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翁,不要,你不要走,朕不许你死……”才登位一夜的年轻君主,此刻在月下却哭得像个孩子一般,抱紧了那浑身是血的老者,他伸手拼命地捂住他汩汩流出的鲜血,却怎么捂也捂不尽,身子不住颤抖间,少年终是彻底崩溃:“阿翁你别扔下朕,朕求求你,别扔下朕……”

相伴了这么多年的君臣二人,情意早就如同爷孙一般,那白翁躺在钟离越怀里,也是泪眼滂沱,极尽不舍:“陛下别哭,老臣也不舍陛下,可终究要先走一步了……”

那冷风中摇曳的两道身影,恸哭的声音回荡在月下,一老一少相依间竟是说不出的凄凉,叫骆秋迟一行人都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大风猎猎,钟离越埋下头,贴向白翁渐渐冰冷的脸颊,泪水滑落下来,颤抖的身子逐渐平复,不再声嘶力竭,而是红着双眸,在夜风中忽然幽幽道:“阿翁,你疼不疼?”

他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般,抱着白翁喃喃着:“你是不是很疼?”

白翁颤巍巍地伸出手,头一回抚摸上了钟离越的脑袋,他用着最后的气力哽咽道:“阿翁不疼,阿翁只是,只是……心疼陛下。”

他的陛下,这一生过得太苦了,说到底,他如今也只是个孩子罢了,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没有谁比他更加懂他的艰辛不易,心疼他这一路走来受到的万般苦楚。

他是真的,真的……舍不下他这个“小主子”啊!

海浪翻涌间,钟离越抱着白翁的双手又紧了紧,他贴着他的脸颊,感觉到他已是弥留之际,不由放柔了声音:“阿翁,你累了吧,你好好睡一觉,朕唱家乡的歌谣哄你睡去,你睡着了就不疼了,梦里还能望见家乡,抬头就是童鹿的一轮月光,阿翁,你好好睡一觉,朕送你回家……”

他将浑身是血的老者抱在怀中,温柔地哼唱起了歌谣,就像从前他哄他睡去时一般。

那时他被关在那间阴冷的地下石室里,忠心耿耿的老人总是偷偷来看他这个“小主子”,在他一次次于梦魇中惊醒,哭喊着要找祖母时,将他搂入怀里,一遍遍地安抚着他,直到他睡去为止。

这多么多年,他们之间,也当得上一句“相依为命”了。

礁石上冷风凛冽,歌声回荡,白翁的目光渐渐涣散,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听着少年哼唱的歌谣,唇角微扬,抚摸着他脑袋的那只手,终是……倏然垂了下去。

钟离越身子一颤,歌声却没有停下,依旧抱着怀里死去的白翁,在月下轻轻哼唱着那故乡的歌谣。

守在礁石下的那些童鹿残兵们,个个皆已是泣不成声,不知谁起了头,他们也开始跟着钟离越一同,在海风中唱起了那家乡的歌谣。

歌声越飘越远,仿佛要飘回那方虚幻如烟,再也不复存在的故国。

四方包围的人马全都静了下来,无边夜色中,竟无一人忍心打扰这场悲壮的送别。

不知过了多久,那歌声才渐渐停下,礁石上的少年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皎洁的月光,忽然幽幽一叹:“今天……是中秋啊。”

他在月光笼罩下,倏然扭过头,对骆秋迟一行人,提出了一个颇为突兀却又莫名能够理解的要求。

“你们能够,送一盒月饼过来吗?”

少年身上的皇袍在风中飞扬着,他声音像从天边幽幽传来:“吃完了,朕便如你们所愿,抱着白翁的尸身下来。”

月饼很快就送来了,这还是今日这场盛宴上,钟离越原本特意命人准备的。

他在大婚前就下了令,务必要在中秋之夜,让岛上每一个人都能够吃上那热腾腾的月饼,感受到那份久违的故乡滋味。

可今夜过后,他再也不会有故乡了。

装着月饼的食盒被送到了礁石下那些守着的残兵手中,两个人爬上了礁石,跪在钟离越面前,将那食盒递到他眼前。

“陛下,月饼来了。”

直到这般时刻,他们还是对他恭敬跪拜,真心实意地唤他一声“陛下”。

钟离越的眼眶不觉又是一热,苍白的一张脸在月光下却没有显露出更多神情了,他只是一挥手,在海风中轻轻道:“我只要两个就行,其他的你们拿下去吧,吃完后就带着剩下的人马归降吧,这是朕对你们——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那两个侍卫身子一颤,霍然抬头,不可置信,泪眼婆娑:“陛下!”

“下去吧。”钟离越闭上眼眸,又挥了挥手,似乎心力交瘁,“朕吃完月饼,也会下去的,你们毋须担心。”

礁石上冷风猎猎,月光苍凉,终是只剩下了钟离越一人,不,还有他怀中,那一具尚存温热的老者尸体。

他打开白翁的手心,将一个月饼放在了他手里,握紧了他的五指。

另一个月饼,他慢慢送到了自己嘴巴,一边看着月亮,一边缓缓吃着,天地间寂寂无声。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他终于吃完了那一个月饼,将身上的皇袍拍了拍,抱起已经死去的白翁,在月下站起了身。

白翁的身子原来那样轻,轻得像是只剩下一把枯骨,他哪还有血肉?这么多年来,早就已经全部献给了他的陛下,献给了童鹿。

“你们说过,会善待朕的子民,对吗?”

白茫茫的月光下,钟离越站在高高的礁石上,声音宛若从天边传来。

领着大批军队,围在礁石下的杭如雪点点头,扬声道:“东夷侯所说,亦代表了大梁的态度与立场,只要你立刻归降,必当优待。”

钟离越站在猎猎大风中,一身皇袍飞扬着,一字一句道:“望你们言而有信,不要伤害这些童鹿遗民,他们已经失去过一次家园与亲人,别让他们再承受第二次伤痛,请务必——”

他深吸口气,在风中拔高了语调:“务必善待他们!”

说完这句,他又看向了人群里,目光锁在了那道本该在今夜成为他的皇后,与他共同见证童鹿光复的身影。

“辛鹤,你能再像从前那样,叫我一声吗?”

辛鹤胸膛起伏着,眼眶骤然一热,仰头看着那道苍白瘦削的身影,颤声喊道:“小越……哥哥。”

她眸中的泪水也再忍不住,潸然落下,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么多年,他们在一起朝夕相伴的过的无数画面,那一点一滴,皆带着温情动人的光芒,霎时抹去了所有鲜血与伤害。

旧时光当真是个温柔的美人,即使面目全非,也能让人万般不忍,生不出一丝怨怼。

钟离越听了辛鹤喊的这一声后,在礁石上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朕登位才短短一夜,只如昙花一现,一枕黄粱,大梦空空,虽生无法复国,死却可……殉国。”

天命昭昭,浮萍飘摇,大梦到头一场空,这可笑荒谬的一生,也终是走到了尽头。

少年一袭皇袍随风飞扬,喃喃的话语飘在月下,下面的辛鹤听出不对,脸色骤然一白:“不,不要!”

但为时已晚,钟离越已经抱着白翁的尸体,决然地转过身去,纵身一跃,投入了翻腾不息的大海中。

即便只当了一夜的君王,他钟离皇室的子孙,也应该保全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以一个王者的姿态死去。

“父皇,不肖子孙,亡国之君钟离越,来与你相会了。”

跃入大海的那一瞬,钟离越似乎触碰到了父亲飘荡在海上的亡魂,他闭上了双眸,含笑而去。

辛鹤的泪水夺眶而出,痛彻心扉的一声响彻夜空——

“小越哥哥!”

阳光笼罩在琅岐岛上,海面波光粼粼,又一年春暖花开,岛上处处生机盎然,再闻不到一丝血腥味,只有随风阵阵飘来的花香。

辛鹤在海浪的翻涌声中,又一次梦到了钟离越,他还是年少时的模样,被囚在石室里,苍白瘦削,目光却清澈无比,干净美好得像一轮白月光。

岛上纷纷扰扰终是彻底了断,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像是不曾笼罩过任何阴霾般。

在钟离越跳海自尽后,辛启啸告诉了辛鹤一件事,其实,钟离越曾经去那间地下石室里,悄悄看过他几回。

看守的人原本在喂他吃饭,中间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虽然双目被剜,可心却不盲。

“是……是你吗?”

对方沉默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于是那一刻,辛启啸心中升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激动,他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话,说着辛家犯下的罪孽,向少年忏悔,但对方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说到一半时,那少年才冷不丁开口,陡然问了一句:“我父亲……是什么样子的?”

辛启啸一怔,却又更加兴奋地说起了那位记忆中,善良美好,温润如玉,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笑意的小太子,还说起了他们之间那个曾经的约定。

“如果有一天,我当上了岛主,就立刻将你放出来,然后带你乘船出海,去看海鸟,看蓝天白云,看一望无际的大海,还让你瞧一瞧那些金发碧眼的异域人,好不好?”

当年在那场金色的黄昏里,窗下缱绻的风中,他们彼此曾交换过最真挚的一颗心,却不会想到,多年后,一切会变成如今这般荒唐又凄凉的局面。

整个讲述之中,钟离越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地听着,直到离去时,他才忽然幽幽问了一句:“如果再重来一次,你还会……留下我一条命吗?”

辛启啸抬起头,毫不犹豫,神色坚定,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会,就算再来十遍百遍,我依然不会对你下手,在我心中,你是辛家亏欠的幼主龙脉,是兄长的孩子,更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切都是最朝气蓬勃的模样。

辛鹤离开琅岐岛前,除却父亲与姑姑外,还找到了杜聿寒,向他告别,也将自己的岛主之位,全权托付给了他。

岛上纷乱已平,父亲与姑姑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他们失去的东西都再也回不来了,但至少,他们还能安宁地活下去,嗅一嗅这万物生长,明媚春光的气息。

而辛鹤,也是时候离开琅岐岛,去找一个人了。

她在乘船出发前,在翻涌的大海边,蹲在了杜聿寒的轮椅前,望着他的双眸,满心歉疚:“杜小五,对不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不能再守着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杜聿寒是杜家的五公子,辛鹤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一直唤他“杜小五”。

“杜小五,我想去找一个人,很想很想,我心底始终放不下他,我没办法欺骗我自己,对不起,你会,你会……怪我吗?”

辛鹤正忐忑不安间,轮椅上的杜聿寒却是温柔地笑了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他迎着海边的阳光,微眯了双眸,俊美的一张脸上露出了光风霁月般的笑意:“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你照顾了我这么久,其实我很多次都想跟你说……不必这样,我不会将你捆绑在我身边,也不会让你为我这双腿负责一辈子,你也有喜欢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杜聿寒望着轮椅前愣住的辛鹤,笑得更加温柔了:“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过得好,每天都无忧无愁,盼她一生快快乐乐,就像你放在心里的那个人一样,难道不是吗?”

杜聿寒深吸口气,又看向湛蓝的天空,衣袂飞扬间,唇边的笑意丝毫不改。

“其实我这双腿,并非是你的错,你不必歉疚于怀,始终郁郁无法释然,放下吧,做回原来的辛鹤,海阔天空任你翱翔,你去找你喜欢的那个人吧,我会在琅岐岛上,望着远方,在心底深处默默祝福你们的。”

辛鹤呼吸微微颤抖着,不知怔了多久后,才一头扎进了杜聿寒怀中,痛哭失声:“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这样好!”

“你才是个傻姑娘呢。”

杜聿寒眼中也闪烁起波光来,轻轻抚摸着辛鹤的长发,字字句句动情无比:“你比所有人都要好,都要好……我只愿你喜欢的那个他,这一辈子,能够好好照顾你,再也不要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辛鹤在杜聿寒怀中泪如雨下,双手紧紧抱住他,哽咽不成声:“杜小五,你也会,也会遇到另一个她的,那个与你两情相悦的人,一定很快就会出现了,一定的!”

杜聿寒哑然一笑,望向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双眸一黯,声音低不可闻:“但愿吧,我不强求,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有这样的福气?你说,哪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残缺的人呢?”

“胡说!”辛鹤从杜聿寒怀中抬起头,红着双眼,一声吼道:“你这样好,不过一双腿没了罢了,算什么残缺?哪个姑娘能嫁给你,才是毕生修来的福气呢!”

“知道了,闹得我耳朵都疼了。”

杜聿寒故作挠了挠耳朵,笑了笑,又在辛鹤额头上轻轻一弹。

“傻姑娘,走吧,不用担心我,替我多看一看外面广阔的世界,说不定哪一日,你就为我带回了那个修了毕生‘福气’的姑娘呢?”

春风拂过竹岫书院,辛鹤再一次来到盛都的时候,付远之也正好带着苏萤,从柳明山庄赶回了皇城。

所有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他与苏萤,有情人终成眷属,即将要有一场大婚了。

说来简直妙不可言,许是他们之间那份深情,到底是感动了老天爷,改写了那一方天煞孤星的命格。

那一夜在琅岐岛上,苏萤昏死过去,付远之痛彻心扉,还以为彻底失去了她,却还好她心脉一息尚存,被那喻庄主救下,后来又带回了柳明山庄,悉心医治。

苏萤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当时喻庄主说,她一条命虽然救了回来,却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苏醒过来,问付远之愿否一直等下去?

付远之自然坚定不移,甚至还进宫面见了梁帝,说希望梁帝暂时免去他丞相一职,让他能够留在柳明山庄,守护在心爱之人的床边,等待她苏醒过来的一天。

他一生为着江山社稷,百姓万民,殚精竭力,大公无私,唯独这一回,想为了心爱之人,“自私”一次。

梁帝却没有免去他的丞相一职,只是给他空出了那相位,由鲁行章暂时代之,待到付远之他日归来时,依旧是大梁的丞相。

付远之对鲁行章不胜感激,临行前还调侃他,不如他直接替他做这个“丞相”算了,将前面那个“代”字去掉。

鲁行章却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素来古板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少来,老夫不适合为相,朝里不知多少人看着我这张老脸,苦不堪言呢,你最好早些回来,朝廷之上,可少不了你这位‘载花付郎’。”

付远之这一去,竟当真在来年春日,就带着苏萤回到了皇城。

一梦醒来后,苏萤恍如隔世,她一身武功全都废掉了,却是像她从前所期盼的那样,重获新生,过上了寻常姑娘的日子,在这天地之间,终于有了一个家。

她前半生在刀尖上舔血,尽数奉献给了故国信仰,后半生,就让她平平淡淡,过着万家灯火的生活,陪在爱人身边,相夫教子,真正为自己而活一次吧。

阳光笼罩着那所巍巍宫学,又一年春日大考,门前那鲜红的榜单一放出,立刻就围上了一大片争先恐后的学子。

他们迫不及待地往那榜单上看清,紧张地找着自己的名字,今年又有一批新生要进入宫学了,去年那一位故人,却不知何时会归来?

骆青遥、裴云朔、喻剪夏、姬宛禾、陶泠西几人也站在长空下,远远望着这一幕,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一年前,辛鹤也就是通过这春日大考,来到了竹岫书院,与他们结下了这份缘,只是不知道如今,她在那琅岐岛上,过得怎么样呢?

春暖花开,清柔的微风又拂过宫学,“六人小队”却独独缺了一人。

骆青遥站在风中,神色有些落寞,耳边恍惚间却忽然听到一声:“青瓜!”

他疑心自己太过思念,出现了幻觉,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又更加清晰地传来:“青瓜!”

他终于扭过头去,却是一瞬间,瞳孔骤缩,身子在阳光下颤抖不已,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眸!

“青瓜!”

裴云朔几人也齐齐回过头,长阳之下,那道纤秀灵动的身影站在风中,衣袂飞扬,斑驳的阳光洒在她含笑的眉眼间,长街上人来人往,她却好像一道独独有着绚丽色彩的光影般,令周围人都失去了颜色。

裴云朔与喻剪夏、姬宛禾、陶泠西几人,在这一刹那间,心潮澎湃,眼眶湿润,激动得难以自持。

骆青遥却是呆住了,真真正正地呆住了,一动不动地望着阳光下的少女,像坠入梦中一般。

这一回出现的辛鹤,不再是女扮男装,而是一袭随风摇曳的长裙,乌发扬起,俏生生地站在长街上,从头到脚说不出的清丽灵秀。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们的‘辛师弟’吗?”她勾起唇角,笑吟吟地调侃道,面上带着少女独有的狡黠。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了,这一次的麒麟大考,我也参加了,你们替我去榜单上看一看,有没有考得比去年好啊?”

灵动含笑的声音里,又像是一波从天而降的惊喜,让裴云朔与喻剪夏几人不知所措,愣在了书院门前。

辛鹤却将双手背在身后,迎着春日洒下的明媚阳光,莞尔一笑:“这一回,你们可得改口了,要叫我一声‘辛师妹’了,听见没……”

她话还未说完时,那个俊逸的少年已经风一般朝她掠来,一声呼喊响彻长空:“小鸟!”

他衣袂翻飞,眼眸粲然若星,猛地一把将她抱起,她猝不及防地栽入他怀中,被他一把举起,他双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在阳光下抱着她欣喜若狂地转起了圈。

“小鸟,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他就那样无所顾忌地发着“疯”,毫不在意街上行人的目光,以及书院门前那些学子们惊愕的眼神,在风中激动得眼泛泪光,心头狂跳不止。

“还以为什么?”辛鹤揪起少年的耳朵,凑近了他,故意装得凶巴巴的,“我不回来,你还打算去认其他的‘小师妹’不成?”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道,眼眸却也不知不觉湿润了,阳光洒在他们的衣袂发梢上,他们心跳挨着心跳,从没有一场迎面拂来的春风,让他们觉得这样温柔动人。

“你这个傻青瓜,不是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吗?”

月色皎皎,大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相府门前,车马不息,宾客络绎不绝。

付远之与苏萤的这场大婚,许多人都从四海八方都赶了回来,其中一人最为特殊,那便是当今梁帝最小的姑姑——

叶阳公主。

她嫁去了西夏,后因西夏王驾崩,便回到了故国,与骆秋迟他们也是情谊深厚的故人。

这些年来她带发修行,吃斋念佛,每一年还会回西夏一趟,祭奠亡夫。

而每一次护送她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那位年轻的玉面将军,杭如雪。

多年下来,许多东西早在岁月流淌间,心照不宣了,只是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回付远之大婚,叶阳公主从西夏赶了回来,见到杭如雪,依旧不改一番调侃:“小杭将军,你怎么还没成家?你可都参加两回婚礼了,什么时候,也能让我们喝上你那杯喜酒呢?”

杭如雪脸上一红,在众人促狭的目光下,不敢抬头望向那道美丽的身影,只是又像从前一样,红着脸道:“公主莫再……莫再打趣末将了。”

众人忍俊不禁,放声大笑,叶阳公主也笑得眉眼弯弯,神情间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仪式开始前,骆秋迟携闻人隽,找到了席间一袭新郎红裳的付远之。

闻人隽心潮激荡,泪光闪烁道:“世兄,我没有说错吧?我从前便说了,你日后一定能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姑娘,会真心待你,与你一世幸福美满,如今总算实现了,真是太好了,你欢不欢喜?”

付远之点点头,一双眼眸也不由微微泛红。

骆秋迟揽过闻人隽,对着他一挑眉:“有了小苏姑娘,我可就放心多了,你这家伙总算不用再打着光棍儿,孤家寡人一个了。?”

他们正说话间,又有两兄妹携贺礼前来,人未近前,笑声先到:“阿远恭喜你啊,你这‘载花付郎’,总算是‘名花有主’了,盛都城里可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躲在被中偷偷哭一宿了,你说是不是?”

那前来的两兄妹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宫学念书时,也与骆秋迟一行人历经过生死的同窗好友,孙家兄妹,孙左扬与孙梦吟!

故人再聚首,感慨万千,弹指一挥间,岁月匆匆。

他们这帮老友正在叙旧时,那岑子婴却凑在姬宛禾身边,一个劲地向她问道:“听阿朔说,你们那次在海上,九死一生,是不是真的啊?”

姬宛禾不耐烦地一挥手:“你都问了我一个晚上,烦不烦啊?你真这么想知道,下次自己也出去闯一闯呗。”

岑子婴眼眸一亮,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我正想去那所谓的‘江湖’上见识见识呢,等参加完这场大婚后,我们就动身吧?”

“我们?谁说我要跟你一起了?我们两个很熟吗?”姬宛禾一时间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岑子婴,瞪着双眼道:“你是你,我是我,哪来的‘我们’?”

她都不知道岑子婴哪来的一股兴奋劲儿,一整晚这么热情地围着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岑子婴被这一呛,抿了抿唇,却还想说什么时,姬宛禾已经望向院里,欣喜奔去,“爹,娘!”

姬文景与赵清禾也前来参加这场大婚了,陶泠西陪在他们身边,不知同他们说了些什么,逗得他们不住点头而笑。

琅岐岛一事后,陶泠西也因立下功劳,受到了梁帝的嘉赏,并且他所做的一些精巧的机关偃甲,更是让梁帝颇为喜爱,他那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才华,均得到了梁帝的肯定。

梁帝开始三天两头就召他入宫,甚至还赐了他一块“皇家偃师”的令牌,打算将他研制的一些精巧武器,为宫中的御林军配上。

陶泠西一时成了圣上跟前的“红人”,不仅如此,姬宛禾还借机在梁帝面前,揭露了陶氏那对大伯夫妇的恶毒面目,梁帝听了后亦愤愤不平,当即下了一道圣旨,为陶泠西主持公道。

陶泠西不仅回到了陶家,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摇身一变,成了陶氏一族的家主,可谓是扬眉吐气,风光无限。

可他在姬宛禾面前,却还是一点也没变,依旧是那个“呆木头”。

岑子婴望着姬宛禾奔去的身影,见她又跟陶泠西站到了一块,心有不甘,一咬唇,正也想要追入院中时,却被身后一人陡然拉住。

岑子婴回首一看,正是满脸含笑的萧然,他悠悠道:“佳人无心,你何苦上去自讨没趣?”

萧然羽扇一摇,还是万般风情,一字一句道:“六郎,你这样死缠烂打可追不上心爱的姑娘,瞧瞧人家多聪明,直接把她父母都‘摆平’了,你可落后太多了,还不打算想些法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