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人都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一双情侣。她在偷看他们幽会。男的是扬州武学世家楚少爷,女的是她的“小姐”庄英男。喝她奶汁长大的小姐,名义是主仆,相处却如母女一般的小姐。

 

  女的容光焕发,男的神采飞扬,王妈也在分享他们的欢乐。

 

  “啊,要是有情人能成眷属,那该多好!”

 

  “王妈!”一声冷峻的呼唤,将她从幻梦中惊醒过来。

 

  是“老爷”在叫她,她接触到齐燕然那像是夹着寒霜的目光,不觉打了个寒噤,全清醒了。

 

  “王妈,你把准备好的酒菜拿出来吧。呆在这里干嘛?”齐燕然道。

 

  王妈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入厨房。心中可在暗暗叹息:“玉儿长得像她母亲一样,这位楚公子也活脱就是当年的楚少爷。小姐在楚家不知过得怎么样,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儿女是不能像他们那样再有孽缘了。”

 

  她走出客厅,仍然听到齐漱玉银铃似的笑声。

 

  齐漱玉在继续刚才的话题,笑着说道:“爷爷,你的话我没记错,但其中一句,如今似乎应该修改了。”

 

  “哦,是哪一句?”齐燕然道。

 

  齐漱玉笑道:“当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侠应该是这位楚大哥了。”

 

  齐燕然哈哈笑道:“这个当然,那句话是我十多年前说的,如今楚贤侄的令尊早已成为名满天下的扬州大侠,‘后辈少年英侠’的称号,做老子的是该让给做儿子的了。”

 

  齐漱玉道:“楚大哥这次帮了我不少忙呢,爷爷你别瞧他年纪轻轻,他的武功已经比我高明得多,他帮了我许多忙,我慢慢告诉你。”

 

  齐燕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武功当然是高明的了。还用得上你说。”对楚天舒似乎亲热了些,但楚天舒仍然感觉得到他的强笑意味。

 

  楚天舒亦是勉强笑道:“老前辈太夸奖我了。我的武功尚未得家父皮毛,‘少年英侠’这顶高帽子更不敢当。依我看当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侠只有一个人当得起。”齐燕然听得此言,倒是不觉一怔,说道:“哦,你认为是谁?”

 

  楚天舒道:“他就是令徒孙卫天元。”

 

  齐燕然道:“哦,你们曾经见过面了?”

 

  楚天舒点了点头,说道:“他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令孙女也是知道的。”言下之意,齐漱玉刚才给他戴的这顶高帽实乃违心之论。

 

  齐漱玉道:“我这位师哥武功是不错的,未必远胜于你,只能说是各有所长。不过,武功还在其次,论起江湖上的声名,他可远远不及你了。”

 

  这话倒也是事实。不过齐漱玉说这话的意思,却并非要贬低卫天元,而是另有用意的。一来她是希望祖父能够看重她请来的客人,故而有意对楚天舒表示好感(她已隐隐感觉到,她的祖父虽然在表面上对楚天舒甚为客气,但这股“客气”却正是大违祖父的常态的)。二来她也想借此作个“引子”,把话题引到她的元哥身上。她的元哥含冤莫白,祖父却尚未明确表示要为她的元哥出头。

 

  果然便听得齐燕然叹了口气道:“漱儿这句话倒说得对,称得上‘英侠’的人,自当以‘侠’为主,武功尚在其次。我不知道天元在外面的行为如何,但听说他在江湖上已混得个‘魔头’的称号。尤其这一次他在洛阳闹出的事情,听说连剪大先生也得罪了。”

 

  齐漱玉道:“元哥在洛阳所做的事情,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过份,他得罪剪大先生更不是他的过错。剪大先生是何等样人,爷爷,恐怕你还不知道呢。”

 

  齐燕然道:“我与剪大先生相交数十年,怎会不知道他的为人。你这样说,难道你以为他是坏人吗?”

 

  齐漱玉说道:“何止只是坏人,简直是个大奸大恶的伪君于。不信,你可以问这位姜姐姐。”

 

  齐燕然道:“对啦,我只顾和你说话,倒是不觉冷落这位姜姑娘了。姜姑娘,你家的事情,天元早已和我说过,我知道你是被仇人害得家散人亡的,剪大先生和那件案是有关系的吗?”

 

  姜雪君咬牙道:“他和当年在莱芜发生那件案子是否有关,我不知道,但我已经知道他是我的杀母仇人。我的母亲就是最近在洛阳被他暗杀的。”

 

  齐燕然吃一惊,道:“哦,剪大先生竟会干出这等卑鄙的事?”

 

  姜雪君道:“老前辈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仔细告诉你,但说来话长……”

 

  刚说到这里,王妈已是把酒菜揣出来了。

 

  齐燕然道:“既然说来话长,那就留待明天说吧。今天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我不想听到今我不开心的事。王妈的烹调功夫是正宗的淮扬帮手艺,如果她改行的话,可以做第一流的厨师,这酒是老丁酿的,也很不错,咱们先喝酒吧。”

 

  姜雪君懂得他的心境,心里想道:“他和剪大先生是几十年的交情,要是我戳穿了他这老朋友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要多么伤心!也怪不得他不愿意在这家人相聚的日子听到我说剪大先生的坏话了。”想到剪大先生沽名钓誉的手法如此高明,竟然骗得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都这样相信他,不觉有点不寒而栗。

 

  王妈都是眉开眼笑,说道:“楚少爷是扬州的世家公子,老爷,你夸赞我会做他家乡的小菜,这不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吗?”蓦地想起:“但老爷这么一说,岂不是泄了我底了?不知这位楚少爷会不会因此而对我起了起疑?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我总不能让他和玉丫头重蹈他们父母的覆辙。就算他知道我的来历又怎么样,他不问我,我也应该告诉他的!”原来由于齐漱玉刚才故意对楚天舒表示亲热的那些说话给她听见,她是更加为齐漱玉担忧了。

 

  丁勃见她面色阴晴不定,生怕她又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忙道:“王妈,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你回厨房去吃饭吧。”

 

  齐燕然举起酒杯,说道:“难得两位稀客登门,请你们不要老是记着我的年龄,我喜欢大家都不要有甚拘束,痛痛快快的喝酒。”

 

  姜雪君道:“请老前辈原谅,我不会喝酒。”

 

  齐燕然道:“好,那么你随量好了。楚世兄,你是武学世家,令尊交游广阔,你一定酒量很好了。来,来,我不和你客气,你陪我喝酒。”

 

  楚天舒道:“晚辈酒量普通,不过难得齐老高兴,晚辈奉陪几杯就是。”

 

  齐燕然一口气喝了六七杯酒,楚天舒也陪他喝了三杯。齐燕然没有说话,楚天舒也不敢随便开口。说是“要痛痛快快喝酒”,倒变成了像是喝“闷酒”了。

 

  齐漱玉忽道:“爷爷,你别尽顾喝酒呀!”

 

  齐燕然瞿然一省,笑道:“对啦,玉丫头,你好像一进家门就发脾气,我听得你说什么‘没有这个道理’,你是说谁没有道理,我还未曾问你呢。”

 

  齐漱玉道:“我说的不是人。”

 

  齐燕然道:“哦,那是什么事情惹得你如此烦躁?”

 

  齐漱玉噘着小嘴儿道:“爷爷,你是明知故问。”

 

  齐燕然笑道:“原来如此。但玉丫头,你为何认为你的元哥尚未回来就是不合道理?”

 

  齐漱玉道:“因为他走得比我快,他应该是早已回到家里的了。”

 

  齐燕然似乎吃了一惊,笑容收敛了。他放下酒杯,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在洛阳城外分手,他叫你先回家的么?你怎知他不是仍然留在洛阳?”

 

  齐漱玉道:“因为我昨晚才见过他。”

 

  齐燕然诧道:“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来?”

 

  齐漱玉道:“我留不着他。不,我还没有张开眼睛他就走了。”

  齐燕然失笑道:“如此说来,你其实是还没有见着他。”

 

  齐漱玉道:“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他,否则他不会对我那样温柔。而且,假如那人是含有敌意的话,他早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杀了。”

 

  齐燕然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说清楚点!”

 

  齐漱玉把昨晚的舟中奇遇一五一十告诉爷爷。

 

  齐燕然听罢,沉思半晌,问道:“你当真感觉得到他在抚摸你的头发?”

 

  齐漱玉面上一红,说道:“我还听到他的呼吸呢,他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

 

  齐燕然面色苍白,拿着酒杯的手指在颤抖,似乎是怀着莫名的恐惧,但也似乎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

 

  齐漱玉觉得奇怪,说道:“爷爷难道你以为不是元哥,是敌人?”

 

  齐燕然道:“那人是决计不会伤害你的。但是否天元,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那人是谁,但却不能告诉孙女那人是谁。

 

  齐漱玉道:“爷爷,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既然那人决计不会伤害我。不是元哥,还能是谁?”

 

  齐燕然颓然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我老糊涂了。”说罢,大杯大杯喝酒。齐漱玉觉得爷爷的话不合情理,不禁也以为他是喝酒过多,以至说话糊涂了。

 

  楚天舒放下酒杯,说:“请恕晚辈量浅,不能奉陪了。”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对,我是有点老糊涂了,你旅途劳顿,是该早些歇息才好。我不勉强你喝酒了,吃。”

 

  楚天舒道:“我已经吃饱了。”

 

  齐燕然道:“好,老丁,那么你带他去歇息。客房收拾好了没有?”丁勃说道:“收拾好了。这位姜姑娘……”齐漱玉道:“姜姐姐和我同房,用不着你们安排了。”

 

  丁勃便站了起身,说道:“楚少爷,请随我来。”

 

  齐燕然道:“老丁,待会儿你陪我喝酒,我还没有喝够。”丁勃说道:“是,是。”心里明白,齐燕然是有话要和他说,决非只是要他作个酒伴那样简单。

 

  楚天舒虽有几分酒意,可没有醉,头脑还是清醒得很。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是聪明人,齐家的人,除了齐漱玉之外,对他的那种特殊态度,自是不能不令他有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得到,齐燕然的内心是并不欢迎他的,但又不像对他怀有敌意。

 

  “爹爹和他从未见过面,按说是不应该结有什么梁子的吧?但江湖上的事情牵藤附葛,往往因此及彼,纠缠不清,那也难说得很。唉,早知不受欢迎,还是不来的好。”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地察觉有人到了窗外,似乎正在轻轻推开窗门。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家里,外面的江湖人物,料想不会有谁敢于这么大胆,擅自闯进他的家里来的。难道来的就是他本人?他三更半夜来作什么呢?”

 

  楚天舒的胆子再大,也是不觉流出冷汗了。

 

  假如来人对他含有敌意,莫说来的是齐燕然本人,朗使来的只是丁勃,凭他的武功,也是决计抵挡不了。

 

  他自知本领相差太远,只好闭上眼睛,放弃抵抗的念头,假装熟睡,听天由命了。

 

  窗子推开,那个人跳进来,脚尖落地,声音轻得好像灵猫捕鼠一样。这人的轻功显然不差。

 

  但楚天舒却已知道:这个人一定不是齐燕然了。齐燕然的轻功是应该比这个人更好的。他估计多半会是丁勃。

 

  楚天舒捏着一把冷汗,那个人已是走到他的床前了。他听得见好似炒豆一样的“卜卜”声响。

 

  这种声响,假如是给普通人听见,或许不会特别注意,但听在楚天舒耳中却是令他更加毛骨悚然!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便知,这是外功高手紧握拳头时的骨节作响。

 

  这是准备重拳出击之前的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