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和他初见面时,曾因他诸多盘问,讨厌过他的罗唆,此时倒有对他的沉默感到歉意了。心里想道:“我不该刺探他的私隐的。嗯,人与人之间要做到相互了解也的确不是易事。倘若我早就下山的话,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个傲慢、罗嗦,一见就今人生厌的道士。却怎知他竟是个文武兼备,谈吐风雅的高人。嗯,我和飞天神龙彼此讨厌对方,恐怕也是因为未有机会相处的缘故。”

 

  不知不觉已是走过了百尺硖,来到了群仙观了。

 

  只见两个老道士已在观前等候,玉虚子吃了一惊,说道:“怎敢有劳两位道兄出迎?”原来这两个老道,一个是华山派的六名长老之中,排名仅次于天梧道人的天玑道人;另一个则是和玉虚子交情最深的天璇道人,在六长老中排名第四。

 

  不过玉虚子吃惊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他本身也是武当派长老,“长老迎接长老”,那是刚好一旗鼓相当的。他吃惊的是他的好朋友双眼无神,颜容憔悴。

 

  掌门惨死,悲伤是免不了的。不过玉虚子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却看得出来他是由于几乎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难,虽得幸免,但亦已元气大伤的缘故。

 

  原来天璇道人是正在闭关练功的,还要过两天才能功行圆满。闭关练功,若是未到期限突然停顿,对身体大有妨害,轻则耗损功力,重则走火入魔,从此成为废人。其中害处,华山派的人当然不会不知,按常情而论,掌门人逝世的消息,是应该暂时瞒住他的,但他们竟急不及待的把他请了出来,由此亦可见到,掌门人天权道人必定是给人害死的了。由于事出非常,才不能不请长老会齐,共商应敌之策。

 

  玉虚子关心好友,顾不得礼貌,就把天璇道人拉过一边,说道:“久不见面,小小的礼物请你晒纳。”说话之中,已是把一颗药丸塞到他的手中。

 

  这是武当派秘制的纯阳丹,少林武当齐名,不仅只是武功,武当派的纯阳丹医治内伤的效力与少杯派的少还丹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璇道人目蕴泪光,说道:“敝掌门不幸去世,多谢你来助。”他不多谢赐药之恩,正是由于知己不必道谢的缘故。

 

  玉虚子看他吞下药丸,这才回过头来,与天玑道人重新见礼。

 

  天玑道人说道:“我本来要到百尺硖迎接两位的,想不到两位来得这样快。”

 

  玉虚子怔了一怔,说道:“你早已知道我与他一起回来吗?”

 

  天玑道人道:“刚刚才知道的,说老实话,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你回来乃是在我们意料之中,楚少侠一起来则是有点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楚天舒大为奇怪,心道:“我与华山派弟子无一相识,即使我们过百尺硖的时候,有人报讯,他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呀。”

 

  玉虚子道:“是呀,今天我碰见的几桩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和楚少侠相遇就是其中一桩。”

 

  天玑道人道:“你们碰见的意外事情,我亦已略有所知了,请进观中,慢慢再说。”

 

  玉虚子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们已经接到涵虚、涵谷的报讯?”

 

  天玑说道:“不错,刚刚接到了他们的飞鸽传书。他们已经下了山了。”原来华山派在山脚有一个传讯处,传讯处养有信鸽,涵虚做事谨慎,到了传讯处就放信鸽上山。玉虚子本来以为信鸽传书,报的是有关搜查疑凶的消息,至此方始知道自己猜错。

 

  玉虚子道:“听说天权道兄不幸身亡,请恕贫道冒昧无礼,本来是不该问的!”

 

  天玑说道:“道兄但说无妨。”

 

  玉虚子道:“不久前我才与他道别,不料竟成永诀。怎的会发生这样事情,是否被人暗算?”

 

  天玑说道:“天梧师兄如今正与一众同门推究掌门师兄的死因,恕我不敢胡乱猜测。”

 

  这“胡乱猜测”四字好像是说自己,又好橡说玉虚子,玉虚子不觉有点气,心里想道:“天玑在华山派中,一向被认为是脾气最好的长老,从来不会得罪人。怎的今天对我如此阴阳怪气?难道他竟敢疑心我和他的掌门师兄之死有关的。”

 

  天璇道人说道:“玉虚子道兄不是外人,咱们也无须忌讳,据天梧兄判断,敝派掌门确是遭人毒手,但说来惭愧,受的究竟是什么伤,凶手究竟是哪家哪派,众议纷结,可还未能断定。将来缉凶之事,恐怕还得仰仗贵派帮忙。”他说得极为诚恳,虽然并非有意和玉虚子站在一边,但在天玑道人听来,却似存心和他唱不同的调子。

 

  天玑又是妒忌(妒忌师弟和武当派长老的交情),又是后悔(后悔不该一时失言,泄露了自己心中的不满情绪),连忙设法挽回,说道:“不错,我说的死因未明,也正就是天璇师弟所讲的这两点。我的武学修诣尚浅,所以不敢胡乱猜测。玉虚道兄见多识广,目前我们就需要你的帮忙。”

 

  玉虚子消了气,说道:“道兄客气了,我十多年未下过武当山,这次重出江湖,江湖中的人物,有许多是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了。恐怕帮不上你们的忙。不过,华山、武当,同气连枝,贵派出了大事,贫道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待见了天梧师兄再说吧。”天梧道人是华山六位长老之首,新掌门未立之前,自当以他为尊。

 

  玉虚子与楚天舒亦已在华山派两位长老的陪同下踏进三清殿,只见满屋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人”。当中一排坐着的是三个老道上和一个中年道姑。道姑背后有一个年轻的女道士。

 

  玉虚子替楚天舒引见,原来这个中年道姑也是华山派六名长老之一,道号瑶光,那个老道士依序是长老中排名第一的天梧道人,排名第五的天枢道人(瑶光排名第六),其他的人都是晚一辈的弟子,玉虚子就没有一一介绍了。不过那个年轻的道姑他却是介绍了的,道号青鸾,是瑶光道人唯一的门徒。

 

  天梧道人说了几句客气话,欢迎楚天舒,虽然是一般的客套说话,却也说得十分诚恳。

 

  玉虚子见人多不便说话。说道:“可否让贫道先向故人道别。”意思是要瞻仰遗容。天梧道人道:“请稍待片刻。”

 

  奉派出去搜查疑凶的弟子陆续进来禀报,都说是并无发现可疑的人物。

 

  天梧道人叹了口气,对随侍在侧的大弟子说道:“我派遣众弟子搜查疑凶,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那贼人武功胜我十倍,如何是你们捉得到的。你出去叫他们不必进来禀报了。”

 

  接着拍拍手掌,对众弟子道:“掌门惨遭暗算,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但这件事你们可不能泄漏风声,一来这是丢尽本派面子的事,家丑不能外扬。二来也不能让仇人有所准备。最好让他以为咱们还未知道掌门是遭人暗算的。好,你们退下去吧。”

 

  玉虚子见他这么说,急不可待,低声问道:“道长已经知道仇人是谁了么?”

 

  天梧说道:“只是从武功方面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有待道长参详。”

 

  楚天舒暗自想道:“我和玉虚子可不能相比,天虚子是他们的老朋友,我只是一个和他们初次见面的晚辈。他们正在研究凶手是谁,这是一个关系重大的秘密,连他们的弟子都不能旁听的。别人的秘密越少知道越好,纵然他们不怀疑我会泄漏出去,我自己也当避嫌。”此时众弟子已散了,天梧尚未叫人带引楚天舒去客房歇息,楚天舒只好自己站起来。

 

  他正要开口,天梧知道他的心思已是说道:“楚少侠请莫见外,成语有云:集思广益,少侠家学渊源,武功上的见识定必不凡,贫道还要向少侠讨教呢。请少侠留下。”

 

  楚天舒道:“我是末学晚辈,讨教二字如何敢当?”

 

  天梧说道:“我不说客气话,我与令尊纵然说不上是知交,最少也说得上是君子之交,彼此都信得过对方人品的。少侠代表令尊吊丧,要是令尊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不会置身事外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楚天舒只好留下了。

 

 “多谢道长信得过晚辈,但有一事晚辈可得先说出来。” 

 

  “少侠请说。”

 

  “贵派弟子虽然没有把我当作可疑的人物,但有一个可疑的人物,却是由于我的过错,被她逃跑了的。”

 

  玉虚子道:“让我来说吧,事情是这样的——”

 

  他正要说出怎样碰上银狐的事,天梧道人已是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碰上了齐勒铭的姘头。但楚少侠是不知道她身份的,我们当然不会怪他。”

 

  “闲话已经表过,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听到钟声时还在山腰,算一算时间,天权道兄遭逢不幸之时,距离我和他分手的时候,恐怕未到两个时辰。怎的他会突然遭人暗算,你们又是怎样发现的?”玉虚子问道。

 

  天梧说道:“在你和他分手之时,我们还和他见过面呢。”

 

  当下天梧细说这段期间的事。

 

  “掌门师兄召集我们商谈的事情,正是最近发生的那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玉虚子道:“你说的可是飞天神龙大闹洛阳,与徐大侠、剪大先生等人结仇一事?”

 

  天梧说道:“当然是指这件事了。由剪大先生、徐大侠、汤总镖头联名发出的英雄贴,你们早已收到了吧?”

 

  玉虚子道:“收到了。不过我们不想卷入这个漩涡。你们呢?”

 

  天梧说道:“我们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的,不过,掌门师兄却有个为难之处。”

 

  玉虚子道:“何事为难?”

 

  天梧说道:“江湖上已经有人知道飞天神龙是齐燕然最心爱的徒孙,掌门师兄和齐燕然有往来之事那就更多人知道了。”

 

  玉虚子道:“天权道长怕给别人闲话?”

 

  天梧说道:“不错。倘若我们不理会这张英雄帖,人家会怎样说你?师兄言道,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要嘛就是说我以私废公,为了顾全与齐燕然的私交,置大义于脑后;要嘛就是说我怕了齐燕然,连他的徒孙都不敢惹。”

 

  玉虚子道:“那么你们是决定插手了?”

 

  天梧说道:“直到你和我们的掌门师兄会面,这时,我们对这件事情仍然议论未定。”

 

  玉虚子想道:“怪不得我和他一说起齐家的事情,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了。他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称我的交情深厚得多,剪大先生求拔刀相助,他都拿不定主意。”

 

  “你们最后一次商谈,可有结果?”玉虚子问道。

 

  天梧说道:“这次不是商谈,而是师兄告诉我们一件事情,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事。不过这件事情却帮助我们作出决定。”

 

  玉虚子道:“此事想必是和那张英雄帖子有关的了?”

 

  天梧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就在你刚走之后,他接到了剪大先生的一封信。这封信是托丐帮送来的。”

 

  玉虚子道:“信上说些什么?”

 

  天梧把那封信交给玉虚子,说道:“请你看看这是不是剪大先生的笔迹?”

 

  那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说,他和飞天神龙所结的梁子由他们自行了结。请华山派不要参与此事,也不必前往京师。

 

  玉虚子道:“这可真是是有点奇怪了。这封信的确是剪大先生的笔迹,但信上说的话,却又刚好是和英雄帖矛盾的。他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呢?他这主意是否也是徐中岳和汤怀远的主意呢?”

 

  楚天舒道:“那个送信的丐帮弟子呢?”

 

  天梧道:“丐帮是用飞鸽传书,并非派人送信。丐帮训练的信鸽能飞长途,而且他们在各地分舵也设有鸽哨,就如驿站一般,比起我们华山派飞鸽传书,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玉虚子道:“你怀疑这封信是假的么?”

 

  楚天舒道:“经过道长法眼鉴定,晚辈不敢怀疑。不过剪大先生的言语前后矛盾,这封信中并无解释,晚辈可就百思莫解了。”

 

  玉虚子道:“因此你想知道剪大先生托丐帮送信之时,曾有什么交代?”

 

  楚天舒说道:“不错。但可惜丐帮是用飞鸽传书,即使他当时曾有话交代,我们也不知道。”沉吟半晌,接下去说道:“按常理而论,这祥重大的事情,他是应该派遣他的心腹弟子传他的口信的。”

 

  玉虚子道:“如此说来,莫非你怀疑由剪大先生领衔所发的英雄帖是冒名的。”

 

  楚天舒道:“晚辈正是有此怀疑:信是真的,英雄帖就恐怕是假的了。”

 

  天玑道人道:“你不许他临时改变主意么?”

 

  楚天舒道:“此等大事,岂同儿戏?纵然万不得已,改变主意,以剪大先生的身份,亦当有所解释的!”

 

  玉虚子道:“但若有人胆敢冒他之名,剪大先生又岂能不予揭发?而且他信中也说得很明白,他和飞天神龙是结有梁子,只不过他意欲自行了结而已。他可并没有否认那张英雄帖是他发的!”

 

  楚天舒道:“道长说得对极。但也正是因此,晚辈更觉得整个事件,迷雾重重。”

 

  玉虚子说道:“既然大家都猜不出其中缘故,不如听天梧道兄先说事实。天梧道兄,刚才你说到贵派掌门出示了剪大先生这封信后,你们业已作出决定,决定不理飞天神龙这件事了。对吗?”天梧道:“不错。”玉虚子道:“那么后来怎样?”

 

  天梧神色怆然,缓缓说道:“散会之后,我们走出前面的那个院子,忽听得天权师兄叫道:你,你好!声音充满愤激惊骇。我们急忙赶回去看,师兄,他,他已是遭了毒手了。凶手的影子我们都没见着!”

 

  说至此处,眼睛盯着楚天舒问道:“听说你曾在齐燕然家作客,昨天齐燕然是否尚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