的,你脸皮是属城墙的吗?”

骆青遥哈哈大笑,毫不恼怒,反而被辛鹤吃了苍蝇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其实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你面前格外放纵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端着憋着,自在逍遥,如果这叫厚颜无耻,那我乐意厚颜到底,毕竟出了这惊蛰楼,我又得做回……”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淡淡的草药清香已随风飘来,一道纤秀身影走近,轻轻喊道:“辛师弟,骆师弟。”

骆青遥与辛鹤同时一怔,抬头望去,来者正是一袭素色长裙,肩上背着一方檀木药箱的喻剪夏。

她站在院中,看着井边几大盆的脏衣服,满眼歉意:“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真的……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长阳斑驳如金,浮云悠悠,草木随风摇曳,天地间一时静谧安好。

姬宛禾踏入陶府时,正听到前厅中传来一记冷嘲热讽的女声:“四公子,不是大伯母嫌麻烦,只是你如今双腿也废了,宫学也念不成了,就该好好在屋中静养,一日三餐自有人服侍你,偌大一个陶府,总不会饿死你,怎么着也还是养得起个把闲人的,只要你别再多管闲事,想着到处折腾就行,否则……”

“这不是多管闲事,我,我只是想去看一眼遥哥,他因我才入了那惊蛰楼,我若是不去看看他,情义何在,良心何安?”

这个文气十足的声音,正是陶泠西,姬宛禾几乎都能想见他那张涨红的清秀面庞。

前厅里那个女声越发尖锐:“什么情义良心?他带头闹事,活该被关进惊蛰楼里,你怎么去看他?谁带你去?你自己一双腿都废了,自顾不暇,还想着别人呢?”

陶泠西一向文秀嘴拙,被人这么欺负嘲讽,也只能咬牙说出一句:“我,我就算是坐着轮椅,也一定要去看遥哥!”

那妇人又是一声冷笑:“看鬼呢?没人会带你去的,你如今都废人一个了,还痴心妄想呢?”

“大伯母,你,你……”陶泠西被呛得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

他这些年,在陶府中的地位的确有些难堪,虽为陶氏嫡子,却因父母过早离世,无所倚仗,自己又不好舞刀弄枪,只喜欢钻研机甲偃术那一套,在一个将门世家中算是“异类”了,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府中就连下人们也都轻视冷落他。

还好他性子不争不抢,淡泊无求,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爱与一堆木头打交道,平素在府里的日子也还过得去。

只是陶府这一任管家的大伯母,是个很刁钻刻薄的妇人,对陶泠西一向就没什么好脸色,再加上她自己的几个孩子读书不行,考了几次也没念上宫学,这怨气自然而然就发在了一考便中的陶泠西身上。

又兼之日后家产分割,陶泠西总归是陶氏子孙,他那一份少不了,平日份例也得按月发放,大伯母明面上没法子,只能在背地里做点手脚,各种克扣,陶泠西心知肚明,却也不去计较太多,反正他吃穿用度都不讲究奢华,除了在机甲偃术上要多花点钱以外,旁的也用不了太多。

可惜即便退让到这个地步,大伯母还是处处不饶人,就连陶泠西一双腿被废了后,她都拦住了本来要去找鲁行章讨公道的大伯,还吹些枕边风,说犯不着为了一个呆木头得罪宫学的院首。

事实上,陶泠西变成这副模样,她心里正巴不得呢,到时还有谁能跟她的孩子抢风头,争家产?

陶泠西在府中休养,自从这一双腿废了后,大伯母的态度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他在府里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熬了。

但就算如此,在得知遥哥为了他被罚入惊蛰楼后,他仍是执意要去看望他,为此不惜与“母老虎”第一次起了正面冲突。

可惜,他文秀孱弱,无论怎样拼尽全力,却也还是落得个“自取其辱”的结果。

前厅里,那大伯母还在数落着:“腿废了就好好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要去,省得丢人现眼,辱没陶府名声……”

姬宛禾听到这,再也忍不下去,她从前就来过陶府数次,早知这大夫人的丑陋嘴脸,却不料她愈发无耻过分了,她胸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着,捏紧双拳,快步踏入了前厅。

“我看丢人现眼,辱没陶府名声的,是一些嘴巴奇臭无比的悍妇才对,隔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味儿,真叫人作呕!”

前厅里的妇人背影一动,扭过头,又惊又怒:“是你!”

她跟姬宛禾因为陶泠西的缘故,打过不少次交道,却都没落到什么好,姬宛禾性子泼辣,姬侯府又在皇城中地位超然,有先祖献帝钦赐的免死金牌,保姬氏一族世代长宁,她就算对姬宛禾恨得再咬牙切齿,也不敢同她硬碰硬。

此刻姬宛禾大步踏入前厅,轮椅上的陶泠西双眸一亮:“阿宛,你,你怎么来了?”

“我要再不来,你岂不是要被这股恶臭熏死了?”姬宛禾毫不客气地瞪向那妇人。

那大伯母脸上挂不住,胸膛起伏着道:“姬小姐,你这话未免太过难听了。”

“还能难听得过大夫人你吗?”姬宛禾句句呛去,走到陶泠西身后,伸手推住他的轮椅,“他想去哪就去哪,轮得到你来多管闲事吗?”

大夫人被个黄毛丫头当众给难堪,也有些来火了:“话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轮不到?我是这陶府管家的人,只要四公子一日身在陶府,我就一日有权管束他!”

她嗓门震天响,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了:“真想自在逍遥,有骨气的话,就离开陶府,自立门户啊!那我保准以后再不多说一句话,随便他爱去哪去哪!”

这是连明面上的样子都不愿做了,彻底撕破脸皮,完全一副要将陶泠西赶走的架势了。

姬宛禾冷冷一哼:“不用激将之法,这般恶臭之地,我本来也就不想让陶泠西多待了,还嫌脏了他一身清白呢!”

轮椅上的陶泠西身子一颤,仰头望向姬宛禾:“阿,阿宛……”

姬宛禾对上他的目光,直截了当道:“呆木头,我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院里长阳斑驳,微风拂过陶泠西的衣袂发梢,他怔怔望着姬宛禾,久久没有说话,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一圈:“我,我……我当然愿意,可我,我毕竟是陶氏子弟……”

“什么陶氏子弟,你父母都已不在,剩下这群豺狼虎豹,有将你视作一族亲人吗?你别跟我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顺心顺意地过日子才是最实在的,若是再留在这里,我怕你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害死!”

“姬小姐怎么说话呢?有些字眼还是用得谨慎些为好。”那大夫人不阴不阳地飘来一句。

姬宛禾瞪向她,直接就驳斥道:“我有说错吗?他这双腿,你们有给他好好医治吗?”

“还有我每回带来的那些药,你们都替他熬了,喂他服了吗?他的伤腿一拖再拖,你们真想看他一辈子坐轮椅,变成个残废,就高兴了吧?”

那大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还想强辩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他自己命不好,能怪谁?”

“狗屁,他的命你们不稀罕,我来管!”

姬宛禾直接将陶泠西的轮椅一转,面向自己,向他伸出手,一字一句道:“呆木头,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阳光洒在姬宛禾身上,少女的发丝勾出一层金边,薄唇紧抿间,眼神是那样坚毅,那样……动人。

陶泠西忽然就哽咽了喉头,“阿宛,我……我愿意。”

他伸出手,终于紧紧握住了她,两人在微风中久久对视着,有什么不言而喻地流淌着,温暖了身心每一处地方。

那大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边挂着讥讽的笑容,眼见姬宛禾就要将陶泠西带走,又哼了哼:“等等,既然真的这么有骨气,要跟陶府撇清关系,那就索性撇得干净点吧,四公子坐着的这把轮椅,可是黄花梨木制成的呢,价值不菲,不能带走,必须留下来。”

“你!”姬宛禾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双眸瞪视着那大夫人,根本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无耻之人。

那大夫人冷冷一笑:“瞪我干什么?我已经够客气的了,还没让四公子把那一身衣裳行头也扒下来呢,怎么着,舍不得这黄花梨木的轮椅啊?”

她摆明了存心刁难,陶泠西都气得浑身发抖了:“大伯母,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什么了,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是你们非要……”

“别说了,什么破烂轮椅,还你们便是!”姬宛禾厉声一喝,再不想跟这粗蛮妇人纠缠下去,她一个弯腰,俯身在陶泠西面前,干脆果决道:“呆木头,上来!”

这竟是要将陶泠西背起的架势,陶泠西有些怔住了:“阿宛,我……”

“我叫你上来!”姬宛禾又是一喝。

陶泠西呼吸一颤,再不犹疑,双手攀上了姬宛禾纤秀的背脊。

姬宛禾一咬牙,憋着一股气,竟真将陶泠西一把背了起来!

“我们走!”

她带着他,走入了院中,一步又一步,陶府不少下人都闻风而来,围在两旁看得目瞪口呆。

姬宛禾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在风中回过头,对着堂中的大夫人高声道:“听着,晚些时候我会派人来陶府收拾东西,陶泠西的那些木头玩意儿谁都不许碰,我会让人全部带走,少一样我都要追究到底,记住了吗,大夫人?”

那大夫人脸色颇为难看,一句话也没说,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传出去她这个主母的脊梁骨该被多少人戳着骂啊,说到底,她根本未料到姬宛禾会烈性至此。

长阳下,风掠庭院,姬宛禾背着陶泠西,衣裙飞扬,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府外。

陶泠西负在她背上,水雾渐渐模糊了视线,他几乎哽咽不能言:“阿宛,我……”

“别哭,给我撑住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要轻易掉眼泪!”

姬宛禾扬声道,她目光灼灼,咬紧牙关,背着陶泠西一步步走在风中,说出的每个字都重重砸在陶泠西心头——

“往后我来照顾你,你这双腿我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你不要怕,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有我在一天,就一天不会再让人欺负折辱你,你给我抬头挺胸,斗志昂扬地活下去,再不要向任何人低头,听清楚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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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捣衣棍横扫千军

浣衣院中,晴光风暖,喻剪夏坐在辛鹤身旁,帮她一起洗着那一堆堆脏衣服,辛鹤原本不想让喻剪夏跟她一块受罚,却禁不住这位小师姐的坚持,只得由她去了。

骆青遥见状,在喻师姐面前也不好做甩手掌柜了,撸起衣袖也准备上前帮忙,奈何温香暖玉里长大的富贵公子,从没干过这种粗活,拿着捣衣棍都不知道怎么使,一下轻一下重的,水花四处飞溅间,好好的衣裳都要被他捶烂了,辛鹤气得火冒三丈,差点想拿手里的棍子抡死他了。

“滚滚滚,笨蛋,别跟这添乱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骆青遥被粗暴地赶到了一边,摊摊手,倒也乐得轻松,依旧坐在那井口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胡天海地闲扯着。

辛鹤懒得搭理他,只是跟旁边的喻剪夏聊着天,她对她实在有太多疑问与好奇。

喻剪夏的话很少,温温柔柔的性子,无论辛鹤问及什么,她都只是抿着唇,浅浅笑着点头或摇头,直到辛鹤问到她为什么会进这惊蛰楼时,她才一怔,埋下了头,许久没有吭声。

这情形看来是问到点子上了,骆青遥与辛鹤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清清嗓子,在一旁试探着开口道:“是啊,喻师姐,你性情这般恬静温柔,怎么也会被罚到这惊蛰楼来呢?”

喻剪夏依旧低着头,院里一片静寂无声,骆青遥与辛鹤不知何来的默契,谁都没有再去催促喻剪夏的答案,只是耐心十足地等待着,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清隽纤秀的身影才轻轻道:“我不想……骗你们。”

她坐在微风中,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无比艰涩:“因为,我从前……差点杀了人。”

短短几个字,却如惊涛骇浪般,令骆青遥与辛鹤同时脸色一变,不敢置信。

这答案实在太始料未及,辛鹤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可能?”

倒是骆青遥,目光几个变幻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喻师姐,你说的该不会是白毛怪和人比武那次吧?我听闻那人在比武中遭了暗算,中了毒,差点就死在那里了,难不成,难不成这是你下的毒手?”

他这话又让辛鹤吃了一惊:“什么比武?”

说起这比武,可谓是震惊宫学上下,因为差点出了人命,也是直接导致裴云朔被罚进惊蛰楼的主因!

骆青遥晚他们一届入读宫学,个中细节已无从得知,只是听说跟裴云朔比武的那个人来头也不小,是个气焰很嚣张的世家公子,出自将门,家中请了不少江湖上的门派高手亲自指导,武功底子打得极好,本人性情又刚烈霸道,是个寻常弟子不敢招惹的狠角色。

他不知怎么就跟裴云朔起了冲突,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在周围好事者的起哄下,甩手放了狠话,定下了一场比武,不分出个胜负誓不罢休。

两人在比武前还像模像样地签了一份生死状,当真要按江湖上那一套规矩行事,彼时其余的宫学弟子全都笑嘻嘻看热闹,也没谁当回事儿,都觉得不过是两个少年人打打架,各自发泄发泄,能严重到哪里去?

却哪知,若没这份生死状,裴云朔或许就真要“一命抵一命”了。

那场比武的结果很惨烈,原本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不相上下时,那将门公子却莫名吐出一口黑血来,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訇然倒地,抬回去时才发现,他肩头竟不知何时中了三根毒针!

那是种极为罕见的剧毒,来势汹汹,若不是裴门镖局及时送去了解药,恐怕那将门公子就要性命不保了。

这件事实在太过严重恶劣,暗器伤人,卑鄙下毒,不仅震惊了整个宫学,更叫那将门公子全家雷霆大怒,一定要宫学交出裴云朔来!

事情闹得风风雨雨,不可开交,最后还是那将门公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跟家中说了八个字——

生死有命,两不追究。

这是写在那生死状上的一段血书,他和裴云朔都是按了手印的,哪怕是遭了暗算,他也认栽,自个儿承担,绝不会违背这签下的生死状。

多亏了这将门公子的几分江湖豪气,才得以保全裴云朔,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番纷纷扰扰后,他被宫学罚进了惊蛰楼中,悔过自新。

“那毒针,那毒针的确是我所为……我那时看到哥哥被逼得节节后退,对方又招招狠辣,毫不留情,我害怕极了,我不想看到哥哥受伤,我下意识地就使出了毒针,几乎没有犹豫。”

院里微风徐徐,拂过喻剪夏柔软的长发,她声音轻缓至极,无波无澜,却叫骆青遥与辛鹤都变了脸色,心中震惊难言。

那张苍白秀美的脸抬起头,双眼微微泛红,依旧是恬静温柔的模样,说出的一字一句却更让人毛骨悚然:“如果再重来一次,我或许,或许也会这样做,因为在这世上,谁也不能伤害哥哥,为了哥哥,我就算是杀人也在所不惜。”

明晃晃的太阳下,一股寒气却陡然从骆青遥与辛鹤脚底升起,似乎是看出他们眼底的惊惧,喻剪夏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声音凉凉:“他们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毒娘子’,还是个不祥人,哥哥的一切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那时候是哥哥替我担了罪名,没有人知道真相,哥哥不许我跟任何人说,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哥哥独自罚进惊蛰楼,便私下去找了当时的院首,道出实情,让院首也将我罚入了惊蛰楼,只是真相到底没有公之于众,被哥哥一力压了下来,他为我背上骂名,始终没有对外解释过一句。”

时至今日,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得知真相,其中就包括裴云朔的两个好兄弟,岑子婴与萧然,正因为此,那岑子婴才会如此厌恶喻剪夏,见到她就冷嘲热讽上一声“毒娘子”。

“原来,原来是这样……”辛鹤与骆青遥均有些恍然大悟,却又对视一眼,同时看出彼此的疑惑,辛鹤抿了抿唇,到底问了出来,“那,那剪夏师姐,你今日为何要告诉我们实情呢?”

喻剪夏双眸水波闪烁,笑容苍白:“因为我忍得太辛苦了,我根本就不想隐瞒,我甚至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可是哥哥……”

他说的话,她总是无法违抗的。

长空下,那张柔美的脸庞依然楚楚动人,衣袂发梢随风飞扬,不胜纤弱,辛鹤一时看得心中五味杂陈,怎样也无法将眼前人与那所谓的“毒娘子”联系起来,她长长叹了声:“所,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那白毛……不是,那裴云朔才一直这般对你?”

喻剪夏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这点不幸算什么?哥哥真正叫我毁掉的东西,是什么都无法弥补回来的。”

她泪盈于睫,终是埋下了头,语气中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哀伤:“我其实,从很多年前,就不配再叫他哥哥了。”

那瘦削的肩头微微颤动着,辛鹤再也忍不住,问道:“剪夏师姐,你跟那裴云朔,到底,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们……”那道纤秀身影低着头,水雾氤氲,从唇齿间溢出的每个字都悲凉至极,“我可能就是哥哥命中的不祥人,是他不该遇到的灾星,是永远……”

她一番话还未说完,院中已传来一阵乌泱泱的脚步声,骆青遥与辛鹤抬头望去,脸色陡变——

好家伙,竟是那徐坤领着头,浩浩荡荡带了一群人过来,个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一大片人转眼间就将院子围住了,其中一个大块头挤出人群,赤裸着上半身,背脊黝黑,肌肉虬结,威猛异常。

他伸手指着辛鹤,虎声虎气道:“小子,听说你很能打?”

这架势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徐坤吃了瘪,不甘心,特地找了群帮手过来算账!

辛鹤抓紧手中的捣衣棍,猛地站起身,喝道:“剪夏师姐,你快闪开。”

她盯住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皱眉冷声道:“徐坤,你什么意思?带这些人过来想做什么?”

那徐坤站在大块头身旁,一脸狞笑道:“不想做什么,就是跟你这个‘高手’切磋切磋罢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以一敌百想必也不在话下吧?”

“你简直卑鄙无耻!”辛鹤紧紧握住手中的捣衣棍,余光警惕地扫过周遭,心知今日一场恶战免不了了,她呼吸急促间,想也未想地高声喊道,“骆青瓜,快带师姐躲到门后面去,千万别出来,快!”

喻剪夏面白如纸,下意识地摇头道:“不,辛师弟,你一个人如何……”

她话还没说完,骆青遥已将她一把拽了过去,动作麻利异常,“喻师姐,快跟我过来吧,别担心他,这小鸟很能打的,咱们留下来只会给他拖后腿!”

他拉过喻剪夏就往门后躲,毫不迟疑,辛鹤内心暗松口气,这青瓜关键时刻倒是机灵果决,一点也不婆婆妈妈,免了她的后顾之忧。

她握紧捣衣棍,站在四面环伺的包围圈中,一人迎上无数道恶狠狠的目光,绷紧了心弦,冷冷喝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有胆量的就上来,我手里的棍子可不是吃素的!”

那大块头放声长笑,上前一步:“小不点儿口气倒是大,让老子来领教领教你!”

他张开双臂,像一座小山般掠向辛鹤,动作凶猛万分,显然想拦腰一个打横,抡起辛鹤就往地上摔,辛鹤看出他的意图,才不想沾上他这油腻腻的一身横肉,当即脚尖一点,身姿轻盈地跃上半空,躲过那大块头的冲击,叫他扑了个空。

“滚开,死肥猪,信不信我打得你哭爹喊娘!”

她抓紧捣衣棍,衣袂翩飞间,一脚踩在那道笨重身影的肩头,狠狠一棍子打去,将那大块头打得几步踉跄后退,痛呼连连。

人群中的徐坤瞳孔一紧,瞧出不对,立刻挥手道:“大家一起上,今日定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狠狠教训一顿!”

他话音落下,四周众人一拥而上,无数拳头砸向辛鹤,她眸光一动,身形灵巧地倏然避过,劲风猎猎间,手中捣衣棍一路左击右抡,快准狠地将那些乌合之众打得节节败退,长发飞扬间,当真如同一只灵活穿梭的小鸟般,一力横扫千军。

连躲在门里头的骆青遥,都扒在窗边看得啧啧惊叹:“这鸟人一身功夫哪学来的,不去考个武状元真是屈才了!”

院中战况激烈,打得不可开交,那徐坤隐藏在人群中,眼见势头不妙,眼中精光一闪,从袖中探出几把飞镖,阴恻恻地对准了场中央的辛鹤。

裴云朔三人赶来时,正看见那徐坤射出暗器,飞镖直朝辛鹤背后而去,窗边的骆青遥瞧得真切,脸色陡变:“鸟兄小心身后暗器!”

他话还未落音,裴云朔已经眉心一紧,一脚飞起地上小小石子,迎着那飞镖掠去,只听叮铛一声,那石子与飞镖在半空中撞个正着,相击落地。

辛鹤握着捣衣棍霍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裴云朔,裴云朔白发飞扬,望着全场厉喝道:“统统给我住手!”

这一声响彻长空,所有人同时停住手中动作,扭头望去,吓得脸色一白:“少,少主。”

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块头也面如土色,急急瑟缩到了一边,不敢直视那道白发飞扬的冷峻身影。

一片混乱的局面瞬间被控制住,门里的骆青遥与喻剪夏也连忙出来,与场中的辛鹤站到了一起。

裴云朔一步步走近,盯住吓得双腿发抖的徐坤,目光冷若冰霜:“徐坤,我平生最恨暗箭伤人的行径,你不是不知,若再让我撞见有下一次,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旁边的岑子婴也皱紧眉心,不乐意地哼道:“徐坤,谁让你擅作主张,带人过来寻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