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点头道,“谢徒所挑之人,的确不是凡辈。青剑极是爱她,联系如此牢固,有二分是她天资过人,还有八分是青剑钟爱。”

他是上清门之首,眼力自然较陈均高远良多,只是上清门人都叫谢燕还谢孽,掌门却犹以‘徒’称之,陈均垂下头去,不敢接话。掌门看他一眼,又道,“你冷眼看她如何?”

这一问,竟和陈均对琳姬之问一模一样,陈均心头一跳,当着掌门的面,不敢妄加猜度,急忙将自己对阮慈的看法毫无保留地转述出来,“……此女外柔内刚,又有一股狠劲,为常人不及,按弟子看,对她宜宽勿严,更不好打磨太过,否则恐生不谐。”

掌门点头道,“不错,她天生机灵,感应极强,却又极能自持,我观她对那绿绮,不卑不亢,入得殿中,不慌不忙,似乎一应冷暖,俱不在她意中,乃是宽和阔朗、光风霁月,可终究心绪尚浅,我虽资质有限,未修感应功法,但此女临走这一眼,终究被我看破真情,却是鹰视狼顾,对我这掌门,也有睥睨称量之意,原来,连我也不在她的眼中。”

如掌门这般修为的高人,俱都可相面观气,甚至能断人一生际遇,虽然只是一眼,但以足够看出许多。陈均不讥掌门以小见大,也不因此看轻阮慈城府,要知道双方修为差距如此之大,寻常凡夫俗子见了掌门,只怕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要软倒在地,阮慈始终能够掩藏心中思绪,只在这一眼中偶然露出真我,已足够配得上掌门那‘极能自持’的评语。他不由说道,“昔年那位……”

谢师姐是叫不得的了,当着掌门的面,也不好叫谢孽。掌门却是知道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许多刚入门的弟子,在我殿中,都是心生畏惧,更有些弟子,已是元婴修为,仍视我这小筑如龙潭虎穴,我还记得谢徒刚入门时的样子,也如今日的阮慈一般悠然自得,只是要比阮慈多了几分好奇,少了些许称量。”

他说元婴弟子,在他面前也放不开,这话是刺了陈均一下,陈均默然消受,又有意道,“一个凡人,也来称量洞天老祖?到底年幼得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是在试探掌门心意,掌门却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摇头道,“不必这么说,上清门还无甚好处给她,便是道祖当面,又和她有何关系?东华剑使,素来矫矫不群、秉性各异,她也不是最狂妄的一个。”

不知想起什么,他笑容逐渐隐去,面容转为冷寂,闭目道,“把她送往紫虚洞照天。”

陈均不由大惊,一时间难以揣摩掌门用意,停了一瞬,方才应道,“弟子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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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阮慈来说,去往甚么洞天,却也没什么分别,横竖都是生地,她跪坐在陈均后方,左顾右盼,贪看沿途美景,倒是陈均一路若有所思,待到前方一座孤峰逐渐近了,方才缓下遁光,对阮慈说道,“你此去紫虚洞照天,要小心些。”

阮慈被他收入均平府三年多,和陈均直接对话也不超过十句,陈均回避之意,她是清楚的,如今陈均居然主动叮咛,她也不禁有几分诧异,“有请真人示下。”

陈均道,“紫虚洞照天是王真人所辟洞天,这位真人位份尊崇,乃是掌门师弟,然而……也与掌门真人曾有几分龃龉,昔年谢孽作乱,蛊惑裹挟王真人膝下数名弟子出走,王真人对此耿耿于怀,虽然她已破天而走,永远不会再回来琅嬛周天,你和她也不过是匆匆一面,但你终究是她拣选的剑使,只怕王真人对你会有些成见。”

掌门竟然将她送到这么一个真人膝下,阮慈也觉费解,正待详加请教,陈均却不愿再说,只道,“你那猫先养在我这里,时机合适时,再让琳姬抱来还你。”

说罢,将她送到洞天入口,又和执事交谈一番,便自辞去。

紫虚洞照天景致如何,阮慈心事重重也顾不得观赏,那执事倒是十分痛快,很快将她带入一间静室,请她稍候片刻,又奉上香茶小点,虽然客气疏远,但要比七星小筑殷勤了不知几倍,过了半个时辰,便前来相请,说道,“主君修行已毕,请小姐前去相见。”

如他这般家下执事,多数都唤主人为郎君、小姐等等,按阮慈所见,大概洞天真人的执事是能唤一声主君的,她在心中暗暗好奇,也不知洞天真人若是女身,执事会如何称呼,举步随执事穿过一条满是珊瑚美玉的甬道,走进一处上房,先是垂头行礼,王真人‘嗯’了一声,阮慈便抬起头来,打量自己将来的师父。

这一看,却是花容失色,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王真人,竟和谢燕还男身生得一模一样,举杯饮茶的样子,活脱脱便是又一个谢燕还!

第37章 拣选功法

“诸弟子每月的月奉都会有人送来,若是失了时,可来此处寻我,每月逢旬日,都有门中真人在隔邻的清风乱书堂中授课,若是有意,任何一门课程都能来旁听。至于功法,要去神室峰迷津渡,那是宗门藏书所在,你们小弟子可去那里择选功法,若是自己没有主意,可向迷津渡的摆渡人讨个主意。”

“至于洞府,你来得迟了,和你同日入门的几个弟子,已挑了几处去,门中规矩,各弟子依修为而居,灵气太盛,对你们低阶修士反而也是不便,是以炼气期的外门弟子,能挑的便是这淡蓝色的几处峰头,若说好坏,都是好的,我们紫精山哪有什么不好的所在?你喜欢哪一处,便挑哪一处都是无妨。”

也不知是否绿绮、琳姬打了招呼,又或者阮慈是由紫虚洞照天的执事送来,灵谷峰接待阮慈这位冯执事对阮慈颇是照顾,彼此通了名,便一面将宗门为众弟子所备的衣物、灵玉等送上,一面为她仔细分说宗内规矩,这其中有些绿绮已经说过,不过冯执事说得要更有条理一些,又叫人拿来一本名册,给她挑选,“外门炼气弟子,按例有健仆两名、侍女两名,各供挑选,这是名册,慈师妹看中了谁,和我说去,多叫几人来挑选也是无妨。”

阮慈翻越名册,只见上头备细记载了各人姓名、外貌、性格乃至家世出身,放眼望去,多是山下九国出身,甚至颇有九国贵族,也身登名录,阮慈不由咋舌道,“人间富贵不享,到仙门来伺候我等低辈弟子,这是做什么?”

“九国虽也是太平之地,但终是凡间,怎比得上紫精山中仙气浓厚?慈师妹怕是自小在仙门长大,不晓得凡人的苦楚。”

冯执事显然也如绿绮,把阮慈当成南株洲豪门之后,笑道,“等闲凡人,莫说紫精山,只是踏入山脚三素泽一步,吸一口三素泽的灵气,便可百病全消、延年益寿。这些九国贵族,生的孩子多了,能送一两个到门内,那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哪怕是服役期间什么机缘也不曾遇见,在门内活了这么几十年,回去后生的孩子,资质都要比旁人好得多了,不就更有机缘拜入仙宗门下?”

阮慈道,“也不止如此吧,若是运气好,跟了个有造化的弟子,怕不是阖家飞黄腾达,在山下可以横着走了。”

冯执事笑道,“大概是吧,这也看各人秉性,这也要两面看来,若是在九国中有些根基,有时为门内办事,差遣时也方便些。”

她话也说得直白,这家仆出身的利弊,阮慈已是尽知,思忖了一番,指着名册道,“冯师姐,我想要几个性情温良敏捷,不多生事的门下人,可以唤他们来给我挑挑么?”

冯执事见她并未拣选豪仆,也是不动声色,传令下去,男女共叫了十几个来给阮慈挑选,阮慈选了四个,冯执事忍不住说道,“师妹,这几个资质却是平平,还有几个资质好的,将来等你修为上去了,也可度时赐下功法、丹药,让他们略具修为,也好为你办事。”

阮慈笑道,“多谢师姐提醒,我先用着,若不好了,再和师姐讨情换人。”

冯执事也不过好意提醒,见阮慈坚持己见,也没什么好说的,发了令牌让这几人将阮慈的用具带去新洞府,又问,“师妹从紫虚洞照天来,可是已讨了功法?也找好了开脉时的护法真人?若是尚未乞得恩典,师姐这里也好为你早做安排。开脉护法事关重大,真人也不是时时空闲,却不好等闲视之。”

她这般问,一则是好心,二则也是刺探阮慈和紫虚洞照天究竟关系如何,紫虚天一脉对她是否中意,要知道虽然新入门弟子,会被接去各处阅看,但真人的重视程度却有不同,有些弟子是未入门前便蒙看重,那么在外门的修行不过是走个过场,修行功法、开脉时的护法、修行用的宝材灵药,都已备妥,只等进入内门之后,立刻正式收徒;还有些却是仅让真人微微点头,要细看他日后的表现,才决定是否收录门下,这般弟子,便未必得到如此仔细的照顾,最多是在择选功法时略作指点,开脉时遣来护法,之后便要看弟子自己用功了。

更次一等,便是未蒙青眼,连一丝善缘也无,什么都要靠自己筹措。按阮慈想来,这第三等弟子虽然还不至于处处被白眼冷待,但要让冯执事这么好耐性,那也不能够,平日里行事,也不会有第一等、第二等这般方便。这仙道修行,如今看来也是处处讲究,并不是天份超然,便能随意肆虐,践踏上古传承至今的规矩。

她喜不喜欢这规矩是一回事,如今自然也不会自找苦吃,阮慈笑道,“我已蒙赐一部功法,开脉日子也定好了,多谢冯师姐关心。”

冯执事也不诧异,笑道,“像你这般的身子骨,开脉只在转眼之间,你家中也是为你着想,方才拖到今日,总算苦心不负,紫虚洞照天为你挑选的功法,定是胜过你本家许多。这修行功法,便是大道的根基,功法若不够上乘,也委屈了你这良材美质、无漏金身。”

阮慈受过剑意淬体,若论肉身,胜过一切炼气期修士,天赋也是眼见的上乘,天命云子遮掩之下,怎么看都是为了前程,这才迟迟没有开脉。冯执事这么想并不叫人意外,阮慈微笑以对,冯执事则更加热情,两人很快亲近起来,冯执事亲自送阮慈到洞府门前,为她指点了周围邻居,还有居住中一些忌讳,阮慈也请她闲来喝茶。

冯执事告辞之前,终是忍不住问道,“师妹,你选这几个家仆究竟是何用意?愚姐却是始终想不明白,还请赐一教。”

阮慈早看出冯执事是个活泛性子,好奇心强,她倒不怎么反感,反而觉得这些执事,要比上清门其他修士更有烟火气些,听问,便据实以告,“我喜欢他们生得可爱,合我眼缘。”

冯执事不由哑然,欲言又止,最终只好摇头辞去。

阮慈送走了她,将洞府内外看了一圈——外门弟子的洞府,多是建好的屋舍,大小相差无几,都是一二亩地,在这茫茫大山之中,实在微不足道。阮慈这座洞府在小山山头,最近的邻居也在隔邻半山腰,炼气期修士很难驾驭飞行法器,也不能飞遁,所以等如是没有邻居。便是阮慈,若要外出,如果不想走上十天半个月,也要用冯执事给她的传讯竹筒,请灵谷峰派人来接。

至于平时的吃食用度,阮慈主仆五人所用粮米,每月都会有人送来,若是她将来自行收了门人,又或是养了什么灵宠,便需要自己筹措口粮了。此外,每月还有灵玉数十,供她修炼之用,这灵玉和宋国所说的灵玉又不一样,宋国灵玉是水灵气所化,用符力熬煮,便会重新化为清水,但灵谷峰送来的灵玉,却蕴含有五行灵气,可以供修士从中汲取精纯灵力修行,要比自己打坐速度更快一些,若是资质够好,或是修行疏懒,也可以典了灵玉,换出灵钱来花销。

那四名健仆侍女,在灵谷峰已学过不少规矩,此时比阮慈更加熟练,祭出灵符打扫屋舍,又取出灵谷峰配的法器挂好,激发法力展开护持小阵——这紫精山苍茫无涯,不知豢养了多少珍禽异兽,又有多少山精水鬼暗自滋生,在山林间潜藏生息,弟子居所全都有阵法护持,更要种植许多灵植,用气味警示灵兽,冯执事也告诫阮慈,不要随意去山林中玩耍。——不过,门内却没有任何强制措施,若是阮慈恃强去了,运气不佳死在里面,大概门内众人的反应也就和樱浓翠稀海那些看客差不多。

灵谷峰发给的蔬菜米肉,虽然都是上好货色,但并非灵植,仍是凡人吃食,阮慈对这些是食不下咽的,待几个家人将屋舍清扫得了,便让他们回下处去自己造饭吃,有事再来服侍。他们这些仆从,住处都在洞府灵田之后,和主屋颇有一段距离,阮慈要唤他们也得用冯执事给的法器。

她现在渐渐可以理解,为什么上清门许多修士都给仆从传法,仔细一想,紫精山是仙人洞府,凡人在其中生活确实极其不便。便是阮慈自己,开脉修道也成当务之急,此事也实在迁延太久,得剑至此足足六年,终于拜入师门,安稳下来,可以修行了。

拜山至今,足足已有一天多的时间,各种仪轨都没个尽头,若是凡人,只怕早已困倦不已,阮慈此时其实已经超出凡人之属,肉身修为,可以算是体修入门了,只是不会择选这条道路而已。洞府后院有一眼灵泉,泉水热气蒸腾,阮慈跳进去泡了一会儿,疲倦尽消,回屋掏出一本典籍,研读了几个时辰,又翻到封面,望着《青华秘闻》这四个字,不禁陷入沉思。

一时委决不下,不由又想起王真人来。喃喃道,“王真人、王真人……这个王,不会是王盼盼的王罢?”

虽然天下姓王的人很多,而且按王盼盼的说法,她是在北冥洲出生的,而且出生就姓王。但阮慈这疑心也不是空穴来风,王真人和谢燕还男身长得一模一样,这总不会是巧合,她是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已想出许多戏本中的桥段,譬如这王真人和谢燕还原本是双生兄妹,又或者曾是倾心爱侣,又或者谢燕还暗恋王真人,只是因为辈分不同,挥剑斩情丝等等。

且不说谢燕还会不会‘暗’恋,这两人关系一度十分密切,应当是可以肯定的,陈均说王真人几名弟子被谢燕还裹挟叛门,便是证据,若是关系疏远,何来裹挟蛊惑。而王真人给她的这本《青华秘闻》,更是铁证,这功法又青又华,一看便知道和东华剑有关,实则也是如此,按王真人说法,乃是上古时期,青君开辟门派,留下的器修道统传承,本卷叫做《青华超脱录》,可惜已随青君陨落湮灭不传,这本秘闻,乃是再传弟子凭着记忆整理汇总,增补而出的道统残卷,也是如今天下间最适合阮慈修行的器修功法。

仔细想想,上清门曾出过谢燕还这个剑使,这本功法却没有给她掌管,而是留在王真人手里,此时就颇离奇。要知道贵法不传,功法典籍可不是能够随便抄录传播的大路货,一般都设有禁制,不是修到深处,或是得到道统主人允许,是很难抄录副本的,像是《青华秘闻》这样的残卷,道统早已无传,便只有孤本存世,若是毁去,传承也就此断绝。《青华秘闻》可以修到洞天,谢燕还是元婴境界,以她剑使的身份,实在没有理由拿不到这本功法,也实在没有理由在叛门时不带走它。

这其中定然有许多故事,阮慈也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她如今已知道掌门把她送到紫虚洞照天,大概不是有意为难,而是因为紫虚洞照天有她最合用的功法,但对王真人,她还有几分吃不准。

自血夜灭门以来,阮慈见到了不少修士,按她的浅薄印象,魔门修士如谢燕还、瞿昙越、太史宜等人,均是性格鲜明激烈、易笑易怒,而玄门修士中,便是低层执事侍女,还有刚筑基的小修士活泼一些,大修士似陈均、掌门,都是矜持自许、心事内敛,还有那棋摊老丈也是一般,看待修为比他们低的小修士,多数有些居高临下,纵是语气亲和,但也总有些俯视的感觉。

大概因为见到的第一个修士便是谢燕还,本领高强,为人也半点没有傲气,阮慈心底对这种矜持其实有些不以为然。王真人给她的印象,居于谢燕还和陈均之间,远胜掌门许多,他和谢燕还男身长得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是迥然有异,谢燕还做女儿身时十分妩媚,做男儿身时豪迈大气,不变的是一份狂傲。王真人至少看起来是很谦和的,虽然也有一份凛然,让人不敢轻辱,但和陈均那样自许、自满、自用不同,大概是他修为已经很高,是以并不用强调自己的身份,来获取旁人的重视,也就是没那么把自己当回事儿。

初次见面,虽然将来师徒名分已定,但两人没说什么话,王真人只问了名字,又给了一本功法,让她回来修行,旁的什么也没交代。看来王真人也没怎么把阮慈当回事儿,不过阮慈并不在乎——王真人是洞天老祖,谁知道活了几万年,她二十岁不到,两人的年龄差算算,如果没有东华剑,王真人看阮慈,大概就和阮慈看水中一只蜉蝣差不多。

自她得剑以来,所有亲长和她说话时,看到的与其说是她的人,倒不如说是她的剑,王真人虽然轻视阮慈,但她反而对王真人多了几分信任,也是因此,读完这本典籍,深夜在此实在难以决断,托腮想道,“《青华秘闻》、《阴君意还丹歌注》,两本功法,我到底该先修哪一门?”

第38章 太一有君

王盼盼诚然是只实在的猫,虽然她如今暂时在陈均洞府里吓唬琳姬,但阮慈想到她还是好话多些,有什么事她不好告诉阮慈的,王盼盼就什么也不说,她说出口的几乎都是实话。譬如关于器修的几句话,后来阮慈在《天舟渡》里看到的说法,意思便差不多,如今在《青华秘闻》前注之中,对器修之法,作者的论述和王盼盼的见地也差得不多。

所谓器修,在本方宇宙发祥于先天灵宝一脉,先天灵宝出世则为道祖,但也无法更进一步,成道超脱。就如同青君,东华剑开辟宇宙、点化清浊,剑灵生出灵智,则为道祖青君,对青君而言,先天便是生之大道道祖,一举一动均含大道奥义,威能无穷,然而也因此对修道者从无到有的过程一无所知,一出生便执掌一道,直到宇宙破灭也只能执掌一道,却是终究没有超脱的可能。

为求超脱,先天灵宝往往逆推自身大道,拓为经书,传下道统,再由弟子循道修行,反证经书错谬,其时幽冥离火道祖还未证道,修道者亦可轮回,有许多弟子转生十数次方才成就洞天,而由洞天往金仙道祖的那关键一步,却不是任何典籍所能传授,甚至一经提起,都会产生可怕的知见障,只能在先天灵宝转世之后,走到那一步时,再去体会了。

而先天灵宝所传功法,多数都归纳为器修一脉,便是因为先天灵宝仍不脱器属,由自身逆推,所解读出功法泰半多是收集宝材,打磨器胚,一步步提升法器等级,最终使法器达到先天道祖级数,而自身也可抛却肉身,与法器相合。这《青华秘闻》便是如此,修行第一步,便是由门中师长,为修者度身定做,打造一柄利剑,随后修者再经由种种锻炼之法,和此剑灵意相合,云云。

在阮慈看来,《青华秘闻》不愧是上古典籍,在当今之世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修行第一步,打造利剑时,便明确指出需要青君借出神意一缕,以为引子,青君陨落都不知几百万年了,当世除了东华剑使,没有人有能力修炼这本法诀。甚至说得过分些,除了她阮慈之外,也没有人会把这本法诀作为主修功法。

这其中自然是有缘由的,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这秘闻中只说了如何蕴养宝剑,加强联系,收集到什么宝材之后又该以什么手法祭炼宝剑,一步步提升宝剑品阶,并未提到太多仗剑征伐的攻敌之道,只讲炼剑,不讲用剑,对剑使来说实在无用,东华剑只余残剑,想要补炼,怕不是要道祖之能,剑使想要的自然是如何激发剑中威能,而不是如何将东华剑恢复旧观。

想来在上古时,青君门下修士,只是她为逆推大道随意收取,也许并不用征战,只需安心修炼,宝材也自有人奉上,是以秘闻多炼少修,又或者秘闻只是残本,正本中自有相关记载。总之整本秘闻里,只有一小部分是指点修士如何通过剑意反补自身,但也是晦涩难明。阮慈反复研读了数遍,勉强看懂,这才知道为什么王真人说这是最适合她的器修功法——这一部分正是阐述修士用剑意提纯灵气,吸纳到自身宝筏之中,淬炼肉身、开辟内景天地,筑下灵基!

按秘闻原意,修士炼气筑基,本不必通过剑器,费这番周折,正是为了加强人剑之间的联系,很多剑修所谓一口飞剑性命交修,也会在开脉筑基时引入剑气,不过人家都是因为这么做效果更好,而在阮慈来说,她不能感应道韵,却是非此不能修行,甚至如果不是东华剑这般,从旧日宇宙带来,根底不沾染本方宇宙因果的灵宝,也无法将精纯灵气从如今的道韵灵气纠缠的状态中萃取出来,恢复到上古时人人都可以吸纳修炼的状态。

对知道底细的人来看,《青华秘闻》固然有种种缺憾,但也是阮慈唯一的进身之阶,这部功法是非修不可的,而且因为琅嬛周天如今的境况,阮慈只能通过东华剑来汲取灵气修行,一旦东华剑离身,便会如同谢燕还所说的一般,一身修为付诸东流,就算不是当即就死,但活下去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久。

这种性命交修的法宝,对修士来说就是另一个自己,寻常修士的内景天地都在自己体内,唯独器修、剑修的内景天地,是在自己和本命法宝、本命飞剑之间虚实转换。只要心神联系尚在,肉身受伤时,内景天地在法宝中化现,法宝受损时,内景天地便在自身之中化现,此法在斗法中妙用无穷,但一旦法宝被夺,那一丝联系完全断去,内景天地也会碎裂两半,受伤极是惨重,就算不是当时就死,道途也将从此断绝,对阮慈来说,要更进一步,没了东华剑,她也就不能汲取灵气,将会无从供养元神,会死得和《天舟渡》里所说,误入绝灵之地的修士一般惨烈。

“难怪谢姐姐说,将来不论我怎么做,她都已经原谅了我……”

六年阅历,已不再是昔日那懵懂幼童,阮慈此时已知道自己当时做出的承诺,有多么的不可思议,毕竟她若能活到谢燕还回来的时候,至少也是金丹修士了,修士之能、修士之乐,都远非凡人所能想象,凡人阮慈的承诺,或许会成为仙人阮慈的枷锁。便别说仙人阮慈,便是如今,介于仙凡之间的阮慈,让她来说,若是能活,她当然也是不想死的。

《阴君意还丹歌注》,这本意修功法,此时便现出了它的妙用来。阮慈并非转世大能,也没有什么宝药,什么前世记忆,却偏偏梦中上了北胡洲烈阳宗修士常春风的身,将他脑中记忆,全都窃为己有,把他体内那点粗浅的炼气修行,也记得清清楚楚——或者甚至不能用‘记忆’来形容,在梦中,她就是常春风,常春风的修为就是她的修为,阮慈是完全知道炼气四层的修士是怎样一种感觉的。若是先行修炼《阴君意还丹歌注》,那么,她就不必把《青华秘闻》作为主修,辅修其中诸多法门便可,将来便是把东华剑还给谢燕还,她的内景天地也不会碎裂,只要再找到一块能够精纯灵气的异宝,照旧可以修炼下去,最多是此后功行无法寸进,但好歹也不会丢了性命。

不过,此道迷雾重重,而且如常春风这般的奇梦六年来也就这么一次,若是之后再也不曾做类似的奇梦,阮慈在意修一道的功行将注定只能停滞在炼气期中,因为真修一路,从炼气期到筑基期,从筑基期到金丹期,再从金丹期到元婴期,每一步突破,都必须伴有奇物、奇气相助,而在琅嬛周天,这些器物之中全都含有道韵,运用道韵接引,是不可避免的环节,她不能感应道韵,便无法破境,想要破境,只能仰仗意修功法,还有那虚无缥缈,不知来由的奇梦!

饶是阮慈已经历不少风波,此时依旧蹙眉良久,无法决断,更不知该和谁商量,此时她方才明白柳寄子所说的话——天下之大,如今她能绝对信任的人,也只有不知在紫精山何处做她替身的阮容,还有正在忘忧寺做沙弥的阮谦了。

但这二人的修为也不会高过她多少,阮慈实则仍是孤立无援,她一介凡人,连判断旁人说辞真假的本领都没有,上清门中,又不知有多少人和谢燕还交情深厚,想要拨弄她的前路,为谢燕还回归伏笔。阮慈若要意修,不但不知该找谁护法指点,甚至连任何人都不便透露——也许像她这样的凡人,也有别的办法修道呢?也许她只知道器修一道,是因为有人希望她为谢燕还温养东华剑,令其威能更上一层楼,便于她回到琅嬛周天后掌管呢?

思前想后,阮慈也知道此事在此时,不会有什么正确的决定,盖因此局干系太大,而她又实在太过弱小。她想穿了这一点,反而轻松多了,暗想道,“既然怎么做都不知是对是错,那就管他娘的,我只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非一个死字,我又怕它什么?”

想到这里,索性更不等待,仗着那意修之法极是简便,当即在屋内盘膝而坐,暗道,“我等了四年多,终于等到这一日,也让我知道我想得对不对,这法子能不能在我身上管用。”

便排空思绪,沉淀心情,默念心法,“龙居震位当其入,虎数元生在一宫,天上月圆,人神遍体,日月有时,逆运阴阳,太一有君,在心景中,谁能得见,不可度量,玉池水满,灌入丹田……”

恍恍惚惚之间,只见意识深处似乎真浮起一尊太一君主,启眸下视,不怒而威,阮慈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忽觉双目刺痛,仿佛回到常春风那一梦的最后一幕,只见天外那颗飞星越来越大,占满眼帘,她被吸入那大星之中,转眼便没了意识。

第39章 故剑情深

灵为何物?

灵为遍布宇宙的细微意识,在虚实有无之间,受三千大道统辖,受创世道祖激发,无垠宇宙之中,无一处、无一物无灵,灵为创世道祖之道韵所在,道果自旧日宇宙成熟脱落,道祖持东华青君剑点破清浊,一剑所过,道韵激扬,由是万物生。

万物仰青君而生,东华青君剑借此契机生出剑灵,剑灵感创世而孕,与本方宇宙一切生机互为感应,青君生而掌道,乃是本方宇宙第一位道祖。

青君之后,先天五太逐一成熟,宇宙诸大天之中,生灵感奋,开辟道途,阴阳五行道祖讲道百万年,留下道统传承,飘然而去。青君亦在青华万物天立下山门,写下《青华超脱录》,以备未来超脱之途。

混沌无历日、洪荒不知年,自五行道祖归隐之后,本方宇宙不知经历多少劫运,有多少道祖合道,多少道祖陨落,宇宙始创,一切变化只在须臾之间,众真谋划大道,个个昂扬向前,更又诸多先天灵宝现世,各领一段风骚。唯青君乃是第一位道祖,地位超然,只在青华万物天讲道说法,推演己身超脱之道。须知,青君乃是本方宇宙第一位道祖,和本方宇宙联系最为紧密,想要超脱,也最为艰难。

然则,道祖无所不能,宇宙之中,无物不及,便是全心推演超脱,宇宙万物,亦是无一能超脱于青君意识之外,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宇宙万物变化,青君了然于心,就仿佛有无数青君,又归于一,宇宙之中无时无刻有物生发,与青君而言,便是无时无刻启眸凝视世间万物,青君即是道,道即是青君,此正为本方宇宙天然道理之一。

对青君而言,自其诞生时起,便已执掌大道,与宇宙融化为一,这对青君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对其余生灵,却是极为玄妙异样的感受,然而青君的烦恼,却也是其余生灵所意想不到,其生为大道,高踞所有生灵修行的终点,虽然无处不在,注视着千万大天生灭,却是难以想象宇宙之中,遍如微尘的小小生灵,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一日,青华万物天重开道场,遍布无数大天的下宗别院,俱是遣出门下弟子,前来听道,青君自台前化现,甫一落座,便见灵花乱坠,众弟子无不陶陶似醉,此乃道祖灵韵,众弟子修行生之大道,每近青君,如饮佳醪,更是亲近服膺之至,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

青君启唇之前,清丽妙目流盼,忽然望向身侧水镜,芙蓉靥面,说道,“咦,又有一个来自未来的小朋友。”

这一眼仿佛看到阮慈心里,又仿佛是那太一君主垂头一瞥,也像是无穷剑光在周天上方所化那枚大星,青君无处不在,所有这些注视,都是她的化身,她透过阮慈,化为阮慈眼中的万物,在这一刻似乎看到了将来,也看到了阮慈发间的东华残剑。

“啊。”

青君带笑而叹,笑声悠远绕耳,“原来是东华故剑风月——”

却原来,软红尘土、瞑烟风紧,乃是东华故路久恋,无数元会之后,犹来相见。

阮慈睁开双眼,只觉心跳如鼓,方才经历一切,犹在眼前,青君身为道祖的感受,依旧极为清楚,却又不像是身入常春风时那般实在长久,尤其是对道的感悟,又是清楚又是虚无,仿佛是介于有无之间,犹如残梦一般,只能说那感受确然有过,留下的痕迹也极清晰,但究竟都梦了什么,也许只能等再回此故梦之中,方能寻见。

她调息良久,方才渐渐气平,从那无以名状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再来检视自身时,只见丹田上方,一处小小玉池,默催心念,与东华剑一经勾连,便感到精纯灵力丝丝缕缕,逸入经脉之中,被经脉如饥似渴一般吸得干干净净,却是不知不觉间,已开脉辟池,正式步入道途,有了炼气四层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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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气期修士,若论战力,也就和武林高手相差仿佛,但并不是说二者就无法辨别,便如同阮慈,在得到天命云子之前,虽然身手敏捷,也能做到许多常人做不到的事,但坛城众人都把她当成武林高手而非修士,便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开脉辟池,灵力入体,照旧溢出,这和真修开脉后的景象是迥然不同的。

真修开脉,有时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就比如阮谦,在宋国那样的断灵之地也能自行开脉,也真可说是一时俊杰了。他这样的开脉,耗时便很长久,因为宋国灵气失衡,对人体其实很是危险,宋人代代服玉食稻,外出持符,这才能在大阵中生活下来,大概也因为如此,七百年来,对灵气天然可以忍耐调理,也更能吸纳灵气,所以阮谦虽然只是持符,但却借由持符中必然的清心静气、感悟自然这一环,感受灵气道韵,纳入己身缓缓滋润经脉,已是打通了经脉中的不少关节,灵气入体之后,不是照旧逸散,而是显著被炼化不少,所以当日柳寄子才说他已经自行开脉,他是金丹修士,宋国又无人修行,在厚土神光之侧,灵气的轻微变化也是瞒不过他的。

这等开脉,多见于凡人偶然遇合仙缘,出自本能吸纳灵力,打通经脉,再铸就内景天地,在炼气阶段,内景天地通常是一泓玉池,法力化为玉液,所以也叫丹田玉池,玉池水满,便可尝试筑基。若是阮谦一生不离宋国,也不修持功法,只靠那本《清静经》,恐怕一辈子都修不满玉池,便是修满了,也是垂垂老矣,错过了修行的最好时光。

如今修真界中更常见的开脉方式,便是由护法出手,备好三样灵物,以灵物为引,导引灵力走过经脉,将经脉中拥堵滞涩之处,一一探明,修士在护法护持之下,开辟玉池,如此玉池初辟而方圆更大,要比原本那般,全凭自身开脉,慢慢拓展玉池,要来得更便给些。是以今日冯执事便有问阮慈是否找好了开脉护法,这护法的功行,对修士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不说别的,便说这玉池大小,便多数是要靠护法来为修士参详。

若说筑基期所筑道基,决定了修士将来的限度,那么炼气期这一泓玉池水,便是将来炼就道基时的资粮,修士练就道基要一鼓作气,将玉池水和筑基时要用的三样外药相和,犹如以水和泥,自身神意便是泥瓦匠,将道基一层层垒上,不论是灵力池水、三样外药,又或是自身神意,哪一样先行枯竭,道基便会停留在哪一层。因此这玉池大小,也就决定了将来道基的厚度,道基厚度,又决定了未来所能达到的上限。称量玉池大小,也是炼气期修士中互相比较的一个要点。

虽然玉池阔大,将来资粮就足,但也不是越大越好,毕竟筑基的先决条件乃是玉池水满,对于那等资质不高,灵力炼化不快的修士来说,给他如海玉池,他到死都填不满,这是害了他。而对于那些天赋出众的修士来说,玉池开辟太浅,在炼气期中又要花费大量时间自行拓宽,因此玉池深浅,要量才而定,更要在适当时候引导修士停下脚步,又或是助他一臂之力,虽然是凡人开脉,但也非得是金丹修士,才能胜任不可。

自然,若是能得洞天修士护持开脉,老祖一眼之下,才具皆知,一指而过,当即开脉,那便又是一番体会了。此中讲究之处甚多,因是修道第一步,而且人人皆知,《天舟渡》中对此也多有讲述指点,阮慈在均平府中好奇看过许多,对开脉时会遇到的种种幻觉都记得清楚,没想到轮到自己时,却是一梦之间,悄然成就,丹田上玉池幽深,已经蓄了一泓清水,不但开脉成功,而且实实在在是有了浅浅修为——若按北胡洲散宗的说法,是已经炼气四层。

虽然她的修为,是以常春风为基础意修而来,但此时体内玉池,却又要比常春风大了数倍,常春风的玉池比较起来,像一口小缸,而阮慈丹田上方,却是出现了一亩小湖,占地里许,水满了三四分,意识沉浸其中,便犹如身处汪洋大海,还能感受到灵力自东华剑由冥冥中传递而来,延绵不绝,精纯无比,一进经脉,便全汇入玉池之中,毫无滞涩,更不会有丝毫流露,这便是低阶修士们常说的‘无漏金身’。

阮慈打坐有顷,仔细探索体内变化,心中也是暗自咋舌,按她所观典籍,修士在炼气期主要还是弥补肉身缺失,将所有经脉打通,如此一来,灵力入体才不会逸散阻塞,可以全数汇入玉池之中。但在她而言,内外混为一体,肉身毫无瑕疵,也不知是先人七百年来采精食气的积累,还是剑意淬体自然排除杂质,一般弟子还需要将灵力自灵气中鉴别采摄而出,而东华剑采集灵气,又是鲸吞虹吸,往她这里送来时精纯无比,这灵力化水的速度,竟只在于她有多少时间修行,以及和东华剑的联系是否更加紧密,那一丝冥冥中的牵引若是更加茁壮,东华剑向她输送灵气的速度也就越快,她的修为竟似乎能无限增长下去,直到玉池水满,将要破境筑基的那一刻,才对外物有所需求。

如何通过东华剑反补自身,阮慈看过《青华秘闻》已是心中有数,催起念头,将功法运行数个周天也不觉疲倦,她困于凡境六年,不到上清门内,不敢尝试意修,此时初战告捷,自然喜滋滋地大是新鲜,接连搬运了十二个大周天,见那玉池水浅浅地涨了微不可见的一丝,心中估算了一番,有了个数——若是没日没夜,一刻也不停歇的修行,大约十年能将玉池填满,若是每次修行三个时辰,也就是二十年的功夫。

二十年筑基,这在众修士之中算是不快不慢,不过炼气期修行也并非是越快越好,玉池深浅、道基厚薄才是关窍,在阮慈而言,自身修行也不是最紧要的,法力深浅,无非是运法、斗法时是否得用而已,既然走了意修一道,那还是要设法弄清楚,自己怎会在梦中上了常春风的身,又该如何复现这一情景,可以梦入更高修为的修士身中。

阮慈收功起身时,还以为自己会和《天舟渡》中所说一样,初次运功之后,体内排出积毒,将会污秽不堪,却不料体肤毫无异状,再一看时间,不过第二日中午,距离修行《阴君歌注》,才堪堪过了六个时辰。

一夜开脉,无人护法,这话说出去任谁都要引以为异,不过阮慈并不惊慌,上清门门规虽然森严,但在门内对弟子的管束却十分松弛,她独居一府,四仆均是凡人,哪看得出她开脉与否,过上十天半个月,往那冯执事处走动时,说道一番,就说紫虚洞照天已有师长暗中过来,护持开脉,也就罢了。

又想到自己这一睡便是七八个时辰,几个仆人定是等得有几分惶恐,也不由暗笑自己性急,居然不及布置便躁然行功,又因此想起自己在七星小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回望掌门一眼。反省了好一番,也知道自己行事究竟还是有几分轻狂。

转念一想,又旋释然,暗道,“道理我都懂的,就是懒得改,我就是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不改那也就不改好了。”

便走出寝房,敲响铜钟,唤来四个仆从,安顿起了日常起居诸事。

第40章 洞府内事

像阮慈这般的外门弟子,行动极为自由,如无什么亲友在门内惦记,就是死了也许都不会有人知道,便是修为再无寸进,不曾开脉,也可以这般逍遥一生,直至寿尽,也不会有人前来过问。横竖宗门家大业大,每月供给外门弟子的月奉,不过是小小开销,只要阮慈的名字尚未从名册上注销,那么每个月都自然会有月奉送到,至于其余,全凭自身,是一心修道也好,逍遥度日也罢,宗门绝不过问,只是每月灵玉照数拨给,袍服菜肉不曾断绝,若是服侍仆从,因故身亡,也照旧给你补足了四个,直到拜师时插下的那三炷神香熄灭,这才有人勾销名字,将余下遗物收敛,算是全了这一番师门的情谊。

也是因此,弟子品行,对仆从来说极是要紧,这些美姬力士,原本在山下九国也是有根基的人家,若非如此,连列名待选都办不到。但一俟进山,休论前程,便是性命都由不得自主,若是遇到那些阴鸷暴戾之人,动辄打杀仆从,那真是死了都无处诉冤,灵谷峰等闲也不愿出头,就只等着一批一批往里填人进去罢了。便是遇到了性格温良的弟子,自己如混得不得意,自然也谈不上照拂手下,赐下丹药开脉修行云云。如绿绮这般,不但踏上仙途,还能进宗门有所职司的仆从,运道已是好得无以复加,大多数仆从,最终都归于平淡,能在寿尽以前开脉修行,比山下多活个上百年,已是不错的结果了。

上清门在中央洲盘踞数个元会,山下九国对此怎有不知?明知仆从际遇,仍能放下人间富贵,入山服役,这些仆从个个也都自有一番心气能耐。阮慈和四人谈了几句,也未令他们改名换姓,只是各取姓氏,笑道,“以后就叫你们张姬、栗姬,何僮、李僮吧。”

四人对她这主人自然极力奉承,闻言跪下称谢,阮慈道,“不必如此。”

她本想说,若不是因缘聚合,其实我出身还不如你们富贵。但如今宗内有些人以为她是南株洲豪门之后,这话就不便说了,再者明知仙缘造化就是比拼一个运气,这四人资质也不差给许多恩宗、平宗弟子,又何必说出来刺心?

还是将话吞进肚里,叹道,“我是初来乍到,在此处一个亲眷没有,便是得到紫虚洞照天些许照拂,但身在外门,也不便事事仰询,否则反而不美。你们先将这门中弟子的一些忌讳说给我听,也免得无意触犯了什么奢遮人物,这还没修行呢,在门中就多了仇人。”

她的前程和四人息息相关,四仆万万没有害她的道理,也要比别人更盼着她上进,听主人亲口承认和紫虚洞照天有关,都是喜上眉梢,栗姬道,“小姐大可宽心,门中每进新人,也并非个个都能拜在洞天门下,您得王真人青眼,这一辈修士,还有谁敢和您为难呢?”

阮慈选人时,也是下了功夫,没有择选皇室近亲——这些近亲如果没有特殊事由,不会上山服役,心中大概都有些故事在,想要仗势衣锦还乡时去办,若是金丹、元婴,也不在乎这些,说收便收了,对阮慈来说,对方拜在她门下,固然大失所望,她要这些人也是无用。

她选的都是九国二品、三品人家,将门候门之后。对这些人家来说,若是不能继承家业,上山服役也是不错的归宿,想来代代都有人设法入门当差,服役期满长寿归来,再娶妻生子,传承血脉,可以说是家传做得熟了,人脉自然广博,而且入门之前,也会极力打听许多忌讳,正合阮慈如今使用。果然一听她这么问,便是七嘴八舌,将门中炼气弟子的生活,说了个清清楚楚。

不论是真修还是杂修,修者拜入山门,并无束脩,宗门还发给月供,这般的好事当然不可能长久,宗门弟子有了一定修为,就要领宗门的差使。比如当时陈余子、柳寄子便是奉命在宋国镇守,两人应该是轮番替班,在宋国内驻守便不能修行,某种程度上也是耽误用功,想来这个差使,凌霄门肯定也是有给予相当补偿的。

寻常宗门,入门之后便有差使可做,有些差使专为磨练弟子而设,还有月考、年考,乃至甲子大考、宗门大比、各宗群英小会等等,无非是为了磨练俊才,让出众弟子脱颖而出。而像上清门这般盛宗,规矩和茂宗便是不同,炼气弟子,按例是不派差的,到得筑基之后,才有差遣派下,但考核也只是百年一次,甚至时常缺考,盖因宗门之中全是俊才,并无庸人窃据高位,不事生产之忧。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上清门弟子便可优哉游哉,在宗门中潜修到元婴,甚至是直入洞天,本宗子弟在炼气期中,折损的人数也不比别的宗门更少,甚至还要更多,便是因为上清门还有一个规矩,修士破境所需外药,门中绝不供给,弟子必须自己寻来,总之,门中考核也好,扑买也罢,只要是门内主办,就绝不会出现破境外药的踪影。

琅嬛周天,修士破境多数都需要宝材外药调和,就比如开脉、筑基,开脉按例是需要三种灵物作为引子,筑基也需要三种,到了凝结金丹,外药数量便更多也更是珍稀,这破境外药,种类繁多,品质也是高下不一,产地天南海北,而且一个修士所需外药并不一定,要按功法和自身体质来寻,若是运气不好,一个炼气修士,破境时需要一味产自南株洲,又只能保鲜几年的外药,按上清门的规矩,只能设法在中央洲先行搜求,或是自己央求宗门长辈修士出面,再寻不到的话,也只能自己搭船去南株洲撞机缘了。

阮慈曾听董双成说过,太白剑宗的规矩是筑基之后,结丹之前,都要去十大绝地历练一番,想来这也是诸宗磨砺弟子的办法,以上清门的能耐,若是愿意,天下外药有什么集不齐的?这么做自然是给弟子们加上一道绳索,这般弟子便不能只知修行,一味堆叠法力,遇到事情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若想求长辈赐下,便要巴结师长,设法使自己为人看重,若想要重金搜求,便要设法货殖牟利,赚取身家,若是想自己寻访,那就免不得踏破铁鞋,游历山河遍经险境,不知要经历多少争斗,多少人心险恶。这么做,又要比什么宗门大比有用多了,只是更耗费时间,而且人才折损也要比宗门大比更多些罢了。

不过,上清门是天下盛宗,只有求着拜师不得其门而入的,没有收不到徒的,人才这点折耗自然不看在眼内,是以对弟子的修为根本不做要求,不加考核,只在这一关来磨砺道心,将来成就高低,全在弟子自为。于弟子这里,虽然筑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水到渠成,但拜入门中,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战战兢兢,只稍微熟悉几日,便要开始为搜求外药做准备了。

“好叫小姐得知,其实我们九国这些仆从,之所以为众郎君娘子信重,也是有此处干系在内。”栗姬言辞便给,不觉便由她来解释,“听家中长上谈起,宗门弟子多数不愿事事劳烦长辈,便是洞天真人血脉,也有许多从炼气期起便自行搜求外药的。毕竟人情得来不易,为小事抛费了也可惜。我们九国之中,也颇有灵境险地,正出产不少外药,门中自己并不收集,都是山门外的商行进来收买,他们能买,也能卖,几万年来做熟了的生意,颇是可信。小姐所需外药,若是九国内能寻到,也是便宜,有些偏僻难寻之物,可以先传话托问,若有便先买下来再说。”

阮慈听得也是有趣,不禁笑道,“可我没有灵钱,又该怎么办呢?上好的外药,一定不便宜的。”

栗姬掩唇笑道,“便先赊欠着,也是无妨,若是实在不便通融,我等家中也薄有资财,自当倾力相助,待小姐筑基之后,出门行走,又还有什么灵钱是赚不回来的呢?”

阮慈虽然看着幼小,但并非无知幼儿,在坛城佣工两年,也见过不少套路,闻言心领神会,知道自己若是点头,将来自有些买卖上门,有许多是借重她这上清门弟子的身份才好做。至于这些买卖背后有没有藏着圈套,那就要看运气了,多数来说,应当是些做也无妨,不做也无妨的小生意,横竖看这中央洲陆,修士地位远胜凡人许多,上清门弟子更是站在修士之中的顶端,能撼动其身份的人并不太多。而栗姬等人,乃至他们背后的家门,也可从中取利,甚至所得也许还要比她更多。

话虽如此,但对阮慈来说,所有外药因有道韵,吃倒也可以吃,但吃下不会发生任何作用,所有不能用东华剑汲取灵气的宝材外药,对她都是无用,是以也就当故事这么一听,听了也不答应,也不回绝,只问起旁事,得知众人今早已在灵田中栽下稻种,又养了两只冯执事遣人送来的小鸟儿,便道,“这灵田平时需要几人耕种?”

问得平日里两人耕种便可,便让两个男仆种地,两名侍女给他们洗衣做饭,打扫庭除,无事不要常来主屋,她时不时要去外头修炼,或许也要去紫虚洞照天开脉,若是不见,也不用惊慌寻找云云。

这四人本就是过来照看起居、打扫屋舍的,这些都是本职工作,且也知道阮慈如今得了功法,最紧要就是开脉修行,否则连灵谷峰清风乱书堂的课程都没有必要参加,因此都领命退下。回屋途中,何僮对栗姬道,“栗姬,你太心急了些,小姐还未开脉,便说起筑基外药,如此操切,恐怕反而不美。”

栗姬不以为然,笑道,“我说的可有虚假?不都全是实话?我们本来家世不如人,若是本地弟子,怎么也不挑我们,只能在此处混上几年,灰溜溜地回去。是小姐慧眼识珠,挑中我们四人,哪有不万死报效的?我是全为小姐打算,小姐也自然能明白我的忠心。”

言下之意,隐隐是以四人首领自许,又疑心何僮是在和她争权,何僮摇头不和她争辩,自去取农具去了。

阮慈这里,她修道之后耳聪目明,其实也听到几分僮仆争辩,不过这些口舌之争,并不放在心上,见四人都退了下去,从包袱里取出未吃完的灵兽肉脯,嚼了几片,略得饱腹,便换下道袍,穿了一身短打,又将灵华玉璧取出挂在胸前,佩上一柄长剑,决定做一件略有些作死的事——到后山游幸(说是打猎也可以)上一番。

第41章 林中杀蚌

紫精山野林不可深入,甚至一旦离开自己洞府所在阵法,便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这是冯执事送她来的路上说过数遍的,她是灵谷峰执事,灵谷峰平时照看所有外门弟子,冯执事自然要把话说得清楚,阮慈再不听话那也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死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但在阮慈来说,她却也有自己不得不进林子的理由——她不进林子,去哪里找饭辙?

说来也是可怜,阮慈这辈子没有正经吃过一顿凡人饭食,在宋国时煮玉食稻,出了宋国便吃不得寻常米肉,一开始靠王盼盼为她打猎,王盼盼到底是只猫,管杀不管做,灵兽肉若没有特殊办法,数日间灵气便全数散逸,王盼盼也不知道如何将兽肉制成肉脯,隔上十天半个月杀一头妖兽,她和阮慈分而食之,阮慈实在饿得不行了,王盼盼再去狩猎,还要抱怨个半天。后来炼化东华剑之后,阮慈身手上了个台阶,王盼盼便让她自己打猎,有时甚至会把她引到筑基期妖兽的地盘,让她和妖兽对峙,周旋一番,直到支持不住了,再出面扑杀,两人因此还屡屡口角,因为阮慈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却还很是任性,凡看到可爱温顺,并不侵略凡人村落的妖兽,她都舍不得杀,只杀那些丑陋血腥,望着就令人不喜的狼妖、野猪妖和虎妖一类。

妖兽各分地盘,也不是排成队等他们来挑战,往坛城这一路走,一样是十几天吃上一两顿,等到了坛城,更是可怜,坛城周围哪有什么野生妖兽,所有兽肉都是明码标价,有钱就能买来享用,阮慈一个小伙计,哪有灵钱,要不是王盼盼常叫她过去,给她些肉脯,阮慈真要饿死在坛城了。

她虽然可以几日不食,但终究没有完全辟谷,最好五六天总要放量吃上一顿,如今步入炼气期,食量反而比之前变得更大——炼气期的修士本来就不辟谷,还要尽量多吃灵食,蕴养身体本源,体质好了,耗用更大,吃得也就更多,吃得少那就要多打坐,通过炼化灵气的办法来滋补己身。

阮慈这里,灵气炼化速度并不取决于禀赋,而是在于她和东华剑的联系,那一丝联系越发粗壮,传递灵气也就越快,如今这传来的灵气,并未充足到能让她辟谷的程度。就算不是她这么特殊的情况,一般弟子要精进修行,其实上清门送来的月奉怎么也是不够用的,这其中的差额该怎么补足,也就看众弟子们各显神通了。

对阮慈来说,她可以向紫虚洞照天求援,洞天真人打赏些灵食不在话下,便是元婴真人也能养得起她,阮慈在均平府那几年真没饿过肚子,灵食全是随便取用,吃到饱为止,也没见琳姬心疼什么,反而变着花样地给她送。只是她下船时琳姬并未馈赠她粮食储备,从天舟下来,登上一气云帆之后,四五日至今,也没人给她送灵食,只有余下半盘肉脯,是她在天舟上没吃完,带来的最后一点余粮。

修士一旦步入道途,耳聪目明、思维便给,纵有疏漏,这几日也该想起来了,更何况王盼盼还在琳姬那里养着,忘是忘不了的,要送,也该送来了,不送便说明均平府是不打算送了,阮慈倒也不责怪他们,她又不是均平府弟子,一个外门弟子,本就该自管自吃,均平府不送,那她就自己去捕,不就行了?

至于后山会不会有什么险境,这一点却并不担心,上清门不会管普通弟子的死活,而阮慈并不普通,她自知于此,既得益于此也受累于此,如今更准备凭借这一点肆意一些,横竖她才十多岁,那些几千岁几万岁的老妖怪,想来也不好意思和她计较什么。

大概是自小便处在宋国大阵之中,久被拘束,阮慈生平最不喜被拘束,在均平府的几年,实在是闷得够了,从天舟下来,连番盛宴,阮慈半点也没有陶醉——若她是看热闹的人,一定津津有味,可她是被看热闹的那一个,便只觉得周身缠满蛛丝,动一动就箍得更紧一些,柳寄子当时那句话,她算是明白了,半点都没有说错,得了东华剑,她可以做到许多以前做不到的事,但也有许多不想做的事,是非做不可。

人性便是如此,不惜福而常怀怨望,借她剑的谢燕还已经去天外了,对别人她也没必要感激,自然觉得众人的试探、敲打和欲求,都纠缠在东华剑上,使人烦闷。阮慈躁郁之情在七星小筑内达到极限,甚至比老丈把她困在棋局之中还更不快,此时走在山林里,情绪已经渐平,平心而论,紫精山灵气浓郁,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景色处处奇绝,也是她生平未见之美景。

阮慈哼着歌儿,也先不急着打猎,尽情赏玩山景,只觉心胸大畅,又玩心大起,脱掉靴子,跳到一条小溪之中,追逐溪鱼,将水踩的哗哗乱响,碎玉泼晶般,裹着笑声四处溅开,如此胡闹了一番,又自叹道,“若是盼盼在我身旁就好了,它一定要骂我的,这只猫很会扫兴,但少了它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陈均要将王盼盼留下,怕是顾虑到王真人的态度,王真人自然不会杀了阮慈,但可能对谢燕还曾经的爱宠下手,阮慈是体谅得这点的,只是不知自己在洞天真人门下,什么时候能把王盼盼给接回来。王盼盼不在身边,她修行《阴君歌注》固然方便,但也觉得很是孤单,纵然王盼盼在侧,她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人,但这终究是两种孤单,如今这孤单,要更孤单一些。

胡闹得够了,她把手指间弹动不休的小鱼儿扔进溪中——但凡好抓的,都不是灵兽,这小鱼呆呆的,一抓一个准,只是寻常鱼儿罢了,最多因常年处在紫精山里,鱼肉要比凡间更细腻几分,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寿,阮慈却还是吃不得,这种肉食,在她口中发苦发涩,当即便要吐出来。

此处还是后山浅处,距离阮慈洞府不远,按常理也不会有什么高阶妖兽,阮慈运起灵气,将足上水汽蒸发,穿上鞋袜,先想道,“我应该学一些符法,也不知如今能不能学会,否则依旧很是不便。在宋国时大家都用的避尘符,可保周身清净无垢,现在就大有用处。”

想到自己修道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运使灵力竟然是在蒸脚,又觉得很是滑稽,禁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还好盼盼不在旁边,不然,一百年放不过这事儿。”

正这样说着,只听远处一声轻叫,仿佛小猫咪呜之声,阮慈奇道,“盼盼?”

往声音来处望去,却只见草叶轻动,往远处蹿走,阮慈发足追了过去,口中不断叫道,“盼盼,停一停,等等我呀!”

只见林间一只猫影,蹿得很快,沿着溪边往上游跑去,阮慈直追在后头,这溪水尽头,乃是一处小潭,上有短瀑注入,溅起水花,在空中散出七色小虹,颇是可爱,阮慈追着猫儿一路跑到此处,笑道,“抓住你啦!”

草丛中那小猫往前一扑,钻入瀑布,阮慈跟着往前抓去,跃到空中时,手腕一反,却是将一柄长剑刺出,自己反身一跃,笑道,“有意思,原来是一个大河蚌。”

只见潭口冒出一蓬七彩烟雾,那小潭、山壁和短瀑都在烟雾中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巨蚌,张开了蚌壳,大如山壁,横亘在小溪上方,小潭便是它的蚌肉,这河蚌里头并排站上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此时蚌壳往下欲拢,却被一根长剑卡住,剑尖还钉住了河蚌斧足,这斧足生得很是细长,在草地上扭动不休,想来便是刚才的那只‘盼盼’了。

“灵性十足。”阮慈笑道,“你听我惦念我养的小猫,便能幻化成猫影,引我追了两里,想来已是快筑基了吧?”

她从前推断修为,主要凭借自己的直觉,能打得过的就是炼气期,打不过得大概已筑基了。但此时又觉得不对,当时她还没开脉,只凭身手而已,如今有了灵力,修为当可更进一层,便是筑基期妖兽,若是攻伐手段匮乏,在她心里大概也是能打得过的。毕竟这斗法之能,和修为境界并非完全画上等号,如果光是有境界便有用,众修士也不必苦苦开拓玉池,培养神念,以便高筑道基了。

谢燕还曾对阮慈说过,眼识不能乱开,若是窥视修为更盛的前辈,灵识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阮慈牢记她的叮嘱,平时很少开眼瞎看。此时刺伤河蚌,看看倒是无妨,便打开眼识看去,只见蚌壳顶上气如高台,分了五层,底部夯实如真,头上两层却有些虚幻,不由笑道,“还真是筑基了?台高五层,三实二虚,也不怎么样。”

这望气分品的知识,也是《天舟渡》上教的,阮慈见那大蚌斧足仍是乱动,显然生机满溢,也是垂涎欲滴,喃喃道,“这么灵性,一定很好吃,该怎么做你好呢?唔,我实在应该问冯姐姐要个会做饭的厨子来的。”

她搓着手,一副见猎心喜的样子,那河蚌急剧收缩,显是极为恐惧,不过阮慈并不同情它,若不是她有东华剑在身,镇定神智,所有外念都无法侵入识海,恐怕真会投入巨蚌口中,蚌壳一拢,做了腹中餐。她眼下是在想该怎么把这巨蚌运回去才好,宗门虽然也会配发乾坤囊和些许法器,但也得开脉之后去灵谷峰找管事登记造册,才能领取。

在均平府,琳姬虽然待她好,却没送什么法器,阮慈手里只有几把在正气商行得的剑,材质倒颇是不恶,其中一把剑平时可以化作一根短笛,按动机关剑刃便立刻弹出,这在凡间是难得的利器,阮慈也是觉得好玩这才留在手中。她还有一柄剑,是正气商行的打铁师傅送给她的,□□斩断河蚌斧足,叫它行走不得,又蹲下身来,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么大的河蚌绑起来,带回去煮汤喝。

之前猎杀妖兽,王盼盼都在一侧,指点她如何处置,阮慈这还是第一次自己觅食,河蚌还和游鱼野兽不同,一大片软软的肉,足有几人大,一时也不知要害何处,怎么去杀,虽然斩断斧足,但蚌肉收缩不住,显然没有就死,阮慈不禁大感棘手,叉腰站在当地只是沉吟,手指在剑柄上不住敲动,过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拔剑扬手,气机锁定眼前蚌肉,挥剑欲下。

虽然此蚌斧足被斩,蚌壳又被钉住,似乎极是可怜,但怎么也是筑基妖兽,阮慈如此慎重对待并不奇怪,她炼气期未满的修为,要彻底灭杀此蚌其实很是艰难,若是不知要害何处,便须斩碎道基,方可灭杀生机。此时气机锁紧河蚌,便是在寻找道基中最薄弱的那一点,哪管清风吹拂,树叶摇曳,俱都不在心头,以炼气期神识,也只能全力斩出几剑,自是全神贯注,不容有失。

此剑堪堪起手,林间一人便知道机会到了,他匆匆受命、仓促赶来,平日里最称手的法器恰好没带在身边,只得也用一柄法剑,虽然这小慈只是炼气修为,按说昨夜才堪堪开脉,并非是他一合之敌,但修士望敌,并非只看修为,这小慈身周气势,叫这人隐约不敢小视,更惧她为异洲豪门之后,又得洞天真人青眼,只怕有异宝护身,纵然是炼气期大圆满,隐隐能胜过许多平宗筑基修士的修为,也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乘小慈全身心锁定河蚌的这一刻,杀机尽起,玉池水涌,调动全身法力,化为一往无前的一剑,往小慈后心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慈果然毫无防备,空门大开,这一剑转瞬间便刺在她背上,那人还未来得及欣喜,却只觉得剑尖所触,犹如顽石淤泥,剑意在其中滞涩难行,连一寸也刺不进去,更遑论划破肌肤,却是更比许多筑基修士的‘无漏金身’还要强韧。心中刚叫声不好,慌乱中只见小慈扭头一笑,腰侧如遭雷亟,一股巨力袭来,将他踢到林中,他想要乘势逃走,但腰间剧痛,一运气便喷出一口血雾,却是只一脚,便被踢碎了肺腑,已无逃走之力。

但那小慈却并不追来,而是依旧拔剑做戒备之势,那人心中才想,“此女修为不凡,但却没什么阅历,也有些过分小心了,我都这样了,她还不过来。”

他手里还有临死前最后玉石俱焚的一些手段,只等小慈走得近了才好施放,但小慈压根看也不看他一眼,手握宝剑,游目四顾,沉声道,“足下,既然已泄漏气机,何不现身相见?”

此人方才知道,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身后还有另一名修士,修为犹有过之,只怕是在刚刚才泄出了一丝杀意,被小慈发觉,而他若不是被小慈叫破,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当成了一颗问路石!

他一时又气又急,又愧又悔,大叫一声,喷出满天鲜血,却是玉池干涸,气息渐绝,被阮慈这一脚踢死在了当地!

第42章 连克二敌

“这个人,死就死了,叫什么。”

这无名刺客死得如此热闹,阮慈也不禁看去一眼,皱眉嘀咕,“怎么只踢一脚便死在那里了,真不经打。”

于她来说,在宋国往坛城一路上,已击杀过许多妖兽,便是修士,当时宁山塘和她争鱼的黄公子,还有那音含幻术的白衫少女,若是陈均没有救人,从宁山塘往下跌去,也都是要死的。阮慈对这些事是早想得透也看得惯了,不至于因为自己踢死人便心神不安,只是奇怪这人本来受了一脚还没有垂危,怎么自己在那躺了一会儿,又自己吐血死了而已。她仍是戒备着那未露面的筑基修士,开声又道,“既然想杀我,还不出来么?”

空山寂寂,除了那河蚌痛楚收缩发出的喁喁之声,林中仍是悄无声息,并无一丝人迹,但在阮慈感应之中,仍是有一股沉重的‘势’在林中潜伏。她用神看去,只见诸花诸叶都极是明白,但却看不到那修士的灵气,便知道自己修为有限,无法如此直接地将这修士找到,来人应当至少是筑基期修为。

修士眼中,有实更有势,原本阮慈没有修道,只是谢燕还为阮慈开启眼识,她看不到的东西,便不能清楚感应,但如今一俟开脉,五感便立刻清明起来,对她来说,这山林四周,不但地势起伏,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坡,同时在势中也是一处灵气有浓有淡的‘场’,如那河蚌,凡人看来,乃是石崖小瀑,但在阮慈识海之中,却是一个蠕蠕而动的大蚌,眼中所见的猫影,也是弹动不休、蛇行鼠步的一根斧足。她也不知是否所有炼气修士,都能如此观气,又或者是依托东华剑而来的异能,不过,这两个刺客大概是未预料到她有这般本事,阮慈追猫,不但是追河蚌,也是追给他们看的。

那个灵气浅淡些的刺客,如今已是死在那里,从‘场’中感应,灵气消褪,点点灵光从体内散逸出来,更有虚景不断冒出,这在实中丝毫没有征兆,只能从‘势’中观,若是看得够仔细,也许还能看清虚景中的画面,阮慈不由想到刘寅的内景天地,心道,“南株洲那个刘寅,他的内景天地可以化虚为实,将那片天地转化为虚实之间的秘境,这个炼气修士,内景天地也许就是这不断冒出散逸的虚景了。”

虽然虚景之中,也许便含有背后主上的线索,但她此时也不会分神查看,闭目凝神感应,只觉得场中那另一处更浓密的人形光团,在她附近不断游走,随着阮慈气机之变而变,阮慈几番想要锁定气机,找到这光团最薄弱的一点,但都被他迅速避开,同时这人也在寻找她势中的弱点,倘若能锁定阮慈势中薄弱之处,将会毫不犹豫,刺出那夺命一剑——阮慈有种感觉,这一剑,将不会有前头两次交手时那样容易招架,若是刺中薄弱之处,甚至会对她的丹田玉池造成损伤!

自她得剑以来,虽然猎杀过不少妖兽,也曾在筑基期妖兽跟前,感受到将要受伤的危机,但那时受伤的只是体肤,和这种危机却是截然不同,要知道丹田玉池本就是介于虚实之间的东西,若不是损害修士躯体,很难伤到玉池,这刺客竟在周旋之时,便想要斩出那刺入虚实之间的一剑,着实令阮慈大感棘手,她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势转化得更快,将势中薄弱之处掩盖,如此腾挪,对精神实是极大的消耗,不过是片刻光景,她便微皱秀眉,露出了吃力的模样来。

若是凡人来到此地,定会觉得荒谬,小溪一侧躺了一个死人,又有一个劲装少女,在一个大蚌面前,闭着双眼,双脚不断变幻步态,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敌人对峙一般,脸上极为吃力,看着就像是个疯子演着自己心中的戏码,一点也没有武林高手对决时那拳脚齐飞、兔起鹘落的精彩,但在能观气的修士看来,阮慈却已是陷入了极大的凶险之中。

那刺客的势逐渐增强,游走不断,阮慈的势变化已是逐渐缓慢,防守得越发吃力,难以锁定对方的位置,而那修士的势则渐渐上扬,杀意更是浓郁,任谁都能看出,在阮慈势竭的那一刻,刺客的气势也将达到最强,这一剑将会在气机牵引之下,击中阮慈最薄弱的一点,却是避无可避,志在必杀!

阮慈面色逐渐凝重,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她轻咬下唇,素手抚上胸前玉壁,皱眉道,“我知道了,你在地下,你会土遁术,是以我抓不住你。”

山林间依旧寂寂无语,她也还在不断转身防备那游走不停的攻势,自言自语地说,“你以为你在地下,我就奈何不了你么?哼,也许我是拿你没办法,可我难道就没有旁人送的几件法器么?”

说罢,她闭目低喃几声,仿佛念念有词,随后将玉壁一举,只见玉壁逐渐亮起,似有丝丝剑气纠缠其上,犹如雷电般游走跳跃,阮慈哼了一声,道,“我抓不住你,你看它能么?”

玉壁骤然一亮,一丝剑气劈入地中,地下顿时响起隆隆闷响,好像有一条小龙,在地下左冲右突,地面更是忽隆忽陷,只是须臾之间,那地下小龙已离开溪畔,直往山中而去,在场中观势,可见剑光如龙,直追那刺客而去,刺客周折迂回,却又怎敌得过剑光,却是被那剑光咬噬在口中,仰首一嚼,咬成两段,将口中那团虚无光芒嚼吃了几下,满足咽下,这才破土而出,在空中一个周折,又重新冲向玉璧,想要冲入璧中,但怎么也融不进去,索性长吟一声,摇头摆尾,融入玉壁之上,化作了一团龙纹。

阮慈瞧这剑意,只是一丝却竟威势至此,不知如何,忽然想起自己没日没夜炼化剑气的那段时日,识海也不知被这些剑意蹂躏了多少次,不由打了个寒颤,看了看玉壁,有丝古怪地道,“这……这剑气威力竟这么大?”

又将玉壁挂好,缓步走到林边,探头一看,只见那剑光留下一个大洞,洞底躺着一个修士,生死不知,从场中观势,只能见到微弱灵气,刚才剑光所化游龙,吃了这人的道基,虽然没有真的残损肢体,但道途已绝,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跳下大坑,将那人翻了过来,只见他面目平凡,双眼半睁,瞳仁跟着自己微微移动,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个可怜人——我也很可怜,我还要把你们运回去,还有那个蚌。”

人还好说,不等那人回话,阮慈弯腰把他拎起,几个纵跃便到了地表,她从先死的那个炼气期刺客手里取了那柄剑来,转身要先料理了那河蚌,心念一动,却又依旧闭上眼睛,仔细观势,把处处都看了许久,却是什么异样都没有发觉,这才气馁,睁开眼一剑捅到河蚌体内,搅动一番,将贝柱割断,那河蚌毫无反抗之力,就此殒命。

阮慈手里几把长剑,在凡间算是神器,但在修道人眼中远远未入流,否则她刚才也不用对着河蚌犯愁,这把剑虽然只是中等法器,但胜在锋利,阮慈颇是喜欢,拿来分割蚌肉,上上下下忙了好一会,总算是切割停当,正要动身运货,想想心中还有不甘,回头对空地斥道,“还看?再看?!再看,以后总有一天,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才解了些气,转身拉动绳索,将大蚌壳绑缚起来。

阮慈把蚌壳拆成两片,一片装肉,一片装人,装肉那片很快收拾停当,装人时,那厉害些的刺客却还未死,手指微动,抓住阮慈脚腕,低声问,“你……你骗我?”

阮慈道,“你是说我的神意么?”

她装作神意已竭,这才转为势弱,但之后又是祭起玉佩,又是仔细观势,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刺客再傻也知道自己被骗了,见阮慈虽未正面回应,但神态却颇肯定,眼神慢慢黯淡下来,轻声道,“我输了……”

阮慈要走,他手上又是用力,抬头望着阮慈,口唇抖动,勉力问道,“还,还有?”

这自然是见阮慈对空地骂人,因此又惊又疑,看来他也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在旁窥伺,是以又惊又怒,虽然不能动弹,但犹要问个明白,这人倒也是奇怪,自己伏击未成,眼看活不成了,倒也是愿赌服输,但一旦知道还有比他修为更高的人窥伺在后,反而不能接受。

阮慈冷笑道,“当然了,你以为呢?”她身佩东华剑,如今又是周天唯一的剑种,上清门会让她被一个刺客随随便便杀死,那才怪了。

她不欲解释太多,低头看了那刺客一眼,暗想,说不定上个刺客也是这么气死的,这个人可不能就这么气死了。

想着,便从小囊中倒出一粒谢燕还在宋国骗来的丹药,掐了些粉末倒入那刺客口中,倒不是她小气,这丹药是金丹修士恢复法力所用,此人已没了道基,若是整颗药丸服下,当即会被药力烧死。

果然几粒粉末入喉,此人便当即精神了起来,不再是气息奄奄的样子,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阮慈,也不说话,想来是思量着该如何应对阮慈的逼供。阮慈也不理他,将人绑缚好了,两根绳索都拿在手中,随手沿着小溪旁的空地,一路拖曳,走了半个时辰,回到洞府之前。

栗姬、何僮四仆此时都在府中劳作,凡人虽然不能察势,但他们都是九国子民,受灵气滋养,也是耳聪目明,闻声出来查看,俱都是大惊失色,栗姬迎上前颤声道,“小姐,怎么第二天拜师,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说着,张姬已探身试了二人鼻息,吓得瘫坐在地,连声道,“小姐,小姐,这紫精山里,不是弟子,便是门人,敌人是绝无可能透过护山大阵闯进来的,您这是、您这是——”

何僮从门内沉声道,“张姬住嘴!”

他喝住张姬,从门中走出,冲阮慈一拱手,说道,“小姐,张姬虽然胆小,但此话不假,这两人不是门中弟子,背后必有主使。小姐处置之前,还请三思,是否要我等童子去灵谷峰一行?”

他未说紫虚洞照天,乃是因为仆僮之身,不是主人携带,绝不可能进到洞天之中,但灵谷峰的冯执事却和阮慈相谈甚欢,此事可以由她来做主。

阮慈摇头道,“慌什么,这两个人想杀我,就被我杀了,天公地道,有什么可害怕的?”

李僮道,“小姐,但门规严厉——”

阮慈一摆手,不许他们再说下去,不容置疑地道,“现在你们要做两件事——”

她眼神扫过,四个仆从都不由安静下来,听阮慈说道,“第一件事——是最重要的,便是赶紧把这蚌肉拿去烧汤,给我端上来,谁手艺最好谁就去做,快点,我都要饿死了。”

栗姬赶紧起身,跌跌撞撞跑向庖厨,阮慈说,“第二件事,便是去寻两根长杆来,死了的那个,把他绑得高高的,还活着的那个要绑得矮一些,要头下脚上地绑,再找一个盆放在下面——你们四个轮班,在他喉咙上划个口子,也不要深了,也不要浅了,要让他说不出话,但又不要马上就死,就这样慢慢地放血。”

她这要求,离奇又可怖,连端着菜盆匆匆跑回的栗姬都听的站住了脚。阮慈将四个仆人一一看过,把他们的神色都记在心里,也是微微一笑。

她本颜色姝丽,此时一笑,更增艳色,透着那么的天真浪漫、可人意儿,却根本不像是刚杀了两个人的样子,张姬怕得牙齿咯咯相叩,阮慈也和没听见一般,轻言浅笑,望着众仆说道。“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我名字里虽然有个慈字,但却比很多人都要心狠。”

第43章 杀鸡儆猴

主君之意,对仆僮来说不可违逆。四仆虽然明显被阮慈吓到,但仍只能如数照办,栗姬做了汤,发着抖捧到面前来,两个男仆也砍伐洞府周围的林木,削成长杆,将两名刺客在门前挂起,又由何僮下手,割破了第二名刺客的喉咙,将他倒吊着放血,便如同给鸡放血一般。原本的仙家府邸,意境却是已被这两根长杆破坏殆尽了。

阮慈对仙家意境自然一点也不在意,河蚌肉煮后缩小,原本十余人大小的蚌肉,如今只够她吃个两餐,她也不吃独食,叫四仆盛些汤喝,河蚌虽然除了幻术之外没有任何攻伐手段,可说是空有境界,但终究是筑基期妖兽,分饮肉汤,对四仆均有好处,炼气期弟子的仆僮中,少有能享受到这个的。

前一日还未修行,一夜过去,便带回了一只筑基期的妖兽,还有两个刺客修士,四仆对阮慈如今又敬又畏,更不敢违逆她丝毫命令,每两个时辰为一班,轮班到门外去割破伤口——筑基期修士,身体生机已很是强大,虽然道基已被吃掉,但又有金丹期丹药粉末吊住一口气,若是不及时划破伤口,两个时辰就要长起来了。

创口不断长好,又被划破,这自然是痛苦的折磨,但那修士的气管已被划断,双手更被绑缚,除了喉咙中‘咯咯’之声,竟无任何方法可以纾解痛苦,鲜血一滴一滴,沿着颜面发髻倒流下来,污浊不堪、腥气扑鼻,这般流了数盆污血,都由众仆拾掇,如此过了两日,门中漠不关心,毫无动静,而张姬已支撑不住,这一日清早,该她去放血,她拿着匕首走到那人跟前,别开眼不敢看那狼狈血腥的场面,手中匕首欲送不送,将要触到那又结了薄薄血痂的颈间时,突然大哭起来,跪地转身冲大门不断叩首,口中喊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我实在是无心的!”

阮慈得了一顿饱餐,可以数日不再进食,这两日都在洞府内用功,张姬声音传到耳中,她也并不诧异,点头道,“早说不就完了?非得熬这两天。她也害怕,我也不舒服。”便命三仆把张姬带来,就在上房中审问。

张姬本来胆子就小,这两日更是茶饭不思、形容憔悴,一进屋就哭了起来,“小姐明鉴,奴有个叔叔,原本也在山中用事……”

断断续续将事情分说清楚,原来她能列名备选,便是这个叔叔照应,进山之后又处处关照,双方关系自然颇为亲密,那一日她应选进了阮慈府中,来到洞府之后,叔叔也来暗中探视,又细问了不少阮慈之事,张姬都一一说了,又告诉叔叔阮慈自得紫虚洞照天青睐,原是请其放心的意思,不料第二日竟有此变,她本来胆子就小,见有两名刺客来行刺阮慈,便疑神疑鬼,觉得怕是和自己叔叔有关,如此两日下来,精神早已崩溃,终是忍耐不住,只求一个处置。

阮慈问得她叔叔名字叫做张德,又知其在中吕峰一位真人手下办事,颇得宠幸,但张姬却不知那位真人姓名,也是点头不语。张姬砰砰叩首,连道,“我泄漏小姐机密,身死也是应当,但请小姐开恩,饶我家人一命。”

阮慈叹道,“你也是个可怜人,但你家人命运如何,却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