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闷哼了声,手劲一松。

  他施加在她下颌的力道不小,压出一道印,在白皙的面颊上触目惊心。而沈姒以牙还牙,在他虎口出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隐隐渗出了血痕。

  沈姒舔了下唇,不合时宜地轻笑出声,“您说对了,我就是学不乖。”

  齐晟的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了,沈姒却还有心情继续招惹他。

  “所以我不是真心实意地劝过您吗,三哥?换个听话的,”她勾着他的领带,漫不经心地在指间绕了两圈,然后整个人柔若无骨地倾向他,呵气如兰,“是外面的女人不够多,还是不够好,让您铁了心在我这儿自讨没趣?”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姒被齐晟掐着脖颈狠狠按进沙发里。

  阴影落下来,将她遮了个严实。

  齐晟冷笑,视线自下而上一掠,轻佻又散漫地审视着她,嗓音低哑得厉害,“你是真欠收拾,沈姒。”

  沈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势不太对,瞪了眼他,“齐晟你有病啊。”

  她稍微动了下,就被他锁住手腕一拢,牢牢按在头顶,然后整个人都陷了下去,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别碰我”这三个字甚至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听到刺啦一声,旗袍的前襟盘扣珍珠崩落,被他扯散了大半。

  她心口的纹身隐隐浮现。

  S字型的腹蛇口衔花枝,随着体温上升,刺青纹路越来越清晰,瑰丽的红山茶如火如荼,映衬她盈白如玉的肌肤,春光乍现,冶艳入骨。

  鸽血纹身。

  他亲手刻在她身上的印记。

  “躲什么?”齐晟单手钳制住她,气息沉沉,“我又不是要剥你的皮。”

  毫无疑问,她那点力气只是徒劳。

  兴致烧起来往往只需要一瞬间,他根本没给她回绝的机会。

  眼看局面正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客间的门突然被人轻敲了两下,“砰砰——”

  “老板,您之前和段总约好的电话会议定在七点钟,”助理等在外面,试探性地问了句,“那边在等您……”

  “让他等。”

  沈姒下意识地微屏住呼吸,很想让他滚,但没敢出声,也没敢动。

  “段总说有您感兴趣的东西,”助理不太敢杵在这儿,迟疑了几秒,硬着头皮继续,“请您务必过目。”

  齐晟身形一顿,微微蹙了下眉。

  沈姒顺势用力挣开了他,几乎从沙发上摔下来。她抬手拢住散开的领口,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视线慌乱地往外瞟。整个过程十分迅速,避之不及。

  “你忙吧。”沈姒轻咳了一声,只觉从面颊烧到耳垂。

  待在齐晟身边两年多,她很多本事和手段都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平时耳濡目染,再联系一下近期的新闻,她差不多能猜到,这通电话的内容和近期风波不断的南城有关。

  齐晟掌权的这几年,蓝核资本势头很盛。在陆续将海陆空运输、生物医药、酒店、旅游项目收入囊中后,蓝核又将手伸向了科技领域。年初投资的速芯国际在港城联合交易所上市后,又登陆了申城证券交易所的A股科创板,以65.84元/股的发行价开盘,它在齐晟手里运转了不过两个月,市值飙升到上千亿,掀动了一场半导体领域的地震。

  速芯后续的发展需要新的设计与研发技术支持,蓝核资本自然对掌握闪存和低功率处理器技术的宏煊和恒荣势在必得。在两个月的拉锯战里,宏煊的收购已经开始走流程,相持不下的恒荣电子出现了严重的高层丑闻。

  这场公关噩梦是个可利用的机会,竞争对手又想借机踩上一脚,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恒荣手里的研发技术。

  如今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她知道他没空跟自己耗。

  她也巴不得赶紧走。

  不过刚转过身,沈姒就被齐晟牢牢锁住腕骨,重新一把扯了回来。

  沈姒在他怀里抬眸,薄瘦的脊背僵得笔直,心跳得实在厉害,“干嘛?”

  “你刚刚不是很伶牙俐齿吗?”齐晟漆黑的眼攫住她,拇指贴着她的脸颊一寸一寸滑向耳垂,近乎凌迟,“那就坐上来,慢慢说。”

  他的眸底漆黑一片,攒动着难以言说的暗瘾,淡淡的,却格外汹涌。

  沈姒看着他,忽然有些怕了。

  她苍白了脸色,“不要。”

  客间的窗还开着,舷灯正红绿交替,隐约能听到海浪翻涌的声音。远处三面环海的港城霓虹闪烁,淹没庸碌人潮,寸寸都在纸醉金迷的夜色里销融,仿佛凑近点,就能嗅到金钱的味道。

  沈姒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

  电话会议还是因她推迟了整整一个小时,沈姒裹着齐晟的外套睡得昏沉。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综改审批试点”和“监管政策”,还有一长串财务汇报,但无暇思考。持续升高的体温烧得她心口的鸽血刺青越发清晰,沈姒感觉到他的拇指擦掉了面颊上薄薄的细汗,沿着他进犯过的痕迹,一直划到刺青附近。

  沈姒难耐地偏开头,微微上挑的眼尾工笔画就一般,稠艳流丹。

  “没变成金钱的数字就还是没用的数字,我不在乎这点效益,在审计介入之前,去查恒荣这两个月有没有异常的资金流动,”齐晟凝视着她迷乱的眼和微张的红唇,声音沉稳,绕着她的发丝把玩,“如果何家荣敢和君建的人接触,就让新闻发酵得更快一点。”

  沈姒眸底起了一层雾气,无意识地将侧脸贴向他掌心,软软地抱住他。

  齐晟的眸色暗了几分,“通知公关部和法务部跟进,”他拢过她的腰,将她抱进了怀里,捏着她的下巴迫她回视自己,“两天之内,我要听到好消息。”

  四目相对。

  沈姒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夜色已拢上来,休息室内没开灯,只有一缕光亮从窗口折进来。骤然的冷意让沈姒清醒了大半,她有点委屈地伏在他肩头,不可抑制地软下去,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描摹的媚色。

  “齐晟。”

  电话会议突然被挂断了,齐晟掐了下她的腰窝,眼底漆黑了一片。

  沈姒茫然又不安地眨了下眼。

  然后毫无征兆地,齐晟在下一秒又凶又狠地压上她的唇,以吻封缄。

  原本就因她推迟一小时的电话会议,这次直接因为她结束了。

  通话前后不过十分钟。

  沈姒忍不住想,对方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想骂人,但很快她就思考不下去了,浑身紧绷得不行。像有一团火在烧,将她所有的思绪和意识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刻颠簸起伏的光影,远胜外头港城的灯红酒绿。

  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在快要失去意识时,齐晟捞起她陷下去的腰身,俯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笑了句“忍得这么辛苦”。然后绵长而强烈的余韵未散,她又被按在立镜前继续新一轮。

  他虚伪的关心让沈姒对他变态的程度有了新一层认识。

  沈姒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

  -

  东方天色渐明,海天一色间旭日勾勒云边,晴光万丈。

  迷乱的夜晚总是显得格外长,沈姒几乎没怎么睡。齐晟这人手段刁钻喜好变态,存心不让她好过时,她就越发生死不能的难捱,后来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过去,却怎么都不安稳。

  醉生梦死,大梦一场。

  第二日醒来后,沈姒足足花了五分钟才勉强坐起来。

  室内燃过一程香,掩盖了欢纵后的甜腻味。枕侧早已空无一人,沈姒揉了揉后颈,难以言说的感觉侵袭全身。她深吸了口气,“禽兽。”

  习惯性扫了眼时间,她手机里多了十几条未接电话和语音消息。

  “姒宝,古董珠宝展都快结束了,你人呢人呢人呢?”

  “我可是翘了约会来陪你,姐妹儿,你不会鸽我吧?”

  “风萧萧兮易水寒,青青等你大半天。别怪我没提醒你,春拍已经开始了,我可不会为你花这个冤枉钱。”

  ……

  “我靠,这人谁啊?上来就双倍抬价,年龄人不讲武德。”

  “完了,《灵山空水》恐怕也保不住了,两百多万的画愣是被这个二傻子多抬了个零,我真是瑞思拜。”

  “呜呜呜呜呜我尽力了,姒宝,你看上的两幅画都没了。二楼买家可能是个富得流油还脑子进水的变态!”

  沈姒听完十分平静,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对方,“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价格抬得高也说明我眼光好嘛。”

  这点小小的打击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齐晟这种百忙之中都不忘抽空折磨她的“二十四孝男友”,才是她人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沈姒扯过床单一拢,边腹诽边下床,结果没踏出半步,脚下突然一软。

  她差点没站稳。

  沈姒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好半天,狠狠扫落了床侧的瓷瓶,“禽兽不如。”

  地毯上除了碎瓷片就是昨晚被撕碎的旗袍,这边沈姒正对着满地狼藉气短,对面电话直接打过来了。周子衿高了八度的声音一听就是在兴师问罪。

  “你昨天竟然鸽我!”

  “遇到点麻烦。”沈姒娴熟地将手机挪远了点,扶着床沿缓慢起身。

  “少来,我等了你四个多小时,你一句麻烦就想打发我?”周子衿喋喋不休地数落她的罪行,“再说我可是扔下男朋友来陪你,你没有心姒宝,你就是个感情骗子,你的行为深深伤害了一个单纯善良的花季少女!”

  “遇到齐晟了。”沈姒没理周子衿的戏精小剧场,淡淡地解释了句。

  “啊?”周子衿沉默了两秒,“唔,那没事了,”她果断又郑重地重新划分两人的姐妹情,“臣妾告退,后会无期。”

  “真没骨气,周子衿你要是放在战争年代一准儿是个叛徒,上了前线当逃兵,深入敌后做走狗,”沈姒气笑了,对周子衿的行为十分不耻,“我今天要是被他杀人分尸了你是不是也要三叩九拜替我谢主隆恩啊?”

  “这你完全不用担心,姒宝,我不是这样的人。”周子衿蛮认真地说道,“我绝不会主动过去送死的。”

  “……”

  “对了,”周子衿闲道,“虽然画没拍到,不过我拍了一支嵌珠福寿纹簪。清朝点翠的手艺,我觉得你应该感兴趣,要不要过来看看?”

  “这会儿恐怕赶不过去,我不小心错过停靠码头的时间了,”沈姒拢了拢凌乱的长发,踏入热气氤氲的水中,“下午吧,下午我去找你。”

  周子衿灵性地“咦”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错过了?怎么错过了?展开讲讲啊朋友,我不缺这点话费。”

  沈姒没好气地骂了句“滚”。

  -

  游轮进出海港三小时一轮次,正在靠向尖沙咀。客间没退订,侍应生推着餐车敲门而入时,沈姒刚泡完澡,窝在沙发里吹头发,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

  “十五分钟前,恒荣电子控股发声明称,绝不会姑息任何员工的违纪行为,总部已向事业部下达通知,暂停分部部分高层职务,成立纪检监察小组开展调查,在事情真相水落石……”

  意料之内,公关界下场了。

  危机公关的黄金期是二十四小时,无非是和信息赛跑,遏制负面舆论发酵。借高层丑闻向恒荣施压的几家公司,并不都是为了置之于死地,至少君建和蓝核都是为了压价拿到它的研发技术。

  只是想不到南城那边动作这么快,不知道何家荣拿什么筹码让步,一夜的功夫,舆论风向就调转了。

  客间内很安静,只有沈姒轻扣桌面的声音。她闭了闭眼睛,回忆了下昨晚欢情时,齐晟电脑页面的数据和信息,还有内网的密码,“73S69——”

  真可惜,记不太清。

  沈姒半垂着视线,点开很早就草拟好的第二封邮件。

  她压低杯口旋了旋,轻抿了口红酒,漫不经心地浏览里面的财务报表、收入成本挂账和资产负债表。

  如果合作达成,南城又会风平浪静了吧?何家将依然是那个何家。

  南城一度“莫敢谁何”的何家。

  “命可真好呐。”

  沈姒轻笑,眉眼妖冶得愈发明显。她敲下回车键,修长的手指将高脚杯往矮几上轻轻一推,细细柔柔地叹了句。

  “要是跨掉就更好了。”

第4章 声色游戏 就凭,她仗的是他的势……

  尖沙咀烟火气息浓郁,比起寸金寸土的中环,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沈姒坐在靠窗的位置,英式餐厅,玻璃灯和浮雕彩绘像橙绿碰撞,高饱和度的色彩对比强烈,像怀旧的电影镜头,一派奢靡颓丧的迷失感。

  第二杯酒,周子衿姗姗来迟。

  “不是说拍摄工作收尾了吗?”沈姒闲道,“你报复我啊,来这么晚?”

  “快别提了,”周子衿没好气地摆了下手,落座时将手包往身侧一撂,“正刊封面早八百年结束了,被金主爸爸塞进来拍内页的流量小花耽搁了。”

  她嘀嘀叭叭地一顿吐槽,“丫腕儿不大,脾气不小,三张照片挑剔到现在才算完。工作人员选好的几个地点和服装她都看不上,自己搭配的又村又土,浑身上下没一点气质,竟然还有脸骂我技术不行?就颜若这种人,粉丝还夸她老天赏饭吃呢,我看老天明明是赏她土吃。”

  忍一时心肌梗塞,退一步偏瘫中风。

  周子衿越说越生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一SVA摄影系高材生,不比一个小学都没念完的九漏鱼专业?”

  “太损了,”沈姒纤眉轻轻一挑,“你小心她的粉丝排着队把你切片。”

  “得了吧,她算什么东西?娱乐圈里漂亮女明星海了去了,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搞不好哪天就糊了,”周子衿嗤之以鼻,“要不是不想跟家里低头,我现在就让我哥跟她经纪公司打招呼。”

  她咬了下后槽牙,“有点流量就敢仗势欺人,姐姐迟早让她查无此人。”

  语速太快,周子衿呛了口红酒,侧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眶都红了。

  “你慢点说,大小姐,”沈姒拂开餐巾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笑道,“你就当她多了一条21号染色体,刚刚经历过氨基和羧基脱水缩合,跟这种人置气多浪费时间啊?没必要。”

  “行吧,”周子衿听舒坦了,心下虽然不平,但总算顺过一口气,面色跟着多云转晴,“还是我们姒宝会说话,我就不欺负弱势群体了,就当弱智也算弱势群体。”

  她从鳄鱼皮的手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推了过去,“送你的,下个月的生日礼物。”

  湖蓝色的点翠福寿簪,银丝绕珍珠,鲜华浮翠,十分灵动。

  “真漂亮。”沈姒指尖抚过簪子,由衷地感叹,“老物件的确耐看。”

  她以前修复过明朝万历陵墓陪葬的凤冠,点的是软翠,嵌珍珠宝石,九龙九凤的造型端庄大气,色彩随光线变化流转。有价无市的玩意儿,在古董珠宝里算得上孤品。

  “我就知道你喜欢。”周子衿翘了翘唇角,得意得像一只开屏的小孔雀,“看,我还拍到一件好东西。”

  她点开手机相册,邀功请赏似的在沈姒眼前晃了晃。

  照片里上翘起棱的龙形刻纹勾曲盘旋,雕刻在极薄的金器上,周圈是十二只金乌组成的齿轮,金光灼灼。

  “拍卖会册子里说是商周的金器,把我卡上的钱都敲没了。”周子衿心底打着小算盘,“我今晚就抱着它孝敬老爷子,我爸妈因为我拒绝联姻,要把我赶出家门,我得先下手为强。”

  “可我看不像商周的,像上周的。”沈姒泼了一盆冷水。

  “嗯?”周子衿大脑懵了两秒,用力地眨了眨眼,难以置信,“你都没现场鉴定,就咬死了是假货?”

  “拍卖会真品再多也不是百分百保险,再说商周时期的太阳神鸟和龙图腾根本不是一个传说体系的,做工再精妙也得考究一下信仰出处吧?”沈姒抬手揉了揉鬓角,“你以后拍东西悠着点儿,可别跟逛街似的扫荡全场了,一枪打特别容易捡到破烂。”

  “打住,你这话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听得我头疼,”周子衿摸了摸心口,没有什么力气摆出表情来,“现在还有点儿肉疼。”

  她闷闷地咬了块牛排,“让我静静,我要一口一口吃掉委屈。”

  “你小心一口一口吃成个胖子。”沈姒气定神闲地补刀。

  周子衿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牛排噎的,还是被她气的,“这天真是聊不下去了,吴邪都救不了场。”

  沈姒懒得看她上演矫情小剧场,轻描淡写地安抚道,“我那儿还有一件海水龙纹的洒蓝釉描金双耳瓶,前两个月淘的,一直没机会出手,也没地方摆,你要是觉得合适就搬走。”

  “真的吗?”周子衿来精神了,感激地握住沈姒的手,像抓紧了救命稻草,“姐妹,跟您聊天是我的荣幸。”

  戏精互怼已是日常,谁也没放在心上。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去处?”周子衿在果盘里挑了块水果,“来港城几次都泡在海港城了,我还真没去过几个地方。趁这次公差我得好好放个假,等回了沪上,又得忙翻天了。”

  沈姒指尖一顿,“不记得了。”

  “哈?”周子衿将软枣咬下一口。

  沈姒微微笑了一下,虚白的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眼底的情绪很淡,“以前发过一场高烧,很多事想不清了。”

  周子衿看她神情不太对,以为她想到了齐晟和不痛快的过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还跟三哥赌气呢?”

  “我哪儿敢啊?”沈姒轻嘲。

  “老畜牲有事没事就找我茬,我就差没立个牌位把他供起来了,”她压下心底地烦闷和躁动,尽量放平了语气,“难得施舍一点好脸色,我不得谢天谢地谢广坤啊?”

  这话周子衿没敢接。

  平日里三哥喊得亲热,但没几个人真敢跟他称兄道弟。就连圈子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二世祖,也不敢拿齐晟开玩笑,即使他不在场。

  “你不仗义啊,”沈姒冷冷地睨了眼她,有点不爽,“你骂小明星的时候,我可是跟你同仇敌忾的。轮到我受委屈了,你不帮我出口恶气?”

  “你可饶了我吧,我还想安生几年,”周子衿眉心倏地一跳,做了个喊停的手势,“你敢骂他是因为恃宠而骄好吧?他对你连句重话都没有,换别人早就下死手了。他这种动一动手指不知多少公司要倒闭、撂一句话金融圈都得地震的人,我可开罪不起。”

  她指了下窗外,“看到那边的印度洋了吗?那是三哥给你放的水。”

  按齐晟的脾性来看,他根本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稍有违逆就要将人整治到死,冲犯半分便百倍奉还。不是谁都能像她这样踩着他雷区蹦迪,还能手脚齐全地出现在这儿。

  周子衿真觉得齐晟待沈姒特殊。

  两年前齐晟从南城将沈姒带回来,这圈子里的人大多不知道她的过往,不过传言颇多。那些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笑着看她踏入宴会,私底下的议论却如恶蚊之声疯狂涌动。

  “真是稀奇,也不知道三哥看上她哪儿了,我听说这女的就是一戏子。”

  “戏子怎么了?人家说不定最会勾人的把戏。那一双眼脉脉含情的,有几个男人消受的住?”

  “要我说,你们还不如跟她学学。”有人状似无意地轻笑,“这女的在南城拽着三哥不松手,三哥就直接在何家要人了;掉上两滴眼泪,三哥就公开承认她是女朋友了,瞧瞧人家,手段多高明,两天就把位子坐稳了。”

  “什么女朋友?凭她也配。一个玩物而已,等新鲜劲儿一过,她的下场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沈姒清楚这些人在想什么。

  一个家世背景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仗着一张漂亮的脸攀了高枝。在所有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声色游戏,再精致的玩物也有保质期,她迟早要从云端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她们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沈姒并不意外,自然也不在意。

  周子衿心直口快惯了,最看不上她们的做派,路见不平,“长得没人家漂亮,就躲在这儿乱嚼舌根,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几只酸鸡。”

  并不高明的解围,是出于路见不平,也是出于纯粹的同情。

  不过后续出人意料。

  齐晟在沈姒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似乎有意抬她。他教她周全礼数,教她近身搏杀,教她权谋暗断,教她赛车攀岩……比起传言中的豢养金丝雀,他更像是在打磨一块天成地蕴的璞玉。

  两年过去了,沈姒依旧春风得意。

  不管这圈子里的人多么看不惯她,再没有一个人敢质疑讽刺她;不管出于什么心思,这些大小姐们赔着笑脸捧场,顺着话头恭维附和她。

  就凭,她仗的是他的势。

  从前不在意的东西,现在她也不会拿来得意。沈姒只是觉得好笑,人和人之间,三六九等,向来泾渭分明。说来说去,都为了一个“利”字而已。

  “姒姒,”周子衿忍不住出声,一句话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你真没觉得三哥对你有一点特别吗?”

  “特别?”沈姒轻笑出声。

  周子衿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继续叭叭叭个没完,“这圈子里的塑料爱情丧偶式婚姻一抓一大把,你俩再怎么样,总比那几对表面夫妻强吧?再说了,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道红了多少人的眼,还有什么好糟心的?”

  沈姒垂了垂视线,唇角依旧轻轻淡淡地浮着一道弧,什么都没说。

  再特别,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对他而言,她可能只是个床上比较合拍,还能让他保持新鲜感的女人。不是唯一,不是不可取代,她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这点,从南城见到他开始,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在乎的根本不是这点特别。

  -

  夏夜闷热无风,烧得人心烦意乱。

  路边停着一辆黑白双色的迈巴赫S680,西餐厅外面已经有人在候着了。齐晟的助理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客客气气地替她拉开车门。

  “沈小姐,我送您回去。”

  沈姒微抿了下唇,几乎把不痛快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港城依旧灯红酒绿,让人醉生梦死。但悬在头顶的天光昏昧,阴沉沉的黑云压得夜幕里看不到一个星星,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算了,没带伞。

  沈姒不打算跟自己过不去,话都懒得说,一弯身坐进车里。

  这几天她住在酒店,没回过浅水湾。不过别墅区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周围的马场、游泳馆、滑雪场等服务点二十四小时营业,确实比酒店方便。

  车子一路疾驰而过。

  沈姒心里燥得慌,靠在后座假寐,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才睁开眼。她漫不经心地看向车窗外,离别墅还有两个路口,外面是射箭馆。

  “停下。”

  助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的脸色,靠边缓缓停稳了车,没敢多问。

  拉开车门,他还是跟在她左后方半米之外,寸步不离。

  沈姒揉了下眉心,“别跟着我。”

  射箭馆灯火通明,靶场内十分空旷,都能听到回声。

  场内弓箭种类齐全,休息区充盈着红茶清苦的味道,工作人员边介绍各类弓箭的特点边引领着换护具,陪练和专业指导在旁边陪同。

  出了更衣室,外面的人还在。

  “还不走?”沈姒似笑非笑睨了对方一眼,带着浓浓的嘲讽,“你杵在这儿,是想当靶子吗?”

  助理对她的脾性完全免疫,但也不敢继续招惹她,退出了剑道馆。

  总算落得个清静,沈姒面色稍霁。

  接过工作人员挑好的反曲弓,沈姒掂量着试了试,还算趁手。

  她左手握着弓身,右手搭箭、扣弦,对标靶位后推弓拉满,准星对准靶心瞄点,箭矢脱弓而去。

  “17号靶位,八点二环。”

  发挥得不算好,沈姒半晌才找回状态。她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几局,虎口和手臂被震得有些疼。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来自虚拟号码的消息。

  [办妥了。]

  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屹立不倒的家族产业,倚仗的不过是错综复杂的人脉资源和关系网,外人闯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不过在她看来,再坚固的壁垒,也禁不住一口一口的蚕食。

  何家内讧后恒荣高层本就貌合神离,想揪错处只是时间问题。财务部埋下的眼线,对家侵蚀的市场份额,企业内部职务侵占和欺诈发行股票债券的证据……比起这些,高层丑闻只是一份最微不足道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