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冠歪斜,身上带血,满脸风霜,一身狼狈兼尘,似是连夜赶来。

  他剑早已砍出豁口,逆光站在门口,看着房间三个人。

  花向晚脸上全是眼泪,她的手被花染颜抓着,愣愣看着站在门前的人。

  “谢长寂?”

  白竹悦最先反应过来,她撑着自己起身:“你……”

  谢长寂没说话,他径直走进房中,如落尘的神佛,斩开凡人与仙界的天阙,于罡风中刮过一身血肉,带着光与救赎而临。

  他疾步走到花向晚身前,一把拽开花向晚的手,将她猛地抱进怀中。

  花向晚僵直了身子,呆呆靠在他怀中,听他沙哑出声:“过去了。”

  “谢长寂,”白竹悦喘息着,“此事乃我合欢宫内务,你……”

  “这是幻境,”谢长寂根本不理会白竹悦,只哑着声告诉花向晚,“不想经历,就不要经历一次了。”

  这是幻境,这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她可以不再经历一次,可以有新的选择,可以摆脱过去桎梏,走向一个全新的结局。

  她感觉是空气重新灌入肺腔,她好像是从葬人的冰河中攀爬而出,疼痛和冷骤然袭来,一直压在身体中的情绪猛地爆发。

  她整个人颤抖起来,忍不住死死抓住谢长寂。

  “谢长寂……”

  她声音在抖,她好像是回到两百年前,那一刻,而这一次谢长寂来了,他抱着她,听她开口颤抖着、哑着声、语气中满是惶恐:“我把我娘杀了……”

  听着之前的话,看着面前的场景,他还有什么不明了?

  他闭上眼睛,好像是感受到她所有的情绪。

  过去他永远只在观望,他能理解,却不能体会。而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和花向晚连在一起,她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眼前的画面。

  “我剖了她的金丹……吸食了她的修为……她死了……是我亲手杀了她……”

  他抱紧这个人,感觉对方蜷缩起来,她抓紧了他的袖子,哽咽出声:“是我杀了她。”

  这话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愣住,花向晚一声一声加大了声音,嚎啕出声:“是我杀了她!杀了她!”

  “我杀了她啊……”

  花向晚整个人趴在谢长寂臂弯,哭得根本喘不上气。

  “我拿了她的修为……可我却成不了她,我什么都拦不住,两百年我伏低做小,我什么都只能忍。”

  “她说这是合欢宫唯一的生机,她本来可以飞升,可以离开,可她留了下来。”

  “可哪里来的生机?都死了!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算什么生机?!”

  “阿晚……”

  花染颜听着这些话,喃喃出声,花向晚抬起头,她看着不远处的母亲。

  花染颜神色平静,她似是明白所有的事情,只答:“于我而言,你活着,就是生机。”

  这是当年花染颜没告诉过她的话。

  花向晚猛地睁大眼。

  她呆呆看着花染颜,花染颜却将目光抬眸看向谢长寂:“一切已经发生过了?”

  谢长寂恭敬低头:“是,这只是一个幻境,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她已经如您所愿。合欢宫留存下来,她当上少宫主,我与她成婚,一切都很好。”

  “日后,你会陪着她?”

  花染颜看着谢长寂,似在审视,谢长寂应声:“是,我会一直陪着她。”

  “那就好。”

  花染颜笑起来,她转过头,看着旁边愣愣看着自己的花向晚,好久后,她伸出手,抱了抱花向晚。

  “幻境不可沉溺太久,容易动摇心智。”花染颜声音温和,“该做什么去做什么,走吧,一会儿那人过来,你在幻境中或许也会有危险。”

  真人若死于幻境,亦会丧命。

  说着,花染颜放开花向晚,抬眼看向谢长寂:“带她走吧。”

  谢长寂点头,他伸手去拉花向晚,然而花向晚却突然惊醒,她疯了一般拽着花染颜:“我不走,让我留下来,我永远留在这里,娘我不走……我不想走……”

  死在这里也比独生两百年要好。

  白竹悦见状,上前来拉她:“阿晚,不要任性,听你母亲的。”

  “我不要!”

  花向晚挣开白竹悦,扑过去,死死抓着花染颜:“娘,让我留下来,让我留在这里……让我和你一起死。”

  “阿晚……”

  花染颜眼眶微红,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孩子,看着她满脸是泪祈求,她抬起手,抹过她的眼泪:“我已经死了,可你还活着。”

  花向晚呆呆看着花染颜,花染颜又提醒了一遍:“你活着。”

  花向晚没说话,外面喊杀声不断,花染颜看着谢长寂:“走吧。”

  谢长寂垂眸,他伸出手,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花向晚目光穿过他的肩头,看着花染颜和白竹悦站在原地目送她。

  等谢长寂走出大殿,她眼前的两人终于消失,她靠在谢长寂的怀中,有些茫然。

  她感觉他带着她一步一步远离过去,等走到台阶之下,她终于开口。

  这次她的语气平静许多,带了疲惫。

  “我当年亲手杀了她。”

  “不是你杀了她,”谢长寂语气温和,“是她把她的爱和所有给了你。”

  说着,他抱着她走出云浮塔大门,光线骤然落入眼中,刺得她微微眯眼。

  “晚晚,”谢长寂声音似是这柔软,洒在她心上,“你娘爱你。”

  她要你活下来,不仅仅因为你是少宫主,你要负担这个合欢宫。

  还因为,她爱你。

  花向晚听到这话,感觉像温水浸泡她已经被冷得紧缩的心脏。

  那是她当年没有的感觉。她不由得想,如果当年他在,那一段时光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熬?

  清风拂过,她于阳光中微微仰头。

  青年满身带伤、却犹如高山一般巍峨安定的身影倒映入她的眼。

  她忍不住开口:“如果你当年在,你也会带我走吗?”

  “会。”

  谢长寂听到这话,他声音微涩:“如果我在,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

  当年的谢长寂拼死守住了天剑宗。

  他也会拼死守护花向晚。

  只要他活着。

  花向晚看着他,她没说话,过了好久,她伸出手,挽住他的脖子,轻轻抱住他。

  “你来就好了。”

  他来就好了,可他没来。

  谢长寂忍不住将怀中抱紧几分,克制着内心的酸涩,低低应声:“我在就好了。”

  两人相拥片刻,谢长寂想起正事:“我跟着秦悯生到了他母亲坟前,他被巫蛊宗的人抓住,巫蛊宗带了一个很强的人过来,对方将秦悯生爱魄抽走,他没有了对人世间美好之情的理解,如今只有三魂六魄,所以答应在酒水中投毒。我被对方发现,一路追杀。”

  “我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花向晚笑起来。

  谢长寂诚实应答:“可我想回来。”

  说着,谢长寂抬眼:“开溯光镜离开吗?”

  花向晚已经平静下来,她靠着他不说话,过了好久,她才出声。

  “我还有一件事要知道,等我知道了,我们就走。”

  “好。”

  “这一次,”花向晚闭上眼睛,“你陪着我。”

  “我们改变了这么多事,还能看到真正的过去吗?”

  “该知道的已经知道,剩下的,”花向晚轻声开口,“一定会知道。”

  只要合欢宫依旧是覆灭的结局,她就一定会知道。

  两人没有开溯光镜,直接赶往城楼。

  刚到城楼,花向晚就看见萧闻风被一只巨兽一爪按在地上。

  琴吟雨见状,挺着肚子从城楼一跃而下,急喝出声:“闻风!”

  花向晚一把抓住琴吟雨,谢长寂拔剑一跃而下,长剑从那只巨兽身上贯穿,径直将巨兽劈成两半,而后他回身扛起萧闻风,足尖一点便急奔回城楼。

  琴吟雨立刻刚上来,谢长寂和花向晚一对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照顾人,我过去。”

  萧闻风虽然被抢回来,却受了致命伤,琴吟雨快速用灵力想堵住萧闻风伤口,眼泪不断落下,花向晚看着喘息着的萧闻风,他看着花向晚,似是想说点什么。

  花向晚明白她的意思,她握住萧闻风的手,冷静开口:“师兄,我在。”

  “照顾……照顾……”

  “我知道。”花向晚点头,“我会照顾你们的孩子。”

  听到这话,萧闻风目光微顿,花向晚给他注入灵力,只问:“师兄,你为何会被偷袭。”

  上一世,她从云浮塔下来时,萧闻风已亡故,他在战场直接被撕成两半,琴吟雨亲眼所见,怒急攻心,临时早产。

  她不明白,以萧闻风的修为,怎么会死得这么容易。

  萧闻风得了灵力,他喘息着:“有……有修士……在帮忙……”

  这里不仅是魔兽,还有修士埋伏在周边。

  “哪个宗门?”

  “清乐宫……”

  音修单独干扰心智,也难怪其他人察觉不出来。

  花向晚点点头:“我知道了。”

  “吟雨……”

  萧闻风感觉生命力逐渐衰竭,他转过头,喘息着看着琴吟雨:“走吧。”

  他满眼哀求:“带着孩子,走……”

  琴吟雨不说话,她拼命摇头,努力给萧闻风输送灵力。

  萧闻风目光慢慢黯淡,他眼皮不断颤动,似是挣扎,琴吟雨感知到什么,死死抓住他的手,似乎是想抓住面前即将离开的人:“不要走,闻风,你不能留下我,不要走!”

  然而不管她怎么哭求,面前人还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琴吟雨急促喘息起来,没了一会儿,她突然感觉腹间剧痛。

  她惊慌抬头,花向晚握住她的手,冷静道:“我知道,我立刻让药堂弟子过来。”

  “不……”琴吟雨闭上眼睛,她喘息着,“我不需要,让药堂弟子照顾伤员。”

  花向晚动作一顿,琴吟雨缓了缓,只道:“把我带到城楼去,你不必管我,去救人,救一个算一个!”

  “好。”

  花向晚抱着琴吟雨去了城楼房中,她一直很平静,等把琴吟雨放到床上,花向晚玉牌亮起来。

  她划开玉牌,里面响起秦云裳刻意压低的声音:“花向晚,你带着望秀快走。合欢宫别守了,魔兽不会完的。”

  “为什么?”

  花向晚反问,秦云裳咬牙:“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我在边境,他们把边境的法阵全破坏了,现在沿路把魔兽往合欢宫的方向赶,没人会增援也没人会管你们,跑吧!”

  花向晚不说话,秦云裳似乎是明白什么,她红了眼,声音带哑:“花向晚你们别犯轴。你把望秀打昏了给我带走!之后我保你们,能活下来就活着!”

  “我会和他说。”

  “花向晚……”

  “云裳,”花向晚打断她,“我们的宗门在这里。”

  听到这话,秦云裳许久不言,她似是抬手,狠狠砸了一下什么东西。

  她缓了好久,声音里带着抖:“我很快可能会调回来,到时候不要怪我。”

  “我知道。”

  花向晚笑起来:“云裳,你说过,你会当上鸣鸾宫主,所以你得好好活着。你放心,之后不管你做什么——你永远我朋友。之后不要再联系,你和合欢宫,从此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着,花向晚切断了传音。

  旁边琴吟雨看着她,她喘息着,朝着花向晚伸出手:“阿晚……”

  “师姐。”

  花向晚抬起手,握住琴吟雨,琴吟雨眼中带着眼泪:“你到底是谁?”

  “我是阿晚。”

  琴吟雨摇头:“你不是阿晚,三年……你不会变这么多。”

  花向晚听着这话,红着眼:“师姐,不是三年,是两百年。”

  琴吟雨愣愣看着她,花向晚笑起来:“师姐,这里是过去,一切已经过去两百年了。我回来看看你们。”

  “两百年……”琴吟雨茫然,“那……我死了吗?”

  花向晚不说话,琴吟雨迟疑着,低头看向自己腹间:“那这个孩子……”

  “她活得很好。”

  花向晚笑起来,她神色温柔:“你把灵力都给了她,合欢宫那时太乱了,她又早产,身体不好。我将她暂时滋养在水中,等我有能力保护她了,才让她出世。她很厉害的,十几岁就快元婴了,脾气又大,话又多,比我活得还快活。”

  “这样啊……”

  听到这话,琴吟雨放下心来,她喘息着:“那她……她的名字……”

  “叫灵南。”

  花向晚温和开口:“萧灵南。”

  “萧灵南……”

  琴吟雨眼中浮现几分温和,她闭上眼睛,轻轻笑起来。

  知道真相,她也不再催花向晚,她们在屋中,她细细问着花向晚之后的事。

  外面厮杀声震天,她生了两天,终于在把修为都给这个孩子后,精疲力尽闭上眼睛。

  她闭眼的消息传出去,程望秀和谢长寂都赶了回来。花向晚已经给她处理好尸体,程望秀进来,他通红着眼,看着花向晚手中抱着的孩子,还有些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花向晚便打断他:“云裳想让你走。”

  程望秀动作一顿,花向晚看着他:“你走了,她会想办法保住你,你走吧。”

  程望秀不说话,他看着花向晚怀中婴儿,好久,他笑起来。

  “我走个屁。告诉秦云裳,”他扭头,“老子没喜欢过她,程望秀就是个骗子,找下一个吧。”

  说着,程望秀提着已经砍出豁口的双刀,又走了出去。

  谢长寂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怀中的孩子。

  看了一会儿后,他轻声询问:“是灵南吗?”

  花向晚闻言一顿,她抬眼看他,见谢长寂看着孩子,神色温和。

  好久,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应了一声。

  “嗯。”花向晚抬手摸了摸婴孩的脸颊,“是这个孩子。”

  说着,花向晚去找了一个琉璃瓶,将这个还在睡觉的孩子放了进去,随后封进合欢宫地宫。

  等回来时,他们就听到白竹悦和花染颜死在云浮塔的消息。

  两人修为尽失,现场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两人查看了云浮塔,谢长寂冷静分析着:“对方并不想把合欢宫赶尽杀绝,他想留下谁,所以吸取了你母亲和师父的修为,却始终没有露面。”

  花向晚不说话。

  谢长寂扭头:“你还想知道的是什么?”

  “其实,当年我没守到最后,”花向晚看着空荡荡的云浮塔,“当时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后,已经被温少清救了,后来我回去找合欢宫人的尸体,一具都不见了。”

  谢长寂动作一顿,他眉头微皱:“我听那些人说,他们想要合欢宫弟子的修为。”

  “吸取修为也会留下尸体,我只是想找他们,让他们,入土为安。”

  花向晚神色有些冷淡,谢长寂看着她,他敏锐察觉什么,却没有多言。

  后面的时日,就是苦守。

  没有增援,没有了长辈,只有一个个弟子抬回来。

  程望秀在半月后也被送回来,内门弟子除了花向晚和狐眠,几乎不剩下其他人。

  魔兽好像无穷无尽,他们一直死守到最后一刻。

  花向晚如期倒下,黄土被血沁满,带着粘腻的血腥气。合欢宫宫旗猎猎,她睁着眼,看见谢长寂站在他前面。

  他一身白衣早就被血浸成红色,分不清到底是他身上的伤还是敌人的血,一袭血色早就没了过去的样子,宛若杀神临世,不带半点仙者气息。

  他手中剑早已换了无数把,这一把也已满是豁口,没有问心剑,用不了问心剑最后一式,他和她当年,也无甚区别。

  看着他狼狈又坚毅的背影,花向晚终于意识到,如果再来一次,如果还有机会,她不会让谢长寂过来。

  其实不是没有埋怨过,她是人,在她听说他一剑灭宗,听说他守住了天剑宗,听说他一人屠尽一界时,她也会侥幸想——

  如果他在这里,如果他在就好了。

  而此时此刻,这种侥幸飞灰湮灭,她看着前方人,莫名就想同他说一句。

  回去吧。

  回到死生之界,高坐神坛,庇护苍生。

  没有问心剑,用不了最后一式的谢长寂,守不住天剑宗,也守不住合欢宫,他来这里,只是陪她一起沉沦在这无尽地狱里。

  她不希望他真的来,在这场幻境里,他曾经来过,知道他愿意来,她的心就满了。

  她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永远不要体会她的人生。

  她看着狐眠也倒下,维持着仅有清醒的神智,悄无声息将一道法印打到旁边弟子的身体上。

  她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法印,这样她就可以清晰知道,这些尸体去了哪里。

  一切如记忆中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多了一个不肯让步的谢长寂。

  他始终守在她前方,始终没有倒下,等到最后一只魔兽斩尽,他才猛地跪到在地。

  周边是漫漫黄沙,血早已浸染整片土地,他喘息着,过了一会儿,就感觉周边有人出现。

  一个个修士悄无声息出现在平原之上,谢长寂缓慢抬头,前方的人,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

  秦风烈、秦云衣、温容、温少清、巫楚、巫媚、冥惑……

  两宫九宗,几乎每一个门派都来了人,他一一记下这些人的面容,直到最后,人群中走出一个青年。

  他抬起头,看见神色平静的秦悯生,他冷淡看着他,只道:“让开。”

  谢长寂不动,秦悯生猛地拔剑,周边无数法光一起袭来,花向晚再也不能伪装,一把抓住谢长寂,化作一道华光,猛地蹿了出去!

  也就是这一刻,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虚影,扛起狐眠,朝着另一个方向一路狂奔。

  秦悯生意识到那是什么,骤然睁大眼睛,众人想要去追,然而突然又想起什么,所有人停下来,互相对视一眼,都没动静。

  花向晚和谢长寂逃入密林之中,意识到没有人追来,两人才缓了口气。

  “刚才是谁?”

  谢长寂喘息着出声,花向晚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了法印,可以看到他们周边,狐眠也不例外。

  花向晚皱着眉头用法印看了一圈,随后有些错愕,抬眼看向谢长寂:“是秦悯生。”

  听到这话,谢长寂也是一愣。

  片刻后,花向晚立刻道:“去追。”

  说着,她调转了方向,朝着秦悯生带着狐眠逃开的方向赶过去。

  她一面赶,一面从法印中看见许多人围在她师门众人身体旁边,他们像是贪婪进食的恶兽,饥不择食吸食着这些亡人残存的修为。

  没有人愿意离开,所有没有人追他们。

  两人很快追到秦悯生,秦悯生已经力竭,他坐在狐眠身边,低低喘着粗气。

  他身体接近透明,只是一道柔光。花向晚和谢长寂看着他,好久,谢长寂才出声:“你只是一魄?”

  秦悯生闻言,他缓缓抬头,看着两人:“是。”

  三魂七魄向来共存,一魄独立成人,闻所未闻。

  花向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皱起眉头:“你怎么能成人形呢?”

  “我不知道,”秦悯生摇头,“可我知道眠眠会出事,所以我想来救她,如今我已没有余力,好在你们赶来了。”

  秦悯生抬头,虚弱笑了笑:“有你们在,我也就放心了。”

  “那你呢?”

  花向晚看着面前人,有些不明白,秦悯生转头,他看着狐眠,神色温柔。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我欠她一只眼睛,便还了她吧。”

  他抬手抚向她眼睛,取出里面的琉璃珠,将它放在狐眠手中:“日后我是她的眼睛,我陪她看过千山万水,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说着,秦悯生眼中满是圆满,他想了想,抬起头来:“还有,能否拜托二位一件事?”

  “什么?”

  “告诉狐眠,巫生不是秦悯生,”秦悯生低喃,“巫生心中无爱,他不懂人世之美,人情之善,可我懂。她没有喜欢错人,秦悯生,”他低下头,吻在她眼睛上,“爱她到最后一刻。”

  说着,他身形慢慢消失,化作一颗眼珠,凝在狐眠眼眶之中。

  而这一刻,花向晚从法印中看到,另一边的巫生在众人吸食完合欢宫众人修为之后,朝着巫楚恭敬道:“父亲,这些尸体都是顶好练尸材料,父亲不如求一求魔主,将尸体留给巫蛊宗?”

  “此事我早已和魔主说过,等他们吸完修为,”巫楚淡淡看了一眼旁边人,冷淡道,“你带人把尸体抬回去。”

  “是。”

  巫生从一具尸体旁边恭敬离开,巫楚脸色瞬间变冷:“什么东西!”

  花向晚看着巫生带着人将尸体一具一具运走,送到巫蛊宗,等到半夜,她确认好尸体最终地点,终于出声:“回去吧。”

  谢长寂点了点头,他取出溯光镜,交给花向晚。

  两人握着镜子,花向晚突然出声:“其实你想起来了吧?”

  “嗯。”

  谢长寂应声。

  花向晚看着他,好久后,她笑起来:“其实有时候,我会羡慕你。”

  “羡慕什么?”

  “我听说,修问心剑,会让人所有感情都变得迟钝,痛也好,爱也好,都会变得无足轻重。如果我修问心剑,这两百年,”花向晚抬头,“或许就没这么难过了。”

  谢长寂没有说话,他垂眸静了好久,终于道:“出去吧。”

  花向晚笑笑,将灵力注入溯光镜,溯光镜亮起来,两人一起坠落而下。

  黑暗的虚空星光点点,花向晚手上一偏,溯光镜照到谢长寂身上,一时之间,虚空中顿时出现了无数幻影。

  白雪中被昆虚子捡回去的婴孩;

  五岁尚不能完整说话的孩童;

  十八岁悄悄跟在她和沈逸尘身后、在她回头时假作偶遇转头的少年;

  成婚当日,跟着昆虚子去死生之界时,询问要如何正式举办婚礼的青年……

  然后是她不在的两百年,他种下满山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