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少年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裴云朔、喻剪夏、陶泠西、姬宛禾四人。

骆秋迟做梦也没想到,这几个娃娃胆子比天还大,竟然也藏在了酒坛中,跟着混上了这童鹿货船。

“简直是胡闹!你们还要不要命了!”

骆秋迟难得露出这般急色,奈何号角吹响,童鹿的这艘货船已在海面上缓缓开动,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姬宛禾与陶泠西同在一个酒坛里,她拍了拍胸前藏着的东西,又抓起陶泠西袖里暗藏的两个暗器匣,望着骆秋迟,压低了声音道:“骆叔叔你放心,我们不是胡闹,也是有备而来!”

旁边的一个酒坛里,裴云朔与喻剪夏也同在一起,他们没有多言,只是一个举起了手中锋利的铁钩,一个十指露出了数根鲜红的毒针,目光中皆充满了义无反顾,坚定灼灼的光芒。

骆秋迟看着他们一个个虽然稚嫩,却血气方刚、无所畏惧的脸颊,忽然之间,摇头笑了笑,感慨万千:“也罢,何妨轻狂少年时,你们好胆量,好义气,瑶瑶能交上你们这帮朋友,我也为他感到高兴——来吧,小娃娃们,骆叔叔带你们去那破岛上转一圈!”

晚霞漫天,风掠长空,海面上波澜壮阔,云霞绚丽至极,泛着一层摇曳动人的光芒。

那艘“乌祢国”的货船,载着满满当当的烟花美酒,从碧霞烟海湾到达琅岐岛上时,正好是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

海边早有人等候已久,见到船来了,立刻招手欢呼,目光一亮。

一帮岛民这便忙活起来,有条不紊地从船上将货物卸下来,个个都忙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兴奋又期盼的笑意。

明日中秋,他们的主子便要登上王位,迎娶皇后了,月亮神在上,终于让他们等来了这一天,童鹿复国在望,他们怎么能不激动呢?

海风掠过那些人的衣袂,他们不知疲倦地搬运着货物,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些价值千金的太清红梅酒,一坛又一坛地运往了琅岐岛上的地窖中,将美酒暂时封存起来,等待明日痛快畅饮。

苏萤带着两列巡逻的侍卫过来时,正听到船上传来一阵喧杂的吵闹声,她眉心一蹙,耳尖微动下,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有两个人在船上争执。

“明明就动了!我刚刚听到声响了,千真万确,你瞧,就是这一坛酒!”

“说不定船上有老鼠呢?刚刚从你脚边跑了过去,你才听到了声响,别想那么多了,快把酒搬下去吧,再晚天就黑了,咱们可要受罚了……”

“可是这坛酒真的动了,是里面有东西在动,不是什么老鼠从我脚边跑过,我亲眼看着这酒坛晃了晃,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古怪啊?咱们,咱们……要不要打开检查一下?”

“你疯了吗?这些酒多贵重啊,可是要用在明日的盛宴上呢,咱们怎么能擅自打开呢?”

“但是,但是……”

那两个争执的人,正是在船上卸货的岛民,他们站在那半人高的酒坛前,谁也吵不过谁。

酒坛里的两个人,一颗心却都提到嗓子眼上了,紧张得冷汗直流。

那正是姬宛禾与陶泠西藏身的那一个酒坛,他们随着船只到了琅岐岛上后,心中不免紧张起来,陶泠西摸出自己做的暗器匣,想要再检查确认一番,却不想动作大了些,那匣子撞到了酒坛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还带着坛子晃了晃,恰好被一个正在卸货的眼尖警觉的岛民瞅了个正着。

此刻外头那两人争执不休,酒坛里的两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陶泠西一只手抓住那暗器匣,浑身紧绷,另一只手搂住了姬宛禾,将她护在自己怀中,黑暗之间,他们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陶泠西冷汗涔涔间,咬紧牙关,已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倘若那些人当真要打开这坛酒,他们不幸暴露了,那么他就是拼着自己一死也要保护好阿宛。

而旁边的两坛酒里,藏身在其中的三人此刻也是急得不行,裴云朔与喻剪夏也在黑暗中绷紧了背脊,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更不用说骆秋迟了,他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旦情况不对,就此暴露,他别无他法,只能生生咬牙,带着这帮孩子杀出一条血路来了。

“明明动了,打开看看吧!”

“不能打开,我们只管卸货,不能碰这些贵重的酒!”

那两人还在争执之时,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我来打开看看,你们退后,不用你们担责任。”

那踏上货船的人正是苏萤,两个岛民一见到她,立刻神色一惊,慌忙下跪行礼:“见……见过左祭司。”

苏萤点点头,抬了抬手,越过他们,径直走向他们前方的那一坛酒,在外面敲了敲,扭头问道:“就是这一坛对吗?”

那两人忙不迭点头,于是苏萤又转过了身,扯开红绸,屏住呼吸,慢慢地将那木塞挪开,露出了一丝缝隙。

她定睛朝里面望去,却霍然之间,只对上一双惊慌的眼眸,她呼吸陡然一窒。

背影僵了僵,那两个岛民连忙问道:“左祭司,怎么了?”

苏萤站在酒坛前,目光几个变幻,脑中却忽然闪过了什么,她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再不迟疑,直接伸手,迅速将那一丝缺口盖好,又封回了原样。

“没什么,没有异样,里面确实装满了酒水。”

苏萤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望着那两个满脸疑惑的岛民,轻描淡写道:“这里没有什么古怪的,你们继续干活吧,抬下去时小心点,别磕到碰到了,把这些酒全都运到地窖里去吧,动作麻利点,等天黑了就不好搬了。”

那其中一个岛民闻言立刻笑了,得意地用胳膊撞了下身旁的同伴,“我就说了是船上的老鼠,没有别的东西,都是你想多了吧!”

另一个明确听到声响的人,望着苏萤确认无虞的目光,又看向那坛酒,面上仍是有些迷惑,他摸了摸脑袋,嘀咕道:“不对啊,明明动了来着……”

苏萤冷着一张脸,喝道:“快搬吧,别磨蹭了!”

他们一激灵,这才连忙上前干活,再不多作纠缠。

苏萤面色冷冷,越过他们,又神态自若地走下了船,在漫天晚霞中,目送着那两人搬着那坛酒远去,神情淡漠,却无人知道,她一颗心跳得有多么快,袖中攥紧的手心里已出了不少冷汗。

风掠长空,在岛上一大帮人的忙活下,船上所有货物终于全部卸下,月亮也悄悄爬上了枝头,照得海面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昏暗的地窖中,悄寂无声,苏萤关上门,缓缓走下阶梯,扫过满满当当的一片酒坛,压低了声道:“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了。”

那藏在酒坛中的几个少年少女,瞬间绷紧了心弦,呼吸急促间,眸底满含警惕,旁边的一坛酒中,一身白衣却是推开了那红绸,笑嘻嘻地从酒坛里站了起来。

“小苏姑娘,好久不见啊。”

他在昏暗的地窖中,一步步走到苏萤面前,还是那副熟悉的不羁笑脸:“多谢你仗义出手,放了我们一马——小娃娃们,快出来吧,别害怕,这位姐姐是自己人,可是你们付叔叔的相好啊,说不定你们哪天就要改口,喊一声‘叔母’了!”

那身白衣玩笑调侃着,似乎有意在套着近乎,拉拢苏萤。苏萤听了出来,脸上却还是忍不住一红,心中莫名吃了蜜糖般,有股说不出的甘甜滋味。

几个孩子这才从酒坛里出来,相继走到骆秋迟身后,面面相觑,又紧张地看向前方的苏萤。

苏萤想到他们同付远之的关系,耳边又响起骆秋迟说的那声“叔母”,对着几个少年少女不自觉就放柔了语气:“你们,你们是来……救骆青遥的吗?”

烟花当空绽放,在岛上所有人的期盼下,八月十五这一日终于到来。

月下筵席盛大,人人欢庆,太清红梅酒的醇香飘荡在夜风中,所有岛民都欣喜若狂,载歌载舞,场面热闹至极。

骆秋迟带着裴云朔那几个孩子,在人群里低着头,身上皆穿着岛民的衣裳,长发有意散落下来,脸上还勾勒着月亮神的图腾,混在其中,一并参与着这场“狂欢”。

因为裴云朔的一头白发实在瞩目,苏萤便给他弄来了头巾,将白发尽数包了起来,耳朵和脖子上还戴了几个银环,脸上也勾着那月神图腾。这样一装扮下来,简直就像岛上土生土长的“童鹿小哥”,还引来旁边几个姑娘含羞带怯的注目,一片狂欢间,根本没人能瞧出他的异样来——

只是苦了姬宛禾几个人,他们低头憋着笑,实在憋得辛苦了点。

骆秋迟坐在篝火前,借着散乱的长发遮掩,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拿着那骨哨,不时悄悄吹响,通知着海上的“援军”。

骨哨虽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在他心中,却响亮长鸣一般,叫他心弦紧绷,暗自祈祷着,海上那几路援军快点赶来!

烟花璀璨,美酒醇香,笙歌曼舞,夜风掠过众人衣袂发梢,正在这时,旁人有人忽然欣喜喊道——

“来了,陛下和皇后来了!”

周围立刻沸腾了,所有人高呼着:“童鹿不灭,千秋万世!吾皇在上,一统山河!”

狂热的欢呼中,骆秋迟几人也迅速跟着站起身,看向那烟花之下,携手缓缓走来的两道身影。

第98章 决战之夜

“童鹿不灭,千秋万世!吾皇在上,一统山河!”

粲然的烟花之下,海风拂过众人衣袂发梢,无数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钟离越挽着辛鹤的手,在狂热的高呼中,走过了一条洒满鲜花,红绸铺就的道路。长路尽头,就是那个金光耀耀的王座与凤座。

烈烈夜风间,钟离越心潮起伏,眸中精光迸射,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骆秋迟与裴云朔几人混在人群中,却是望着那身大红嫁衣的皇后,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仍是难以置信,震惊不已。姬宛禾的一声“小鸟”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还好她死死捂住了嘴,这才将纷乱的心跳按捺下去。

绚丽灿烂的烟花下,辛鹤一袭盛装,风姿绝美,墨色透亮的长发高高绾起,衣袂随风飞扬,周身光芒四射般,高贵又从容,令人不敢逼视。

她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定定望着前方,站在钟离越身旁,脸上明明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整个人更像是戴了一张冷冰冰的面具般。

谁也不会看见,她心中深藏的那抹杀意寒光。

在苏萤的暗中相助下,她连饮数日百果酒,如今内力已经完全恢复了,莫说钟离越,就连她自己,都在无尽隐忍中期盼着这一天,能够拉着魔鬼一道同归于尽。

她头上那支簪子在月下熠熠生辉,乃她亲自挑选,配着她一身光华夺目的大红嫁衣,为她平添了几分凛冽而不可侵犯的气质。

那是大婚前,钟离越为了讨她欢心,一掷千金,从各处搜罗来了最华丽贵重的首饰供她挑选,光发簪就有上百种,她却一眼就相中了如今头上这根,原因无他,只因为两个字——

锋利。

这发簪的簪身细长而锋利,据说就是用岛上某种珍稀矿石打磨而成,周身还散发着幽蓝的光芒,美丽中又带着一丝神秘高贵的味道。

不仅辛鹤,钟离越也很喜欢这支发簪,还为其取了个名字,叫作,夙愿。

一路走来,他忍受百般欺辱,尝尽艰辛苦楚,如今终于登上皇位,迎娶了心爱之人,那海底墓也即将开启,童鹿复国在望,他可不就是夙愿得偿了吗?

月亮神照拂着琅岐岛,今夜的海风中似乎都带着些许温柔。钟离越俊秀的一张脸神采飞扬,许久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了,自从祖母离世后,他被关在昏暗冰冷的石室里,每一个中秋都是孑然一人,清冷孤寂,除了辛鹤后来会偷偷给他送月饼外,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明。

而今夜,月亮神在上,他身边有所爱之人,周围有忠心子民,前方有巍巍皇座,那一方家乡故土再也不会遥远了,童鹿的山河将由他亲手夺回,父亲的亡魂再也不用凄凉地漂荡在海上了。

“祖母,您看见了吗?我做到了,我很快就能光复童鹿,将一切夙愿彻底实现……”

年轻的天子心潮澎湃间,却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身旁的皇后,正打算在今夜,用他命名的这支“夙愿”,这支美丽又神秘的“夙愿”,要了他的性命,打碎他所有的美梦!

为了这一天,辛鹤也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了,她会不惜任何代价拉上他同归于尽!

当祭天仪式开始,侍卫要点燃祭台下堆起的柴木时,她就会拔下头上这支尖利的发簪,抵住钟离越的喉咙,逼着他放了骆青遥,还有被关在地下石室中那三人,她的父亲、姑姑,以及杜聿寒。她要亲眼看着他们乘船而去,平安逃离琅岐岛后,再将身旁的魔拉入地狱!

谁也阻止不了她,她早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那个与骆青遥海阔天空、携手江湖的约定,恐怕今生是实现不了了,她只希望,日后能有另一个好姑娘陪在骆青遥身边,与他一道游历四方,看遍四时风景,吃遍天下美食,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想到这,辛鹤不由暗自握紧了手心,红唇扬起的那抹笑意愈加深了。

所有岛民欣喜若狂的高呼中,钟离越终于登上了王位,在他座下两旁,还分别坐着两位老者,那正是那多年来暗中辅佐他,在岛上为他谋划夺权,最后成功推翻辛家统治,功不可没的两位长老,也是“流云十君子”中仅剩的两位——

吕老二,吕启德,以及白老四,白清砚。

他们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殚精竭虑,诸多不易,可谓是血泪交织,如今终于算是得见光明了。

他们两位,忠心耿耿,当得上新皇的“开朝元勋”,自然要被奉为上座,伴在君主左右。

在他们旁边,也是十分重要的席位上,苏萤以“左祭司”的身份端坐其间,亦无比尊贵,但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今夜不再是一身冷肃的黑衣,而是穿了一袭杏黄色的长裙,墨发如云,唇色水红,脸上那抹浅浅的月神图腾也散发着动人的光芒,叫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清隽秀美,竟与周遭格格不入,当真应了钟离越那句话,不再属于这个地方。

可事实上,苏萤并不想背叛主子,背叛故国,她暗中相助骆秋迟他们,只是希望骆青遥能够被救走,不要无辜丧命于此。

今夜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注定要……做一回童鹿的“罪人”了。

苏萤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长睫微颤间,深吸了口气,月亮神在上,她所做的这一切,应该……是对的吧?

夜风拂过苏萤的长发,她不时扭头望向人群中,捕捉着那几道混在其中的身影,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月下一阵笙歌曼舞,热闹非凡的庆贺后,万众瞩目间,夜空下终于传来一声高喝:

“祭天仪式开始——”

所有人心神为之一振,望向风中那处高高的祭台,激动莫名,这是今夜的一场“重头戏”,将要用活人的血肉之躯来献祭月亮神。

无数目光注视下,那祭台两旁的侍卫伸出手,将罩住祭台的红布奋力扯开,一瞬间,绑在架上的那个少年现身月下,彻底露在了众人视线中。

“瑶瑶!”

人群里,骆秋迟衣袂飞扬,瞳孔骤缩,在心中一声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全场都沸腾起来,王座上的钟离越也是双眸一亮,带着一股嗜血的兴奋之意。他旁边的辛鹤却紧紧盯着祭台上那道身影,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任何松动。

猎猎夜风中,裴云朔几人混在人群里,望着祭台上被捆绑住的,遍体鳞伤的骆青遥,眼眶却是同时一热,暗中紧紧握住了双手。

祭台下方堆满了柴木,两旁的侍卫手中高举着火把,只等钟离越一声令下,就点燃这“供品”,献祭月亮神。?

骆秋迟发丝飞扬,目光不再望向祭台上的骆青遥,而是埋下头,用尽全力地吹起了手中的骨哨。

他心头狂跳不止,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紧张过了,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王座上的钟离越望着夜风中祭台上的那道身影,唇边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他抬起手,扬声道:“点火!”

那两旁举着火把的侍卫,点头上前,所有岛民都兴奋地望向祭台。苏萤忍不住站了起来,辛鹤藏在袖中的一只手也已蓄势待发。

海风呼啸,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里陡然飞出了一物,带着强劲的内力,击落了侍卫手中的火把——

众人一片哗然,不可置信,那凌空飞出的一物,竟然一只尚未吃完的鸡腿!

场上惊愕混乱间,月下却霍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三分匪气,七分杀意:“谁敢伤我儿一根汗毛?”

一道俊挺高大的身影掠飞而出,祭台上的骆青遥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那双熟悉万分的眼眸,身子一震,难以置信,犹如在梦中一般!

星月下,尽管那道身影装束古怪,披头散发,脸上还勾勒着月亮神的图腾印记,但骆青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发白的双唇颤动着,隐忍了多时的情绪终于似潮水般倾泻而出,眼前水雾弥漫,瞬间模糊了视线——

“爹!”

漫天繁星,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夜风猎猎,鹿行云站在船头,目光炯炯,抱着自己的琴,衣袍翻飞间,直朝那月下的岛屿而去。

他身后是大片浩浩荡荡的战船,破军楼、柳明山庄、杭家军……还有那率领朝廷兵马,毅然决然前来的当朝丞相,付远之。

他站立船头,青衫飞扬,遥望前方星罗密布的岛屿,心潮激荡难平:“青遥,义父来了……”

除却心系骆青遥的安危外,付远之此行,也是为了另一个人。

遥遥天无柱,流漂萍无根。孑然如萤火,来世报郎恩。

他眼前浮现出那道清隽纤秀的身影,微弱的萤火之光,却将他的心扉彻底照亮,他原以为这一生也不会再为任何女子泛起涟漪了,可到底老天眷顾,他遇上了想要细心呵护、携手白头的姑娘。

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不要来世,他许她今生,他们今生便要相守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月光皎皎,无数艘船乘风破浪,驶向前方那一片岛屿,鹿行云怀中抱琴,那琴弦在萧萧海风中颤动得越来越厉害,鹿行云屏气凝神,悉心感应着那骨哨声响传来的方向。

忽然之间,他眼眸一亮,抬袖一指,雄厚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上:“在那里,是那一座岛!”

夜风飒飒,杀意凛冽。

一柄铁钩从袖中探出,寒光毕现,猝不及防地击飞了祭台前几个侍卫,鲜血四溅中,喻剪夏紧跟着哥哥,几把赤红的毒针握紧在她纤细白皙的指间,她长裙翻飞,手中毒针陡然射出,素来柔弱秀美的脸上,竟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

姬宛禾摸出怀里的几枚霹雳丸,将围攻上来的一片侍卫炸飞出去。浓烈呛鼻的烟雾中,陶泠西与她默契配合,机关精巧的暗器匣如狂风疾雨,猛烈扫射出去,周遭侍卫惨叫连连,应声倒下。

骆秋迟也在月下踏风而来,踹飞了几个侍卫,三两步掠至那祭台上,用匕首将那绳索一割,扶住了身子踉跄,遍体鳞伤的骆青遥。

“瑶瑶,爹来了!”

几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造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在短短片刻间,就将祭台上的骆青遥救了下来,叫整个琅岐岛上乱作了一团。

“你们,你们是从哪冒出的一帮人?怎么混上岛的?”

白翁霍然站起,怒喝之间,又有大片侍卫涌上,将祭台前的一行人团团包围住。

姬宛禾带来的霹雳丸用完了,陶泠西握着那暗器匣,匣中箭矢也所剩不多,他们虽然在这祭天仪式上杀了个出其不意,却终究人单力薄,在重重包围中退无可退了。

夜风猎猎,辛鹤坐在钟离越身旁,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呼吸急促间,钟离越却将她的手紧紧一按,眸中精光迸射:“皇后在激动什么?你莫不会以为,就这样区区几个贼子,便能将你的情郎救走,搅得我琅岐岛上天翻地覆吧?”

他看向月下,祭台前被重重包围的那几道身影,阴冷的声音从齿缝间溢出:“给朕杀了他们,献祭月亮神,一个都不要留!”

白翁点头接令,大手一挥,那帮侍卫立刻摸出特制的鬼笛,朝骆秋迟他们吹出阵阵迷香,月下又响起了那诡魅至极的笛音。

“又来这招?有完没完啊?”

骆秋迟把手里的骨哨抛给姬宛禾,“阿宛,你也吹,一刻不停地吹,这里发生什么都别管,骆叔叔在这挡着呢!”

他与裴云朔迎上前,衣袂翻飞间,出手夺笛,内力武功竟没有丝毫凝滞,完全未受到那迷香与诡魅的笛音影响!

“怎么,怎么会?”白翁陡然瞪大了双眸,望着这一幕不可置信,“不可能,绝不可能的!除非是……”

除非是有人提前给他们服下了迷香的解药,才能叫他们毫不中招!

对了,岛上当然是出了叛徒,否则他们这帮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

白翁恨得咬牙切齿,再不多想,纵身飞起,狠狠一掌击向祭台前的骆秋迟。

骆秋迟一抬头,白翁的一掌来势汹汹,他避无可避,只能提起内力,生生迎上——

这一掌功力深厚,两人衣袍皆鼓动翻飞,周围的侍卫都震退数步,骆秋迟正面相迎间,有些难以置信,这老者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般骇人的地步!

他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受到强烈的冲击,如被人狠狠揪住了般,一口鲜血再忍不住,喷涌而出,身后的骆青遥脸色大变,嘶声喊道:“爹!”

“骆叔叔!”裴云朔几人也是瞳孔骤缩,姬宛禾更是就要放下手中的骨哨,骆秋迟却抬手将唇边鲜血狠狠一抹,猛地一声喝道:“继续吹,不要停!”

白翁稳稳落在地上,眸光扫过骆秋迟几人,面色狠毒道:“你们这帮奸贼,即使岛上出了叛徒,老夫也绝不会叫你们逃脱,你们速速受死吧!”

他说话间,衣袍烈烈鼓动,眼见又要击出一掌,人群里却有一道身影飞掠而出,挡在了骆秋迟身前。

“白叔手下留情!”

月下霍然现身,在白翁跟前下跪求情之人,正是钟离越亲自加封,无比信任,在岛上地位尊贵的左祭司,苏萤。

王座上的钟离越脸色陡变,不敢置信:“竟是——”

这琅岐岛上的叛徒,竟然是左祭司,苏萤!

夜风中,白翁也是身子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他做梦也想不到背叛他们的人会是苏萤!

苏萤曾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最为得意的一个“风哨子”,也是他一力推举她,才让她当上了左祭司。这么多年来,他早将苏萤视为自己最亲近的弟子,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那个背叛的人!

苏萤跪在月下,衣裙随风飞扬,仰头间双眸波光闪烁:“白叔!求求你,放过他们吧,他们都是无辜的!”

白翁望着她,骤然握紧了双手,咬牙喝道:“滚开,你这个叛徒,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背叛陛下,背叛童鹿,你不配再叫我一声白叔!”

他话音才落,那吕启德已经一声惊呼:“陛下!”

众人回首望去,王座之上,皇后手中尖锐的长簪,已经抵在了钟离越的脖颈处。

她站在月下,夜风拂过她身上那袭大红的嫁衣,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狠绝,冷冰冰的声音飘荡在风中——

“放了他们,否则,钟离皇室断于今夜,童鹿复国无望,你们再也不会有所谓的‘陛下’了!”

第99章 穷途末路

夜风萧瑟,海水汹涌翻腾,鹿行云衣袍飞扬,抱着自己的琴站在船头,望向远处那方岛屿,呼吸急促:“快,船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