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探晴静静听段虚寸与敛眉夫人的对话,已对事态了然于胸。朗然道:“以小弟的推测,擎风侯带军入京虽是意图不明,但确有极大可能谋反。夫人如今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赌擎风侯成功登位,二是及早抽身事外,与其划清界限,以免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何去何从,夫人自当有主见。”

  敛眉夫人叹道:“我若叛夫,岂非被世人不齿?”

  苏探晴正色道:“忠义难全,夫人应知如何取舍。清者自清,如果夫人大义灭亲,世人只会暗赞夫人深明大义,何敢有妄言?”

  敛眉夫人紧紧咬住嘴唇,沉思良久痛下决心:“好,我曲敛眉虽嫁给赵擎风,却绝非唯夫是命的女子,一切均由段先生安排。”

  段虚寸喜道:“此事不宜耽搁,我这就去布置。”对敛眉夫人与苏探晴匆匆拱手,转身出门。

  敛眉夫人手抚额角,瘫坐在椅中,呆呆地不发一言。她虽是久经风浪,毕竟只是一位女子,这几日努力掌控大局已令她心力憔悴。

  苏探晴亦陷入沉思中。他并不惊讶擎风侯终于起兵谋反,反而是段虚寸对此事坚决的态度更令他感觉惊讶。以段虚寸谋定后动的行事风格,既然能公然挑动敛眉夫人反叛擎风侯,定是有十成把握认为擎风侯篡位之举必将以失败收场,不然一旦擎风侯得掌大权,首先便会拿段虚寸这个摇陵堂叛徒祭旗立威,以收杀鸡骇猴之效。擎风侯成败未知,段虚寸又凭什么有如此胆气与之对抗?除非一切早就在段虚寸的掌控之中,擎风侯此去京师根本不会成功,日后亦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想到罗清才说过段虚寸绝非久居人下的评语,隐有所悟:如果擎风侯死了,敛眉夫人力难服众,摇陵堂中惟一掌权之人便只有段虚寸一人!

  苏探晴越思索越觉心惊,如此分析得到的结论是:擎风侯的一切行动早就落入段虚寸算计之中!而刚才段虚寸对敛眉夫人的一番威逼利诱,亦不过是做足噱头而已。想到这里,苏探晴蓦然抬头问敛眉夫人道:“许先生现在何处?”

  敛眉夫人神情恍惚,随口道:“这几日我心慌意乱,未曾见过许沸天。”

  苏探晴心头雪亮,许沸天身为摇陵堂仅次于擎风侯、敛眉夫人、段虚寸的第四号人物,岂会突然在洛阳城销声匿迹?他由刑部派来监视擎风侯,对其谋反之事必定早有所觉,如今既然不在洛阳,极有可能是早去京师做好安排,也只有如此方可解释段虚寸面对擎风侯谋反为何依然镇定自如,因为他早就知道擎风侯此去京师一败涂地,“算无遗策”的名头岂是白叫?

  苏探晴又想到一事:“擎风侯私自入京乃是大罪,五百人的军队亦难以悄然无声经由沿途州府,他不怕令京师有所警觉么?”

  敛眉夫人叹道:“这一路上赵擎风当然不会露面,五百士兵则是打着护送纯儿入京的名义,沿途官府亦不会追查。”

  苏探晴一怔:“林姑娘为何入京?”

  敛眉夫人恨声道:“赵擎风能有今日地位,多半是凭他表妹赵可儿之力。这些年皇上疑他拥兵自立,赵可儿亦是年老色衰渐渐失宠,他便早早预留下了纯儿这一条退路……”

  “什么?”苏探晴这才真正大吃一惊。

  敛眉夫人眼露怨毒之色:“苏公子难道还看不出来我当日让你带纯儿离开洛阳的真正意图么?”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眼角皱纹聚集,像是一下子老了数十岁:“赵擎风心机深远,之所以收养纯儿,又派她从小入京学习宫廷礼仪,目的就是要让她做第二个赵可儿!”

  听到敛眉夫人说到擎风侯送林纯入京做皇妃,苏探晴蓦然色变,胸口如遭雷炙,直身而起:“夫人为何不早告诉我?请替我备一匹快马,我立刻去追赶……”直到此刻,他才醒悟到林纯之所以会在睡梦中伤人的缘故,那绝非因为林纯身患隐疾,而是擎风侯在林纯年幼时请人对其施以秘术,以备日后送她入宫后得泽龙恩后伺机弑君!为保权势,擎风侯真可谓是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

  敛眉夫人无奈道:“赵擎风三日前离开洛阳,一路上必是星夜兼程,纵是现在赶去只怕也来不及了……”

  苏探晴虽明知敛眉夫人所说是实情,但林纯命悬一线,如何能置之不理?何况看段虚寸笃定的神态,擎风侯此去京师凶多吉少,林纯与之一路,巢倾卵破下绝难全身而退。越想越是心焦,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喃喃道:“这该如何是好?”踏入慑心堂以来,纵是听到擎风侯谋反的消息,苏探晴亦保持着浪子杀手宠辱不惊的本色,这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惶急的神态。

  敛眉夫人沉沉一叹:“纯儿虽非我出,与我的感情却胜似亲生女儿。赵擎风欲送她为妃之事她并不知情,家丑不可外扬,亦不便直言相告于她。我瞧出她早有离开洛阳之意,所以坚持要你带她同赴金陵,只盼她不再回洛阳这是非之地。唉,可惜天算不如人算,纯儿一入洛阳便被赵擎风软禁起来,着手准备礼车贡物送她入京。为此我极力劝阻,甚至不惜与赵擎风大吵一场,他一怒之下搬出侯府。起初我还以为他过几日后会改变心意,谁知他竟是利欲薰心,连与我反目搬入金锁城都是早就设好的计划,正好瞒住我暗中点兵起程,等发现时为时已晚……”

  苏探晴念及林纯娇俏面容,盈盈笑语,心如针扎:“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救纯儿,若是纯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赵擎风。”

  敛眉夫人听到苏探晴以“纯儿”相称,略微一愣:“原来苏公子与纯儿……”

  苏探晴心念林纯安危,顾不得给敛眉夫人解释他与林纯微妙的感情,匆匆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赶赴京师。”

  敛眉夫人盯住苏探晴,柔声道:“江湖传闻浪子杀手铁面无情,但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便直觉苏公子并非表面上的样子,而应是个情深意重之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能将纯儿的终身托付给你,我亦可放下一桩心事。”

  苏探晴不料看似不通人情的敛眉夫人如此说,心头感激,深深一揖:“多谢夫人成全。洛阳城还请夫人主持大局,段虚寸此人城府太深,夫人仍需提防。”

  敛眉夫人听到苏探晴直承对段虚寸的怀疑,眼中神色复杂,欲言又止。苏探晴急于相救林纯,也未放在心上。在慑心堂门口停下脚步,回头道:“不知顾凌云现在何处?小弟已完成摇陵堂交托的任务,还请夫人应诺放人。”

  敛眉夫人歉然道:“赵擎风搬出侯府时,已将顾凌云秘密解押至金锁城中。虽暂无性命之忧,却一时相救不得。那金锁城主安砚生乃是赵擎风的心腹,赵擎风临走时令他严守金锁城,连我亦无法进入。但听堂中秘报,昨夜却有七名高手偷偷潜人金锁城。”

  苏探晴目光若电,缓缓道:“他终于来了!”

  敛眉夫人毕竟是摇陵堂二号人物,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铁湔!?”随即抚胸痛心道:“想不到赵擎风果然暗中勾结蒙古人,我真是耻其为夫。”

  苏探晴沉声道:“大敌当前,请夫人务必振作。”

  “苏公子尽可放心去救纯儿,我必会全力保证顾凌云的安全。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亦懂得大义……”敛眉夫人长身而起,抽剑出鞘,面上掠过一丝英气,对苏探晴郑重道:“我以剑圣之女的名义发誓,绝不会让蒙古人的阴谋得逞,令剑圣之名蒙羞!”

  苏探晴紧握双拳,目射精光,大步踏出慑心堂。

  

第三十二章 剑啸长空思何如

  第三日的傍晚,冀南定州府以西绵延数百里的太行山脚下,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骑如飞驰来。苏探晴满面风尘,神情憔悴,一袭白衫已被尘土染成灰色,只有那一双眼眸依然明亮,透出百折不屈的坚毅之色。

  告别敛眉夫人离开洛阳城后,苏探晴已不眠不休连续赶了三日两夜的路程,途经新乡、安阳、邯郸等地,眼见将至定州,离京城还有两日的路程,人与马都已接近体力所能承受的极限。若非胸中尚有一股坚强的信念不断支撑着,他早已崩溃。

  再行出几里路,座下马儿忽然失蹄,一个趔趄将苏探晴摔下。苏探晴灵巧地一个箭步滑开,落在地上。却见马儿已是口吐白沫,倒毙在即。但他势必不能因此却足不前,只能低叹一口气,歉然地轻抚一下垂死马儿汗湿的鬃毛,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奔去。

  从金陵府回洛阳的路上,苏探晴本已想好面对擎风侯时的种种应变方案,谁知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洛阳城中已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不但顾凌云依然身陷囹圄,郭宜秋与罗清才死于同一名刺客手下,擎风侯起兵谋反亦导致林纯落入险境,事态变化至此,当真令他始料不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炎阳道虽有对付擎风侯的“断腕”计划,擎风侯也趁此各方掣肘的机会秘密实施他筹划多年的谋反大计。

  经过与敛眉夫人一番谈话,许多难解疑团渐显眉目。擎风侯不愧是一代枭雄,他膨胀的野心并不仅仅局限于江湖霸主、武林至尊,而是要君临天下,问鼎中原!此次谋反计划慎密,不但摇陵堂一众手下惑然不知,甚至连敛眉夫人也并不了解内情,直至发现擎风侯率军秘密奔赴京城方才恍然大悟。惟一知道擎风侯计划的人只有铁湔,这两人联手起来,确有将天下英雄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实力。

  铁湔先在隆中发起振武大会,再与陈问风约战洛阳,同时苏探晴赴金陵刺杀郭宜秋,令江湖上风云突变,不但吸引了整个武林的注意力,对朝廷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在摇陵堂与炎阳道一触即发的形势下,迫使江南至中原一带各州府聚结兵力紧守城池,以防炎阳道报复。然后铁湔挑唆鞑靼可汗在塞外调动蒙古大军牵制大明军队……而这些都只是惑人眼目之举,待江湖势力齐集洛阳、各州府官兵不敢轻举妄动、永乐皇帝御驾北征,导致京城防卫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擎风侯则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送林纯入京选妃的名义做掩护,率领精兵入京。那五百人乃是严寒在洛阳暗中训练的死士,个个武艺高强,猝不及防下确有足够有实力攻下防御松懈的京城。严寒因为是剑圣曲临流的弟子,未必肯参与谋反,所以擎风侯将他派去金陵伏杀苏探晴,也使得那五百死士只会服从擎风侯的命令,只要一举攻下京城,谋反计划便完成了大半,余下无非就是擎风侯以铁血手段控制京师的文武百官,加冕登基了。

  擎风侯当年收养林纯时便已有反意,经过近二十年的筹谋,这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可惜擎风侯却有一点致命的疏忽:他虽提防着许沸天,却忘了还有一个在摇陵堂隐忍多年,事实上却绝不肯蛰伏其下的段虚寸!而这一点疏忽,便足以决定成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段虚寸身为摇陵堂军师,绝不可能对擎风侯的谋反计划一无所觉,一面怂恿敛眉夫人掌握洛阳兵权断去擎风侯的退路,一面暗中通过许沸天与京师通风报信。可以肯定在去京师的路上必是早已设下埋伏,等待擎风侯与五百死士钻入天罗地网中,若能就此除掉擎风侯,摇陵堂便可完全落入被段虚寸的控制之下。

  这是一场尔虞我诈的争斗,局中的各等人物用尽心机,无非为了“权、利”二字。

  以苏探晴的浪子心性,并不愿意参预这一场权利斗争,无奈却要为救心爱之人而不得不深陷其中!他虽已基本掌握擎风侯的全盘计划,却已无力改变什么,只盼能在擎风侯赶到京师前救出林纯。

  苏探晴弃马步行,抄近路翻过几个山头。这一路狂奔令他汗如雨下,体力透支,真元几乎耗尽。心知以这样的状态纵是追上擎风侯的人马,亦无法救出林纯,只好略做休歇。跃上道旁一棵大树,藏身于枝桠之中,闭目调息。

  他虽星夜兼程,此时离京城尚有两日的路程,而擎风侯比他早三日离开洛阳,算来应该已抵达京师,等自己赶去时或许一切已成定局,不由万分沮丧。但为了林纯,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竭尽全力。他与林纯同赴金陵,一路上误会重重,直到在潜龙道中面临生死一线才互吐衷肠,谁知才初尝情味又是长长的别离,念及佳人,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焦燥。经过这一路的策马飞奔,苏探晴实是疲惫至极,本只想小憩一会,却终于支持不住迷迷糊糊地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苏探晴忽然被一阵蹄声惊醒。警觉地睁开眼睛,却见十余名身穿大明官兵服饰的骑士从藏身的树下经过,而前方半里处尘烟四起,蹄声隆隆,竟似有大队人马沿官道行来。看那声势,只怕不下千人之众。

  苏探晴心中一惊,抬头见一轮圆月挂于中天,已是深夜时分。在这个时候如何会有官军夜行?连忙隐好身形,凝神细看。

  那些骑士所骑马匹皆是蹄包软布,口藏果核,骑士们不发一声,不停地绕着圈子来回穿插,仅以旗语传递信号,空中尚有猎鹰纵横飞翔,看来应该是大队人马的探哨。沿途民居都被封死房门,严禁百姓出入。幸好苏探晴早早藏在树上,并没有被这群骑士发现。

  远方无声无息地出现大群兵马,仿如一条缓缓移动的黑线朝前压来。先锋是五百骑兵,随后是黑压压的大队步兵,枪矛举空,长刀出鞘,两侧则是数百弓箭手押阵,皆是箭在弦上时刻待发。所有士卒全副武装,盔明甲亮,目测只怕不下三千之众,而在大军最后的粮草辎重中竟还有云梯、攻城车等大型器械。全军偃旗息鼓,人数虽多,却是不闻一丝喧哗,显然是训练有素、配备精良的大明精兵。

  苏探晴心头疑惑,无法判断这许多人马是何来路。此处离京师不过四、五百里,士兵调动原属平常,但这般深夜行军又不事张扬就极不合情理了。以当前的形势算来只有三个可能:一是大明官兵伏击擎风侯后进军洛阳扫除叛军;二是擎风侯掌控京师后派军回洛阳清肃异己,接应铁湔;再就是塞外鞑靼可汗派谴部队化装为大明官兵直插中原腹地……苏探晴随即否定了最后一种可能,兵贵神速,蒙古铁骑虽然强悍,却绝无可能带着攻城车等大型器械突出奇兵。

  苏探晴不敢贸然行动,屏息静气等大军从脚下经过。幸好他出身杀手,极善藏匿,不然在大军中若是被发现,纵有飞天入地之能,亦难逃几千人的围攻。

  等到大军走过半柱香后,最后尚剩余两骑探哨远远坠着大部队。苏探晴借着树枝掩护悄然缀在两骑身后,打算伺机擒下两人问清这队人马的来历。

  左边那名骑士座下白马,手持大砍刀,右边那人黑马长枪。两人不时左顾右看,极为警惕。正好一朵乌云飘来遮住月光,苏探晴趁此机会闪身落在两人身侧几步远的一棵树梢上。

  左首骑士蓦然停马,侧头倾听:“九弟,我似乎感觉到有人。”口音是正宗京片子。苏探晴未想到一个普通骑士竟有这么好的耳力,微觉惊讶。此刻大军前去不远,若是他们呼喝起来自己虽可脱身,却无法擒住两人审问。只好借着树枝掩住身形,静观其变。

  右首骑士笑道:“五哥大紧张了,大概只是林鸟经过罢了。”

  左首骑士讪然一笑:“或许是我听错了。”

  苏探晴刚刚松了一口气,两骑从他脚下经过,心中忽生警觉,不假思索冲天而起。刀光一闪,苏探晴原本落足的树枝已被劈断。身体尚未落下,一道枪影已凌空击到,直刺他的右臂。原来那两名骑士竟是故意说话消去苏探晴的疑心,其实早已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

  苏探晴低喝一声,一把握住枪头,玉笛横格在枪杆上顺势滑下,身体直落,左指弹向对方的眉心。那骑士料不到苏探晴变招如此之快,若不松手,玉笛就将击在手腕上,惊咦一声退开半步让开指风,双手握枪拼力一抬,欲将苏探晴挑入空中。同时另一名骑士亦及时赶到,大刀由上而下朝苏探晴当头劈至!

  使枪者臂力极大,这一挑不下万钧之力,苏探晴身体悬空不易使力,却于半空猛一缩身,玉笛在大刀上一拨,借力使力,弹身从刀光枪影中闪出,同时一指刺向使枪者的前心膻中大穴。使刀者收势不及,大刀正击在长枪上,那枪杆竟以纯钢所制,当得一声巨响,声震数里。使枪者纵是力大无比,亦经不起这错愕一击,在马上摇晃一下,空门大露,苏探晴一指击中他胸口要穴,指尖几欲折断,原来对方重铠披身,这凌厉一指正好刺在胸前护心镜上。

  不过使枪者虽有护心镜护住要穴,但濯泉指指力何等霸道,刹时胸口如遭重锤,这一指将他从马背上击落,滚出五六步远,咯出一口血,胸前要害被重击,加之身上铠甲沉重,一时爬不起身来。

  使刀者惊叫一声:“好小子,且吃我一剑。”他虎口已裂,索性将右手大刀朝天一抛,从腰畔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挽起七八朵剑花,将苏探晴面门罩住。而前方大军听到那一声刀枪相交的巨响,已有十余名骑士呼喝着策马朝此奔来。

  苏探晴暗暗叫苦,此人拔剑出招一气呵成,绝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下。原以为不过是两名普通官兵,想不到竟是如此高手。幸好刚才趁着对方轻敌先挫败一人,不然两人若是刀枪联手,自己身疲力竭下未必能稳操胜算。

  使刀骑士本还存着活擒苏探晴之意,见到苏探晴一招击倒同伴,知道遇见劲敌,执剑在手,长啸一声,展开万千剑势,犹若长虹经天,招招不离苏探晴要害。不过他身在马背,加上身披重甲,转动极不灵变,剑法虽然犀利,却失于笨重。苏探晴见此人剑法娴熟,不似是惯于马战的将官,心中一动,已有了破敌之策,料想二三十招内应该可以擒下对手,只可惜大军转瞬即至,自己全无机会审问了。心中起着速战速决的念头,运起“碧海青天”身法,绕着马匹快速转圈,手中玉笛寻隙直进,只往对方下盘出手,眨眼间已连发七招。

  两人以快打快,剑光如雷鸣电闪,玉笛若银龙乱舞,那骑士转折不便,奈何不了苏探晴的游斗战术,气得哇哇大叫,却觅不到弃马步战的机会。堪堪斗到第十三招,苏探晴寻个破绽,玉笛击向对方右环跳穴,那骑士偏腿闪过,苏探晴却不收招,玉笛径刺在座下白马。马儿吃痛,一声长鸣人立而起,那骑士猝不及防下失去平衡,被马儿掀翻。白马斜冲出,骑士的左腿却一时尚不及脱蹬,倒挂着被白马横拽而去。

  苏探晴自然不会放过这时机,一个箭步上前,濯泉指点向那骑士的面门……

  “嗖”得一声,一支长箭急速射来,犹如长了眼睛般端端从白马与那骑士胯下的一丝空隙中穿过,直射苏探晴面门。苏探晴来不及制敌,手腕一沉,五指疾抓,将箭支握在手中,只觉掌心巨痛,那小小箭支中蕴着一股巨力沿手腕直冲寸关,竟然拿捏不住箭支,百忙中急急偏头,长箭由颊边掠过,劲风扯面仿若刀割。苏探晴心头大骇:这一箭如此强劲,更附着沛莫能御的内力,普天之下能有如此武功的怕也不过十人,不知是何人所发?

  又是一箭射来,这一次却是将那骑士的鞍蹬射断,免去被马匹拖曳之苦,一个浑厚苍老的语声从飞速赶来救援的数骑中传来:“何方小贼敢伤我徒儿?”来骑极快,话语出口时尚在二百步开外,说完最后一个字距离已拉近至百步。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声音并没有随着距离逐渐接近而增大,仍是保持着起初的音量。

  苏探晴避其箭、闻其声,已知对方必是难得遇见的一流高手,眼见十余骑在数步外转眼即至,已来不及擒敌,当机立断飞身而起掠上树梢,打算及早抽身而退。谁知才踏上树枝,脚下蓦然一空,树枝已被一箭射断。对方这一次是连环三箭,一箭断树,一箭射胸,另一箭却是射向苏探晴脚下三尺处。苏探晴以手拨开穿胸一箭,内息一滞,身体下落,小腹正好凑上飞来的第三支箭。原来对方竟是早已算好了苏探晴一足踏空后的下落之势,如此箭术当真是神乎其技!

  眼见长箭将至,好个苏探晴,在空中长吸一口气,玉笛刺入树干,缓住下落之势,右足飞起踢落箭支,趁势一个凌空倒翻,稳稳立于树顶上,身体随着树枝上下起伏,凝神望向越来越逼近的强敌,思量应对之法。

  使刀骑士爬起身来,扶起受伤的使枪骑士。两人拦住苏探晴的退路,却不再出手,而是满面肃容,执械而立。使枪者抚胸恨声道:“我师父马上就到,小子你有种就不要逃,等我卸去盔甲再战一场!”刚才苏探晴那一指虽有护心镜消去大部份力道,仍是令他受创不轻。听他的语气,对其师敬若天人,有十足把握可生擒苏探晴。

  苏探晴心想这两名骑士武功皆不凡,其师武功更可想而知,就算自己武功能与之匹敌,一旦陷入大军包围绝无幸理。但以其鬼神莫测的箭术,纵是现在立刻逃走,只怕也难以一面闪避箭支一面突围,必须要想出万全之策方可脱险。看着前来救援的十余骑只在二十步外,忽朝着两名骑士做个鬼脸,微微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走为上计!”作势往后疾退,两名骑士急跨几步阻他逃跑,不料苏探晴只是虚晃一枪,身体蓦然前冲,竟是迎着追来的十余骑而去。

  这一下大出意料之外,人人都以为苏探晴必是寻机逃跑,谁知他却往不退反进,一个人面对几千大军,何异于以卵击石。这也是苏探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无奈之举,与其在那射箭者的窥视下逃走,倒不如冒险一博,若不能先将这箭法高强者除去,纵勉强逃走亦会力竭后被大军重重围住。至少在失去射程的近距离内,可令对方的箭术无用武之地。

  苏探晴直冲入十余名骑兵中,借着小巧的身法从马群中穿插而过,蓦然玉笛一扬,认准一位手持长弓头戴金盔之人击出。

  那人亦料不到苏探晴如此勇悍,长弓横拨,格住玉笛来势,谁知苏探晴只是虚招,玉笛一侧,笛口正对长弓,一点星光从玉笛中飞出,口中长笑:“你也吃我一记暗器。”

  “铮”然一声轻响,玉笛中射出的一枚铁刺正中弓弦,登时将弓弦割断。金盔人虽是武功极强,却也仅防着苏探晴反扑之势,不料他竟有如此应变之法,借玉笛中的暗器一举破去长弓。

  苏探晴身法极快,与众骑错身而过,等对方勒住马头转回身来,苏探晴已在数步之外。他算定对方来箭如此强劲,必也要借用弓力,寻常长弓未必能发挥其箭术,一招得手后更不迟疑,转个方向朝侧面山麓中奔去。只要能逃入山岭密林中,便有一线生机。

  那头戴金盔者显是领头之人,挥手令十余骑四散围堵苏探晴,怒喝一声,大掌一拍座下马匹,借力凌空而起,朝苏探晴追去。这一纵身,才看出他身材十分高大,肩阔腿长,一步跨出几近三丈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