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心里暗自一声长叹,平时他确是太少去了解这什么朋友都交的儿子:而在这一次患难中,他这儿子的朋友们,却跟他数十年的深交一样,虽有叛徒,但也有忠心赤胆,为朋友两肋插刀,既毫不变色,亦绝不退缩的。

秋水还有更大可塑性;萧西楼心中想,可是再过一刻,这孩子就要出去冒最大的风险了。

萧秋水心中也有一种大志,无名目的大志,他跟父亲并立在一起,是第一次,几乎能感受到萧西楼昔日剑气纵横、名列七大奇剑的意气风发,也能感受到此刻萧西楼遭困剑庐、挺剑死守的萧索与落寞。

此际日暮西沉,残霞满空,是作战的第二天。

极目眺望,前山一片树林,树林里不知有多少敌人,多少埋伏。

萧秋水豪气顿生,忽然想起年前与自己兄弟们一次即席唱和间挥就的曲词句子:

我要冲出去,到了蒙古飞砂的平原

你要我留住时间

我说连空间都是残忍的

我要去那儿找我的兄弟

因为他是我的豪壮

因为他是我的寂寞

残霞满天,暮位苍茫,黑黝的树林后面是什么?黑漆的天空后面又是什么?可是萧秋水心里长吟不已,时间隔阂,空间残忍,但萧秋水还是要冲出去,傲啸天下。

夜色已全然降临,大地昏沉一片。

“是时候了,”萧西楼说,萧夫人忽然走上前去,一连说了两声:“要保重,要保重啊…”下面不知还要说些什么,萧西楼黑衣袖一举,只听喊杀冲天,只见灯火通明,一列龙组剑手,右手剑,左手火炬如火蛇一般迅速蔓延冲杀到坡下。

萧西楼、孙慧珊提剑赶了上去,抛下一句:“我们全力向东南面,一旦东南面交战,你们立即全力冲破西北面,切记切记!。”

萧秋水满目是泪,只见浣花剑派的精锐,在父母亲长剑的引领下,迅速冲下坡去、冲近树林,突听呼哨四起,东南面树林都是烛火,拥出百余名权力帮徒,厮杀了起来!

萧秋水手里紧紧握着剑柄,真想立即冲下去,身形甫动之际,忽觉有人一扯自己的衣角,萧秋水回首一看,只见黑夜中明亮的双眸,向他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下冲的浣花剑派高手去势已被截住,但东南面的权力帮徒显然所受的压力大大,不消一刻,只听异声四起,西北面又拥出七八十名权力帮众,极力反攻浣花剑派。

杀声喧天,然而进退有序,浣花剑派死一人,即抬走一人;伤一人,即救走一人,然后又回来作战。权力帮则踏着自己同伴的尸体,死力围杀,不让浣花剑派的人下山一步。

萧秋水多想进去与父母一齐冲杀,就在这时,唐方突叱:“现在!”

一说完,飞身上马,左丘超然、邓玉函二人一架,支起萧秋水,同时掠起,飞落三匹马上,四马长嘶,楼门大开,四匹百中挑一的骏马良驹,同时怒鸣人立,如矢冲出!

凛风大力地击着他们的胸膛,是个无星无月、乌云涌动的夜晚,四周都是械斗的呼曝,四周都是暗器、流星、疾雨,萧秋水也不知身上淌的是雨水,还是冷汗,忍不住高呼:

“你们在不在?!”

“在。”“在。”“在!”此起彼落的声音传来,三匹快马的蹄声依然在附近!

就在时,“呀”地一声,唐方一声仓皇的娇叱,跟着下来是三四声惨呼,然后又是兵器碰击之声,显然是唐方已与人交上了手,不知安危如何!

这时夭色大黑,细雨打入眼帘,都看不清楚,萧秋水勒马回首,便发现有七八种兵器向他招呼过来,他一面挡一面反击,一面直呼大喊:

“左丘!玉函!唐姑娘那边危险!”

只听左右应得一声,马蹄急奔,不到三步,忽然止住,然后是兵器之声,跟着是“喀喇——”几声,显然是左丘超然用擒拿手伤了人。

萧秋水心中一喜,却因分心而吃了一鞭,萧秋水猛省起责任在身,猛起反击,刺伤了两人,这时便听得邓玉函一声怒喝,“叮叮叮叮”连响,显然炔剑都被敌人的兵器挡架过去了。

萧秋水心中一急,耳边隐约传来父亲叱喝之声,顿想起母亲伤腿,而今仍仗剑苦拼,把自己的敌人吸引过去,心痛如绞,长剑挥去,重创了一使月牙铲的杀手,忽闻唐方一声惶急的惊呼,萧秋水回剑过去,又伤了一名使鞭的,但背上却中了一记跨虎篮,撞跌七八步!

这时猛地撞来一人,萧秋水发狠一剑刺出,那人一闪,萧秋水一剑三式,矢志要迫此人于死路!

没料到此人武功甚高,竟空手扣扳住剑锋,两人挣持不下,萧秋水腿上又中了一钩,却听那对手也“呀”了一声,萧秋水失声道:

“你是二弟!”

那人也忙松道:“老大,是我——”一语未毕,又给兵器声音切断了一切语言。

天黑无情,风雨急切,权力帮的包围,却毫不松弛,萧秋水大吼一声,浣花剑法在黑夜中更使得如缤纷花雨,当者披靡,伤了一人,迫退三人,只剩下一支铜棍,两柄单刀,一支铁镔杖,一双丧门棍,毫不放松地与他缠战。

风声雨声厮杀声,谁也不知谁是否仍然活着,仍然苦战?

萧秋水大吼道:“唐姑娘,三弟——!”

没有回应。

忽听也是一声隐约的呼声:“三弟,唐姑娘——”正是左丘超然急切的呼声。

天怒人愤,萧秋水吼道:“我们冲出去,先冲出去再说——!”

雨忽然加大,而且急,一个闪电下来,萧秋水用手一抹,猛见自己一手都是血!

就在这时,他的左肩又中了一伞,一连跌撞七八步,剑回胁刺,把追杀他的人刺了一记,猛站直,又是一个电光,只见五六名如凶神恶煞、披头散发的权力帮徒,挥刃向他攻到!

——二弟,三弟,你在哪里?

——唐柔,唐大,我要替你们报仇!

——唐姑娘,你安好么?你安好么!

雨过天晴,又是黎明。

可是也是泥泞。

萧秋水在泥泞里,一身都是血污,扶着竹子走着。

竹子在晨阳下,露湿点点,说不尽的翠绿。

好美的竹子,好活的生机!

但是萧秋水身上都是伤,但外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内心的悲他用剑拄着地,用手抹额上的汗血,抬头望旭日,温煦且祥定,可是——

——二弟、三弟、唐姑娘,你们在哪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样闯出来,怎样杀出重围,怎样来到这片竹林,怎样从黑夜战到夭亮。

他只知道林子里都是敌人,都是埋优,都是暗器和伏击,他还记得有一次被长索绊倒,眼看就死于一人的倭刀之下,忽然三道寒星打入那人胸腹之间,那人就抛刀而倒,那精巧而细小的暗器,那暗器会不会是来自唐方?

——唐方唐方你可好?

——你可好?

——唉。

他虽冲了出来,可是他的兄弟呢?他的朋友呢?

唉。左丘。唉。玉函。

想到这里,他简直要支持不住,要倒下去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清扬至极的笛声。

——萧秋水你不能倒。

——萧秋水你还要去桂林求援。

——浣花剑派的安危还系在你的身上。

萧秋水强振精神,才知道他负伤杀到的地方,便是闻名夭下、荷化结子、丹桂飘香的新都桂湖。

 

第十三章 二胡·笛子·琴

 

“秋色艳湖滨,桂花香满城。

香风吹不断,冷露听无声。

扑鼻心先醉,当义月更明。

芙蓉千万朵:临水笑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