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漱玉愕然道:“为何要我向姜姑娘敬酒?”

 

  穆娟娟道:“姜姑娘不是你的好朋友吗?”齐漱玉道:“是呀,她是我的好朋友。”

 

  穆娟娟道:“那么你就该替她饯行,祝她事事称心如意。”

 

  齐漱玉心领神会,把这杯酒拿到姜雪君面前,说道:“姜姐姐。我是诚心诚意为你饯行的,这杯酒请你干了。”“诚心诚意”这四个字说得特别恳切。

 

  姜雪君心中一动,想道:“倘若她有半点怀疑银狐在酒中下毒,决不会说这四个字。银狐不会害她,料想也不会害我,反正我已中了金狐之毒,这杯酒纵是毒酒,也不在乎了。”

 

  喝下之后,只觉一股热流迅即流转全身,突然觉得有了气力。她本来是苍白如纸的脸也恢复了红润。

 

  宇文夫人冷笑道:“妹妹,你真好本事,居然能瞒过我的眼睛在酒中放下解药,你的解药见效如此之快,看来你不但是使毒的功夫比我高明,解毒的功夫也比我高明了,佩服,佩服。不过,你这样做,未免是有点儿胳膊向外弯吧?”

 

  穆娟娟道:“多谢姐姐称赞,待会儿我也会给这位穆公子以最好的解药的。”她这样一说,宇文夫人不敢作声了。

 

  姜雪君恢复了气力,说道:“漱玉,恭喜你们父女团圆,我先走了。”

 

  齐漱玉怔了一怔,说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齐勒铭道:“姜姑娘另外有事,你不要勉强她了。”要知他是希望女儿能够嫁给卫天元的,因此他倒是巴不得姜雪君先走,免得有一个第三者插在他们中间。

 

  齐漱玉却会错了意,只觉姜雪君的“另外有事”,乃是她和卫天元早有了约会。她一阵心酸,叫道:“姜姐姐!”

 

  姜雪君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齐漱玉道:“我不打算去见卫大哥了,请你将我的消息告诉他。爷爷面前,我也会替他交代的,他不必急着回家。”

 

  姜雪君道:“不,你非找他不可,因为他需要你的帮忙。”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他出了什么事吗?”

 

  姜雪君道:“你放心,目前他并无危险。他的事情,有人会告诉你的。”

 

  齐漱玉大为纳罕,说道:“有人,什么人?”

 

  姜雪君说道:“是一个行事很古怪的女子,你不认识她,但她却曾为你的事情出过不少力,她和卫大哥似乎也是朋友,你可以相信她。”

 

  齐漱玉听得“似乎”二字,更是莫名其妙,说道:“我们似乎从未听过卫大哥有这么一个古怪的朋友。你不知道她的来历么?”

 

  姜雪君道:“虽然不知,但我相信她。”

 

  齐漱玉道:“我怎样才能找到她?”

 

  姜雪君道:“她似乎甚为神通广大,用不着你去找她,她也会找到你的。你见到她,就会知道应该怎样去帮你卫大哥的忙了。”

 

  齐漱玉道:“你不知道卫大哥现在在何处吗?”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我不会去找他了。你不必多问,以后你会知道的。我走了。”

 

  齐漱玉满腹疑团,但她亦知此地非详谈之所,只好让姜雪君先走。

 

  姜雪君走后,齐勒铭道:“玉儿,咱们也该回家了。”

 

  齐漱玉忽道:“爹爹,做人是不是要讲恩怨分明?”

 

  齐勒铭道:“不错,怎样?”

 

  齐漱玉道:“那你就不能说走就走。”

  诀别酒

 

  齐勒铭苦笑道:“你还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齐漱玉没有回答,斟了两杯酒。

 

  她举起杯来,说道:“阿姨,请让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多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道:“我没有资格做你们齐家人,‘一家人讲什么客气话’之类的话,我是不敢说的。但说到多谢,我更应该多谢你。因为你并没有把我当作妖妇或者贱人。说老实话,你肯叫我一声‘阿姨’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唉,我只恨自己生不出像你这样一个好女儿。好,多谢你看得起我,干杯,干——杯!”言语之间,已经渐露狂态,说罢一饮而尽。

 

  齐漱玉又斟了满满两杯,说道:“爹爹,我知道穆阿姨也曾救过你的性命,即使过去的事不提,只是为了女儿的缘故,你似乎也应该敬穆阿姨一杯吧!”

 

  齐勒铭心情激动,忍着眼泪,从女儿手中接过酒杯,说道:“娟娟,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穆娟娟狂笑道:“我曾经累你身败名裂,如今把你女儿找回给你,以后谁也不欠谁了。好,这杯酒就当作是诀别酒吧。”

 

  狂笑声中,穆娟娟把酒喝干,随手摔出,“当”的一声,酒杯碎成片片。

 

  齐勒铭叫道:“娟娟,你,你何必这样?”穆娟娟已跑进后堂去了。

 

  齐勒铭和女儿走在“什刹海”的湖边(什刹海其实是人工湖),湖平如镜,可是父女两人的心情都是殊不平静。

 

  “玉儿,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唉,爹爹少年时候做的事也实在太过荒唐,对不住你们母女,你,你还在恨爹爹吗?”齐勒铭道。

 

  “爹,过去的事不要提了。”齐漱玉道。

 

  齐勒铭叹口气,说道:“不错,过去的我就当它是死了吧。我失去了妻子,得回女儿,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齐漱玉抬起头问道:“妈妈呢?”

 

  齐勒铭幽幽说道:“她回去了。”

 

  齐漱玉道:“回去?回去哪儿?”

 

  齐勒铭说道:“她已经有了丈夫,也另外有了女儿。她当然是回到她的家了。”过了半晌,再叹口气道:“娟娟说她配不起我,其实我也配不起你的妈妈。”

 

  齐漱玉道:“爹爹,请恕女儿放肆,我想大胆问你一句……”

 

  齐勒铭道:“你说。”齐漱玉道:“你是不是真的很爱妈妈?”

 

  齐勒铭道:“当然是了,否则我为什么非、非得把你的妈妈夺回来不可!”

 

  齐漱玉忽道:“爹爹,你错了!”

 

  齐勒铭道:“哦,我什么地方错了?”

 

  齐漱玉道:“其实你对妈妈并非真爱,你只是妒忌,只是报复。”

 

  齐勒铭道:“你认为我这样做是对她报复?”他不提“妒忌”只提“报复”,显然已是承认了自己有妒忌的心理在内。

 

  齐漱玉说道:“不错,你不是因为爱她才要把她夺回来的。”

 

  齐勒铭道:“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对她报复?”

 

  齐漱玉道:“爹爹,我虽然只见过你一次面,但我已经知道你是十分要强的人。”

 

  齐勒铭承认。

 

  齐漱玉道:“你觉得妈妈看不起你,所以尽管是你先做出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你也不肯放手让她离去。”

 

  齐勒铭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我若真的爱她,我是应该让她得到幸福的。”

 

  齐漱玉道:“女儿还要大胆的说一句话,爹爹,你并不是配不起妈妈,只是你们并不是很合适的一对。”

 

  齐勒铭说道:“我知道。但我想要她回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是为了你的缘故。”

 

  齐漱玉道:“一家人能够团圆,当然是最好不过,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已明白,我若要得到一个美满的家庭,就先要拆散别人的家庭。而且妈妈未必感到幸福,咱们的家庭恐怕也不见得就是美满的家庭了。”

 

  齐勒铭叹道:“我一直把你想象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现在我才发觉你早已长大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远远没有你懂得的多。”

 

  齐漱玉道:“那天我见了你们之后,我也发觉,我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想到了许多我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齐勒铭苦笑道:“你还想到了一些什么?”

 

  齐漱玉道:“我想到了妈妈,也想到了穆阿姨。”

 

  “以前我只道妈妈可怜,现在我才知道穆阿姨更可怜。爹爹,你做过对不住妈妈的事情,但你更对不住穆阿姨。”齐漱玉继续说道。

 

  齐勒铭皱起眉头,涩声说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

 

  但齐漱玉还在说下去:“爹爹,你和穆阿姨也似乎是更为合适的一对……”

 

  齐勒铭厉声道:“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要多管!”

 

  这是他们父女相认以来,齐漱玉第一次受到父亲的呵斥,她不觉泫然欲泣,半晌说道:“爹爹,你不是说过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么?”

 

  齐勒铭叹了口气,说道:“玉儿请你原谅爹爹。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心里烦。请你别要再提穆、穆阿姨了,好不好?”

 

  他歇了一歇,脸上换上笑容,说道:“玉儿,现在该谈谈你的事了。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的卫师兄?”

 

  齐漱玉脸上一红,说道:“我和卫师兄从小在一起长大,我们一向是如同兄妹一般。”

 

  齐勒铭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他,他却只是把你当作小妹妹么?你放心,只要你喜欢他,我自会替你们撮合的。”

 

  齐漱玉道:“爹爹,你也别管我的事情好不好?”

 

  齐勒铭道:“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的事情我怎能不管?我送你出城,你先回家吧。”

 

  齐漱玉怔了怔,说道:“爹爹,你为什么要赶我回家?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齐勒铭道:“京师龙蛇混杂,风浪比江湖上的更为险恶,你一个年轻少女,留在此地,甚不适宜。我知道你想去找卫师兄,但我替你去找他,比你自己去找他更为合适。”他怕女儿担忧,不敢把卫天元目前尚在险境的事情告诉女儿。他独自留下,其实是想暗中助卫天元一臂之力的。

 

  齐漱玉道:“爹爹,我要找他,我会自己去找。姜姐姐说过,有人会帮我的忙的。用不着爹爹操心。不过,我可以答应暂时离开你。”

 

  齐勒铭说道:“你会错意了,我并不是要离开你……”话犹未了,忽地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四肢酸软,浑身气力,竟似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