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玮想了想,为了明白真情,还是问道:“舅舅的推断,能否说给晚辈听听……”

  史不旧道:“你听了不要难过,他们之间的情怨,很难断定是非,谁是谁不是,咱们不能一口论定。”

  芮玮道:“这个晚辈知道,再说生为人子,岂可论父母之过!”

  史不旧道:“这么说来,你也猜测到大概,是不是?”

  芮玮微微点头,史不旧道:“在小五台山确定黑衣女是师妹,但见她武功更高,神智却越发不够清晰,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你是她的儿子,她听到你的名字,也认不出来,天下哪有慈母认不出儿子的道理,只有脑筋受刺激过甚,否则不会认不出亲生子……”

  芮玮忽然叹道:“家母并非完全认不出我,她脑筋受损不识一切的亲人,无意识中看到我,觉得与她有关,是故三番两次地相救于我。”

  史不旧道:“令堂如何救了你?”

  芮玮将与黑衣女相遇的经过一一说出。

  吏不旧道:飞口此说来,第一次你与师父对掌,她解救你们就觉得你与她有密切的关系了?”

  芮玮道:“否则不会那么巧合,几次危难时她赶到相救,仿佛她暗暗跟随着晚辈。”

  吏不旧微微颔首,说道:“我怀疑师妹为何脑筋会变得更坏,照说她婚后应该幸福,不应该脑筋更坏……

  “一为追查真相,再者为师妹着想,我常常下小五台山去找师妹的行踪,哪知师妹的行踪,仿佛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分难找。”

  芮玮暗忖:“除非七八两月可找,其余时间住在魔鬼岛当然不易找到。”

  史不旧道:“那次在师叔的南陵小小药铺与你相见,承你相救,魔鬼岛主的女儿令属下解去我身中迷药之毒。

  “我孤身离去后,一面打听师妹的行踪,一面回归小五台山,途中遇见师妹的行踪,但没有追上,问了当地有名的万事通林权道,问出师妹每年七、八月间必经该处。”

  芮玮心想:这是去年的事,那时身在魔鬼岛,否则去年中秋可赶到这里,就可遇见母亲。

  吏不旧道:“于是今年六月我就赶到这里果然七月下旬看到师妹,我暗暗跟在她身后,不敢贸然和她相见。只见她憩憩走走,也不骑马,有时一憩两三天,有时雇车连赶两三天的路程,这种行径显非神智正常。”

  “直到八月中秋前两日来到金陵,于是我心中明白可能她要去天池府,心想简春其早就死了,去天池府做什么?

  “她在金陵漫无目标地走了一天,憩了一天,中秋节晚上果然到天池府,我一步不离地跟着。随她走过危险的森林地带,心想此处埋伏特多,为何她却异常熟悉,莫非以前她常来此处,走的熟了?

  “我虽未触发机关的埋伏,却也不禁提心吊胆,走过森林地带冷汗早已湿透衣裳,心想只要一触发机关,以天池府之能,定然将我害死。

  “万料不到森林后是块简家的大墓地,看到墓地顿时明白师妹前来扫墓,心想她对简春其那小子真好,人死了这么多年,脑筋坏了,还不会忘记每年罘扫他的墓。

  “不由对简春其嫉恨万分,心想简春其对你有什么好,再也忘却不了,我没有用,难道令尊也不如他吗?

  “我见他扫墓时,对着简春其的墓碑痴情万分地喃喃低诉,更为恼恨,又想我活在世上,又是青梅竹马到长大的师兄妹,你不来找我谈话,却跟死人墓碑谈话,你跟他不过一年的友情,就赛过我那么多?

  “越想越恨,越想越气恼,不觉跳到简春其墓碑前,面向师妹道:‘你有什么话跟我这活人说,不要跟这劳什子的臭碑说!’

  “只见她看着我却一点也不认识我,陌生地说道:‘你是谁,快走开,不准呆在这里,我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办完。’

  “在这里有什么事好办,人死了还有什么好念头的,我这活人不是儿吗,还不如一个死人吗?

  “想到恨处,我一脚踢倒墓碑,心想毁了这墓碑,看你还要干什么事,我恨那墓碑比我这个活人还值得师妹怀念,抱起墓碑想把它丢得无影无踪。

  “师妹见我踢倒墓碑已经呆住,再见我要抱走墓碑,大叫:‘放下!放下!不能拿走!不能拿走!’

  “我听她叫的情急万分,恨得要吐出血来,决定要把墓碑丢掉,断了她的痴心。

  “蓦觉师妹飞身上前,一掌拍在我的肩背上。

  “那掌功力好不厉害,打得我翻倒地上,狂喷鲜血,我一面喷血一面叫道:‘打得好,打得好,咱们的情分,由这一掌从此断了!’她看到我喷血,掀开长发,脸上露出惊骇万分的神色,忽然又叫道:‘不准打!不准打……”

  第六十二回 哭无泪

  “我不由奇怪地想道:不准谁打了,是你打我,我何尝和你打过,但我不能够想得更多,只觉血一口一口地喷出,身体虚弱得几乎要死去。

  “我站立不起,在地上越爬越远,却不见她来阻止我,临死前,我还要完成丢掉墓碑之举,以便断了她的痴心,但我爬到墓后,实在不能再爬了*

  “既不能再丢墓碑,我想将它裂成碎粉,叫她以后无物可祭,不是一样?

  “但我功力散失大半,哪能碎石成粉,只能尽力裂成碎块,这一用力我知道是死定了,心想除非神仙再也救我不活。

  “就在这将死未死之际,忽闻师妹放声大哭,我想看她为什么哭,却无法看到,只听她边哭边如小女孩般的呜咽道:‘春其,你死得好惨,春其,你死得好惨,我要替你报仇,不!不!我不能……’

  “我暗中大奇,心想师妹既知简春其死得甚惨,一定是亲眼看到,那杀简春其的仇人一定也知道是谁,她为什么不能替简春其报仇,莫非仇人是她亲人,无法去报?

  “师妹除了我及她丈夫举目无亲,简春其不是我杀的,那一定是她丈夫杀的,是故令她不能报仇。

  “令尊为何要杀简春其,我百思不解,只听师妹又哭道:‘今天你死了,我再也不理他,我虽不能替你报仇,从此他也不能幸福地过日子……’

  “听到这话,我终于肯定简春其是令尊杀的,话中的‘他’一定是指令尊,同时了解令尊对你说你母亲病逝的原因。

  “令尊并非在咒你母亲,而因令堂再不理他,他伤心得只当令堂死去。令尊十分爱我师妹,倘若不当令堂去世,而不能见她,实令令尊一日活不下去。

  “豁然间,我不再恨你父亲,反而同情他了,这一生师妹爱的只有简春其一人,她嫁给令尊只是对简春其的报复,因简春其没有娶她而娶了另外一人。

  “这报复的牺牲者适逢其巧地选了令尊,要不是我救了令尊,以致令尊爱上了她,那报复的牺牲者迟早是轮到我的。

  “倘若我没有救令尊,以令尊之能不见得伤重死去,他若自行痊愈内伤,娶修罗玉女为妻,这一生一定幸福。结果他娶了我师妹,做了个报复的牺牲者。

  “这牺牲者本应是我,结果令尊顶替,我恨令尊实在大大不该,倒应对令尊愧疚一生。

  “心想要我娶一个心中只爱另外一位男子的女子为妻,真不如不娶的好,否则这痛苦晃一辈子也无法消除的。”

  芮玮忽然叹道:“纵然如此,先父宁愿承受这痛苦,以我想来,先父临去世时,仍不忘母亲……”

  史不旧道:“你知道令尊宁愿承受这种痛苦?”

  芮玮道:“母亲不理先父,很快传到修罗玉女熊解花的耳中,她不忘对先父之爱巴巴赶去安慰。”

  “先父要是不愿承受被离弃的痛苦,自会和修罗玉女和好,但先父对修罗玉女说:母亲去世并非离弃,虽然我母亲死去,仍对她爱心坚贞如石,永不再变,可见先父虽当母亲去世了,仍未有一日忘怀……”

  史不旧大叹道:“那师妹的行为更是不该了,令尊对她用情如此,她怎能做出这般行径,唉!师妹呀!师妹呀!你真糊涂一世,放着幸福不要,却去求那无法再得到的爱情!”

  芮玮不安道:“家母的行为有何不该之处?”

  史不旧愤然说道:“在我尚未昏死之前仍听师妹哭道:‘春其,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圆,今天是咱们团圆的日子,我再不会忘记一年的这一天,往后我每年都来看你……’

  “我以为快要死了,脑筋却能在临死前特别清晰,心想师妹说出这话,一定又当简春其死的那天。

  “我把简春其的墓碑踢倒,她当做简春其被我杀死,也就是把我看做令尊,令尊杀简春其的事情发生在这里,而后师妹把简春其的墓碑当做活人,我又把她心中活人的偶像踢倒,当日令尊杀简春其之事在她脑海里重演。

  “是故她说出‘不准打’的话,那是她在劝令尊和简春其不要打。我本奇怪,她打我一掌后,为何不再追打我,抢回墓碑,原来当我是令尊,所以没有追我再报毁碑之恨。

  “其后她痛哭中所说的话,一切和那年所说的话相同,当她说完‘往后我每年都来看你……”整个人的神经受了大刺激后变得麻木,记忆顿时散失,以前的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每年八月中秋来看简春其一次。

  “那天她说完最后一句话,飘然离去,我跟着昏死过去,却没想到被你救活,现在仔细一想她说最后几句话,是导致令尊和简春其拼命的主要原因,

  “定然是师妹虽然和令尊成婚后仍未忘情简春其,每年八月中秋偷偷和简春其在此幽会。”

  “唉,简春其为人未免大大不该,明知师妹已经有夫,还在此和师妹幽会,久而久之,令尊一定发觉师妹的行为可疑,偷偷跟随,跟到此处,发现两人幽会,怒不可抑,和简春其打了起来。

  “简春其武功本不如令尊,加以内心有亏神明,自知更不是令尊的对手,师妹虽在一旁大喊‘不准打,’令尊怎能忍受爱妻不贞之气,想是气急之下,将简春其杀了。

  “师妹看到心爱人被杀,只顾伏在简春其的尸身上痛哭,想是哭到‘今天你死了,我再也不理他……’

  “令尊听到这种无情的话,心寒了,自知再也无法挽回夫妻之情,悄悄离去,只当妻子已经去世。

  “却不知师妹哭到最后,神经整个崩溃,别说不理令尊,脑中根本忘了世上事情,唉!她实在爱极了简春其,每年和他幽会的日期却不曾忘记,想是第二年来时,简家立好简春其的墓碑,而师妹见碑如见人,只当那墓碑就是简春其本人。

  “我把那碑毁掉,正同杀掉简春其一样,顿时师妹脑中受了震荡,而忆起令尊杀简春其的事来,一幕一幕的往事在她脑中复现,所以说话痛哭,无一不与那年所发生的事情吻合……”

  不知何时,芮玮脸颊上挂满了泪水,低声说道:“这么说来,母亲明年还会到这里来?”

  史不旧道:“不会错的,师妹心中一直以为简春其没有去世,明年定然再到这里来和简春其幽会。”

  芮玮的眼泪流个不停,不知他在为谁流泪,是为母亲的不贞而流泪,抑是为父亲的不幸而流泪?

  他这时确信史不旧的推断完全不错,母亲的不贞更是事实,想起那年和师父对掌时母亲来到,母亲对碑而立喃喃自语,又练武功给墓碑看,直当墓碑就是简春其的化身……

  又想母亲救魔鬼岛主叶士谋时,口喊“不准打,”,原来“不准打”这句话,是阻止父亲和简春其的相斗。

  思潮一阵阵地在芮玮脑中涌现,奇怪他并不恨母亲对父亲不贞,忽然说道:“咱们把碑再竖好吧!”

  史不旧道:“为什么再竖,碑已碎裂,竖它什么?”

  芮玮叹道:“明年母亲再来时,不见碑在,心里不知要怎样难受,她心中当简春其活在世上,就让她存着这个假想吧!”

  史不旧摇头道:“你难道只同情令堂而不同情令尊?”

  芮玮流泪道:“我知道母亲不对,然而她已老了,忍心让惟一的幻想破灭吗?”

  史不旧断然道:“正该如此,若让令堂永远存着简春其未死的念头,她的脑病再也无法好转,一当幻想破灭,再着手治疗,脑病尚有痊愈的可能。”

  芮玮想想也对,说道:“明年咱们预先藏在此地,等八月中秋,她老人家来时,乘她悲痛之际,点住穴道,以舅舅之能不难医好母亲的沉疾。”史不旧道:“我医术现不如你,你一人来就可以,我明年用不着来了。”

  芮玮忽从怀中掏出扁鹊神篇,递到史不旧手上,说道:“我医术上的修为仅凭此书,经验远不如舅舅丰富,以一年的时间,舅舅精研此书,医术定然大进。”

  史不旧拿着书,摇头道:“师叔传你,应该小心收藏,我不能看。”

  芮玮神色哀求地说道:“舅舅请看在家母的病情上,请收下此书,我留书一年,于医术并无多大的长进,舅舅收着大不相同,家母脑病非同小可,若无舅舅费心,甚难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