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杀戮的欲望摧动的金国士兵,此时已忘记了一切,怒潮般冲向郢城。任长风功力再高,也挡不住这么多人,独孤剑剑法再精,也杀不光这么多勇士!他们迅速冲过两人,硬撼郢城城门。

城门口,仍然飞扬着冲天杖影,降龙当门而立,宛如洪荒时的神衹,竟将这些怒潮全都挡住。他面前,是如山般的尸体。他的双目睁得大大的,但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就只剩下了本能,舞动禅杖的本能!

乱世人不如狗,战场上,人更不如一粒尘埃,一只飞蝇。

独孤剑痛苦地望着那茫茫不见边的人潮,从朝阳初升杀到现在,已是夕阳将斜,这场血战,已夺去了几千人的性命,有宋军的,也有金军的。战争之后,也许还要添上更多无辜百姓的生命。

为何要战得这么残忍?独孤剑一剑剑刺出,他心中充满了痛苦。

但他毫无选择,甚至他只要有丝毫的松懈,他的性命就会被这无边的人流淹没,再也留不下丝毫的痕迹。就算是对着金国人,独孤剑也不想多杀戮。这也是如他一样的生命啊,为何却一定要兵戈相向?难道他们没有兄弟姊妹,难道他们愿意让亲人在战刀下战栗?

独孤剑想嘶吼,想制止这些杀戮,但他却只能挺起手中的剑,刺破扑过来的每个人的咽喉。晚风带来的浓重血腥气让他忍不住一阵阵想吐。每杀一个人,他的心就感受到一分无法平息的痛苦。

他扬起头,穿透汹涌的人流,盯在那金甲主将的身上。他心中涌起了一阵怒火,为何你不下令停止这杀戮,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人双刀急速挥动,左控鬼,右御神,阴阳二气连举,顿时,他身周生人与死尸全都在他的驱动下,悍然向任长风等人冲了过来。而他将这些人的杀气尽皆吸纳到自己身上,攻势更是凌厉如电!

而龙八贯注到任长风身上的内息,却在慢慢衰竭。这终不是他自身修习而得的,不能永驻己身。任长风心念电转,突然扬声对独孤剑道:“就靠你了!”

他一把抓起独孤剑,用力掷了出去。同时身子前扑,迎向黑衣人。他要缠住这个邪诡的对手,好让独孤剑能抓住这瞬息之间的战机——因为独孤剑冲向的,是那名金盔金甲的金军统帅!

俪大将军并没有说谎,这五千士兵尽是精锐,但金军也无一弱手。人数悬殊,战争的天平已完全向金军倾斜。

擒贼先擒王,这几乎是宋军唯一的机会!

长久的杀戮让独孤剑的思维几乎停滞,只剩下了本能,但他还是能了解到任长风的苦心,身在空中,多年苦练的轻功立即全力展开,同时长剑挥动,大喝声中,一道剑气勃然而发,向前席卷而去。他就随着这剑气闪电般纵身而上,向金军统帅扑去!

黑衣人大吃一惊,顾不得再伤任长风,凄厉地啸叫着,向独孤剑追去。但他离得实在太远,却哪里来得及?乌木恒轰然怒啸,铁塔般的身子撞向独孤剑。自与独孤剑军威战后,他就再也没离开统帅半步。

独孤剑身子突然潜下,重重一剑砍在乌木恒的脚踝上。

乌木恒发出一声天惊地动的狂啸,轰然向后倒去。独孤剑身子闪电般窜起,一脚踏在他的额头,连人带剑扑到了金军统帅面前!

剑光霍霍如电,这一剑,已然凝聚了他武功中的所有精华,这一剑,志在必得!

金军统帅战刀举起,却仿佛受惊过度,招数慢了半分,哪里能够挡得住独孤剑这闪电一击?独孤剑一剑斩在他的金盔上,大叫道:“传令!快传令收兵!”

当啷一声,金盔落地。独孤剑的嘶吼猛然顿住,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惊讶而又哀婉地看着他。

飞红笑。

红笑。

他们终于作为敌人见面了,就在这夕阳如血的沙场上。

独孤剑的手猛烈颤抖起来,他的目光停在飞红笑苍白的脸上,双目浸满了难以言说的感情。但渐渐地,他的目光冷彻下来,他的手也不再颤动。

剑光,凝在飞红笑粉白的脖颈上,剑上的寒气使她的肌肤暴起了细细的寒栗,独孤剑沉冷道:“传令,退兵,我便不杀你!”

飞红笑低下头,似是不敢看他。是的,她抽过他一耳光,然后带着军马来攻打他要保护的城池。她手握兵符,却不肯给他一丝活路。她又怎能面对他的目光?

独孤剑的声音更是冰冷:“是城破,还是你死,快些选择。”

黑衣人嘶啸道:“你若伤她一根头发,我必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升!”

独孤剑冷冷道:“若想我不杀她,那就退兵三十里!”

飞红笑无言,慢慢地摸出了一枚杏黄旗,向后挥舞三下。呜呜声响,金军号角吹响,所有的士兵都收起兵刃,缓缓退后。金军法纪森然,虽退不乱,不多时,排成了整齐的队形,站在飞红笑身后。

只留下满地的死尸,和汪洋一般的热血。

飞红笑仍不抬头。

独孤剑跃身落在她身后,跟她骑在同一匹马上,他的剑在与黑衣人一战时已丢失,此时手中的兵刃是从金兵中夺过来的一柄普通青钢剑,剑尖点在飞红笑背后,冷声道:“走!”

飞红笑无言,驱动骏马,向北行去。金军士兵剩余两万不到,随着她也向北撤退。

龙八大叫道:“独孤兄弟,你要去哪里?”

独孤剑不答,他的牙齿紧紧咬进嘴唇里,一掌击在马臀上,一骑绝尘而去。

龙八周身火烧火燎的,全都是无边的痛苦。他盯着独孤剑的去向,心情极为沉重。因为他知道,独孤剑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回头,夕阳渐没,郢城的城墙已被鲜血染成褐红,他们拼尽了性命,终于还是守住了这座孤城。晚风嘶啸,城头的霞光宛如受到满地鲜血的感染,透出一片惊心动魄的嫣红。

任长风显然跟他有着同样的感慨,两人回头难忘,目光中尽是萧索。

有一个人还在狂舞着,那是降龙。他的意识早就空白一片,犹自一招一招地施展着千山魔乱,将生命的最后一点余晖毫不吝惜地挥洒着。

任长风借着绝顶轻功闪到他身后,双掌托在他肋下,大叫道:“兄弟,金军已经退走了!”

降龙虎吼连连,死力挣扎着,仍在竭力挥动禅杖。任长风又叫了几声,降龙的双目中慢慢透出一点光亮,当啷一声,禅杖掉在了地上。他的喉头翻滚着,吐出一串干涩的话音:“我们…胜了?”

任长风大声道:“我们胜了!”

降龙干哑地笑了一声,轰然倒下。

残阳如血,黄沙飞扬,轻轻舞落在众人身上。

他们守住了,终于还是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