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爱花向晚,碧血神君对花向晚执念越深,那花向晚……

  活着的机会越大。

  他缓缓闭上眼睛,没有言语,从那一日起,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在重复回忆着和花向晚的点点滴滴。

  他不断去说服自己,去强化着这份感情,他反过来通过魂魄之间的痛感,从碧血神君那里去看花向晚。

  他看着这个姑娘,他陪着长大的少女,一点一点挫骨换肤,成了他几乎认不出的模样。

  他记得她从小傲气,可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讨好;

  他记得她目光总是常含光芒,可如今她不管再如何笑,眼中都是渡尽千帆。

  他不知道是受自己的影响,还是相处时日长了,花向晚最后一次给碧血神君换血时,青年给了她一方手帕。

  碧血神君几乎是没有意识替她擦了脸上血迹,花向晚愣愣抬头,就看青年垂眸看着她。

  “你若愿意,本座可以把温少卿杀了,迎你入魔宫,如何?”

  听到这话,花向晚满脸震惊,随后慌忙道:“阿晚惶恐,以合欢宫的身份,怕是会给主上徒增……”

  “呵。”

  碧血神君听到这话,怎会不知这是她的托词,他冷笑着甩开手帕,淡道:“走吧。”

  花向晚赶紧起身,捂着伤口,踉跄着离开。

  换血后没多久,碧血神君就开始病重。

  他开始经常呕血,仿佛有什么在吸食他的生命,每次修炼,他就会明显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枯竭。

  察觉到灵力和这怪病的关系,碧血神君停下修炼,他开始寻找原因,最终发现问题出现在花向晚换给他的血中时,他几乎是想杀了她!

  在自己的血中下毒,用来和他同归于尽,这是碧血神君怎么都没想到的事。

  “她怎么知道是我?”

  “她不想复活合欢宫吗?!”

  “为了杀我,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她疯了吗?!”

  碧血神君在他梦境中质问他,濒临崩溃:“这种毒……这种毒,她用她还怎么操控魊灵,放出魊灵她就去死,我计划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说,”沈逸尘平静开口,“你不了解她。”

  碧血神君愣愣转头,沈逸尘张开眼睛:“她不是了杀你所以给自己下毒,是因为她想救人。她要放出魊灵才能救合欢宫的人,可她也绝不会因一己之私彻底放纵魊灵,所以,这种毒,是她最后的归宿。”

  “杀你,”沈逸尘轻笑,“不过顺便罢了。”

  “不,”碧血神君摇头,“杀我,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无论爱还是恨——”碧血神君执着出声,“我都是她最重要的人。”

  沈逸尘不说话,听着他开口之时,他有些想问面前人。

  为什么。

  【9】

  这个答案,他从巫生身上看到。

  花向晚无法成为魊灵之主,谢长寂便成了碧血神君唯一的希望。可谢长寂有问心剑护身,魊灵根本无法寄生。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毁道。

  他知道花向晚要去取魊灵,于是提前开启魔主试炼,给了她一个充足的理由,上天剑宗求亲。

  他附身在沈修文身上,故意撮合和谢长寂和花向晚见面,让谢长寂意识到她的身份。

  而后不出所料,谢长寂毁道下山,跟着花向晚回到西境。

  他封了自己五感,碧血神君无法看到什么,但碧海珠当初与花向晚滴血结契,可以感知到花向晚所有血脉灵力变化。

  于是谢长寂第一次运用灵力替花向晚打通经脉,他和碧血神君便一起得知。

  他心上一颤,碧血神君冷冷睁眼,并没多言,他只是挑选着魔主血令要散去的方向,缓慢道:“第一块血令,就给玉生吧?沈逸尘,提醒一下谢长寂,你的存在,如何?”

  要在取魔主血令过程中,一步一步将谢长寂逼到彻底入魔,如果能让花向晚也一起堕道入魔,那更是再好不过。所以每一块血令的选择,都必须慎重。

  他听着碧血神君的话,只提醒:“我和玉生不同。”

  “有什么不同?”碧血神君冷笑,“要不是你让着他,你顾虑着澜庭真君之死,轮得到谢长寂?”

  “她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胡说八道!”

  “你清楚。”沈逸尘冷淡揭穿。

  碧血神君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后,他嘲讽:“哪又如何呢?总之,谢长寂信了,那就够了。”

  第一块血令给了玉生,意在提醒他与花向晚之事。

  第二块血令给了狐眠,意在溯光镜中,让谢长寂得知她所经历,感同身受,沉沦欲恨。

  可沉沦的却不止谢长寂,当他们从碧海珠中感觉到花向晚身体变化,察觉她有孕时,碧血神君一夜杀了上百人。

  他阻止不了碧血神君杀戮,只能冷眼旁观,等碧血神君冷静下来时,他才道:“好得很,既然谢长寂上赶着送死,这个孩子,来得正好。”

  “你想做什么?”

  他问,可随即便明白碧血神君的意思。

  无论任何剧毒,女子有孕,这个孩子,都可以成为一线生机。

  如果花向晚能活下来,她就可以成为魊灵之主。

  “你不想让她活?”

  碧血神君看他神色发冷,笑了起来:“谢长寂和她,你不会希望她死吧?”

  “自然不会。”沈逸尘只问,“我只是奇怪,你在愤怒什么?”

  “受你影响罢了。”

  碧血神君低下头,用白绢擦拭染了血的手,随后转头看他:“你魂魄越发强大,如今已经与我通感,你不是想回来吧?”

  “我有我的三魂七魄,”沈逸尘声音冷淡,“到你的身体,我嫌脏。”

  碧血神君嗤笑,而后他便悄无声息进入溯光镜。

  花向晚必须按照过去的步骤一步一步走完,才能完整看到过去发生的事,于是给秦悯生的药中,他加入了能隐藏花向晚孩子存在的药剂。

  沈逸尘跟着他,看他如何撕开了秦悯生的魂魄,看秦悯生的善魄成为狐眠的眼睛,秦悯生成为巫生。

  后来花向晚灭巫蛊宗,那一夜,碧血神君隐藏在暗处,静静看着巫生送死。

  看着巫生矛盾嘶吼之时,沈逸尘突然明白。

  “失去爱魄,是不是失去了爱所有事物的能力?”

  他询问静默在暗处的碧血神君。

  碧血神君不答,他却已经知道答案。

  “没有爱的能力,也就只剩下恨了,那看着这个世界,不痛苦吗?”

  “痛苦啊。”

  碧血神君笑起来:“所以我想毁灭它,我有错吗?”

  碧血神君转身走出甬道,他一路穿过被血水浸润的地面,看着合欢宫弟子悄无声息将巫蛊宗埋葬。

  “千百万年,他们一直如此。”说着,他走到巫蛊宗外,转头回望。

  在细雨之中,人群厮杀无声,碧海珠传来花向晚灵力转变。

  她终于和谢长寂结契。

  碧血神君勾起嘴角。

  “真脏。”

  【10】

  花向晚有了孩子,碧血神君便从容起来。

  只是碧海珠每次传来的消息,都令他烦躁不安。

  于是他一次次主动挑衅谢长寂,不断暗示着谢长寂是沈逸尘的替身。

  每次碧海珠的反应,都像是谢长寂无声的反击,他们反复厮杀胶着,等到最后,他故意让秦云衣看见自己的脸。

  秦云衣将他当做沈逸尘,看着这张和谢长寂一模一样的脸,立刻明白碧血神君的用意。

  碧血神君消耗谢长寂的灵力,秦云衣用言语干扰他,最后以渡劫之身献祭,终于让魔气侵蚀了这个人。

  看着碧血神君做的一切,沈逸尘提醒他:“太刻意了。”

  “什么?”

  碧血神君还没明白。

  沈逸尘平静道:“你有无数的办法入魔,他最怕的是阿晚之死,你总想让他恨我,太过刻意,纯属泄愤,这样,阿晚会发现你我的关系的。”

  碧血神君没说话,他似乎有了一瞬犹疑,但过了片刻后,他笑起来:“随意吧,她早晚会发现。到时候,无论你还是我,”碧血神君神色淡淡,“都是她厌恶之人。”

  “你想让她发现吗?”

  沈逸尘追问,碧血神君轻笑:“自然不想。”

  “如果可以,”他轻轻出声,“我希望你永远是沈逸尘。”

  至少你我之间,有一位,她不会失望之人。

  后来一切如他所计划,花向晚杀了他,他借助沈逸尘的身体复活,花向晚为了救谢长寂,主动开启魊灵,在魊灵开启之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怀着一个孩子。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时候,最不该出现的谢长寂会出现。

  他没有问心剑护体,却重修了多情剑,而沈逸尘多年蛰伏,也终于在此刻有了结果。

  他和谢长寂一起制服已经成为魊灵的碧血神君,在天雷之中,谢长寂悟出最后一剑,斩杀魊灵。

  他本以为自己也会同时死在谢长寂剑下,但谢长寂却将他与碧血神君分开。

  分开那一刻,如果碧血神君死死抓着他,谢长寂也无能为力,可他却明显感觉到一股力道将他推力,他诧异抬头,看见面前一双有些疯魔的眼睛。

  “结束了。”

  碧血神君开口。

  而后湮灭在那一剑之中。

  消失那一刹,沈逸尘也有些茫然。他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碧血神君,这一刻,他似乎等待已久。

  而后他看着花向晚悟出最后一剑,看着天地归为平息,看着一切恢复勃勃生机时,他才惊觉,一晃已经七百年。

  他看着和谢长寂并肩而站的花向晚,感觉七百年岁月如烟而过,那一刻,似乎什么都不重要,面前这个人眼里又有了光,和少年不一样,她眼里光芒温柔又坚韧,经历过风雨。

  他这一生都围绕着她,为她离开定离海,为她劈尾,为她死于云莱,为她魂修两百年。

  这是碧血神君的执着,也是他的。

  这一生给了她,他不后悔,可是,如她所说,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过海上花了。

  于是他告诉她。

  “我要回海里了,来生,应该不会再见。”

  因为来生,沈逸尘,与碧血神君执念无关,与花向晚无关。

  不因谁而生,亦不因谁而死。

  他不再是一缕爱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逸尘。

第97章 番外3·秦云裳

  【1】

  “师弟, 听说你生来就是三灵根,十八岁便步入筑基,是我们雷霆门千年难遇的天才, 此次抢夺紫玲草, 师弟一定是手到擒来, 有十足把握了吧?”

  山林内, 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吹捧着旁边背着双刀的少年。

  少年生着一张娃娃脸,面上表情本就不耐, 听他说到“三灵根”开始脸色微变, “十八岁筑基”开始目露凶光,等中年男人说完,他停住脚步, 冷冷看过去。

  他眼中带了杀意,男人心上一颤, 有些不安道:“程师弟?”

  “赵鸠,你要再多说一个字,”程望秀冷声开口, “我就弄死你。”

  他这话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被唤作‘赵鸠’的男人咽了咽口水,赶忙点头。

  程望秀见他安静, 漠然上前,看着一群筑基期以下打打杀杀的前方,眼中越发不耐。

  他叫程望秀, 生在牛家村,生来是三灵根, 聪慧非常,四岁便被雷霆门长老看重, 收入内门。

  按理说,这是凡人天大的荣耀,普通人都要感激涕零,可问题是,程望秀不是凡人。

  他是带着记忆转世的。

  转世之前,他是合欢宫弟子,虽然不算首席,但也是顶尖,生来火系天灵根,资质非凡,十岁筑基,二十岁结丹,百岁化神,自创火云刀出神入化,乃西境响当当的人物。

  他这样的天才,在哪里都要供人瞻仰,一路骄傲惯了,不曾想,有朝一日重新投胎,他居然成了一个三灵根?!

  三灵根在普通人眼里也算不错,可同他火系天灵根比起来,那就是天壤之别。

  灵根驳杂就驳杂吧,这身体资质还非常普通,从小体弱多病,一天到晚痨病鬼一样,不是发烧就是咳嗽,多练练就要吐血,拖累得他刀法都很难修习。

  饶是他前世是个天才,也是花了十八年时间,调理身体,开拓灵根,想尽办法,才终于……

  走到了筑基。

  十八岁筑基,这事儿拿回合欢宫去,要给人笑死。

  最重要的是,如果让秦云裳那个小妮子知道……她铁定要笑得直不起腰来,能拿这事儿笑话他一辈子。

  一想到秦云裳笑话他的样子,程望秀就有些难受愤怒加难以容忍,顿时捏紧了刀,决定抓紧修炼,早日恢复化神,赶回合欢宫去,到时候……

  他就有脸见秦云裳了。

  想到这里,程望秀感觉身体充满了力量,他抬眼看了一眼前方。

  今日紫玲草出世,引得很多小宗门争抢,紫玲草这东西用于结丹,虽然比不上雪灵子这些宝物,但是也勉强能用。

  雪灵子这种宝物早就被大宗门弄走给门下弟子,对于小宗门而言,能争抢的也就紫玲草了。

  如今他已经筑基,下一步就是结丹,紫玲草他势在必得。

  不肖多想,他便往前冲去,吩咐身后雷霆门的弟子:“冲!”

  雷霆门弟子立刻应答,然而对视一眼后,大家却都默契地没有跟上程望秀,只是远远在外围,找几个其他宗门最弱的弟子,打来打去装装样子。

  程望秀没有察觉身后同门的敷衍,只当他们能力不及,自己提了双刀,一路冲入人群当中,朝着紫玲草方向厮杀过去。

  他虽然只有筑基,但刀法悍勇,众人将他团团围住,打了一天一夜,都没有讨到好处,眼看这厮越战越猛,其他宗门不敌,咬咬牙后,干脆放弃。

  众宗门逃开,程望秀守着紫玲草,终于舒了口气,他踉跄了一下,往后退去,靠在树上。

  赵鸠见状,赶紧上来,满脸关心:“师弟,你如何了?”

  “无事,”程望秀冷淡开口,抬眼看着宗门人冲向紫玲草,他喝了一声,“慢着!”

  所有人看过来,眼露不解,程望秀平静道:“二八分,你们只能取两成紫玲草。”

  众人一听,面带失望之色,程望秀缓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往前方走去,弯腰去取紫玲草。

  赵鸠站在他身后,低低笑出声来:“师弟,你这么做,未免太过自私了。临行前宗主说了,此次不管谁取到紫玲草,都需全部上交宗门,分给大家。”

  程望秀闻言,并不理会他,快速采摘着紫玲草。

  众人见他软硬不吃,面上有些难看,赵鸠冷笑了一声:“师弟,我劝你识相的,还是将紫玲草交出来。”

  “若我不交呢?”程望秀听出他言语中的威胁,漠然转身。

  赵鸠没说话,只抬手指向他的手臂。

  程望秀微微皱眉,赵鸠面上带了几分嘲弄:“你中毒了。”

  程望秀一愣,也就是这片刻,赵鸠突然上前,猛地一掌击在他胸口!

  他来得极快,程望秀倒是反应了过来,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身上宛如灌了铅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他被赵鸠狠狠击飞,呕出一口血来,随后就看赵鸠又出现在他面前,抬脚踩在他脸上,面上依旧是平日那幅笑容温和的样子:“师弟,识时务者为俊杰,要命还是要紫玲草,你得选。”

  “赵鸠……”

  程望秀捏起拳头,抬眼看向周遭。

  周遭弟子都愣愣看着他们两,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赵鸠见他神色,便知道他意思:“程师弟在看什么?莫不是想要看看哪位师兄师姐愿意帮你?别开玩笑了,一个村里出来的放牛娃,有几分聪明,你以为就能越过血脉鸿沟?我赵家可是修仙大族,你可知我家老祖,如今已是元婴大能,你这傻狍子,我几次示好是给你脸面,你既然给脸不要脸,休怪我无情。”

  “元婴期?”

  程望秀听到这话,嗤笑出声:“厉害得很呐。”

  “啧,你这辈子,怕都没见过元婴大能吧?”赵鸠说着,半蹲下身来,“实话同你说了吧,紫玲草,我就顺便拿一下。今日我想做的,就是废了你这三灵根,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傲!”

  “你敢!”

  一听这话,程望秀大怒,用尽全力抬手朝着赵鸠一刀回去,可赵鸠却仿佛早知他的动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刀尖一翻,就扎入他的手心!

  “我有什么不敢?”赵鸠被他反抗激怒,拔刀朝着他脊骨划去,“一个农家子处处想出风头,我倒要看看,剃了你的三灵根,你又能如……”

  话没说完,一阵狂风从旁边突然袭来,瞬间将除了程望秀以外的所有人猛地震飞,随后数道光剑灌入赵鸠身体之中,一个带了几分玩笑的女声从不远处出来:“我倒要看看,剃了你这杂灵根,你又能如何?”

  话音刚落,光剑瞬间侵入赵鸠身体,赵鸠整个人尖叫出声。

  程望秀僵在原地,他根本不敢回头,就听身后有人一步一步踏叶而来,走出密林。

  她一身黑衣金边长裙,头发用红绳简单扎着,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走到赵鸠面前。

  赵鸠痛苦哀嚎:“前辈!我家老祖乃元婴期……”

  “一个元婴期而已,”接近渡劫威压瞬间压下,赵鸠根本动弹不得,他心中大骇,面前女子盯着他,眼中带了几分嘲弄,“算什么东西?”

  “前……前辈……”

  “井底之蛙,何敢语天?带着你这条贱命,离程望秀远点。”

  秦云裳抬手一挥,面色顿冷:“滚!”

  【2】

  赶走了那些人,秦云裳终于才得空,转头看向身后程望秀。

  她是从天机宗神奉口中得到程望秀转世的位置的,刚知道就赶来了,谁知道还是晚了这么多。

  面前人看上去已经十八九岁的样子,看上去十分警惕,他似乎是不记得她是谁了,虽然有些遗憾,但倒也不奇怪。

  两人静静对视,好久后,秦云裳轻咳了一声,只道:“那个……我给你疗伤。”

  说着,秦云裳走上前来,伸手想去拉他,但还未触碰,程望秀便仿佛是惊醒一般,忙收回手,只道:“小小外伤,不劳前辈费心。”

  他不想要她疗伤,因为只要一碰到他,她就会清楚知道,他只是个三灵根。

  秦云裳不知道程望秀的想法,只想,任何一个人突然遇到一个这么好心的陌生人,都会有压力,她便也没有继续往前,两人静默半天,本来也不是嘴笨的人,却异常安静,好久后,程望秀假装不认识她的样子,站起身来:“今日多谢前辈搭救,若是无事,晚辈先行告辞了。”

  “等等!”

  秦云裳见他要走,赶紧叫住他:“那个,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要不你在我这里先养养伤?”

  “不用。”程望秀果断拒绝,“我与前辈素未相识,前辈如此热心,晚辈心中难安。”

  说着,程望秀就往前走去,他一动,便发现自己腿方才似乎受了伤,灵根此刻也隐隐作痛,可他还是强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往外走。

  秦云裳慢条斯理走在他旁边,想着劝说的话:“我也不是没有图谋,你放心,我真的不是害你。”

  “晚辈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让前辈图谋的。”

  程望秀发现自己瘸了,忍不住捏起拳头,秦云裳没发现他的异常,拼命找补:“还是有的。”

  “什么?”

  “脸。”

  听到这话,程望秀停住了步子,秦云裳好像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她认真看着程望秀,提议道:“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要不你跟我回鸣鸾宫怎么样?”

  说着,秦云裳为了诱惑他,开始自报家门:“我叫秦云裳,是鸣鸾宫宫主,鸣鸾宫你听过吧?你跟了我,要什么资源有什么资源,你是三灵根吧?我保证帮你洗筋伐髓变成单灵根,让你修行无阻。你这身体看着也不好,得好好温养,你在这种小宗门没有前途,跟着我,我给你……”

  “那我算什么?”

  程望秀听着她的话,打断她,语气带怒:“你的面首吗?!”

  秦云裳一听,心跳快了一拍,愣愣看着面前人,片刻后,鼻血流了下来。

  察觉自己失态,她转过头去,故作镇定:“对不起,你这个提议有点刺激,但我觉得挺好的。”

  “我不同意。”

  程望秀扭过头去,冷着声道:“前辈另寻他人吧,我自己养得起自己。”

  说着,程望秀因过于气愤,一瘸一拐踩到一根圆木上,“啪嗒”就对着地面扑了下去。扑下去时,他毒素未清的身体一麻,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脑袋就对着石头磕了上去——

  彻底晕了。

  秦云裳看着趴在地上血从脑袋上慢慢流出来的程望秀,愣了片刻后,赶紧给他扛了起来。

  此刻也顾不上程望秀怎么想,先把人救了要紧。

  【3】

  秦云裳把程望秀扛回鸣鸾宫,赶紧把薛子丹叫了过来。

  等着薛子丹来看诊时,秦云裳简单给程望秀处理了一下伤口,刚给他扒了衣服,就看见程望秀脖子上一根月牙吊坠。

  看见那根吊坠,秦云裳不由得愣了愣,她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根月牙。

  只是普通的木雕,没什么特别,但是仔细摸去,她还是摸到了那两个字——云裳。

  她不由得愣了愣,就看薛子丹走了进来,一面吩咐药童打开药箱,一面慢条斯理道:“听说你把程望秀找到了?”

  “哦,”秦云裳回过神来,看薛子丹凑到程望秀面前,赶紧给他让开位置,“你看看情况。”

  薛子丹看了一眼,见都是外伤,倒也没有在意,只琢磨着道:“三灵根,筑基期啊……”

  “你少废话,”秦云裳不满瞪他一眼,“赶紧看病。”

  薛子丹轻笑一声,坐下来给程望秀诊脉,一面诊脉一面测着他的神魂:“神魂倒是十分完整……他好像,”薛子丹微微皱眉,“转世没什么影响?”

  一般人转世,神魂多少有些变化,忘记前尘会体现在魂魄之上。

  但程望秀的神魂却似乎没有过任何变化。

  薛子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给程望秀包扎好伤口之后,慢慢道:“你也别担心了,他没什么事儿,这些年你不是在找人就是去天机宗,好不容易见一次,”薛子丹转头看过去,“去喝个酒?”

  “他当真没事?”

  秦云裳知道薛子丹不是无缘无故邀请她喝酒的人,眉头微皱,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薛子丹面露几分不满:“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不能怀疑我的医术。”

  “这话你同你祖父说去。”

  秦云裳一听,便放下心来,直起身吩咐旁人:“照顾好程公子,走吧。”

  说着,两人一起往外走去,等秦云裳走远,弟子把旁边杂物收拾好,替程望秀盖上被子,也退出了大殿。

  程望秀慢慢睁开眼睛,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静默了许久。

  薛子丹,现今药宗宗主,当年琴吟雨都为之称赞的天才制毒宗师。

  和如今鸣鸾宫宫主秦云裳……

  倒也般配。

  程望秀想了想,掀了被子起身,从桌边抽了张纸,咬了拇指写了一道符,贴在身上便往外走了出去。

  他这一动作,立刻惊动了还在屋檐上和薛子丹一起喝着酒的秦云裳,秦云裳忙道:“不好,他要跑。”

  “慢着慢着,”薛子丹叫住她,“他跑他的,你急什么?”

  “可是……”

  “给他走吧,”薛子丹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秦云裳,“你刚才也说了,他脖子上挂着写着你名字的链子,那条链子和你当年送他的一模一样,但是又不是当年那条,可见这链子是他自己做的,他必然还记得前尘往事。记得前尘,却十几年不来找你,你没想过为什么?”

  “为……为什么?”

  秦云裳喃喃,薛子丹想了想,只问:“我听说,当年程望秀是合欢宫里脾气最张扬的一个人,生来天之骄子,顺风顺水,最后唯一一次逆境,他就送了性命。”

  听着这些话,秦云裳默不作声喝了口酒,薛子丹慢慢道:“他和你、向晚不同,他从来没低过头,如今转世过来,便是个三灵根,资质不好,修为不够,怕他自己都厌弃自己,更不想见你。人总想用自己最好的一面见心爱的人,更何况是程望秀这种天才?”

  “我明白了。”

  秦云裳点头,面上多了几分坚定。

  薛子丹转头看她:“你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