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黑逵复道:

  “此子的智谋胆色俱都过人是事实,况且旷野上野草丛生,那姓赵的小子若藏人草丛

内,必定有其图谋,说不准因此将破坏甄堡主一切计划。”

  陆川平道:

  “然则任大当家意下之行动如何?”

  任黑逵略一寻思,道:

  “兄弟提议,咱们立刻分头搜寻,使那小子无所遁形,诸位有异议么?”

  刘岛主道:

  “为防万一起见,目下只有这样办了。”

  刘岛主在江湖上的地位,丝毫不亚于任黑逵,他既随声附合,群魔俱颔首表示默允。

  惟有安无忌又唱起反调来了:

  “任大当家定要给一个毛头小子捉弄得团团转,咱老安可不打算参加……”

  任黑逵心中之愤恨,委实难以形容,但一来眼下情势不许自己与他闹翻,二来以安无忌

在江南黑道上,亦是个雄霸半天边的魔头,且以难缠出名,自己与他翻脸动起手来,殊无必

胜之把握。

  故此他只有一再忍气吞声,别无他法可想。

  任黑逵惟一可做的,是嘿然怒目,瞪了安无忌一眼,道:

  “安兄固执己意,谁也勉强不得,但任某果然不幸言中,甚而坏了大事,甄堡主怪罪下

来,任某可不能替安兄耽待此咎。”

  他不惜抬出甄定远之名,暗示他可能惹下杀身横祸,安无忌不禁耸然动容,须臾之间,

神色连变数变。

  但安无忌虽则心存疙瘩,形势却迫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执拗到底,低哼一声,不再搭

腔。

  任黑逵开始调兵遣将,由刘岛主,陆川平等好手,各自率领一小股银衣队,分向四方搜

索赵子原的踪迹。

  这一段对话,都被隐藏在近处草丛中的赵子原听得一清二楚,内心颇为震动,暗忖:

  “那任黑逵外貌看似。凶猛粗鲁,却是心细如发,先时我犹以为他那晋南黑道盟主的宝

座,系纯靠武力打出来的,真是以貌取人,失诸子羽了。”

  从草梢上窃见任黑逵等人业已分散展开搜索,只有安无忌一人立在原地未动,赵子原观

察了一下周遭形势,心知欲接近篷车,显然颇为不易,非出奇计冒个大险不可。

  任黑逵等一干人及银衣队的搜寻,乃是从核心向四下推广,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宫装女婢们及正派一众高手,因为己方的首脑香川圣女已落在人家手上,是以对敌人的

行动,未尝加以阻挠。

  旷野上叱喝呼应之声此起彼落,赵子原心中已有了腹案,此刻正有两名银衣汉子搜到近

处,再往前数步,他的行藏便得败落。

  赵子原心中紧张异常,因为只要自己一被敌方发觉,计划就全盘倾覆。

  他顺手自地上拾起一块碎石,屈指一弹,石块破空激射,落在左面数丈之外,发出

“叮”的一响。

  那两个银衣汉子齐然喝道:

  “谁?”

  身子一纵,先后往左方发声之处掠去。

  赵子原微透一口气,借着草丛的掩护,匍伏着闪向安无忌立身的地方,这时夜风呼啸狂

卷,他又尽可能放轻足步,以是之故,直到接近安无忌三丈内外时,仍未被对方察觉。

  他迂回绕到安无忌的背后,剑子紧紧持在手上,在他的腹案中,首先要狙击的对象正是

七煞手安无忌。

  最要紧的是,他必须在安无忌警觉之前,卒起发难,一剑将对方解决,庶几不露出丝毫

痕迹。

  赵子原自问功力火候,都办不到这一手,况且对方又是当今黑道有数的好手之一,自有

他的底子及本事。

  赵子原与他正面敌对,能不能赢得过对方,尚成问题,目下他虽已学成了“扶风三

式”,但论经验火候离巅峰之境犹相去甚远,是以要一剑使安无忌当场送命,须得用点谋略

才行。

  “攻其不备”便是赵子原所能使用的唯一方法,他一步一步潜到切近,望着安无忌的背

影待要下手,心中忽然泛起不忍之感。

  他默默对自己道:

  “这七煞掌安无忌纵非正派人士,是不是大恶不赦之辈,还难说得很,我自暗地里偷袭

于他,总是于心难安。”

  正迟疑问,安无忌业已感到有人潜近,一回首,立刻发现了蹲伏在草丛内,手持长剑的

赵子原。

  安无忌阴阴道:

  “小子,原来你藏在这里!”

  赵子原暗暗悔恨不已,只因自己心中所生的恻隐与不忍,迟疑下不了手,以致错过了狙

杀对方的良机。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为自己适才没有做出那不光明的举动而稍慰于心,虽则丧失了突起

发难的机会,胸中反倒像是释了一块巨石。

  既然行藏败露,赵子原索性现身出来。

  安无忌凝目盯住赵子原,道:

  “你便是那姓赵的小子么?”

  赵子原道:

  “不错。”

  安无忌冷笑道:

  “任大当家率人向四下搜寻你的踪迹,想不到你会从此地冒身出来,嘿嘿,你耍了姓任

的这一记,咱老安不由不佩服你的能耐。”

  赵子原道:

  “阁下好说了。”

  安无忌冷笑一止,伸手人怀掏出一样物事,方欲屈指弹出,赵子原晓得他乃是要发出讯

号,通知任黑逵等人回来,他情急智生,忙道:

  “阁下可是欲设法通知任当家赶回来么?”

  安无忌暂时停止发出讯号,道:

  “这个自然,咱老安几乎已等不及要瞧瞧姓任的折回这里,见到你之后那等尴尬的嘴

脸,嘿!嘿!”

  赵子原从容不迫地道:

  “区区久仰安先生的神功绝艺,本待好生请益一番,不料你定欲倚多为胜,倒叫我失望

了。”

  安无忌怔了一怔,道:

  “小子你为什么要拐弯抹角,有话何不直接了当说将出来?”

  赵子原沉道:

  “你可敢只身与我决一死战?”

  安无忌厉声道:

  “咱老安岂会将你这毛头小子放在心上,你自求速死,老子便将你格毙,以后任当家回

转再说。”

  他嘿然运功提气,双手在顷刻之间完全变为黑色,赵子原怎会不知敌手七煞掌的厉害,

不敢稍有大意,亦自提剑待敌。

  等了一会,安无忌却未曾出掌攻击。

  安无忌神色阴晴不定,道:

  “敢情你居然别有用心,咱家险些着了你的道儿,你这是白费心机了。”

  赵子原不想安无忌会狡猾如斯,情知自己要在惊动旁人之前,击倒对方的心计已完全落

空,他失望之余,决定孤注一掷,不给安无忌以发出讯号的时间,抢先出手,立时抡剑攻

出。

  说时迟,那时快,赵子原方自抡剑出击,一条灰色人影宛如闪电般自前方草丛中一窜而

起。

  那灰影窜起处和安无忌相距不及八尺,赵子原只觉晶瞳一花,人影乍现,犹未弄清是怎

么一回事,安无忌已发出一声闷哼,砰的栽倒地上!

  这一切变化,委实快得出人意表,那人击倒安无忌后,宛如一缕灰烟般,没入草丛之

中。

  赵子原愣愣呆立了好一忽,喃喃道:

  “那灰影是谁?那灰影是谁?”

  他哈腰下去,发现安无忌已经断气,将尸身翻转过来,背上赫然印着一只灰色的掌印—

  赵子原脱口低呼道:“寒帖摧木拍……他——他竟是武啸秋?”

  霎时赵子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惘,不断地自问:

  “武啸秋为何要杀死安无忌?他有什么理由杀死安无忌?”

  先时,他曾听起白袍人提出警告,武啸秋亦率领了一股人马,赶到旷野附近,但一直未

见他们露面出来。

  而适才武啸秋却单独在场上出现,并当着赵子原之面,一举将安无忌袭毙,动机的是十

分耐人寻味。

  赵子原惊骇之余,只觉事态越来越趋复杂,忖道:

  “武啸秋适时狙杀了安无忌,无疑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他若存心如此,则其中必有隐

情叵测……”

  旋又忖道:

  “敢情他看到甄定远与香川圣女之争战,已成了一面倒的情势,甄定远此战获胜后,声

势必然大增,势将破坏太昭堡和留香院的均势,对武啸秋而言,当然颇为不利——”想到这

里,他仿佛已能寻出某些蜘丝马迹:

  “武啸秋所愿见到的,乃是香川圣女及甄定远两败俱伤,好让他坐收渔翁之利,故此他

遂存心帮助我这个大忙,以假我之手,去抵消甄定远既成的优势,然而他缘何又不亲自率领

手下出战呢?……”

  他虽已获得了某项结论,但仍有许多疑惑未得解答,眼前时机紧迫,篷车上的香川圣女

随时都有丧生在甄定远剑下的危险。

  赵子原不暇多加思虑,迅速剥开安无忌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连头巾也都换过,不一

忽,他已完全改了装束。

  此外他并将长剑用白布包扎起来,略一整衣衫,大步向篷车及灯火辉煌的帐幕走去。

  任黑逵等人犹在旷野上搜索不止,赵子原经过他们身旁时,心中不觉忐忑而跳,生怕被

瞧出破绽。

  陆川平首先瞧见了赵子原,高声道:

  “安兄也加入了咱们搜索的行列么?”

  赵子原故意将头巾拉得很低,盖住了齐眉以上的额头,他的身材又与安无忌相仿,任何

人未予细瞧,都会误认他便是安无忌。

  赵子原压低嗓子道:

  “方才我似乎瞥见了一条人影朝帐篷的方向一闪即没,特地过来察看一下……”

  他不但改变了装束,连声音都改变了,任黑逵这一伙人,虽已走了一辈子江湖,却做梦

也想不到来者会是赵子原所冒充。

  抑且他们全神贯注于搜寻工作,压根儿未曾瞧到安无忌被狙杀的那一幕,在他们意识

中,安无忌纵与任黑逵赌气,设若发现了可疑人影,赶过来瞧个究竟亦是十分人情合理之

事。

  任黑逵高声道:

  “安兄既然有所发现,可要多找几个人手,以防闪失?”

  赵子原暗道“不妙”,若让任黑逵等人缠住,眼看就得功亏一篑了,但他依旧保持沉

着,故意冷笑道:

  “任大当家莫非以为咱老安一人,应付不了那毛头小子,或者要和我抢这个功

么?……”

  他尽量模仿安无忌的口气说话,果然将那一干老江湖瞒过,任黑逵何尝不知安无忌的气

量,是出了名的窄狭,亦不再坚持己意。

  赵子原接着发出数声冷哼,昂首阔步而去。

  往前走了数步,耳旁隐约传来高岛主的声音:

  “奇怪,我总觉得老安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他说话干嘛一直侧着面孔,还有他说话的声

音……”

  另一道粗哑的嗓子道:

  “方才他走过时,和咱们有一段距离,夜色又如此昏暗,咱家连他的面庞都没有瞧清

咧。”

  陆川平冷冰冰的声音道:

  “你们到底在怀疑什么?安无忌还是安无忌,难道他会突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不成?咱等

目下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们还要去惹麻烦,闹起内证么?”

  其余诸人闻言不再作声,赵子原释了一口气,加快足步朝篷车掠去,这时他离篷车约莫

只有五丈远近。

  放眼望去,但见甄定远手上的剑子,仍然抵在香川圣女的胸前,脸上洋溢着腾腾杀机。

  香川圣女斜倚在篷车横杠上,双峰上衣襟已被剑尖划破一道裂痕,露出白皙如玉的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