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弯腰放下玉掌仙子的尸体,预备暂先安葬,以便死者灵魂得安,然后通知高寿重新安葬。

  他正要用手挖个浅坑,耳闻又是“啷”的一声,这声更重,仿佛那修行者含怒而击,故击得木鱼如此响亮。

  芮玮奇怪地摇头,心忖:“好奇怪的出家人,怎么如此击木鱼法?不但轻重不一,而且相隔的时间或长或短,又不闻喃喃诵经声?”

  要知出家人多半一面敲木鱼一面诵经,因诵经时心中一片详和,那木鱼击的异常有规则,听来甚为悦耳。

  但这木鱼声击的既不规则更不悦耳,反而刺耳了,芮玮心中起疑,过去探看究竟的心意又起。

  他站起身来轻悄悄地接近那栋尼庵式的小屋,他怕惊动出家人的清兴,故而走的毫无声息,又想看个究竟而不欲打扰。

  走到小屋前,那小屋的中门虚掩,内里的情形本可偷窥,芮玮考虑要不要看,斗听“啷”声大响,吓了芮玮一跳,暗忖那修行者如此重击木鱼,木鱼定然敲碎了。

  芮玮猜想的不错,那木鱼果然敲碎了,只听修行者说道:“你再不交出,你母亲的性命将要如这木鱼般被我一击而碎!”

  芮玮听一怔,心想那修行者在跟谁说话,出家人怎可说出如此凶狠的话来,倒像在威吓人似的。

  被威吓者答话道:“师父,你不要杀我母亲,我交给你就是……”

  这声音微微颤抖,显然那人经不起威吓,答应了修行者的要求,交出一件东西。

  那修行者哈哈笑道:“谅你不敢不交出,五声木鱼响后,片刻迟缓不得,快说在哪里,否则莫怪为师要杀你母亲了。”

  被威吓者道:“师父,徒儿不该盗取师父的剑谱,如今任凭师父责罚,只是徒儿有个要求,不知师父能不能额外应允?”

  那师父冷笑道:“念你早已出家忏悔,说吧!什么要求?”

  那徒儿道:“倘若师父遇到芮玮,希师父将芮玮不会的两剑传给他,这要求徒儿知道太大胆了,但……但徒儿愿以一死相求……”

  那师父冷酷地大笑道:“一死相求!你以为师父还会饶你一命吗?大胆丫头,竟敢背叛我偷盗海渊剑谱离开点苍山,寻那喻百龙的弟子,你想得好,偷了剑谱好私传那小子,那小子学会八剑天下无敌,哼,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快说剑谱在哪里,再不说立时杀你母亲,教你做个天下不孝女……”

  话声刚完,眼前一花,一人落在师徒两人之间,面向站在门边的师父,背对灰衣尼帽的徒弟。

  那人面蒙黑巾,声音沙哑道:“高莫野,令堂已被一灯贼尼杀害了……”

  他身后那女尼闻言惨变,声音栗动道:“家……家母……被……杀了?”

  蒙面人头不回,一面沉痛无比地哀叹!

  站在门边的一灯,早已蓄发,后挽一髻,称她贼尼实不恰当,因她此时全部俗家艳妇的打扮,只是张玉珍容颜已老,如此打扮十分不伦不类。

  张玉珍望着蒙面人怒目道:“你是谁,快滚!”

  蒙面人冷哼道:“我该滚,但你也该滚,贼……”他忽然转变称呼道:“……张玉珍,咱们一起滚出去,不要污秽这块圣洁的地方。”

  他转变及时,没有喊出贼尼两字,这里只有一位女尼,他要骂贼尼,倒未骂到张玉珍而骂到高莫野了。

  张玉珍冷笑道:“咱们两人间有仇吗,你敢不敢说出自己是谁?”

  蒙面人声音更是沙哑道:“你别想激我说出我的身份,但我告诉你,咱们两人间不但有仇,而且是极深的仇恨。”

  张玉珍被蒙面人突现的身法震住,不敢小觑他,有意探问虚实,问道:“什么仇恨?难道我杀了你的父母,妻子?”

  蒙面人懒得啰嗦,并且怕时间久了被身后的女尼认出自己是谁,此时他极不愿意削发为尼的高莫野认出自己,大声道:“张玉珍,你到底不敢跟我出去较量,解决那段极深的仇恨?”

  张玉珍内心打定主意要杀蒙面人,而且要用残酷的手段,但她冷静道:“你想死在我手中太容易了,哼,你不道身份,当我不会知道吗?你出去等着,待会三招说出你是谁!”

  蒙面人道:“要出去一起出去,咱们走到无人处好好较量。”

  张玉珍道:“想死不争迟早,以我张玉珍的声望,决不会临阵逃脱,你乖乖在外等着,听我的话,输在我的手中让你死得痛快点,此时我要惩戒叛徒,知趣的快走!”.

  张玉珍恨透蒙面人,若不是他,高莫野已将海渊剑谱交出,原来张玉珍用心计威吓高莫野,声言玉掌仙子落在自己手中,以五声木鱼响为限,五声敲后不交出剑谱,杀死玉掌仙子。

  虽然玉掌仙子早被张玉珍来时杀死,高莫野却不知道,三年前高莫野从点苍山逃出时偷走海渊剑谱,想在半年内找到芮玮交给他,以便芮玮练会海渊八剑成为天下第一人。

  哪知那半年芮玮的消息毫无所闻,高莫野费尽心血打听不到芮玮的下落,半年后高莫野心灰意懒,只当这半年找不到芮玮,定是史不旧那毒药发作,芮玮已经死了。

  高莫野爱极芮玮,她以为芮玮死了,再无人生乐趣,于是削发为尼,年前被高寿的部下在华山尼庵中找到,高寿、玉掌仙子夫妇俩人闻到独生爱女为尼,亲至华山劝女儿还俗,高莫野誓不还俗,但不忍父母思念之痛,随同高寿夫妇回至北京,高寿特为女儿在深院中盖一座小尼庵,高莫野便在家中修行,以便父母常见自己。

  高莫野出家后,心意甚坚,本来出家人四大皆空,但她素来孝顺,才回家修行,迄今她为尼三年,修行不可为不深,孝心却也丝毫不减,张玉珍以她母亲的性命要胁,高莫野不得不交出那八本海渊剑谱。

  张玉珍眼看失去的剑谱垂手可得,却被蒙面人前来扰乱,心中恨得痒痒的,若不是有所顾虑,真想将那蒙面人干刀万斩。

  蒙面人望着张玉珍手中敲木鱼的小槌,声音低沉道:“张玉珍你本来是个尼姑现在还俗了,但你徒儿做了尼姑,你是过来人难道不知出家的痛苦吗?你徒儿固然有错,现在她既然为尼,所有的错过都该一笔勾消了,还说什么惩戒?”

  张玉珍冷笑道:“只要她交还剑谱,惩不惩戒不关紧要,她快把剑谱拿出,否则惩戒免不了,她母亲的性命更免不了一死!”

  其实她心中的打算,剑谱到手,立时发难,发誓不让蒙面人与高莫野活下去!

  蒙面人叹道:“张玉珍啊!你为人未免太狠了,明明已将人家母亲杀害,此时还要要挟人家,你的良心何在?”

  张玉珍怒喝道:“住口!我与玉掌仙子无冤无仇怎会平白杀她,高莫野,你快将剑谱拿来,我饶你母亲一命,若再听这混账小子胡言乱语,莫怪无情!”

  高莫野早就想交出海渊剑谱,但她心中总盼芮玮未死,所以提出要张玉珍传芮玮不会的两剑为条件,她不知蒙面人是谁,听他说母亲被害,半信半疑,心想师父不会那么傻,没有得到剑谱先杀死威胁自己的人质,师父既然以五声木鱼响让自己考虑,母亲定然没有被害,师父才以此要挟。

  其实她哪知张玉珍的毒辣,张玉珍故使心计,深知人类心理的弱点,倘若一上来以玉掌仙子性命为要挟,反令高莫野怀疑母亲被杀了没有?

  张玉珍手敲木鱼让高莫野考虑,其实是令她心中焦急,到底交不交出剑谱,不令她去想,母亲现在是生还是死?

  高莫野总以为师父以母亲的性命为人质,虽听蒙面人说母亲被杀了,内心只当母亲没有被杀,这又是人类心理的弱点,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况且是至亲的性命呢。

  高莫野怕师父一怒采取手段,急忙道:“师父,我拿出就是,只盼……”

  张玉珍知道高莫野下面要说传芮玮两剑的条件,她怕蒙面人再捣乱,倘若高莫野相信玉掌仙子被杀决定不会拿出剑谱,截口道:“也好,念你我一场师徒之情,我答应你传芮玮那臭小子两剑就是。”

  高莫野盗剑谱的用意就为芮玮,别无他求,张五珍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剑谱留不留无所谓,要知剑谱在她手中三年之久,她却从未翻过一遍。

  正当要取出剑谱,蒙面人突道:“且慢!”

  蒙面人这两字声音不像先前说话故作沙哑,高莫野听到耳里觉得熟悉,一愣间,停止前去取密藏剑谱的举动。

  张玉珍大怒道:“好小子,你不要命嘛!”

  蒙面人冷冷道:“我既进来,这条命早准备不要了,张玉珍,你说无冤无仇不会平白杀玉掌仙子,问你,红袍公、蓝髯客与你不也无冤无仇,但你为什么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你说出道理来!”

  这番话先前蒙面人逼低嗓子,但说到后来,气愤难当,原来的声音暴露无遗。

  张玉珍大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知红袍公、蓝髯客是我杀的?”

  张玉珍在点苍山杀红袍公、蓝髯客不过因他两人传了芮玮飞龙八步、化神掌法,张玉珍杀他俩人时,点苍山上只有刘忠柱、芮玮与林琼菊。

  刘忠柱不与江湖人氏来往,张玉珍猜他不会传出自己杀武林两大高手的事来,除非是芮玮、林琼菊四处传说,天下再无人知“红照一天高,蓝照四海深。”的两大高手死在自己手中。

  蒙面人恨极而哭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玉珍,亏你曾被誉称一灯神尼,却是个嗜杀人命的女屠夫!你问我与你有何仇恨,红、蓝两前辈被杀,便是段解不开的深仇!”

  张玉珍听蒙面人称呼红、蓝两前辈,因他两人被杀而与自己结仇,显然他俩对蒙面人有恩,张玉珍想到这点即刻明了蒙面人是谁,冷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姓芮的臭小子,芮玮,我的徒儿做了尼姑,你做何感想?”

  蒙面人正是芮玮,他万想不到生性活泼的野儿竟出家为尼,当他听到高莫野说要张玉珍传自己两剑,内心有说不出的难过。

  野儿念念不忘自己,为了自己宁愿背上叛师之名,结果亲生母亲被害,而自己呢?何尝想过她,近年来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被救到北京高伯父家,还不把她忆在脑海里。

  芮玮心想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等的无情无义人,玉掌仙子被害,直接的凶手虽是张玉珍,那间接的凶手却是自己,高莫野不是为了我,不潜逃点苍山,不偷盗剑谱,张玉珍再嗜杀也不会杀野儿的母亲的。

  想到这,芮玮难过万分,暗忖:“张玉珍啊!张玉珍啊!你我间又添一笔仇恨,芮玮有生之日,誓必不容你并存世上!”

  这时芮玮不愿以真面目与野儿相见,他要独自与张玉珍拼个生死,心想野儿见自己真面目后决不会让自己和张玉珍拼斗。

  张玉珍指出他的真面目,他立即声音沙哑道:“你说谁是芮玮,我可不认识,此来主要目的为红、蓝两位前辈复仇,张玉珍,你若承认是江湖上一号厉害人物,就跟我出去!”

  张玉珍说出蒙面人是芮玮后,心中就懊悔不已,暗忖:“芮玮蒙面最好不过,否则莫野知道岂肯再将剑谱还我,拼死也要将剑谱给他。”

  正懊悔,哪知蒙面人否认是芮玮暗中大喜,心想:“好啊,你不承认最好!”

  张玉珍展颜笑道:“你是红袍公的徒弟吗?”

  芮玮要掩饰自己,答道:“家师被杀,此仇不共戴天!”心想红袍公有传艺之恩,本就该拜他为师,称他家师并不为错。

  张玉珍又笑道:“你又要替蓝髯客报仇,可也是蓝髯客的弟子?”

  芮玮点头,怒目似要喷火道:“两位恩师被杀,今日双方无一死亡,誓不罢休!”

  张玉珍心知芮玮的武功不足为惧,大笑道:“你要替那两位老鬼报仇,我成全你,你先出去等着,我和叛徒说几句话就出去成全你,想你两位师父多年不见你,一定感到寂寞了,我今天成全你去见他们。”

  芮玮虽知和张玉珍拼斗败多胜少,心中毫无惧意,走出两步,回头压低嗓子道:“高姑娘……”

  身着尼装的高莫野合掌道:“贫尼法号素心。”

  芮玮心中一酸,暗忖:“你取名素心意思可是一心向佛?”

  他心中这么问没有说出,接道:“令堂确实被张玉珍杀死,尸体现在院中,我先安葬她老人家,再去通知令尊。”

  高莫野叹道:“多谢施主好意!”

  张玉珍怒喝道:“臭小子,你还啰嗦什么?”

  高莫野道:“师父,你不要再隐瞒了,我知道家母被杀了。”

  张玉珍道:“你想赌赌气吗?你若不信母亲现在我手中,为师立刻把她带来在你眼前杀了。”

  高莫野道:“一个人不能死两次,师父,你不要威吓我,那剑谱我送了别人,再也取它不回,你就是杀了我也无法取出。”张玉珍大怒,心想:她怎么突然间心意转变得如此快,本来还相信玉掌仙子活着,现在完全不信,无法再要挟她交出剑谱,只怪自己太粗心,玉掌仙子他们不说野儿在何处,一气之下全部杀死,否则不杀玉掌仙子,不是可以拿玉掌仙子的性命当面要挟莫野?

  高莫野怎会突然相信母亲被杀了呢?原来此时她知道蒙面人是谁了,芮玮怕她知道不放心自己和张玉珍拚命,进来蒙住面孔,且说话时故作沙哑以免高莫野听出,岂知声音伪装一当气愤时,本来的声音再难掩饰。

  高莫野与芮玮相处一段不短的时光,两心相好,焉有记不得芮玮声音的道理,芮玮一露出本来的声音,她就知道蒙面人是芮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