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超然一得以脱,指疾点,解开邓玉函、唐方穴道,唐方、邓玉函即扶住巍颤欲跌的萧秋水,这时四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好像从阎罗殿前打了一转回来。这时,铁星月与邱南顾已打跑了柳有孔与钟壹窟,也笑嘻嘻地走过来,左丘超然跟邓玉函一肚子火,忍不住都要发在这两个憨人的身上。

左丘超然、邓玉函也装作笑嘻嘻地走过去,唐方即扶住萧秋水。

邱南顾还笑道:“嘿,月来不见,老大怎地得了哮喘病啦?”

铁星月居然也笑道:“喂,刚才你们躺在那里,吃灰尘呀?”

左丘超然笑着握铁星月的双手道:“不是吃灰尘,而是请你吃拳头。”

邓玉函也拍拍邱南顾肩头笑道:“不止者大有病,你也有肚痛症哇。”

一说完,两人同时猝然挥拳,“蓬蓬”痛殴,左丘、邓二人与铁、邱二人是好朋友,早已知道铁、邱的要害破绽,两拳下去,两人猝不及防,痛弯了腰!

铁星月嘶声道:“妈的…打那么大力,你想死呀?!…唷…”

邱南顾嘎声道:“死人头!…你暗算本大爷…唷…王八蛋!”

邓玉函也怒道:“妈的,刚才你揍我们那么大力,现在得报大仇!”

邱南顾怪叫道:“我们见面礼向来是这样的呀!什么大不大力的?!”

左丘超然道:“我们是穴道皆被封锁,命在砧上,你们走过来,居然不解穴,由我们生死!哼!”

铁星月一脸精明地道:“那老大又怎么能动?!分明谎话!”

左丘超然怒道:“要不是者大藉你打的一拳,换劲冲穴,挺身挨针,咱们早都翘辫子咯,还等你们来救!”

铁星月、邱南顾这才想起来了,知事态严重,也不敢再辩了。

邓玉函余怒未消,恨恨地道:“妈的,今天差点给你们两个糊涂蛋害死了!”

铁星月哭丧着脸道:“我们…我们又怎么知道…知道你们穴道被制嘛…”

邓玉函恨声道“还说!——”

那边的萧秋水强笑着道:“算了。老铁和小邱今番来,毕竟是救咱们的性命,咱们应该感激多谢他们才是。”

邱南顾登时得意地道:“嘿嘿,对嘞,无论如何,我总算对你们都有救命之恩——咦—

—咦!你们原本不是在成都浣花萧家剑庐吗?怎会来这里?又给封住了穴道?”

——铁星月、邱南顾确是武林中、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也是一等一侠义之士,但他们又憨又直,行事乖戾偏激,萧秋水自是知情。

这两人也因为兄弟们这种体谅,以后在武林中不知闹了多少笑话,闯了多少龙潭虎穴,渡过了多少血腥风雨。这两人,一直是一对活宝,在《神州奇侠》的故事里,一直到陈见鬼、秦疯八等人出来后,就更加相映成趣了,这且按下不表。

萧秋水虽脸色苍白,但依然笑问道:“老铁,小邱,看来你们的武功又有精进!”

其实萧秋水并不是看来的,而是想来的。

——铁星月铜皮铁骨,肯吃苦,胆子大,勇气过人,又不怕挨打敢拼命,脾气大!武功专走大开大杀一路,为人也大气大概,不过亦因无知,所以也有点古古怪怪、神神经经就是了。

——邱南顾为人刁钻机智,惟恐天下不乱,一张铁口钢牙,最好管闲事,武功走奇门异道,待人泼辣烂缠,因为血气方刚,所以时亦疯疯癫癫,古灵精怪。

——邱南顾、铁星月二人武功虽好,萧秋水曾与他们交过手,邱铁二人武功略在左丘、邓二人之上,却仍在萧之下,而远不及唐。

——钟无离、柳有孔的武功,纵不如左丘与邓,亦相差不甚远,而今铁、邱二人能把钟、柳二人打跑,可见武功大有进境,只怕萧秋水亦未必能及。

——故此萧秋水料定在分手的这些日子里,铁星月、邱南顾二人武功必有奇遇精进。

——萧秋水是猜对了。

萧秋水这一句是没有含责备意思的话,所以铁星月、邱南顾等人十分乐意回答。

原来自萧秋水和他俩分手后,铁星月、邱甫顾顺便到桂林浣花剑派分局去拜见萧易人,这一方面是因为言谈间萧秋水对兄长的推崇,一方面是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对萧易人的剽悍雄风早就心仪已久,亦想藉此拜会。

萧易人与他们亦一见如故,论及武艺,萧易人便指点铁星月,应发挥所长,既天生神力,刚勇无匹,何不苦练无坚不催的拳法、世所无匹的气势?又劝邱南顾,既然机警敏捷,何不就以应变为主,令人意料不到,刁钻古怪的身法、绝技,可以出奇制胜?

铁星月与邱南顾都大觉有理,于是痛下决心,三个月的苦练,武功便发挥所长,已远超越过从前。

萧易人是武林间难得一见的奇材人杰,据说剑法已直追萧西楼,而对其他武艺,亦能妙悟明理,普通人所参悟不出来的武功道理,只要向他说一遍,往往给他一点就点出来了,可说受用无穷。

萧易人点授铁垦月与邱南顾,亦是因为爱才之心,浣花剑派的家传剑法,规定非浣花剑派弟子不能相授,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当然不是,萧易人只好发挥他们的特性,加强他们原有的武功:铁星月本来可以一拳碎砖,现今却可一拳碎石;邱甫顾本来擅长急拳快击,而今连腿也一样快了,所以这几个月下来,铁星月、邱南顾受鼓励下的潜心苦练,进步自是不少。

铁星月、邱南顾的武功,是自小苦练出来的,没有得自什么名家亲传,铁星月的拳,曾经打在土墙上,曾经打在瓦片上,撞得骨头迸裂,割得血肉淋漓,但他一天天地练下去,到现在,一拳擂下去,地上一个大洞,小树应声而断,这都是用血泪和汗,每天每夜昔练,累积而成的。

邱南顾打斗,以应变、机警、出招迅急著称,但是他五岁第一次和人打架时,一接触就给对方撂倒了,而且额角血流不止,门牙崩了一块。

从此起他打了一百四十一次的架子,没有一次不败,轻的是落荒而逃,重的是手脚骨头全折,鼻粱断裂,眼角、唇角、额角肿得像核桃,胸腹间的颜色就跟头发颜色一样,背部还有一道长尺半、深三分的刀伤。

但是在第一百四十二次架里,他赢了。

他赢后,没有欢笑,独个儿走到一个陌生的镇上,第一次买了一壶酒,一个人喝,喝了嚎啕大哭,哭到围观的人至少有四百二十一名,他才收住声音,烂醉如泥。

他赢了。因为他输时一样没有失去信心,失去勇气,所以他终会赢的。

因此他赢得一点也不侥幸。

他的快拳、飞腿、急智、变化,都是从经验中、磨练里得来的,所以很踏实,而且很有效,更不会轻易忘得了,因为每一招每一式,每一个动作或变化,都有客观存在的血泪史。

一直在他们未认识萧秋水前,铁星月与邱南顾二人,不仅无师无派,而且连个引导的人也没有,两人也互不认识。

终于他们认识了萧秋水。

为一句好诗而间关万里来回跋涉的,为一句承诺而生死不计敢作敢为的,为一个朋友,可以上天入地舍死忘生的萧秋水。

第一个影响他们的人,是萧秋水。

铁星月、邱南顾自创一套的武功,虽然有用,而且有劲、有神采,但是历经几千百年来去芜存菁,淘汰历练下流传的武技,却更是重要且有实效,萧秋水就把这些一一指导他们。

故此,认识萧秋水后,他们功力是一进,结识萧易人后,武功又是一进。

萧秋水等入便把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如何在秭归斗权力帮,长江杀傅天义,萧家剑庐的恶斗,辛虎丘、康出渔的狙击,保护狄大夫人的张临意如何身死,以及如何冲出重围而散失,如何在桂湖遭围攻后重聚,到如何在甲秀楼上格杀南宫松篁而后中毒…一一道出,只铁星月、邱南顾两人性急气躁,每每听到紧张处,都忍不住要打岔——但是萧秋水、左丘、邓玉函等人早已熟习其性,所以还是坚持讲下去,唐方却忍不住抿嘴笑。

铁星月听得忍不住突地跳起来,大骂道:“他妈的猪八戒王七十八加九千蛋!别人打杀我还可以忍!康劫生这小子也来出卖我们!我就憋不下这口气!我就憋不下这口气!”邱南顾也吼道:“是不是!我早就说不管一切冲过去了!是不是?!这么大的热闹我们都错过了,没得玩啦!唉呀呀——要是我们在的话该多好!”

邓玉函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们自桂林跟大伙儿回去的时候,还有得你玩的!”

铁星月嚷道:“唉呀,还要等到去桂林请救兵回来呀,不行咧,万一都死光了,可没热闹——”

萧秋水变了脸色,左丘超然狠狠地在铁星月肚子上擂了一拳,痛得他大叫起来,邱南顾想想也觉不妙,赶紧笑道:“骑,骑骑,老铁小孩不识世界,童言无忌,老大不要介意。”

铁星月才知道自己乱说话,说错话,也不敢出声。

唐方圆场道:“桂林是一定要去的,萧老伯要我们在极需人手的时候冒死冲出来,一是为要求我们到桂林请援,并且也藉此示警,使浣花分局早有防备;另一方面也要把此事公诸天下,让武林同道作个警惕,团结起来共同驱敌;所以在情在理,浣花分局还是必定要走一趟的。只不知两位兄长桂林来,可知桂林浣花的人手怎样?”邱南顾却失惊道:“呀——那你就是…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那个方…方…方唐啊?”

邓玉函奇道:“方唐?”

左丘超然忍俊不住:“荒唐?”

萧秋水忙纠正道:“是唐方。”

邱南顾“哦”了一声道:“唐方。”

铁星月又忍不住忽然加了一句:“怎么裙子这么短。”

其实唐方裙子根本就不短,直落垂踝,只是她自小足美,善舞蹈,长轻功,穿的鞋于是祖母唐老太太亲绣的,所以罗裙也就略短一点。

她原本是穿劲装冲出浣花溪的,但一路上赶来,女干劲装未免太引人触目,所以改穿紫罗裙,真是貌美不可方物。

只是铁星月是铁挣挣的鲁男子,最看不惯人花枝招展,素来见女于都是据掩及足,而今见招近足踝,更是看不惯了;其实他只评这句,已经是对唐方很看得顺眼的了,因为他遇着女子,跟邱南顾一般,总是百般不顺眼,一个老是摇着头说:

“唉,女流之辈!”

一个老是摆着手说。

“嘿,娘娘腔的!娘娘腔!”

唐方怔了怔,一时答不出话来。邓王函没好气地问道:“那你们好端端的在桂林,怎么又会到了此处?”

邱南顾怪眼一翻道:“嘿,我们不是约好清明节后在剑庐见面吗?”

萧秋水倒是松了一口气道:“哦,那你们来的时候,桂林剑门并没有发生事儿了?”

铁星月道:“当然没事罗。孟师叔、易人兄、开雁都在那儿,还有唐…唐小姐的兄长,好像也在,还有…玉函你哥哥,也来了,有他们在,怕什么,有什么人敢来惹事,何况还有咱们两个!”

邓玉函喜道:“我哥哥来了?”

铁星月点点头道:“来是来了,不过一副好像责怨我们教坏了你的样子…”

邓玉函赫然道:“他就是那样的…老是不放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