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阮慈说话,语气不冷不热,不亲近却也不疏远,仿佛便是因缘际会,碍于前言才收下阮慈,两人再没有什么多的牵连。于阮慈而言,也没想和陈均怎么亲近,真正收下她的人应该是棋摊老丈,王盼盼正是他的老熟人,陈均不过是奉命行事,接应一番,她身份尴尬,陈均不想掺和也在情理之中。

“那仙师就叫我阮慈好了。”她无所谓地说,“我什么时候能修道呢?”

“你只是拜入山门,还未确定师承,三年后天舟开拔,到得山门,你拜了师,你师父自会教导你的。”

陈均对她并无元婴修士的傲气,听阮慈问,便一桩桩地说着,她不问的,陈均也一句话都不讲。阮慈道,“我和坛城一个商铺还有两年的契约,那商铺里还养了我的一只猫。”

“契约解了便是,明日琳姬会带你去办。”陈均顿了一下,又说,“那猫,若乖巧干净,带回来也无妨。”

阮慈觉得王盼盼还算乖巧,而且确实是爱干净的,便应了一声,想想也没什么别的话了,起身告辞,走到殿口,陈均又将她唤住,问道,“那猫……现在乖些了吗?”

难道王盼盼从前很调皮么?

陈均的声音低低柔柔,似是有许多往事藏在其中,阮慈一阵不解,如实说道,“我养了以后,它一向是很乖的。”

陈均便不再说话,阮慈回到房中,还有些纳闷,又从怀中掏出那枚白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这白子助她捉住了那只锦鲤,分明被啄了一口,但却一点都没有变小。

一时,琳姬给她带了衣裳过来,又拿了一口掌心大小的水晶小缸,笑道,“小姐,您捉的那尾锦鲤,寻常鱼缸是养不住的,我问了郎君的意思,给您讨了个法器来。”

说着,从怀里又拿出一个水囊,将水晶缸灌得半满,伸手一指,原本养在地上一口大缸里的锦鲤飞身而起,缩成一条小鱼,落入水晶缸中。琳姬道,“此缸叫做天河岚宇缸,大小如人心意,今日小姐在我们府上暂居,地方窄小,委屈些儿。他日拜师之后,有了自己的洞府,便可将它放大了,让这鱼儿也解解闷气。这口缸还有许多妙用,翌日小姐有了修为,自然一一领悟,婢子便不多嘴多舌了。”

她是陈均座下美姬,生得自然国色天香,穿着也实在富贵,腰间环佩叮咚,隐隐可见都是法器,便是修为也至少是筑基期之上,却对布衣粗服的阮慈谦卑之至,服侍阮慈梳洗过了,又拿来新衣,跪在地上为她穿上绣鞋,阮慈赤足踏在她腿上,只觉得触脚绵软,琳姬身上传来阵阵幽香,纵她是女子,也觉得这情景实在旖旎,不禁想道,“陈均看着很和气,私下可真会享乐。好像看那刘寅的内景天地,就没见到这么样的景象。”

阮慈年纪少幼,还没什么情欲之念,只觉得琳姬身为修士,似乎过于柔媚,隐约有些不似人类,但具体如何又说不出来,站起身对镜自照,只见镜中一个垂鬟少女,身穿错金袄裙,颈佩璎珞,耳坠连珠,眉间一点朱红,双目盈盈,竟要比上一次做女儿装时,长大了好些,更如同这几年的颠沛流离只是一梦似的,通身透出贵气,叫人无法逼视。

琳姬笑道,“人要衣装,小姐便是在我们上清门内,也一定是很出挑的。”

她话说得好听,阮慈却不怎么开心,问道,“这衣服是只我有,还是众弟子都有?”

琳姬怔了一怔,道,“门内弟子平日里穿什么都有,刚入门多数都穿道袍,我也给小姐拿过来了。”

阮慈点了点头,“今日已晚了,明日起,我还是穿道袍。”

琳姬低眉应了,服侍阮慈睡下,又约了明日去坛城的时辰,中央洲许多修士都在坛城旁的浮山居住,陈均却是自带了一座洞府,一样高浮空中,阮慈这三年要住在陈均洞府里,势必不能随意出门,便是去坛城,也要琳姬抱了她同去。

陈均洞府极为阔大,阮慈住在一个小湖边上,距离主殿也还有半个时辰的脚程,琳姬从阮慈居所出来,穿过重重禁制,回到陈均身边,跪下将阮慈一言一行都细细说了,又道,“郎君,慈小姐稳重韬晦,想来这三年不会给您惹甚么麻烦的。”

陈均捏着眉心,叹道,“她稳重?今日她叫那个姓黄的小儿打她的时候,那样子你没有看见,满面微笑,怕他不打似的,也是疯得厉害,一看就知道是个惹事精。唉,我们上清门的女弟子,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琳姬跪行几步,为陈均捶起腿来,轻声道,“慈小姐年纪还小,再说,她现在出不得门,被您深藏洞府之中,疯又能疯到哪里去?您这是在操心少微小姐了,她在南方和太史令主惹出了好大的动静。”

“少微要寻那碎丹成婴的机缘,少不得招惹太史宜,闹出些动静也由得他们去罢,”陈均半合起眼,疲倦地道,“南株洲这些废物,还真为了些小事和我们计较不成?就让她多折磨太史宜一段时日也好,也免得她回来早了,又要作乱——我收了阮慈的事,不必保密,但她不问你也不要主动提起。”

琳姬垂首应是,过了一会,又说道,“最好您有一二个师弟、师侄早些回来,也带了弟子,那就更妥当了。”

陈均笑道,“不错,我已传书晏清,让他去鲁国寻那个阮氏女,且看他的本事了,这一次,去鲁国的修士不会太少,也不知他能不能把人给带回来。”

道宫尊者说了,东华剑和阮氏有关,阮氏骨血也许在梁国,也许在鲁国,但陈均却似乎很肯定阮氏骨血在鲁国,而且是女儿身。只是阮慈分明也姓阮,但不论他和琳姬都和不知道一样,绝口不谈其中的巧合,琳姬柔声应着,又道,“清郎君定能马到功成,郎君此番前来,侧身众长老之中,以小博大,辛苦筹谋,此番若能将那阮氏女带回山门,掌门定有重赏。”

陈均只是二弟子,和越公子那般的少门主,太史宜那样权势熏天的天魔令主相比,手中权柄不如,能差使的人手自然也少,还有徐少微这样听调不听宣的小师妹跟着,难处唯有自知,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重赏不敢想,能平安把人带回去已是福气。也罢,既让我来,自然也算定了我的用处,逃怕是逃不脱的,见步行步罢了。”

忖度了一番,计量已定,陈均不知想起什么,眉头又渐渐舒展,露出一点欢容来,吩咐琳姬道,“明日去坛城,买些鲜美的灵鱼回来,就养在阮慈屋旁的湖里。”

琳姬低眉道,“是,婢子再买些好灵草回来,给盼盼做个窝。”

陈均反问道,“盼盼是谁?”

他话中带了薄责,琳姬忙道,“婢子也不知道,婢子是乱说的。”

又告了一回罪,这才小心退下,立在院中也不知想些什么,眉间跃上轻愁,许久方才轻叹一声,自去忙碌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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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阮慈,虽然现在已可几日不食、几日不休,但终究还是没有修道,不可能真正辟谷,每隔两三日也睡一觉,她这几日心中有许多计较,难免歇不安稳,直到此时拜入上清门,总算是尘埃落定,反而把心一横,不再劳心,登上床榻睡了个真正的好觉。翌日起来,只觉得清香满室,却是琳姬早遣了侍女送来早饭。

她祖上代代服玉食稻,吃的都是灵食,阮慈是吃不得人间食物的,自宋国出来,吃食上总未怎么如意,琳姬备了灵米黄精粥来,阮慈觉得很中吃,痛快喝了两碗,又夸佐餐的肉脯好吃,只是份量小了些。

“小姐不知道,那也是灵兽肉风干腌制而成,小小一块肉脯,蕴含灵力可让炼气期弟子炼化一天了。”

琳姬说要抱她去坛城,阮慈只当是随口用了一个字,不想琳姬真是不用法器,将阮慈抱在怀中,如抱幼儿一般,腾云驾雾飞在空中,阮慈脸颊挨着她的脸颊,肩头靠着琳姬软绵绵的脖颈,耳听她悄声笑语,吐气如兰地道,“是郎君见小姐根基深厚,婢子方敢备下这一餐,若是叫一般凡人吃了下去,怕是克化不了,说不准要腹胀而死呢。”

阮慈在陈国,王盼盼不知抓了多少灵兽给她吃,她自己都杀了好些炼气期、筑基期的妖兽,从来都是大口吃肉,何曾有过这样的忌讳?她问道,“这灵兽是什么修为的?”

琳姬笑道,“大概是筑基期的罢,郎君是不吃的,久已辟谷,无非是我们底下人闲来打打牙祭。”

她侧头看了阮慈一眼,问道,“小姐从前也吃过这品阶的妖兽肉么?”

阮慈咳嗽了一下,道,“尝过一点儿。”

她有一次足足吃了一整只筑基期的六齿山猪,阮慈从越公子洞府出来以后,那一阵吃了多少都不饱,王盼盼说她是要填补炼化东华剑留下的亏空。

琳姬眼里透出笑意,她本就生得妩媚,这一笑更是眼若秋水,阮慈偎在她怀里,只觉得琳姬每一寸肌肤都争先恐后地来贴着她,不禁问道,“琳姬,你不是人罢?”

“婢子是鲛人。”琳姬笑道,“慈小姐在坛城见过鲛人吗?”

“南株洲好像没有鲛人。”阮慈道,“别的妖族见了一些,都化做人,但他们变化得不好,还能认得出来。”

她这两年的见识,要比过去十几年还多,不过好在阮慈本来就是一张白纸,倒也没什么不好想象的,她原本连雨都不知道是什么,出了宋国,见到什么都当做理所当然。

琳姬唔了一声,“婢子是哪里变化的不好,让小姐认出来了?”

阮慈定睛细看,琳姬在空中飞行,鬓发飘摇、环佩丁当、披帛扬空,身后力士女侍相随,实在没有哪一处不是绝代佳人,要说变化得不好,那是假话。

“气质吧,”她讲,“我养的那只猫有时也是这样贴着人。”

琳姬噗嗤失笑,玩味着道,“小姐说得有道理,只有不是人,才喜欢这样贴着人,人是不喜欢这样贴着人的,是么?”

倒也不全是,阮慈只觉得琳姬这样的佳丽,若是人,不会连她这么个修为低微的丫头片子都来亲近,只有妖怪出身,那本性是骨子里的,譬如王盼盼,就很喜欢团在人身上,有时候被她气着了,一边团在阮慈腿上,叫阮慈摸它,一边骂骂咧咧,骂归骂,摸还是要被摸的。

这话不太好说,她笑了笑没有讲话,琳姬却自己悟出来了,道,“不错,鲛人抱子,我们鲛人看到幼崽,都是这样抱在怀里的,我离开东海已经一千多年了,没想到见到幼崽,还是想要抱一抱。”

说着,她放出一枚白玉盘,要把阮慈放上去,阮慈环住她脖颈,道,“没事,我也很久没被人抱着,再说你怀里挺舒服的。”

琳姬微微一笑,自己侧身坐到玉盘上,叫阮慈照旧靠在她怀里,“婢子发过愿的,原是不知道,小姐点破了,便不能再这样纵着自己了。”

“你是愿修吗?”阮慈好奇起来。“我在坛城只见到器修,唔,还有一个杂修,是修闭口禅的法修。”

器修不必多说了,便是将自己的修为全都寄托在本命法宝之上,所谓法修,是给自己设下种种苛刻的限制,若是真能办到,修为凭此前进的修行之道,都是‘真外别传’,王盼盼和阮慈说过愿修,愿修和法修有些类似,也是要许一个苛刻的愿望,若愿望成真,自己的修行便将会前进一大截,但不同的是,法修所设之法,必须是自己能独立完成的事情,但愿修则需要一定的机缘。譬如阮慈,她可设一法,杀光琅嬛周天所有凡人,便可突入洞天,这是个人可以做得到的。但若她设了‘杀光琅嬛周天所有人’,因为包含了修士,如无对方配合,她是绝无可能做得到的,那便是一大宏愿。

宏愿的回馈要更大,但当然也更难,很少有人主修宏愿,多数都是修真为主,发下宏愿。不过,即使发愿之法简单随意,也很少有修士履行,毕竟,发下宏愿当时会给予的反馈,不会超过自身修为的层次,而发愿之后,直到愿望实现为止,修为将不会有寸步前进。而法修便没有这般限制了,多数是真修设给自己的一个目标,期间修为照样可以长进,反馈却是要等完法之后再说,也无法预计到底会回馈多少。

“婢子还是真修,只是年幼无知时发了宏愿,”琳姬叹了口气,“婢子发愿想要成人。”

阮慈微微一怔,追问道,“是化形成人么?”

“若有空子可钻,就不叫宏愿了。”琳姬幽幽地说,“便是脱胎换骨,化形成了人,只要是心中不认为自己是人,也是不算的,元神不是人形,也是不算的,有一丝丝还不是人的地方,那就依旧不算的。”

她对阮慈一笑,说道,“多谢慈小姐点醒,我今日又更像人了一些。”

阮慈也算开了一番眼界,心中想道,“果然拜师还是要拜进盛宗好,我在坛城打杂两年,见到的都是炼气修士,听的故事千篇一律,一到上清门,便听见这么有趣的事情。鲛人的命一定很长,琳姬都一千多年没有进益,寿元似乎还很是绵长。”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码头,阮慈不欲太过夸耀,琳姬便吩咐侍女去坊市购物,自己佩上面纱,去寻老掌柜买断契约。

她一夜未归,商行中人都有些担心,听阮慈自言被中央洲一个盛宗管事看中,要去他们宗门里做事,均是五味杂陈,当着琳姬的面,也不敢说不好,只是还在为她惋惜,暗中和阮慈分说,叫她做上一段时日,仍找个借口辞出来,还是去太白剑宗做弟子前途更好些。

阮慈满口谢过,托老掌柜给董双成留几句话,去账房抱了王盼盼,王盼盼这时候倒现身出来了,就在一叠账本上睡得正香,阮慈把它夹在肋下,它也仿佛无知无觉,还在睡觉。琳姬站得远远的,待两人出了商行,几经思忖,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拿手指勾了勾它的下巴。

王盼盼打了个呵欠,琳姬吓得跑开了几步,阮慈笑道,“琳姬姐姐,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也有许多人是害怕猫的。”

琳姬强笑道,“话虽如此,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为了什么怕猫。”

阮慈把王盼盼塞到怀里,和琳姬保持一定距离,琳姬很是感激,两人有说有笑,虽只是一日功夫,也亲近了许多。待她们回到码头,侍女们也在坊市中采买了许多东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回飞去,路上琳姬悄声对阮慈说道,“慈小姐,我看你对愿修很是好奇,郎君洞府里有个松轩,就在你住的小慧风不远,也归我洒扫。松轩里有许多藏书,记载了很多杂修的事,你若想看,只管来和我说。”

阮慈本就是个最好奇的人,闻言眼睛一亮,王盼盼在她怀里动弹了一下,露出一只眼睛,瞟了琳姬一眼,又把自己团得更圆,在阮慈怀里睡了过去。

第27章 意修真解

侍女是当着阮慈的面把灵鱼放进湖里的,王盼盼却并不怎么兴奋,阮慈把它抱进屋里,沉思着说,“看来陈均并不了解你。”

“你说话注意一点。”王盼盼凶巴巴地道,举起一只爪,抖了抖毛开始洗脸,“就在人家的洞府里,还直呼名字,距离这么近,东华剑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我又没有说他坏话。”阮慈不以为然,又八卦地问,“你们还在上清门里的时候,陈均很疼你么?他昨晚特意问我,要知道你现在乖不乖。好像你们以前很熟悉似的。”

“我们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你看他买鱼给我不就知道了。”

她虽然是猫,但不喜欢吃鱼,这个阮慈也是知道的,还当王盼盼是后来改了性子。琳姬为什么买鱼,自然没有明说,不过王盼盼看着虽任性,其实心思却很细密,一语便道破了陈均的心思,“还有这个灵草编成的窝,凡是熟悉我王盼盼的人,哪个不知道我从来都是睡床的?”

她的脖子扬得高高的,很是骄傲,“陈均无非是借着我思念一下谢燕还罢了。”

阮慈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了,“他喜欢谢姐姐吗?”

王盼盼刚刚教训阮慈不要直呼陈均的名字,自己这会儿叫起来却是大剌剌的,一点也不忌讳,冷笑道,“就算是喜欢,又有什么稀奇?谢燕还生得漂亮,修为又高,性子大概也还不错罢,事情总能办得漂亮,中央洲陆惦记她的修士要多少有多少,陈均还排不上号呢,他也就是在心底想想了,多数也不怎么喜欢,只是借古伤今罢了,以前谢燕还做大师姐的时候,他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得多。”

“现在上清门是谁做大师兄?”阮慈很好奇,“中央洲陆也和南株洲一样吗,弟子分了几档,大师兄又是单独一个位置。”

“凡是有修士的地方都差不多,”王盼盼说道,“听说诸天万界都是一般,毕竟门派虽然各自不同,但要说对门派最好的规仪还真就只有这么几种。凡是收徒,必是先大挑一番,带回来各峰小挑,刚入门都是外门弟子,便是师长再看好,也要经过外门、内门、入室,这样一步步爬上来。不过有些小门派不设入室弟子,他们人没那么多。”

盛宗弟子,每一代人才辈出,却是每一代都有自己的核心,大致以千年算是一代,千年内入门的弟子,修道数百年间,可以不断更换位次,大概在金丹期,各人的发展便拉开了差距,修为最高、最得人心的那个自然就是这一代的大师兄、大师姐,之后的位次便各显神通了,单论修为来排座次,别说盛宗,就连茂宗都是少见。王盼盼说,“大家的修为都差不多,不是生死搏杀,怎么分出高下?终归要看些别的东西。”

看的是什么,那便很难简单说清了,王盼盼只知道上清门内的一些事情,“上清门内有七十二峰,一百六十八处下院,还有好几个别院洞天,光是法相真人便有十几个,哼,掌门也只是法相真人而已,你想这人事还能简单得了吗?谢燕还在的时候,陈均便是二弟子,谢燕还走了,陈均还是二弟子,这便是因为陈均自己的修为,背后的力量,只能支持他守稳了二弟子之位,却绝不够让他再往上一步。”

阮慈不由问道,“那最后是谁上位?这新任大弟子背后又是谁?”

“我们离开中央洲陆之前,听说是邵定星上位,这个人心胸可比谢燕还狭窄多了。而且以前谢燕还在位的时候,不论身份还是修为,都超出众人许多,也没什么好猜忌的,但邵定星却没比陈均他们强在哪儿。”王盼盼冷笑道,“主弱臣强,就算大家你好我好,关系也长久不了,更何况邵定星的人缘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一次上清门来南株洲收徒,处境何等凶险?却只派了陈均一个元婴修士,一看就知道是邵定星会办的好事。”

虽然那几筐子灵鱼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但陈均的孝心,王盼盼还是颇为受用,长叹一声,也颇能体谅陈均,“陈均一来就做出虚应故事的样子,连徐少微都约束不住,收你也收得偷偷摸摸,乘着阮容、阮谦他们在鲁国闹出动静,这才抓住机会把你藏进来,也不是没有苦衷。你当上清门在中央洲陆,也是这受气包的样子?”

上清门极力低调,阮慈是看出来的,不然不会托辞外出务工——她姓阮,此事只和老掌柜的提起过,对外都叫小慈,小慈到中央洲陆做执事,没人会多问什么,若是被上清门收去做了徒弟,她的八辈履历怕不都要被挖出来?再合着鲁国那边的阮氏骨血,上清门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在中央洲陆富贵滔天又有何用?这里可是天舟都要走三年的南株洲!

“你说有人也许不希望东华剑回到上清门,说的便是邵定星吗?”

阮慈虽然对上清门没什么感情,但也希望南株洲不要因东华剑再起纷争,光一个谢燕还便锁了三国七百年,这么多高人若是打起来,南株洲百姓真要和被水灌了窝的蝼蚁一样,一批一批的死。听王盼盼说着,她也为陈均着急,“徐少微和陈均也不是一路人?”

“徐少微背后是徐家,和哪个入室弟子都不是一路人,”王盼盼道,“她有个叔叔是洞天真人,所以太史宜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杀她的。我听主人说过,徐少微体质特殊,修行了一门很特别的功法,她想成婴,需要一口纯阳真气。看来她是瞧准了太史宜了,太史宜是至阳之体,我和主人在燕山的时候……”

她没有往下说,换了个话题,“这一次上清门来的人里,陈均自己的师弟师妹不过两个,他真正能如臂使指的也就这两个人而已,其余人难免阳奉阴违、敷衍塞责,所以你要乖一点儿,少出去惹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你在上清门手里,肯定要打起来,我上次光是忘忧寺就看到三个元婴高手,陈均未必能讨得了好。”

阮慈不寒而栗,埋怨王盼盼道,“我什么时候不乖过?再说我也根本没想着出去。——对了,那个送我白子的老丈呢?他那么厉害,难道也只是金丹期吗?”

“你还好意思说?”王盼盼瞪了她一眼,“你把人家化身托体的法宝敲碎了,他还怎么存身啊?阮慈,不是我说你,你实在比谢燕还厉害多了,谢燕还还是个凡人的时候,肯定捅不出你这么大的漏子,也得不到你这么多的好处。拿了天命云子不说,又得了一尾洞府灵鱼——而且还把送你东西的人给杀了。”

它跳到桌上,黄澄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隔着水晶看那锦鲤游来游去,自言自语道,“请我吃灵鱼?一般的鱼我可不吃,我要吃,就吃这头鱼!”

阮慈真不知道自己居然把老丈给杀了,一时握着嘴说不出话来,只好装出乖巧的模样。不过王盼盼并不回头看她,她装了一会也就放弃,趴在桌上和王盼盼一起看着游鱼,呢声问,“盼盼,你说我到了上清门,会拜在谁门下呢?”

“我不知道,得看掌门的意思。”王盼盼尾巴一扫一扫,随着锦鲤游动的韵律摆来摆去。“我看陈均也未必知道,你不是说,他似乎不想和你扯上关系么?连东华剑在哪里都没问,他一向是独善其身,如今情势未明,上清门的水很深,陈均只怕也不想被卷到这摊子里。”

又道,“你也识趣些,不要去松轩乱跑,那个琳姬,自己命长得很,就忘了别人寿元有限。她说的那些杂修典籍,哪个不是浩繁冗杂到了极致,你要是看进去了,几十上百年都拔不出来,再说有些典籍,对修道人无妨,对凡人却很危险,她自己没有看过,哪分得出来。”

阮慈口中唯唯应着,很听话的样子,晚间细思了一回,却还是决定要去松轩。她自得剑以来,什么事其实都是王盼盼做主,但谢燕还只是让王盼盼照顾她,阮慈才该是拿主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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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松轩,其实也是简单,阮慈肯定不会正面和王盼盼争辩,她在小慧风里安分住了十几天,一日也不往前头去,每日里除了吃饭观想,便是磨着王盼盼玩儿,王盼盼被她磨得受不了,不知躲到哪里去打盹了,阮慈待得百无聊赖,便跑去找琳姬,央她开了松轩,让自己进去看书。

“不过,我能看书吗?”她眨着眼睛,很有些不解,“我看坛城中,有些水平的功法,都是用玉简装着的,只有炼气期的入门几层功法,才是书本的样子。”

“我们中央洲陆也是一样,修真功法都在玉简里。”琳姬笑着说,她取了许多灵兽肉脯来给阮慈吃,“但不论法力还是神意,都是真修的东西,有些杂传功法就不修这些,又怎么会把功法记在玉简里呢。”

她领着阮慈,一路从小慧风分花拂柳,分开了不少禁制这才走进松轩,松轩在外看着,不过一个小小的门户,进去一看才知道真不愧是万卷书屋,光是房间便有许多个,有些门口还亮着禁制的光芒,显然收藏了对主人来说很是珍贵的典籍。

不过,琳姬虽然带阮慈来到如此重地,却对她并不提防,阮慈没有修道,便没有功法可以驾驭自己的灵识,连玉简都看不了,便是把她引入要地,也窃不走任何东西,她把阮慈引到一间小屋里,只见里头一卷接一卷,叠了几千本书,有的是蝴蝶装的书册,有的是竹简,还有些形态十分特异,是小石碑、铁盒子。

琳姬道,“那些不是书的东西,你可以不看,那种修行是严格定好的,你要修好了这一层,才会给你看下一层。不想修行的话,没必要看得太仔细。”

她指了几本给阮慈,“这些都是愿修的杂记,真修也有不少发下宏愿的,是以这方面的书册很多,就和故事一般,你慢慢地看罢。”

阮慈点头应是,琳姬又拍拍她的头发,在她脸上揪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这可不是鲛人的习惯,是我看着你乖乖点头的样子很是可爱,忍不住要揪的。”

阮慈捂着脸颊,嘟起嘴巴,又骗了不少灵食来吃。她这辈子还从未看过这么多书,这下是真的不觉无聊了,每日除了观想,便跑到松轩看书,王盼盼说了她几次,见阮慈只是看些愿修的掌故、逸事,就和看话本子一般,也就不太管了。

阮慈开始的确只看愿修的书,但她看得快,不多时便把几十本书都看完了,在那屋里,有什么就看什么,只除了器修的典籍跳过不看,免得不知不觉开始修炼,惹得将来师父不喜,其余凡能看的都拿来解闷。什么符修、画修、乐修、念修、法修等等,全都看得津津有味,这一日,她将前些天搬到案头的十几本典籍都看完了,便踱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念道。“阴君意还丹歌注,此歌为意修真解……意修?”

她皱起眉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什么是意修呢?”

真外别传为杂,但杂修也是有限,这些日子,阮慈把杂修流派都看得差不多了,但这意修两个字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禁大感兴趣,翻开扉页,正要定睛细读时,突听府外一声巨响,却是吓得把手中书册,跌到了地上。

第28章 真外别传

“打雷了,打雷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了这么大的雷?怕不是附近有什么妖物出世?”

“定是天机感应所发雷霆!这个时节坛城从来不打雷的!”

“是不是天舟登岸,动静太大,牵引了那些流落在破碎空间中的仙府出世?”

原本是晴空万里,一瞬之间,天色浓黑,乌云翻卷,雷声隆隆,一声接一声,合着闪电劈在坛城上空,竟似乎是要将浮在空中的坛城劈落,若不是其中并不含劫力,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修士要破境渡天劫了。

“激发大阵!”

城头传来军士喝令,坛城中的小贩、伙计连忙将货物收好,往屋内躲去。只见道宫上空缓缓升起一个光球,猛地一闪,将坛城上下包裹起来,任凭闪电怎么轰击,都被雾蒙蒙的阵力吸去,道宫中也有几人走出,仰面观察天色,似是在准备应对天候下一步不测的变化,只有那坛城口的巨龟,四肢划动,惬意地在雷电中游曳。

“这个时节,坛城怎么会有雷呢?”

雷声约响了半个时辰,终究渐渐褪去,一滴雨也没落下来,道宫撤去大阵,又派出不少修士往各方去了,坊市中众修士都在议论不休,多数是猜测南株洲上空是不是有空间碎片经过,又或者是否有妖物、灵宝出世,震动天时。毕竟如此巨雷,便是南株洲的雨季多见,突然轰鸣,必有缘由。

“郎君,坛城道宫已派出人手,执着定星盘去到云中,寻找那空间薄弱之点。”

陈均洞府中,几个执事跪地回禀,陈均盘膝端坐,点头不语,沉吟了一会,方道,“给各门人传信,坛城空间或者不稳,天舟可能要暂时避开,如此情境将更加复杂,令他们各自小心。”

又从袖中掷出一面小旗,“把这一气云帆送到晏清那里去,给他护身之用。”

众人各自领令去了,陈均闭上眼,似是要重新入定,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去问问琳姬,慈小姐在做什么?”

他洞府之内,大小事情其实都瞒不过主人,但陈均却偏不查看,只等着琳姬回复,过了一会,侍女回转,跪地禀道,“慈小姐这些天一直在看书。”

顿了顿,又到,“琳姬姐姐说,慈小姐今日又吃了三盘香桂獐肉。”

陈均嘴角也是一抽,念头转动间,面前一块铜盘亮了起来,现出松轩中的景象,阮慈靠在贵妃榻上,肚子上摆了一盘肉脯,一手拿着一本书看着,另一手慢慢地拿了肉脯往口中送,动作虽慢,但却不曾断绝,这块在口中嚼着,手又去拿下一块,这么细水长流,耗费甚大,这盘肉脯也只有一小半了。

“她倒悠闲。”

松轩藏书,陈均自然心中有数,见阮慈在看一本《意修真解》,更不在意,袖子一拂,淡淡道,“琳姬也是自作主张,谁让她进松轩的?”

不过薄责一句,便不再提,思及阮慈这一阵子连前殿都没来,多少给他省了麻烦,少了因果,第二日还是发下令去,叫人采买些灵食进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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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慈这里,对坛城如临大敌的做法自然一无所知,她来坛城不过两载,对天候并不熟悉,只当是偶然下了一场雷雨,刚开始吓了一跳,很快定下心来,靠着看那本《意修真解》,却是越看越觉得好笑,慢慢翻完了,回去忍不住和王盼盼说笑道,“那么多真外别传,有许多荒谬之处,但也不是不能想象,只是觉得条件太过苛刻,难怪流传不开而已。我今日看到的意修之法,才是真正匪夷所思,这道统真的有人修成过吗?”

“所以叫你别看那些杂书了,”王盼盼逮到机会就要发作阮慈几句,“意修匪夷所思?只是你的修为还不到那一步而已,杂修之法,很多都是真修发明,辅佐自己修炼用的。意修是给道祖转世、大能旁修第二道所用,你看着当然觉得匪夷所思。”

“转世?不是说修士只修一世,不能转世么?”阮慈又好奇起来。

“这规矩不也是道祖定的么……幽冥离火道祖不喜修士转世,所以定了这条规矩,所有修士真灵飞入地府都会去到另一处所在,不入六道转生轮。”王盼盼说道,“但道祖如何管得了道祖?这都是修道界人人都知道的掌故……你要看也该看看《天舟渡》,看什么杂修典籍。”

《天舟渡》是一本杂记散文,记载了许多琅嬛周天的典故,还有各大洲陆的境况,取名于天舟渡界时,修士不能修行,只能闲谈,这本书便是给各方修士提供谈资之用。阮慈心里是想看完了典籍,无聊时再看它解闷的。当下为王盼盼顺了顺毛,又端出特意带回来的肉脯给她吃,王盼盼开心了些,仔细指点道,“道祖转世,目的有许多,有时候是为了解脱先天所限,就如同宇宙先天灵宝,固然一出世便是道祖之尊,但如果不转世,也就终生无法超脱,为求超脱,多数会转上一世,而转世后该如何再度合道呢?这本意修之法,便是由此而生。”

所谓的意修,乃是一门玄之又玄,看着极不可能的修法——本方宇宙的真修道统,说穿了便是汲取灵气,打磨自身,在体内开辟气海、丹田、识海等等,灵力与肉身互相激发,铸就金丹,如此一步一步参透宇宙三千大道,稳步登入道祖境界。但真外别传的修法,却是放弃了灵力、肉身的互相淬炼,直接以凡人之身,去触碰法则之力。比如法修、愿修,都是如此,一个凡人也可以发愿、设法,只是这么做和真修比要花费更多时间,难度也更大,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好好修真了。

而意修也一样透着这股味儿,所谓意修,是指修士心中坚信什么,自己便是什么——譬如说,一个凡人若坚信自己是炼气期修士,那么他便是炼气期修士,若他坚信自己是道祖,他便是道祖。

当然,人人都可以臆想,若是只是坚信什么便是什么,那么天下就要大乱了,找个人来迷惑心智,叫自己以为自己是道祖,岂不就拥有了一身的威能?这意修之法难就难在这里——这个坚信自己是炼气期修士的凡人,必须将炼气期的一切细微之处都在脑中设想出来,和真实情况分毫不差,如此才能在一瞬间便获得炼气期的修为,同样道理,他要成为道祖,也非得把道祖对规则的掌控都先构设出来,才能一步登天,炼法合道。

如果不是炼气期修士,怎么能对炼气期修士的细节了如指掌?若已经是炼气期修士了,那么还需要意修之法做什么呢?这意修对大部分修士来说,都令人发噱,阮慈也是听王盼盼说起,才知道原来是给道祖转世重新合道用的。道祖转世之后,自会有因缘让其取回前世记忆,届时凭意修之法,便可以一步登天,重新合道。又或是有些洞天老祖,已开始参详法则,准备合道,有时也会另设化身感悟大道,便会用意修之法演化分神,如此便是参悟失败,走火入魔,对真身的影响也会降到最小。

“这门修法,本就是为大能准备的,对底层修士来说,的确荒谬,比如这意修之法仅止于修为而已,你的修为上了一层楼,体魄却不会因此有任何强健。凡人的肉身如何承载大能的识海?只怕当时就会油尽灯枯而死,肉身未经淬炼,也没有相应的灵宝,便是修为上去了,也永远都弱同阶修士几筹。”

王盼盼侃侃而谈,“唯有道祖转世,所需要一切法宝灵材全都事先备下,甚至前世的躯壳早已炼做了宝药,只等着今生的自己来服。前世的灵宝也早候得久了,如此这般,才堪用意修之法。所以你说意修之法无用,这也是对的,对我们来说的确无用,有许多杂修之法都是如此,它本来就不是给普通修士用的。”

阮慈若有所思,点头不语,王盼盼看她一眼,笑道,“你心里是不是想着,若你是东华剑转世之身,该有多好?”

阮慈摇头道,“我就是我,干嘛希望我是别人的转世?”

“你便是希望,也没有这样好的事。道祖转世,真灵都是完整的,青君的真灵却是早破碎成千万微尘了。”王盼盼道,“所以这意修之法,与你不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琅嬛周天内,不能感应道韵便不能炼化灵力,意修之道可以绕开这个限制,直接触动冥冥中那一丝法则,让你拥有灵力——可这是循环不休的圈,你不能炼化灵力,便不会知道炼气期修士的感受,那便永远也不能运使意修之道。”

至于器修,一样是真外别传,是没有炼气期、筑基期这些分野的,只看本命法宝的品质,最多是从战力相当的角度来划分境界,便于外人理解,阮慈在器修之道上走得再远,也对意修之道没有帮助。阮慈说道,“我只是和你闲谈罢了,盼盼,你防范心也太强了点,这么怕我不走器修之道吗?”

王盼盼的猫耳朵垂了下来,尾巴甩来甩去,冷笑道,“我怕你吃亏,和你说多了些,原来是自作多情了,你把我和燕山那群魔头一样看待。”

阮慈心想,“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口里说着让我选,其实还不是叫别人在坛城等了我三年?”

她拜入上清门,确实是王盼盼一手主导,而且上清门对谢燕还似乎也不如王盼盼说得那样切齿痛恨,这些事阮慈没有提过,但也不代表就能忽略过去,横亘在谈话之中仿佛绕不开的石头,阮慈没有说话,王盼盼的尾巴却越甩越用力,终于喵地大叫道,“叫你拜上清门,的确是我安排的不错,但我也没有一句骗了你,你到哪里都是一样危险,如今上清门对你来说还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辛苦了三年多,对你还不够好吗?”

阮慈忙道,“够好的,够好的,辛苦盼盼了。”

她好生安抚了许久,王盼盼这才渐渐气平,在阮慈怀里抽抽搭搭地说,“你要把剑还给主人,也是你自己说的,那你肯定要走器修的路子啊。我这么安排还不都是顺着你自己的意思?为什么反而却来怪我?你若改了主意就乘早和我说,别在心里说我的坏话。”

这只猫气性很大,喵喵呜呜地骂了阮慈许久,阮慈安抚完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倒在床上连剑意图都不想观想了,她想道,“猫比女人还不讲道理,我肯定要把东华剑还给谢姐姐的,但这不等于我什么事都要听别人的安排,难道还剑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唯一念想了?我很感激谢姐姐救了我,可也不意味着我就为她而活罢。”

此时回头看去,从狸奴引路开始,她走的每一步都透着强烈的操纵味道,一环接上一环,谢燕还虽然走了,但阮慈似乎还活在她的安排之中,其中很关键的一点,便是阮慈不能感应道韵,在琅嬛周天无法修真。试想,如果她可以修真,那么谢燕还回来之后,她把东华剑还了,自己也还有一身修为,不论是高是低,总不至于当场便死在那里。她细看那一屋子的杂修典籍,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确如王盼盼所说,杂修之道限制重重,难怪只是别传,不为主流。

本来对那意修之法,她有一丝兴趣,但听王盼盼所说,的确和她无缘,阮慈心中有一丝失落,却也很快就过去了,凝聚精神,照旧观想起剑意图。

意识之中,一柄古朴长剑如凝实了一般转动不休,阮慈的意识缠绕上去,丝丝缕缕将长剑包裹起来,努力融合,这似乎触怒了长剑,剑身微微一颤,阮慈心神大震,似乎又见到了那定穿周天、佩月穗星的长剑——

剑使在勾连长剑时,时常会引发幻象,如同初次感应时那样,陷入玄妙境界,醒来后所得感悟也无法明言。阮慈对此早已习惯,并不慌张,恍惚间逐渐陷入沉睡——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轻拍她的脸颊,唤道,“师兄,师兄,该起来了。”

第29章 北胡春风

“师兄?”

阮慈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一拢衣襟,眉头便是微微一皱:她穿了一件古古怪怪的衣服,襟口触手柔软蓬松,像是动物的毛皮。南株洲气候温和湿润,到了夏季炎热不已,阮慈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

“师兄,怎地今日这般贪睡?”

娇甜嗓音将她惊醒,一个样貌清秀的姑娘笑吟吟地端了一杯水来,“快趁热喝了,围猎的好时辰耽误不得,不然,师父又要说我们了。”

她身穿一件皮袄,披着也是毛皮斗篷,头顶戴着兜帽,手上还戴着厚厚的手套,阮慈再一看周围,他们就睡在一片白花花的东西上,她逐渐想了起来,这是冰面,北胡洲一向是冰天雪地、万年无春,居民砌冰做屋,他和师妹这样的小修士只比凡人多了一丝神通而已,自然也不能免俗。

阮慈此时就如同在做一个清明梦,一面深知自己身份来历,另一面却又知道这个‘他’名叫常春风,和小师妹一起是个散修宗门的第三代弟子,如今是炼气期第四层修为,筑基今生怕是无望,但在北胡洲白塘国岳峰领东号旗,也多少算是个人物。他所在的烈阳宗是本旗四个领事宗门之一,分管了一片极大的林场,此次围猎关系到旗下百姓雪季的口粮,因此门中上下都很是重视,常春风和三师妹张秀芝提前一天前来林地勘察,两人分头守夜,常春风却是睡得过了。

像他们这样炼气前期的修士,若是在南株洲,其实和常人分别不算太大,如果炼体不勤,甚至和武道高手对打还要落入下风。但在北胡洲,双方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常春风修有火球术,又能画避风符,前者也还罢了,避风符在野外却是管了大用处,佩戴避风符不畏寒风,可去的地方要比凡人多了不少,能走的路也不一样。北胡洲长年累月刮着大风,看似是白雪茫茫、坚冰皑皑,一片冰封平原,四处可去,但平原上空遍布风团,一旦误入,便会被吹飞到远处,甚至有些风从地底吹出,极是寒冷,待得久了便很容易冻毙,只有在风力较弱的路径中才能行走,这也就是俗称的风道。

修士可以现场画符,当地牧民迁徙,许多时候都要聘请常春风这般的炼气期修士压阵,今日诸村围猎,为雪季准备大捕,常春风更是绝少不了的人物,他匆匆喝过水,用火球术化开积雪,简单梳洗过了,便披上大氅,穿过风道,往附近山口去了,张秀芝在此地也没有闲着,用染了颜色的骨棒做好路标,标出了一条牧民能走的路来。

阮慈在常春风体内,只觉得十分新奇,却也相当迷惑,这场梦极为真实,她甚至能感受到常春风体内的气海、识海,这些都是修士才有的,她经常听身边人提起,但却不知是什么感觉,如今在常春风体内算是明白了,所谓气海,便是一口灵气入体,会停留在体内的某个地方,常春风的气海在胸口,灵气入体之后,行走过一圈经脉,便在丹田处逗留,随后再从身体的各个孔穴缺憾之处,慢慢地漏出去——常春风肯定是修不了无漏金身的了,他体内缺漏甚多,便是从现在开始弥补,到炼气巅峰也很难修补完全。

但他能感应道韵,也就是身怀灵根,吸纳灵气的感觉还是和阮慈不同,阮慈和所有凡人一样,一呼一吸也在吐纳灵气,因为灵气本就是无处不在,只是没有灵根,灵气和身体总像是隔膜了一层,无法被吸取,在经脉内转上一圈,终究会被原原本本的呼出去。但常春风吸入一口灵气,便可以感觉到灵气滋润着四肢百骸,虽然最终还是会漏出许多,但也能有一部分沉淀在体内,化为他自己的东西。

此外还有识海,阮慈也能观想剑意图,她也是有识海,只是凡人的识海很小,而且不能显现为有形之物,只能含糊意识到有这么一处存在,但常春风便可清晰地感觉到识海的存在,甚至能幻化出一汪碧水,这正是他的识海内景,大概若他有幸修炼到元婴的话,也能和刘寅一样,形成一片巨大的内景天地。

阮慈以凡人之身,接触了许多大修士,虽然不能修真,但却对真修有强烈兴趣,这个梦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自然是十分惊喜,也见到了一些北胡洲的景色,不过这些也都是令人疑真疑幻,北胡洲是否真的存在于琅嬛周天,阮慈都不能肯定,琅嬛周天的大洲有数十个,每一个都有迷障空间卫护,许多大洲毫无往来,就犹如在两个大天中一般,这北胡洲和南株洲的景色截然不同,也许根本就是她梦中生造出来的洲陆。

除却开了一番眼界,这梦也做得很平,但却似乎没什么意义,一般梦总是紧张不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转折之处往往颇为离奇,细节也较为模糊,叫人隐约明白这是在做梦。但常春风的生活却稳定和平,细节丰富得要命,连他小解时的感受阮慈都清清楚楚,尽管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男人小解,按说绝不该有这些画面。

东号旗围猎,足足要持续十多天,常春风每日从风道接引牧民进来扎营,又和张秀芝一起,把今年的风场勘测清楚,划出一片猎区,两人起早贪黑,晚上还要组织牧民轮班守夜,监督风势,便是想和张秀芝多说几句也没有办法,不过常春风心中却甚是平安喜乐,他和张秀芝两人结伴执事已经八年了,张秀芝修为更高些,炼气五层,但常春风此次围猎过后,所积功勋也足够让他去烈阳宗山门,在山门内一口灵泉修炼三天。届时,他的修为当可再提一层,常春风准备等修为到达五层之后,便向张家提亲。

他是烈阳宗王长老五徒,张秀芝是七徒,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常春风为人稳妥,很得师父看重,张秀芝的父母也多次见过这个‘五师兄’,对这门亲事两家都是心中有数。张秀芝修为原本进境甚速时,张家不怎么热心,但也没有撕破面皮,前年她修行出了岔子,几年来修行未曾寸进,反倒是常春风稳扎稳打,张家人的态度为之一改。常春风只怕修为比不上张秀芝,提亲时不太好看,所以才把日子定在了几个月后。

他的意思,虽未明言,但张秀芝也是明白,她嘴里也是不说,只是平时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总为常春风打算,两人心照不宣,有时在路上遇见,彼此一笑,常春风心里也如吃了雪蜂蜜一般,甜滋滋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欢喜。

忙了七八日,好容易牧民都来齐了,各自摆好了阵势,常春风这日特意早起,穿戴上雪板,抹黑赶了六个时辰的路,回到旗里请王长老等人出山,王长老道,“时间也是正好,我等已去查看过了,去年雪獐繁衍太多,狼群却未增加,今年要多杀一些,不然草被吃绝了,事情不小。”

北胡洲气候如此恶劣,却也一样有许多生灵,其中牲畜主要便是吃雪下生长的白芨草,这种草贴着地皮长在雪下,一般人根本寻找不到,但北胡洲有许多灵兽都能觅食。只是白芨草生长缓慢,因此北胡洲一直严格控制牧民放牧的数量,也定期猎杀野生牲畜,却又不叫其灭绝。每年围猎,都由修士出手,将附近的野兽驱赶过来,种类、数量都是事先商议好的,不可有太大的偏差,否则,今年一年还好,来年便会有许多牧民饿死了。

常春风等人忙着准备猎场,王长老也没闲着,他立在一顶雪滑车上,对常春风道,“你正好找人把这行人带到猎场去,我现在去山口,明日这时辰前后,我出手前会摇动同心铃,到时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雪滑车无风自动,在雪面上疾驰而去,虽然他已筑基,可以御气飞行,但在北胡洲很少有修士做这么愚蠢的事。

常春风和王长老留下的一群人通了姓名,知道他们都是山门本宗前来游历,听说大围猎场面壮观,便想跟着长长见识。他正准备去山门修行,自然热心招待,忖度了一番,笑道,“明日围猎便要开始,师尊严令不得拖延,诸位师兄妹,大家都是修行人,我们便辛苦一番,连夜赶回猎场如何?大围猎最壮观便是开始那一幕,错过了倒也可惜。”

此时天色已经过午,他过来一人走,道路熟悉,速度还快些,带上这帮生人,起码要走八个时辰,到猎场已经午夜,其实走夜路甚是危险,尤其是对生人来说,夜黑风高,跟丢了前面的人,自己偏离道路,要找回正路是极难的。要不是这行人都是修士,常春风也不敢这么提议。

那一行年轻人听了却是高兴,其中一个少女笑道,“多谢师兄照顾,我们就怕误了热闹。走夜路倒不要紧,我有一盏不夜灯,是明珠制成,晚间足以照亮。”

不夜灯在北胡洲是颇贵重的法器,常春风吓了一跳,定睛打量那少女,见她穿着华贵、容貌绮丽,心中便知道她出身一定十分高贵,说不定是烈阳宗长老之后。当下格外小心,去寻了七架上好的雪板来,一行八人在雪原中风驰电掣,往猎场赶去。

常春风开始在前头引路,到了晚上,那少女从身后赶上,和常春风并行,嫣然笑道,“师兄,我挂出不夜灯来,你在我前头,便看不清路,我在你前头,又不知方向,我们一道走罢。”

常春风心想,其实最好还是把不夜灯挂在他板前,这样大家岂不两便?但不知如何,望着那少女的笑靥,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点头道,“有劳师妹了。”

众修士身上都佩着避风符,虽然速度极快,但劲风拂面之前便被削弱,说话并无妨碍,那少女和常春风并头滑行,时聚时散,偶然滑到常春风前头,戏谑一番又放慢速度等他赶上,在雪地中犹如一头小鹿般活泼可爱,又找了许多话和常春风说,常春风心里很是古怪,一面想着:我只是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而且也已经有了秀芝,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一面又不禁觉得,这位栾师妹对他似乎的确另眼相看。他心头……其实也对这师妹有些好感,虽然明知不该,但心思却的确有些浮动。

正是暗自愧疚,觉得很对不起秀芝时,栾师妹咦了一声,说道,“那是什么,好亮的一颗星啊。”

常春风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天边一颗大星亮起,光芒越来越盛,刺入眼中就好似一柄利剑搅动不休,他大叫了一声,只觉得双目疼痛非常,伸手要捂,却是已找不到自己的双手,只觉得自己恍惚飞了起来,被吸入了那大星之中,就此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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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株洲,坛城左近均平府中,阮慈睁开双眼,还有些恍惚,摸了摸双眼,又眨了眨,仔细看过屋内景象,肯定双眼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刚才这场梦做得实在太真实,以至于她现在满心都是在想,夜那么深了,那么一行炼气期修士在黑夜里迷了路,若是都死在风里,常春风的师父该怎么和门里交代,张秀芝又会不会被门里长老迁怒。

“还好没有定亲,只是师兄妹关系……”

嘀咕了几句,她逐渐回过味来,暗笑道,“我怎么还把梦里的事如此当真?”

但这梦的确很真实,甚至那气海、识海的感受,运转法力的体验,还有挥笔画符时的动作精要,阮慈都还牢牢记得,现在给她一张符纸,她甚至能画出梦中的避风符来,毕竟常春风打从修道以来,没有一天不画这张符的,早就记到了骨子里,烧成灰都忘不了。

在梦里受过了割肤一般的酷寒,一时间回到温暖如春的洞府内,她还有些不适应,阮慈翻身坐起想倒口水来喝,身形一动,面色便是微变。

——自得了东华剑,她自然没有片刻离身,东华剑的一丝一毫,阮慈是最熟悉的。前几年她将东华剑收炼成功之后,大小已是如意,背负其行走也不再是负担,但这并不是说东华剑便没有重量了,只是阮慈已能承受,并习惯了东华剑的份量。

但如今,东华剑的重量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就仿佛只是少了一根头发丝——纵使如此微小,但她也能感觉得到,确实是微乎其微,轻了那么一丝。

按王盼盼的说法,东华剑已被炼化,她其实已走在器修的道路上,只是没有功法,不得其门而入罢了,每日沟通东华剑,虽然如今不会有任何不同,对将来的修炼都是有帮助的。对阮慈来说,此刻这句话的重点在于‘东华剑如今不会有任何不同’,的确,没有修炼功法,只是观想剑意图,凭什么就少了这么一丝重量?

她脸色变了数变,想到几种可能,几乎要脱口唤来王盼盼商量,但还是忍住了,下床倒杯水,喝了几口反身又躺到枕上,却是思绪起伏,想到深处,禁不住遍体生寒,胡思乱想了许久,勉强令自己睡了过去,第二日一早起来,方才算是将此事完全压在心底,如常用过灵食,又去松轩找琳姬开门。“今日不看杂修典籍了,盼盼昨日说我,要我多看些《天舟渡》,好歹还有用些。”

只要她不出去裹乱,要看什么书琳姬都是由她,《天舟渡》这样的闲书更是毫无忌讳,当下就寻出来送到阮慈手边,又给阮慈泡了一壶灵茶,送上一碟凉糕,笑道,“这是郎君今早吩咐婢子采买的灵食,郎君久已辟谷,这正是为小姐买的,小姐尝了若好,婢子再去买。”

阮慈心里对陈均也有些改观,暗想他其实满大方的,随即又警醒过来,心道,“阮慈,你平时笑盼盼好收买,几句好话就念念不忘,怎么自己也被几块凉糕打动了?”

随口吃了几块凉糕,果然入口芬芳,灵力十足,她含含糊糊地赞了一声,翻开《天舟渡》,从目录里找到地理部,翻去北部八洲一看,手一抖,差点把书本又掉下来。

北部八洲,北幽洲、北冥洲、北胡洲——

清清楚楚就排在第三个,原来,世上真有个北胡洲!

那这么说……常春风,还有他修行的烈阳心法,张秀芝,栾师妹……也全都有可能是真的喽?

阮慈心底乱糟糟的,翻着书页,其实一行字都没看进去,良久才理出心绪,却又有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缓缓浮了上来。

第30章 阮氏骨血

“小慈真没说她去的是哪个宗门?”

“确实没有,便是连她身边那个仙姬,也一样戴着白纱。”老掌柜怀里抱着一只新猫,时不时摩弄几下,多少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董仙子,许多盛宗规矩重重,又喜欢以势压人,尤其是他们中央洲陆的盛宗,其实力不是我们南株洲修士能想象的,规矩也一样是繁而又繁,小慈既然没有留下宗门名字,便是不便与你来往,只图异日有缘再见,你就是找上门去,也是让她难做,这又何苦来的呢?”

正气商行内,董双成鼓起双颊,将腰间的剑穗甩来甩去,见鲁长老有接口的意思,不快道,“鲁师叔,你别说啦,我不问便是了,我们茂宗修士在这是非之地要谨言慎行,可不能当成我们的天游山,这我都知道。”

她有些委屈地道,“若是平常朋友,我也就不问了,小慈和我们剑宗无缘,那也不能强求,只盼她在那盛宗内一切都好,也能得到和我们剑宗一样的好处。道理我也都懂,只是小慈不同,我一见到她便觉得亲近,见不到她,我心里很是失落难受,师兄对她也是一样的感觉,她又救过我——这岂不是说,小慈就是我们两人的有缘人?”

鲁长老大吃一惊——这桓长元也就罢了,连董双成都被小慈迷倒,太白剑宗的两个天才弟子,才一下山,便被一个小小伙计迷住,岂非是天大的笑话?更何况董双成定有一门亲事,夫家也是豪门,若是在剑宗手里出了岔子,双方必生龃龉,反为不美。

他待要板下脸来训斥双成,又思及双成毕竟前途无量,在外人面前太不给面子,对自己并无好处,只好耐着性子哄道,“你很少下山,难得交个朋友,便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贴上去了,将来自然会知道,漫漫修行路,有许多朋友都是因缘聚合,你们相识一场,你在心底惦记着她,日后能有缘再见,便也足够了。”

又向掌柜问道,“李兄,这小慈全名是什么?也让双成心里留个念想,日后去了中央洲陆,说不准真有缘再见呢?”

李掌柜笑道,“她姓阮,就叫阮慈。”

此姓一出,旁人还不在意,鲁长老心底却是打了个突,猛地想起一个掌故,不由大惊,将董双成和桓长元一一看过,心底也不知是何滋味,瞧着李掌柜漫不经心的模样,又问道,“说来,本是签的五年契,那么剩下两年,掌柜的收了多少银钱买断,可别亏了本。”

谈起生意经,老掌柜的来了精神,董双成和桓长元却自然丝毫也不感兴趣,站在角落喁喁细语,一看便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鲁长老耐着性子和李掌柜谈了一套,低头用茶,心底思忖道,“这阮慈在商行呆了两年多,若按脚程来算,她从宋国出来便直奔坛城,倒也差不了几个月。双成和长元两个孩子,心中唯剑而已,是我们剑宗两百年来最有望修成通明境的弟子,长元一见面便想把阮慈引入门中,双成也和她相交莫逆,甚至比寻常道友更牵挂了许多,这是动了情欲之念么?并非如此,这两个孩子眼神澄澈,显见没有隐衷,只是单纯想和阮慈亲近。可笑我灵台蒙尘,竟真以为长元对阮慈动了凡心,不肯将她收入门中,白白错过了大好的机缘。”

饶是他已筑基有年,距离结丹不过是临门一脚,心跳仍不禁加快了不少,旋又觉得有些不对,南株洲这几年对当龄的少年男女盘查极紧,阮慈在正气商行当伙计,如何能逃过这许多次盘查?

太白剑宗既然是茂宗,在坛城自然也有跟脚,鲁长老回到客栈,将执事叫来盘问,又辗转请托道宫熟人,旁敲侧击了一番,心中大抵有了些猜测,冷汗涔涔而落,把长元和双成叫来,和颜悦色地道,“小慈的事,我心中已是有数,只要你们努力修行,将来当有再见的一日,如今不要去寻找了,找也找不到的。”

双成嘀咕道,“要找也没得找了,我们不都要走了么?”

看她神色,今晚怕是想要溜出去打听阮慈的下落,鲁长老随手打出几道禁制,说道,“我们暂且不走,在坛城等刘师兄一道。”

刘长老是剑宗内门长老,金丹巅峰修为,也是桓长元师尊最小一个师弟,听闻他要来,二小都是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来了高手,可以随时讨教剑术,忧的便是刘长老来了,对他们的管束自然更加严厉,想要别出机杼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鲁长老将两个弟子拘在客栈内,自己生意也不谈了,牢牢守了几天,这日一早收到飞剑传书,大喜过望,领着两个弟子前往城门,迎接刘长老。刘长老面色却不太好看,一进客栈便道,“老鲁,你让我放下商队剑遁过来,若没有大事,商队出了岔子,算你头上。”

原来鲁长老来谈生意,货却不在他身上,而是由商队慢慢运来,刘长老坐镇商队,否则太白剑宗距离坛城路途遥远,他也不能几日便到。鲁长老道,“好师兄,你快请坐,听我一桩桩和你说!”

当下便将自己入了坛城之后的见闻仔细道来,又道,“师兄你想,传闻中东华剑在宋国阮氏骨血手中,这是几家盛宗在宋国卜算、梳理而出,那个女孩子,身无修为但却谈吐有物,在我等真修面前毫不怯场,根基极厚,尚未修道已近‘无漏金身’,而且长元、双成都对她极是亲近,长元甚至第一眼便想将她引入门下。这是什么意思?我从前在门中,听剑尊谈起过,东华剑是开天辟地第一剑,不但是生之大道灵宝,也是剑道始祖,剑心纯粹者,天生便会被东华剑吸引,所以我们剑宗门人在寻找剑种时便利甚多,有许多修者见到陌间百姓心中都生出亲近喜爱之意,便是因为对方乃是剑种……”

饶是刘长老距离元婴也是不远,仍不禁色变道,“不错,不错,此是剑种天生的禀赋,越是出色的剑修,便越能感应,也越能查知心中这微妙的变化。但若单单只是剑种,对我等的吸引并没有这么强烈,难道……难道……”

“小弟惭愧,剑心已失,竟是完全没有感应。”鲁长老叹道,“但此事细究仍有许多不对,我试探过本城管事,对正气商行毫不留意,按说阮慈身有灵根,根基又如此之厚,而且来到坛城的时间如此恰到好处,即使道宫表面不察,私下也该记录在册。但我设法看了道宫名录,正气商行中连阮慈的记载都没有,这便说明……恐怕当时,道宫管事没有看出来她身怀灵根。”

一个武道凡人,自然不值得收录盘查,刘长老神色一动,“收到你来信之后,我用飞剑问过师兄,师兄那处果然漏了你一封信。”

“不错,按道理,我们外出时十日一发信,每封信要誊写两份,两面留底以免丢失,我昨日盘点账目,要往门中发信,便发觉两个月前那封信没有留底,”鲁长老道,“屈指一算,两个月前正是我等刚到此地之时,长元一见到阮慈便很是注意,但我为什么直到之后几次,才写信请示师兄,想将阮慈收入外门?其中有许多不通情理的地方,阮慈天份禀赋如此之厚,便是担心长元动了凡心,我也可以先做主将她收入外门,定下师徒名分,但不知如何,当时脑中全无这个念头,此时回想初见阮慈的记忆,也并无丝毫破绽……”

刘师兄脸色已极是沉肃,举手道,“师弟你不必说了,多言恐怕惹祸上身,能在不动声色之间将一切遮掩过去的,唯有洞天高人。这已不是简单的幻术,不知不觉间操纵人心若此,连我们剑宗门人都逃不过……”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窗边,沉沉道,“如今南株洲上下传言,剑使藏身鲁国,这只怕是有心人放出的风声,实则,按你所说,剑使早在天舟靠岸之前,甚至是早在那人破天而出之前,就已……”

不用鲁长老阻止,他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刘长老沉思了一阵,断然道,“此事,你办得很妥当,剑使身系周天气运,并非我们太白剑宗可以收揽的弟子,此事我们剑宗千万不能掺和在内,否则将会被几大势力扯个粉碎。长元和双成要管束好,远远带离坛城,不让他们惹祸。”

“这两个孩子本就看出资质深厚,如今坛城遇合,更是可见两人都是剑心纯粹,乃是千年一遇的奇才。其中长元感应更强,我们太白剑宗能否成为盛宗,关窍怕就要落在他身上。如此潜质,行走江湖时只有你在侧护法,还要兼顾生意,护卫就有些不足了,和这两个孩子比起来,商队又有什么要紧?我会传信回去,让门中派人接管商队,我和你一道带他们在南株洲行走,此二子绝对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