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了,年纪最轻的那个道士闷哼一声,跟着也倒了下去。跟着又是一个。

 

  凌云叫道:“不对吧!呀,师兄,我、我……”晃了两晃,究竟有什么“不对”还未说得出来,他也滚落马背了。

 

  就在此时,凌虚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不知怎的,气力似乎突然消失!

 

  凌虚在五个人之中功力最高,眼前虽然金星乱冒,神智尚未迷糊,他强自撑扎,慢慢的爬上前去,靠近凌云,凌云本来是面白无须的,此时只见他的脸色一片灰暗,有如抹上淡墨一般,一缕气息已绝。

 

  凌虚大吃一惊,心想:这似乎是中毒的迹象。再爬上几步路,用手接触年纪最轻那个道士,更糟,只觉他的身体都已僵硬了!

 

  本来他还要去试探凌霄死了没有的,但他自己的身体亦已麻木了,此时就是想动一根指头也难,他尚有几分清醒,从亲身的体验,毫无疑问,这是中了剧毒无疑了!他弄不明白的只是:他们五个人谁也没有接近金狐,怎的金狐却能在他们的身上下毒?若说下毒的另有其人,那又是谁。是齐漱玉么?是宇文浩么?似乎都不可能!像这样的下毒功夫,是需要非常巧妙的手法,本身也要具备上乘的武功的,宇文浩的武功虽然比他们高明,但若要同时对他们五个人下毒,五个人都毫不知觉,宇文浩是还没有这样本领的。齐漱玉那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凌虚此刻已是在垂死的边沿,神智也在逐渐模糊了。他没有时间去想谁是谋害他们的凶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样才能让师长们知道齐勒铭乃是杀害掌门的疑凶,甚至不仅仅是嫌疑,而是可以接近证实的了(临死的人,心里想着一件事情,自是无暇反复推敲,越想越以为已是事实的)。凌虚想以指代笔,在地上写血书,勉强伸出了中指,但已是全无气力书写。

  天从人愿,正在他绝望之际,忽见两骑快马跑来,那两个人似乎亦已发现他们了,同时骇叫:“凌虚、凌云,你,你们怎么啦?”

 

  这两个人都是华山派的弟子,前面那个就是那天接引楚天舒上华山的涵谷道人。涵谷是华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地位比凌虚高得多。后面那个是天玑道人的徒弟,道号凌宝。

 

  凌虚叫道:“你们快、快来!”但他只能在心里叫,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原来他的舌头都已麻木了。

 

  涵谷、凌宝二人急忙下马,逐一察看。凌宝心惊胆战,颤声说道:“呀,他们都已经死了!”此时他刚刚模到凌虚的胸口。

 

  凌虚心道:“我不能马上就死,我不能马上就死!”把残余的一点点气力集中,突然咬破自己的舌头。一阵痛楚,刺激他的手指能够暂时活动,立即就在地上写字。

 

  指头醮血,凌虚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写出一个简体“齐”字。

 

  简体的“齐”字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已经耗尽他的气力!

 

  不过他虽然写不出“下文”,涵谷和凌宝都已“会意”了。涵谷问道:“你想告诉我们凶手的名字,对吧?”凌宝接着问道:“是齐燕然还是齐勒铭?”

 

  凌虚喉咙咕咕作响,说不出话。本来他还可以勉强摇一摇头或点头的,但由于涵谷这样问他,他既不能摇头表示否认,也不能点头表示承认。

 

  因为“凶手”这两个字太笼统了,他要说的是杀害掌门的凶手,而不是杀害他自己的凶手。

 

  涵谷人急智生,手掌按着他的背心,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凌虚,你听清楚,你是否想说暗杀咱们掌门人的凶手是齐勒铭?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涵谷的内功未到一流境界,但亦已有了相当功力,他手掌贴着凌虚的背心大穴,一股真气输送进去。但此际凌虚的头部已经麻痹,动也不能一动。只是小指头微微抖了一下。

 

  涵谷续运玄功,冲击他手少阳经脉三处大穴,这一冲击和用针灸刺激穴道的功效相同。指头的动作要比头部的动作省力,凌虚的小指头勉强可以活动了。

 

  涵谷说道:“暗杀掌门的凶手是齐勒铭的话,你划一横,不是,你划一竖。”

 

  凌虚的小指头划了一横。涵谷再问:“杀害你们的凶手也是齐勒铭吗?”这次凌虚的指头点在地上,但既不横拖,也不直竖。

 

  凌宝心念一动,说道:“但杀害你们的人,总之是与齐家的人有关的,对吧?”

 

  凌虚一想,金狐、银狐可都是与齐家有关的人,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同时也没有气力去用动作表示怎样区分,只能用了最后一点气力,划了一横,短短的一横,就好像第一次学写字的儿童写一个最简单的“一”字。

 

  划了这一横,凌虚就断气了。

 

  但这个最简单的“一”字,已足够了。最少是在涵谷和凌宝的眼中,认为已足够了。

 

  涵谷说道:“齐家只有三个人,祖孙三代,齐燕然、齐勒铭和齐漱玉,但瞧他临死的神气,大概不会是齐勒铭,否则他不用我再问就当划这一横了。齐漱玉未必有这本领,但以齐燕然的辈份,似乎又不该是他亲自出手!”

 

  凌宝说道:“师兄,你忘了一个人。”

 

  涵谷道:“是谁?”

 

  凌宝说道:“飞天神龙卫天元。他是齐家长大的,名义上他是齐燕然的徒孙,实际是齐燕然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兼有师徒和祖孙的情感。”

 

  涵谷霍然一省,说道:“不错,飞天神龙卫天元的确可以算是齐家的人。那么你认为刚刚行凶的是卫天元了?”

 

  凌空说道:“我并不认为卫天元一定是凶手,只能说他有最大嫌疑。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你认为最不可能的人或许就正是他。不过我们也不必猜测是齐燕然或者是齐漱玉了,反正范围已经缩小到只有四个疑凶。还是赶快回华山去禀报师长吧。”

 

  被骗上京

 

  齐漱玉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走过了崎岖的山道,正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疾驰。

 

  拉车的是千中挑一的骏马,可是齐漱玉还嫌这辆马车跑得不够快。

 

  她的心早已飞到京城了。

 

  她要找到卫天元,她要问她的“元哥”为什么不肯回家?

 

  她要揭开父亲的死生之谜,她要知道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是否当真如华山道士所说那样,如今是正在京师?

 

  还有,她也要在京师找到楚天舒,她愿意尽一切力量帮忙楚天舒和楚天舒的家人解除灾难。如果凌虚说的那个消息是真的话。

 

  “为什么父亲要杀尽楚家的人?”她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敢完全不信凌虚的话。她想起爷爷从来不肯和她谈及她的父亲,甚至有一次还曾因为丁大叔在除夕之夜提及她的父亲而把丁大叔骂了一顿:“爹爹做过什么忤逆的事,为什么爹爹死了,爷爷都不能原谅他呢?太不近情理了。”但由于爷爷的态度,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在她的心中就更有神秘之感了。这也正是她对凌虚所说的那个消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原因。

 

  忽听得宇文夫人柔声问道:“玉儿,你在想什么?”

 

  齐漱玉如梦初醒,说道:“没,没想什么。”

 

  宇文夫人笑道:“我瞧你好像有点心事,告诉干娘也无妨吧?”

 

  齐漱玉心满意乱,说道:“真的没有什么心事,我不过是想早日赶到京师罢了。”

 

  宇文夫人微微一笑,忽地说道:“和你在京师约会的那位朋友,就是楚天舒吧?”

 

  齐漱玉道:“不,不是。”

 

  宇文夫人没有再问,齐漱玉却有点不好意思,她迟疑片刻,说道:“我本来应该告诉干娘的,不过我那位朋友——”

 

  宇文夫人摇摇手淡淡说道:“我知道江湖中人有许多避忌,你那位朋友大概不愿意不相干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若然如此,你就不必告诉我了。”

 

  齐漱玉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干娘倒是通清达理。”但也正是因此,她觉得应有解释的义务,便道:“实不相瞒,我那位朋友是和反对朝廷的帮会有来往的,我不知他是否那些帮会中人,但未经他的同意,只能为他保守秘密。不过干娘当然不是外人,我想只要我到了京师,找着了他,和他一说,他必定乐意跟我来拜见干娘的。”

 

  宇文夫人笑道:“原来你那位朋友是反清义士,像他这样身份的人,的确是不宜多在人前露面的,你也不必多事了!

 

  她歇了一歇,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谁,我只是对楚天舒有点兴趣而已。楚天舒是名门公子,大概不会是反清的帮会中人吧?”

 

  齐漱玉道:“我不知道。但大概不会是的。”她是根据楚天舒敢于公开来到洛阳,参加中州大侠徐中岳的盛大婚礼这点来推测的。

 

  她有点好奇,接着问道:“干娘,你远在西域的白驼山上,也知道有个江南楚家么?”

 

  宇文夫人说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们虽然远处边陲,有时也会有中原的武林朋友来访的。扬州大侠楚家,是江南的武林第一家,就像中原六大门派那样有名,我们怎能不知。”

 

  齐漱玉道:“不错,江南楚家确是有名。不过,那是因为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声名很大之故,楚天舒是楚劲松的儿子,他出道不过几年,在江湖上的名气可还不能算是十分响亮。”言外之意,知道江南楚家和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名字都不足为奇,但远在白驼山的武林隐士,能够知道楚天舒的名字,那就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夫人微笑道:“玉儿,你大概和楚天舒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吧?”

 

  齐漱玉道:“我只和他见过一两次面。”

 

  宇文夫人笑道:“那就难怪你不清楚他的为人了。”

 

  齐漱玉诧道:“哦,楚天舒的为人怎样?”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是听得别人说的,听说他是个倜傥风流的美少年,他喜爱拈花惹草的名气比他在武功上的名气可大得多。”

 

  齐漱玉道:“哦,他真是这样的人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心中暗暗好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倒不见他使出什么拈花惹草的手段来沾惹我,想不到在别人眼中,他却变成了是个风流成性的人了。不过,他说话风趣,举止潇洒,和他一起,倒是似乎比和元哥一起开心得多。”想至此处,不觉心头一震:“怎的我会有这个想法,要是元哥知道我曾经在心里将他和楚天舒比较的话,恐怕元哥一定会生气的。楚天舒能够令我开心是一回事,我真正喜欢的人当然还是元哥!”

 

  她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得宇文夫人已是又在说道:“楚天舒最近做的一件事情,大概你还未知道吧?”

 

  齐漱玉道:“什么事情?”

 

  宇文夫人道:“听说他抢了中州大侠徐中岳的新娘,这件轰动武林的艳闻,已经传到玉门关外了。”

 

  齐漱玉道:“我很少在江湖走动,的确还未知道。”心中则在好笑:“这可真是以讹传讹了。那天是元哥和我大闹徐家的婚宴,弄得徐中岳不能拜堂成亲的。这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后来姜姐姐虽然是逃出徐家,而且是和楚天舒一同来到我的家里,但可不是楚天舒在‘抢新娘’呀!唉,若然流传江湖的谣言说是元哥要抢新娘,那还比较近乎事实。”想到她的元哥为了姜雪君闹出这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不觉又是心里一酸。

 

  宇文夫人继续说道:“我这次来到中原,到处听见有人在说楚天舒的风流艳事,倒是想见见他这个人。”接着笑道:“我是个老太婆,不怕别人说我是喜欢风流小子。”

 

  宇文浩也跟着笑道:“是呀,我和玉弟都是男子,也不怕和楚天舒结交。若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那就必然提防他了,玉弟,要是到了京师,你有机会见得着楚天舒的话,可以介绍给我们认识吗?”

 

  齐漱玉说道:“当然可以。不过只怕你见着他时,反而会令你失望。”

 

  宇文浩道:“为什么?”

 

  齐漱玉道:“恐怕他并不是像别人所说的那样风流倜傥的!”

 

  宇文浩笑道:“玉弟,你真是岂有此理,我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楚天舒风流也好,不风流也好,我又怎会对他失望。”

 

  嘻哈大笑之中,却是各自掩藏自己的心事。

 

  齐漱玉正在为她父亲要杀楚家的人心烦,她说愿意介绍楚天舒给她的义母义兄认识,倒并不是随口敷衍的。因为她想到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她的义母出头救楚家父子,她知道以义母的武功是不能伤她的父亲的,但在必要关头总可以挡他一挡,她就有机会与父亲相认,为楚天舒说情了。

 

  宇文浩则心里想道:“我也不必操之过意,反正此去京师,还得走个十天八天,我仍然装作不知道她是女子,只要她相信楚天舒并不是可靠的如意郎君,我就可以渐渐讨得她的好感了。楚天舒纵然文武双全,我自信也不会输给他的,哼,假如这小妞儿还是放不下楚天舒的话,我也用不着杀她,只须请娘亲出手下毒,就可以将她变成白痴。”

 

  原来宇文夫人母子,由于齐燕然曾为楚天舒治病一事,他们也像玉虚子和银狐穆娟娟一样,以为楚天舒已经是齐燕然心目中的孙女婿的。

 

  宇文夫人则在心用想道:“楚天舒这小子侥幸逃过一次,这一次我若是在京师能够见得着他,是决不能让他逃出我的掌心了。哼,天下虽大,除了齐家父子,只怕也没有第三个人有这功力可以化解我的毒针。上次有齐燕然这老不死助他,这次他还能靠谁?齐勒铭虽然是在京师,但齐勒铭和楚家有深仇大恨,只要不让他知道他的女儿是爱上了这个小子,齐勒铭不杀他已算好了,当然决不会助他。”

 

  可叹齐漱玉还指望她的义母义兄必要时能助楚天舒一臂之力,她哪里知道,她的义母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用毒针暗算楚天舒,害得楚天舒几乎丧命的“金狐”。不但她不知道,连她的祖父和见多识广的丁大叔也都错把“金狐”当作银狐了。

 

  宇文夫人母子这欢安排下巧妙的陷阱,骗得齐漱玉坠入彀中,当然是对齐漱玉怀有目的的。不过他们的目的在大同之中也有小异。

 

  宇文浩是为齐漱玉的美色所迷,一心一意只想能够合她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妻子。

 

  宇文夫人当然也想齐漱玉变成她的儿媳妇,不过最大的目的则是要利用她控制齐勒铭。因为她知道只靠她的妹妹,已是不能控制齐勒铭了。

 

  嘻嘻哈哈笑罢,宇文夫人道:“玉儿,如此说来,你的心事已是最少可以了却一半。”

 

  齐漱玉怔了一怔道:“什么一半心事?我,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呀。”

 

  宇文夫人道:“你此次上京不是为了赴一位朋友的约会与寻找楚天舒么?”

 

  齐漱玉笑道:“原来你是说这两桩事情,如果要说是“心事”的话,那也勉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