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昭喜道:“应该如此。只不过要将一剑寓含几十种变化,那是何等难事?”莫之扬道:“九九归一,将九十九种变化合成一种,其余的还能比九十九多么?”言语之间,手中持剑试着将一招“八仙过海”中的八记剑式化成一剑,但觉丹田之内一股热力升起,沿神阙、水分、下脘、鸠尾、肩井,一路向淆乐、清冷渊、四渎、阳池等手太阳经络诸穴冲去,运之于剑,忽然一柄寻常的青铜剑“嗡”的一声剑芒飞涨,直欲飞去。莫之扬顺手一挥,剑锋自旁边一株尺余粗的红松树干上划过。

安昭赞道:“七哥,好剑!”听“喀啦”响动,那株红松慢慢断开,“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惊道:“你原来一剑便削断了这株树!”莫之扬又惊又喜,再试着将“桃园三义”、“十为小满”两招化成一剑,果然得心应手,内力催动之处,长剑显出近一尺多长的青芒,滋滋有声,威力惊人。安昭拍掌道:“七哥,你好聪明,这剑法如此了得!”

莫之扬心想这三招既然能通,则一通百通,今后将项庄剑法改成九十九剑,谅来应非妄想,见天色已晚,与安昭回到曲家庄石屋中。

曲一六见二人转回,亲自陪同二人到住房。二人见曲家庄人已将四张床拼成一张床,共拼了两张大床。安昭从未与莫之扬同室住宿,见了两张大床,不由面红过耳。莫之扬道:“曲庄主有所不知,我这人有一个毛病,睡起觉来那鼾声直如打雷,柳弟难以忍受,相烦给在下另安排住处罢。”

曲一六立即吩咐下去,不一会,一个侏儒来报已安排就绪。莫之扬随曲一六到另一间石屋中,准备上床睡觉。曲一六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一旁说了许多话,似是有些魂不守舍。莫之扬忍不住道:“曲庄主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曲一六一怔,愕然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仙客,小老儿正有一事相求。”从袖中取出一副画轴,道:“日间小老儿给仙客说起过的神女,下山整整五年啦,曲家庄上下无不牵挂萦怀,我们这些矮子又不敢下山去寻她,仙客四方走动,若是见到她,还望捎个信儿,就说全庄一百七十几口人都盼见她一面。这是她的画像,请仙客过目。”

莫之扬心道:“还用什么画像,日后我在哪里见到一个不及半人高的女郎,大半就是你曲家庄的神女。”却不便明言,见曲一六打开画轴,也就俯身去看。方看了一眼,忽然“啊呀”一声,急忙上前抢过画轴,面色大变,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画上一个女子绝非侏儒,但见她体态婀娜,冷眉秀目,鼻挺口正,神情中一丝冷笑,似讥嘲又似怨恨。这人莫之扬是熟知的,不是别个,乃上官楚慧是也。

莫之扬这几年就可说是受过不少惊吓,但哪一次也不如这回更让人回不过神来。他双手捧着那幅画轴,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恍惚之中,似是见到上官楚慧的一颦一笑,又听到她幽幽道:“我娘说啊,当时贵姓一是武,另一就是上官。上官家庄严高贵,威震皇宫。那时候啊,可是好生了得。”一会儿又变作怒容,恶狠狠道:“你也说我脾气不好!什么其实、只要,分明是说我脾气不好!”最后化成一个跪在观音像前的少女,道:“观音娘娘在上……”心中大痛,道:“她就是你们曲家庄的神女么?”

曲一六正要回答,忽然屋门“砰”的被撞开,一个侏儒如一团风般冲进,劈手抢过莫之扬手中的画轴,转身便跑出屋外。莫之扬心中正乱,那侏儒身手不亚于寻常江湖好手,竟给他得了手去。不过,这一闪之间,莫之扬已认出来人,正是日间遭过曲一六喝骂的曲二三。

曲一六喝道:“你给我站住!”向外追去。莫之扬呆了一呆,抄起放在床边的长剑,也追出门去。

此时已交二更,夜黑无月,淡淡一片星光照见三条黑影一前两后在山峦丛林中奔跑。莫之扬人高腿长,轻功又日渐长进,曲二三虽然没命地奔跑,却是让莫之扬追得越来越近。曲二三跑着跑着,到了一处悬崖边上,心中一横,立在崖边大声道:“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莫之扬顿住身形,道:“老人家过来,把画像给我!”曲二三冷笑道:“这是我女儿的画像,凭什么给你?哼哼,曲一六那个老不死把你们当仙客,但与我女儿比起来,你们算什么仙客?”

曲一六气喘吁吁追到,喝道:“我将画像给仙客,正是想请仙客打听神女的下落,你快把画像拿来!”

曲二三纵声大笑,道:“她是我女儿,是我和仙姑的女儿,她的画像,应该归我!”星光之下,见他双目之中充满怨毒之色,莫之扬忽然想起上官楚慧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寒噤。

曲一六忽然冷冷道:“曲二三,神女不是你的女儿,你不是想跳到苦泉中死么?那么,我便告诉你,神女其实是我的女儿!是我与仙姑生的女儿!我夜夜拿出神女的画像看,那是因为我是她的爹爹!”

曲二三愕然道:“什么?”忽然大声道:“你骗我!你在骗我!”旋风般冲上来,一拳向曲一六打到。曲一六冷冷道:“来罢!”拐杖向他当头劈去。星光之下,两个老侏儒竟似是世仇相搏,转眼间就“砰砰啪啪”各使了十几招,身上各中了对方不少拳杖。

莫之扬大声道:“有话好好说,你们别打啦!”踏步上前,欺身插进二人中间。曲一六、曲二三的拳杖悉数击在他身上,他以内功卸去,两掌外抵,将二人分开。孰知二人绕了半个圈子,又打在一起。曲二三大声叫道:“老不死的,今日我非要杀了你,也要还仙姑一个清白!”曲一六一反庄主斯文之状,冷笑道:“当年若非我已有婚配,仙姑怎会委身于你?你这个呆子!”两人打翻二十几年的老醋瓶,拳脚更加激烈。蓦地曲一六拐杖被曲二三抓住,两人一扯,曲二三趁机一把扯住曲一六的长须,死劲一拽,曲一六疼得大呼,头顶中曲二三下颌,曲二三收势不住,坐倒在地。

莫之扬跳到二人中间,道:“两位再不听在下之言,我可就不客气了!”忽听远处道:“什么事?是谁在那里?”十几个精壮侏儒打着火把奔来。曲一六见那些人已到了近前,大声道:“神女是大家的神女,怎么是谁的女儿?曲二三,我已说过,你屡犯庄规,这次又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还指望我饶过你,妄想!”曲二三上前一步,沉声道:“曲一六,这么多年你欺侮我,我都忍了!我不用你处置,自己会想法子的,现在我只要你告诉我,神女是不是我女儿?仙姑到底是不是和你……和你……这个畜生说的一样?”

莫之扬听他语声有异,向他看去,见曲二三面如死灰,双目之中却闪着晶亮的寒光,让人见了不寒而栗。他叹一口气,暗想:“上官楚慧怎会是这群侏儒的神女?怎会是曲二三的女儿?或是曲一六的女儿?”愈想这件事愈觉得有说不出的一股滋味,心中一酸,暗道:“娘子,这可是真的?”竟有些晕眩。忽然一人将他扶住,莫之扬不用回头,也知这是安昭。摆了摆手,拉着安昭退到一株树下,瞧着场内众侏儒。

曲一六道:“曲家庄众人听了,这曲二三屡犯庄规,竟将神女画像抢走,好教仙客无从帮咱们打探消息!”众侏儒都骂曲二三。

曲二三道:“这老畜生竟说神女是他与仙姑生的女儿!他……他……”他这句话倒是颇为有效,曲家庄庄规之中第一条就是“戒奸情”,顿时,十几道目光一齐转向曲一六。曲一六呆了一呆,道:“这话是我说的么?曲二三,只有你这种腌臜人才会想这腌臜事!哼哼,嘿嘿,哈哈!”

莫之扬站在松树后阴影之中,望着曲一六,摇头苦笑,心想:“不知娘子给他们当神女是怎样滋味?我从未听她说起过,想来她也不大喜欢,是了,我问她童年在哪里长大的时候,她虽不说话,但目光中的痛苦神色却与曲二三一模一样。”忽觉得心头奇闷,拉住安昭的手,安昭觉得莫之扬手掌发抖。

曲二三惨然道:“你们不会相信我的。也罢,我把画像还给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左手从背后腰带中抽出画轴,给曲一六递去。曲一六冷哼一声,伸出手去,正要接过那画轴,曲二三忽然右手抓着一块石头,劈面砸来。曲一六方才未正眼看他,蓦然发觉,为时已晚,但听一声响,当即昏死过去。众侏儒大惊,一齐呼喝,上前去救。

曲二三一石头砸倒曲一六,自知已无退路,跑到悬崖边,哈哈狂笑声中,向崖下跳去,“啊”的一声惨叫直坠崖底。

众侏儒大惊,有一个道:“下面是苦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咚”的一声。

正文 第十四回 驼庄主并非善良客 苦泉妖偏是失意人

更新时间:2007-7-24 4:22:03 本章字数:17121

词曰:一钩冷月,看尽千年悲欢离合。无泪未必无情,自古便有痴人,深藏肠中火热。山川亘古,流水不枯,谁人听他诉说?恨与华年消,志随鬓发白。偶记当年,也曾冠绝满城红颜。游春归来浅醉,都道香若貂婵,引来蜂蝶翩跹。王侯将相,风流子弟,哪个没羞敢看?停车长安南,桃花争人面。纤指拨筝弦,不知曲终寂寞最难言!

曲一六被砸得鲜血长流,神智不清,众侏儒先将他抬回去治伤。众人绕路到了悬崖之下,找寻曲二三。莫之扬知道他们与上官楚慧有关系,便与安昭跟到崖下。

曲三九、曲五五等已打了火把察看。莫之扬但见绝壁之下,是一潭四五十步见方的泉水,黑幽幽的不知多深。问道:“找着了么?”曲三九道:“没有。”莫之扬与安昭猫下腰去,贴着水面看,但见苦泉上泛着一条隐隐明亮的水线,水面甚平,未见半个人影。曲五五骂道:“这曲二三老家伙成心是祸害咱们,这样一来,咱们怎么喝水?”

莫之扬看准一根碗口粗细的冷杉,拔剑砍断,削去枝桠,成了一根两丈长的木棍,伸入苦泉中探寻。他本料这苦泉不会有多深,谁知一根木棒直插完,也没够上泉底。忽然木棒一沉,被一股潜流吸住,莫之扬一拉之下,竟拽不回,运气于臂,猛一回拉,木棒“咔嚓”一声被硬生生拉断,看看手中木棒,只剩下不足一丈。

有一个侏儒惊道:“水鬼!”众人被他吓了一跳,有几个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二四夫人扭头叱道:“胡说八道,哪里有什么水鬼!”话音未落,只见泉中“咕嘟嘟”冒出一串水泡。这一下她自己也怕了,道:“大伙儿退后!”横臂向后跃开几步。

莫之扬心道:“冒几个水泡也值得大惊小怪?”却见水泡越冒越急,跟着“哗”的一声,射起一道水柱,不由得大惊失色,将安昭一把拉住。水柱落下之后,水面上渐渐冒出一个人头,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只是冷冷瞧着岸上众人。

莫之扬虽一向不相信山精水怪,这一下却也觉得手脚发麻,道:“是曲二三老人家么?”

那人头一动不动,但不像是曲二三。莫之扬大着胆子,从身后曲五五手中拿过火把,探到水面上去照。这下终于看清了那人头的相貌,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头发已经半白,横眉冷目,望着莫之扬。莫之扬看清她相貌,不由惊道:“娘子!”那女子忽然一声冷笑,口唇一张,“滋”的一道水箭射来,登时将火把浇熄。众侏儒吓得一齐乱叫。

却听“哗”的一声,那女怪已从水中蹿出,凌空一掌,向莫之扬拍到。莫之扬心念一闪,已知这人绝不是上官楚慧,见她掌势凌厉,不敢怠慢,伸出双掌,运足十成气力,拼命抵去。那女子冷哼一声,两人三掌相撞,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莫之扬给震得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三步,奋力拿桩站定,只觉得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众侏儒见水鬼索命来了,吓得又哭又叫,连滚带爬四处逃去。只有几个还在原地,不是不怕,而是怕得连走都不能了。

安昭见莫之扬受伤,大惊之下,抽出剑来,护在莫之扬身前,那女子“哈哈”一串长笑,沉入水中,水面上冒出一串水泡之后,又恢复沉寂。

众人呆了约摸一盏茶工夫,见苦泉之中再无动静,这才回过神来,相互扶携着逃走。安昭心惊胆战,道:“七哥,水鬼伤了你,这可如何是好?”扶着莫之扬随众侏儒急走。莫之扬摇头道:“她绝不是水鬼,是一个人!不过掌力竟然如此厉害……”又吐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