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却想先去酒楼吃上一顿,她难得有了灵钱,便很是大方,主动要请客,孟令月择了一处酒楼,随意点了两个菜,对阮慈道,“早知道师妹对灵食有所偏嗜,刚才留些九婴血肉,令酒楼做去,倒也便宜。”

她分到的宝材刚才也全给张掌柜了,并无遗留。阮慈道,“不妨,我不要吃那九婴蛇做的菜,它长了三张人脸,丑怪得很,我看了就恶心。”

孟令月不由笑道,“慈师妹的小性子,当真可爱得紧,你在师门中一定颇为受宠。”

阮慈在炼气期时,必须服用灵食才能维生,但却不得口福,如今筑基之后,已可辟谷,但对美味的追求留了下来,第一次上馆子吃饭,也很是新鲜,将菜谱翻了又翻,点了两三万灵钱的菜来,孟令月再四拦阻,方才止住。她道,“我哪里受宠了?师父也不怎么疼我,你瞧我第一次出来,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曾叮嘱我。”

其实王真人应该是知道王盼盼会跟来,这才没有嘱咐,阮慈伸了伸舌头,想到这里距离上清门还不是很远,对洞天真人来说,自己依旧是在庭院之中活动,便不敢胡乱编排,又想起说道,“孟师姐,坊市中可有什么出名的灵茶?我恩师喜欢喝茶,我买些回去孝敬他。”

孟令月道,“上清行和宝芝行都有好茶卖,这一带最好的灵茶自然是上清门内出产,一会吃完了,我们两个商行都进去看看。说不准在上清行内还能遇到几张熟面孔。”

阮慈不解其意,孟令月笑道,“上清门弟子也要外出办差,每当这时节,去万蝶谷和恒泽天的弟子也许便会来这里落脚,如能结识一二,将来说不准便是一个依仗,如我们这般,本身也要前去办差的,更想着能结伴而行。因此金波坊市这段时间是极热闹的,左近茂宗弟子都会云集过来,便是上清弟子不来,大家互通有无,也是好的。”

阮慈道,“那李师兄还去绿玉明堂猎杀妖兽?他不用结识上清弟子么?”

孟令月道,“毕竟这都是很难说的事,谁也不知上清弟子性情如何,会否庇护我等,李师兄志存高远,对这些事不是很放在心上,他只相信自己的修为。”

“原来是这般。”

阮慈夹了一口灵食,送入口中,只觉得细软香滑,入口即化,灵力温和滋补,在舌尖漾开,她享受地眯起眼,陶醉了一会儿才道,“那孟师姐你呢?为何也跟着去了?我看你也并非不愿结交盛宗弟子呀。”

孟令月面色又红了起来,她道,“慈师妹看出来了?小莲便是因此事怨我,我也知道,我许多师弟、师妹是希望我在此地等候的。”

阮慈心想,这要看不出来也很难。

她笑了笑,并不接话,孟令月为自己斟了一杯灵酒,啜了一口,道,“其实我也想问问慈师妹,你是盛宗弟子,却又这样早便成了亲,当可有以教我——慈师妹,我想先问问,你修仙问道,是为了什么呢?”

第65章 明澈本真

修仙问道,所为者何?

这一问,阮慈有时也曾思忖,尤其是在山中修行枯燥时,更是时常这般自问,她在炼化东华剑意时,因为局势危急,几乎没有停下歇息的时间,反倒是心无杂念。但在紫精山中,日月长长,年复一年,只是打坐修行,偶然习练符咒法术,足足十年,所见之人不过七个,难免偶然也会暗想,修仙问道,除了将来有一日能了却阮氏灭门因果之外,又是为了什么?

几番思索,自然也有自己的答案,她曾三度穿梭入梦,常春风懵懵懂懂,对此并未细想,修仙不过是他谋生的手段;屈娉婷困于家事,偶尔寻思,却也是浅尝辄止,至于那第五苍,思绪偏激,满脑子急功近利的念头,对他来说,这问题的答案十分明显,修仙问道,自然是为了掌握更大的权力,往更高的境界冲击,至于冲击成功之后,又该做些什么,他却并未想得清楚。

在阮慈看来,第五苍蹂躏仆从,仗势欺人的种种行径,也是因为他未曾明心见性,既然不知道冲击更上一步境界之后,该做什么,破境之后难免茫然。

已是成功了一小步,心中却无满足之感,而前路还有漫漫,面临的是更艰难也更枯燥的修行,第五苍难免有些裹足不前,却不敢将这般思绪外泄,久而久之,便要将那出身世家大族,修为进境甚速的好处,化为看得见的爽快,所以才有私下欺男霸女,种种令人作呕的情态。

修行为何,这大概是每个修士心底都会思忖的问题,也都有自己的答案,又有多少人会把所有思绪据实以告呢?阮慈有幸,能体会到三个修士心中毫无保留的思绪,对这一问也有自己的品读,但她不会在此处全告诉孟令月,也知道孟令月想听的并非是她的真心话,因笑道,“修仙问道,为的自然是自己呀,难道还能为了别人?”

孟令月道,“不错,修仙问道,为的全是自己,便是师尊培养弟子,传承道统,有些为的是将来弟子若能成就道祖,可将这一脉曾经修士从虚数中凝聚返生。有些为的是有人差使奔忙,为他的仙途出力,还有些修士只是喜欢栽培后进,此番举动能令他心中生悦,无论如何,我等修士在这世间,一向是唯我独尊,若是连自身的心绪、意识都要为外界更改,那这千百年的修行苦功,为的又是什么?我这样日日夜夜地打坐修行,并非是为了不负恩师的期望,也并非是只为了追逐更高一层的境界,慈师妹,你也已经筑基,这修行之苦,亦是深有体会,谁能为了旁人,这样长年累月地在丰茂年华闭关自守?唯有为了自己。”

她说得颇有道理,至少和阮慈所想很是一样,阮慈道,“是呀,是以我很佩服那些洞天高人,我等才是筑基,已觉修行辛苦,真不知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天生便喜欢打坐修行。”

孟令月笑道,“哪有人天生喜欢凝练法力的?固然其中也有乐趣,但亦是难以遮掩修道之苦。但凡能上到高处的大修士,不论其道途如何,都是有旁人难以想象的大毅力,师尊对我说,元婴之后,道途别有一番艰难,唯有百折不挠之辈,才能往上继续攀登。若非如此,一个大修士足以栽培出千千万万个大修士,琅嬛周天的上进之途早就被世家把持了,哪有这许多变数动荡?”

二女一时都没有说话,似是同时想象起了修仙只需资源堆叠,无需心志坚牢的世界,而这般的规则又会改变多少如今大家习以为常的规矩。过了一会,孟令月道,“话都说得远了,慈师妹,我且问你,若是一个人生下来便是心志单纯,一心道途,少时便被大修士收养,除了求道之外,一心一意,别无他念,这般修到了洞天——那么这个人,他真的算是活过么?他的修为,除了对宗门有用,对他自己有用以外,对旁人又有什么意义呢?便是他最终竟成了道祖,他能给本方宇宙带来怎样的改变呢?”

这牵涉到道祖层面的体验,却非阮慈所知,她暗自记下,想着若有机缘,要问问青君当道祖是怎样的感觉,心中是否除道之外,别无他物,口中笑道,“唉,又哪有这般的修士?便是我们盛宗弟子,也要为自己筹措修道资粮,一个人出来世上便要和别人打交道,见得多了,心里也就自然有了别的东西。”

“不错,在我看来,这别的东西,方才是我之所以为我的所在。”孟令月双眼灼灼,认真地说,“这求道之途,本就千难万险,漫漫无尽,我等修士想要以身合道,又是多么的渺茫?为了这渺茫的所望,抛却了我自身心绪,只为修行更速,那么我这一生,岂不是修为的奴隶?我便是要携着我所有的情思,在这道途之中探索,能走多远,便走到多远。我欢喜谁,便大大方方的欢喜,若是有一日我不喜欢他了,我也坦坦荡荡地将他放下,继续前行。在将来某一刻,我大抵也要陨落在半道上的,可那时我心里是宁静的,我知晓我是顺着心意前行,我走不下去,便只是因为我最远只能走到那里。”

阮慈玩味她的说辞,也觉得颇有道理,孟令月筑基最多九层,若把以身合道视为成功的标记,那么她自筑基时起也许便已落败。但诸天万界这许多修士,也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合道的指望,便停止前行,她道。“是,修道本就是让自身更是完善,又何须为修行更远,斩落自身珍视的那些东西。”

孟令月对她微微一笑,欣然道,“我便知道我和慈师妹是谈得来的。慈师妹活泼灵动,不像是我许多师兄弟,死气沉沉,满脑子都是怎么提升修为,这般人便是活上万年,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更无法突破金丹,同他们真没什么可谈的。”

听她这样一说,真修突破金丹似乎不止堆叠修为。因为她如今在明面上是个器修,这些真修的知识身边人是不会特意告诉她的,阮慈捺下好奇,笑道,“我只是有一事不解,孟师姐这样想,自然是随意潇洒,也不能说是错,但你身为宗内天才弟子,所受栽培,却也要报偿宗门。如这般连莲师妹都不服膺你,宗内为何还让你去万蝶谷呢?”

孟令月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宗门和盛宗不同,往外派差历来是比出来的,只需在宗门小选里打败所有同门,那么你要去哪里都是自己做主。”

她话声轻描淡写,霸气却是隐约透出,阮慈不由拍手直呼威风,孟令月道,“不过我旁心多了些,终究也是有些妨碍,门中待我另一个师弟更好,此次出来,本来我也能去恒泽天,但恩师还是示意下来,为我选了万蝶谷。”

以宗门执事的眼光来看,阮慈也不会叫孟令月去恒泽天的,恒泽天最后的胜出者只能有一个,若是孟令月和李平彦都侥幸走到最后一步,谁能保证孟令月不会有意相让?当然,李平彦本身修为也是不差,但既然要以宗门利益为先,那么自然要摒除种种不利。她道,“孟师姐既然任性而为,门中有所考量也是自然。”

孟令月道,“这我并不怨怼,终究我等身在世上,所关联者方方面面,又哪有人什么好处都占得全了。只是小莲年少气盛,对我有些不满,这是我想不通的,她若为恩师的苦心不平,大可用心修行,去做恩师座下最出众的弟子,又何必把她的期望寄托给我,希望我能当好她心中的大师姐。”

这一行同道之中,李平彦修行最好、道心最坚,在斗法中也最有经验,阮慈原本更看得上他一些,觉得和旁人没什么好说的,不料今日和孟令月一番闲谈,倒令她有几分刮目相看,因道,“我认识许多活在他人期望中的修士,能和师姐这般明澈本真的却是很少。”

孟令月道,“也不尽然,只是我的本真比旁人更特殊些罢了,若我天性喜欢货殖钱财,也许今日师弟、师妹便不会有这般谤议,反而忙不迭都来依附于我呢。想来天下英雄无数,哪个没有一番抱负,却不是个个都需要为自己辩解。”

她笑问阮慈道,“慈师妹,你的抱负又是什么?难道也和我一样,很是欢喜你官人么?”

阮慈方才不愿道出真情,只觉得交浅言深。此时却不这么想了,她道,“欢喜?大概是有些欢喜的罢,但我也欢喜许多别的事物。我和官人结亲,并非是出自喜欢,而是这么做对双方都有好处。”

孟令月也不意外,其实这样的婚姻,在琅嬛周天大概才是常态,阮慈道,“至于说我的抱负,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喜欢自自在在的,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一直也未能成真。”

“师妹的抱负,比我的向往要更难了许多。”孟令月也不由笑道,“我辈修行入道,便犹如逆水行舟,一刻也不可止歇。又哪来真正的大自在?还不都是被寿限追赶的亡命之徒?”

她这比喻倒是恰当,阮慈亦明白她的意思,孟令月钟情李平彦,并非是无心大道,恰恰相反,她是对自己极为自信,或者说极是自我,并无谦卑之心,要证明自己无需斩断情丝,以那不经改变的本我,仍可以追求大道,向道之心,依旧坚牢。而每一个入道修士,要面临的都是那紧迫的寿限,道基越高,修行时间便越是捉襟见肘,如此不断催逼,又哪有自在可言?便是没有青剑,一样深陷局中不可自拔,若非如此,亦很难在寿尽之前突破境界。

这般的局面,并非是一人的过错,甚至不能用过错来形容,也许其中大有深意,阮慈也是捉摸不定,其实她对这些奥秘亦是深有兴趣,叹道,“不错,有一刻的自在,便先享着这一刻的福罢。”

她举起筷子,笑道,“就如同此刻,我还有不吃那九婴蛇的自在,有这享用美食的自在,应当珍惜才对。”

说着,便将盘中美食全都吃光,孟令月笑道,“慈师妹真是古灵精怪得很。”

两人餐罢,孟令月便带阮慈去买灵茶,阮慈留神在几家商肆中看去,都不见有时间灵物售卖,便知道这种物事的确如王盼盼所说,十分珍稀,大概是不会轻易流入市面上的,便是周晏清种的洄梦灵果,若不是同门弟子,也不易得到。要寻访时间灵物,这般撞运气不太能行得通,只能是托些心腹近人去办,毕竟这是要入口的灵物,而这周天之中害人手段极多,似孟令月这样只算是有些交情的道友,托办此事都嫌不妥。

林娴恩等人都还在山中闭关,不过此事也并不着急,毕竟阮慈手里如今就这么些灵钱,要买时间灵物恐怕还有些不足,而且她出门之前,真人也就赐给一柄青霜宝剑,阮慈自觉护身法器还是不足,也要在沿途坊市中搜求,她手里这些钱哪里够花?

天命云子除外,要说是底牌型的护身法宝,阮慈有灵华玉璧,在同阶中应该是还算够用,除此之外,宗门配了一件飞行法器,是上清门筑基弟子都有的,阮慈嫌它太过招摇,身份一望即知,从宗门出来也并未用过,此时要先买一艘法舟,此外,她还想买一件有困、禁之能的法器,乾坤囊也要多买几个,当然还有孝敬王真人的灵茶。在商肆中走了半圈,见了什么都想要,刚到手的灵钱已是花得差不多了,孟令月劝道,“师妹,虽说你是盛门弟子,但花钱也要有个计较,有些稀世珍宝,遇到了当即买下也是正常,可一艘法舟、一个乾坤囊,什么时候来没有?此时见了就买下,之后见到更好的,前面那艘岂不浪费?”

阮慈笑道,“不浪费的,可以带回去送给亲友。”

孟令月道,“那我不敢带你这样瞎逛了,我们去上清行罢,你刚才说要买丹药,上清门的丹药多是长耀宝光天所出,是坊市中最上好的,你就在上清行里买全了也好,也免得在别处把钱给乱花了。”

阮慈还真缺些疗伤丹药,虽然她躯体甚是坚韧,但这种东西一向是有备无患,她现在就只有长耀宝光天给的一枚丹药,还是修行所用。便和孟令月一起往上清行里过去,心中想道,“也不知掌柜的认识不认识我,不过也无妨,我和孟师姐还算投契,若是管事认出我了,便亮明身份给她知道也没什么。嗯……上清弟子到上清行买东西,能便宜些么?”

正是这般胡思乱想时,孟令月已带她走进一间商行,这商行高达四层,看来是分了修为,两人迈入门槛,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景物变幻,已是到了另一层厅堂,此时厅中顾客甚多,一群人坐满了厅中雅座,见有客人到,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人忙起身道,“师姐,这是上清门迟师姐来此地打尖,我们恰好遇上。”

说着,便引二人往雅座上首那少女面前过去,笑道,“迟师姐,我师姐也要去万蝶谷,倒是正好同路而行,互相也有个伴。”

那少女衣饰华贵,面上犹带笑意,眼神却未看向孟令月,而是盯着孟令月身边的阮慈,似笑非笑地道,“倪师妹,你果然也在这里——”

第66章 各分门庭

碧空如洗,白云如练,空中遁光划过,犹如那七彩虹霓,自天边飞起,迅捷无匹地往东方落去。这遁光成群结队,显得气势非凡,空中便有其余修士遁光,也多往两侧避让,不敢撄其锋芒,一行人飞过下方树海田陌,接连掠过几处城池,方才在一座大城上空停了下来,一位女修向身后笑道,“诸位师兄妹,这是进山前最后一个大城了,我等不妨在此处稍微歇息一日,再往黄首山中去。”

众人都道,“孟师姐安排得很是,就这么办。”

“我正好在此城瞧瞧,若有上好的无尘羽卖,那便再好不过了。”

此女正是孟令月,她道,“我等便在百里外林中等候,明日这个时辰起身,诸位若要一起进山,可别耽误了,人员繁多,可是不便相候。”

将话吩咐过了,她侧头问道,“慈师妹,你可要去城里么?那是凡人城郭,虽然也有些灵材出售,但并不齐全,只是这附近出产一种异鸟,身上最是神骏的一根羽毛,乃是筑基外药的一种,你若有亲友需要无尘羽,可以进城看看去。”

阮慈摇头道,“我不去了,我在书上看到过,这羽毛只能保存三年,三年内我用不上。”

孟令月便回头笑问,“迟师姐意下如何?”

迟师姐站在人群一侧,面色清冷,只是摇了摇头,又冲她身旁诸位修士说道,“各位师兄,若有安排,还请自便,小妹法力不济,要调息片刻。”

说着,便自飞往适才孟令月打去灵光的山林方向,她身边环绕的十数名修士俱都驾光跟了上去,显得极是热闹,孟令月不禁和阮慈相视一笑,孟令月道,“迟师姐刚来的时候还很和气的,如今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了。”

阮慈说,“我猜迟师姐也是第一次出门办差,不然,她未必会到金波坊市游玩。”

在这个时节往金波坊市方向来的上清门弟子,不是去恒泽天就是去万蝶谷办差,迟师姐修为合适,也说了自己是来办差的,那些在坊市中等候的茂宗弟子,如何会让她就这般离去?都是好言相待、曲意结交,迟师姐开始几日还笑脸相迎,过得几日,大概是被烦得厉害,又见这群人中最出色的几个并无前来攀附的意思,对那些小弟子的脸色也渐渐淡了。不过人情已是粘上,想要甩脱便没那么容易了,而且一行人再往前去,便要进入黄首山,此山山势险要,却不宜独身前行,迟师姐也只得暂时按捺脾气,勉强应付着。

孟令月笑道,“头一次出门,多少都要吃些哑巴亏,我只佩服你,分明也是第一次出门办差,却偏偏是个小机灵鬼,那日迟师姐不也叫破了你是盛宗弟子,可如今大家都只烦着她,反倒是把你放过去了。”

那日迟师姐只是叫了一声倪师妹,并未点出阮慈师门,只说两人不是同路人,众人都当阮慈是其余盛宗弟子,和迟师姐早已相识,而且关系不太和睦。阮慈道,“迟师姐是上清门弟子,你们全都是上清门麾下高弟,和上清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当然不好做得太明显,唯恐无意间得罪了你们背后的师尊。可我就不一样了,谁知道我是哪里来的?纠缠太过,我一剑杀了他们,说走就走,谁能拦住我。”

莲师妹在她身旁笑道,“慈师妹是最爱吓人的,其实你心地最软,我们前日在山脚下捕到的那只灵兔,还不是你极力劝说大家放归山林?连只兔子都舍不得杀呢,杀那九婴蛇倒是眼都不眨一下。”

三人谈谈说说,也往山林中去,在林中盘膝调息片刻,不少修士手中都是捏起灵玉,回复法力——筑基修士,出行可以御气而行,化身遁光,也可以驾驭法器,若是悠然而游,那么法力当然犹如无穷无尽,随时炼化。可一旦要极速飞驰,那便要看各修士玉池有多宽阔、功法有多高妙、遁法有多精深了。阮慈在绿玉明堂初遇孟令月一行人时,往回飞遁几个时辰就要停下歇息,便是要照顾几个伤员,让他们有打坐调息,炼化灵气的机会。

孟令月既然言明只休整十二个时辰便要进山,不少修士便知道按自己炼化灵气的速度,在进山前很难恢复到神完气足的最佳状态,因此不得不取出灵玉,汲取其中的精纯灵气。各修士更是在山林中分居几处,也免得互相争抢灵气,倒是两边耽误。其实能跟上来的修士,多少都是有些本领的,他们一行人都是跟着迟师姐的速度来走,迟师姐前几日遁速极快,那些功行平庸的修士,若无同门相助,早就掉队了。

阮慈根底深厚,又有东华剑相助,遁行这十几日并不觉得有什么消耗,不过机会难得,也是闭目修炼了几个时辰,将第一层高台又凝练起了一丝,在内景天地中仰首上望,她的内景天地上空原本乃是一团雾气,此时雾气逐渐消散,露出碧蓝色的青空,一阵风过,空中突然起了些许涟漪,但又极为虚幻,仿佛有一泓海市蜃楼一般的池水,高挂在空中,又像是玉池的倒影。这便是筑基之后,修士神念逐渐形成的识海。这识海其实原本一直存在于人体之中,只是凡人的识海极为微小,无形无质,直到筑基之后,才慢慢凝化虚影。此时还是若有若无,若不是积聚精神,很难发觉它偶尔泛起的涟漪。

难怪说意修只是给大能转世准备的功法,这识海乃是高悬玉池上方,想来是由法力化成的玉池承托,若是一个人突然有了极其庞大的识海,却没有相应的法力,很可能会被识海压垮道基。阮慈此时回想自己得剑之处承受的折磨,心中也是暗叫侥幸,她还是凡人,便炼化了东华剑,所受折磨都在识海之中,是以神识天然便要比许多修士强大,若不是宋国人七百年来采精食气,养得她禀赋厚实,炼就无漏金身,可以分担识海重量,只怕修行都要受到影响,不可能这般一帆风顺。

当然,所谓的顺遂,也并非没有代价,阮慈缓缓睁开双眼,在心中品味着自身和东华剑日益紧密的联系,起身收了随手布下的小小幻阵,抬首一望天边,已是明月高悬。她跃上枝头,神念略一探出,见孟令月方向依旧是被法阵遮护,便知道她修行未完,倒是李平彦,正在树梢赏月,寻思片刻,便掠到他身边坐下,问道,“李师兄,你不多打坐一会儿么?”

李平彦笑道,“不必了,不差这几个时辰的功夫。”

阮慈注视着他,显然并不相信李平彦的说话,李平彦被她望了一会,才道,“这里虽然距离城郭不远,但毕竟是荒郊野外,而且距离比元山不远。刚才我在调息,孟师妹便照看周围,也该让她歇息一会。”

比元山在绿玉明堂南侧,乃是中央洲有名的险地之一,阮慈不知绿玉明堂,倒是对比元山有印象,这大山连绵雄伟,挡在紫精山和迷踪海之间,别说凡人,便是金丹期之下的修士,都很少有能在比元山中生活的。此山阴阳二气滋养氤氲最盛,日出之时,一样有许多怪兽精气生化,只要有一头偶然得到机缘,化虚为实,便如那九婴蛇一般,是极其罕见凶残的妖兽。阮慈唔了一声,心想,这两个人倒是颇有默契。

她道,“你是觉得最近阴气蒸腾比往年更盛,害怕此地也有精怪生化吗?”

李平彦定睛看了她一会,道,“慈师妹真聪明,不错,从比元山到黄首山,这一带都是阴灵繁盛之地,既然绿玉明堂能生化出九婴蛇,那在此地也不可掉以轻心。”

那黄首山也是险地,阮慈如今算是明白琳姬当时为什么说没有人会直接从中央洲陆一头飞往另一头了,这中央洲陆的凡人国度,都是紧紧依附宗门生存,也不像是南株洲那样,国与国之间多数都是接壤,还要靠人工修筑关口区分国界。中央洲陆的大地上,险地连着险地,便是天然的国界,出了紫精山,飞过绿玉明堂,便直到金波宗和平海宗这一带才有了人烟。这两宗在凤阜河上首,一起庇佑三国。阮慈一行人便是要顺着凤阜河一旁的黄首山往南而去,到翼云北望渡口再分手,孟令月一行人要渡河西去,折往万蝶谷,而阮慈他们则在渡口上船,往凤阜河下游的大泽中行去,寻找恒泽天那飘渺不定的入口。

而这黄首山内,一样也是有阴阳二气显化精怪,和比元山相比,无非是山势平缓一些,且毒瘴淡薄少许,可以贴地前行。进山之后,想要在树梢飞掠,却是不可能了,黄首山高处有奇鸟盘踞,还有怪风乱卷,树顶灵气狂乱,并不适合通行,修士只能成群结队,在地面前行。按孟令月所说,修为若是浅薄一些,栽在黄首山内,连个响都听不见,尸骨无存不说,便是身亡的消息,也不知能否送回宗门师长身边。

黄首山、凤阜河这一带,乃是金波宗、平海宗的地盘,李平彦和孟令月自然熟稔,阮慈很信服他的话,还想再多听些,不过李平彦话不如孟令月那么多,她故意说道,“李师兄也太小心了些,我们才从金波坊市出来不过七八日,这不是还在你恩师的眼目之下吗?若是真有大敌,他老人家少不得也会先行示警,不让你陷入险境。”

李平彦道,“话虽如此,但恩师的荫庇,能持续到何时?一旦入山,恩师便很难照看到了,其实就是在此处,若是有什么魔宗弟子来把我杀了,只要还在筑基境内,不曾以大欺小,恩师也未必会出手。否则,这又怎么叫做历练呢?”

他威吓阮慈道,“慈师妹,你第一次出门,可别拿大,虽然是盛门弟子,众人都让一头地,但到了能遮蔽神念的险地中,旁人可就也许没那么恭敬了。你猜……这群人里,可藏了魔宗眼线?又会不会有太微门的人?”

上清门和青灵门、太微门关系都颇冷淡,虽没有互相攻伐,但第五苍记忆之中,也有不少同门和上清门弟子相斗的轶事,阮慈睁大眼道,“还没到恒泽天呢,这么早就下手了么?”

李平彦微笑道,“若是我,我就宁可多小心些。每年都有盛宗弟子死在黄首山、凤阜河里,出身高门,也就是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威风些,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也要比我们都更危险些。”

阮慈点头受教,寻思了好一会,若有所思地道,“其实这话,你该和迟师姐说的。她是上清门弟子,你该和她多亲近些。”

李平彦是金波宗同辈最出众的弟子,自然是不会和魔门暗通款曲,应当要跟随门内立场,和上清门靠拢,他点了点头,也认可阮慈的看法,道,“不错,是应该如此,但是……”

“但是我觉得你更厉害。”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和阮慈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她有点笨,我不喜欢和笨人说话。”

阮慈讶然瞪眼,没料到李平彦也会在背地里臧否旁人,不过她亦有些好笑,毕竟她不怎么喜欢迟师姐,两个人一起说第三人坏话,总是很有劲儿的。

“原来李师兄也并非一味磊落君子……”她捂着嘴,笑意却从眼里漫出来,窃窃地道,“你和孟师姐都是一般,面上装得好,其实心底傲气得很,自有一番脾气。”

她也把声音又压低了些,道,“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也觉得迟师姐有些……”

“有些什么?笨?”

远处突然传来人声,阮慈双肩一颤,抬眼望去,只见远处迟师姐不知何时已停功抬头,望向他们方向,传音冷冷道,“本听你们谈论山中琐事,这才留神细听,不料你们竟如此轻浮,倪师妹也就罢了,我却是看错了李师兄。”

这到底和他们上次相见不同,这次迟师姐拿住了理,阮慈不免有些脸红,李平彦却不以为意,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说得低声些,只是不想被迟师姐听见,伤了你的心。”

迟师姐双肩一摇,已是落到两人面前,哼了一声,说道,“那请你离远些,我有些话要对倪师妹说,你不便听。”

她虽然不太开心,赶走李平彦,但也没说什么过激言语,阮慈看在眼里,也有所悟。待李平彦去远了,迟师姐随手扔出一个阵盘,将两人罩住,转头道,“我叫迟芃芃,你呢?”

阮慈没有犹豫,道,“阮慈见过迟师姐。”

迟芃芃道,“这般几日下来,想必你也知道,那日在门中,我若真有意为难你,你不会那样容易击碎我的车驾。”

她有本领瞒过两人耳目,从地面上到枝头,更是暗中窃听两人谈话,已证明自己的修为远在阮慈估量之上。阮慈点头道,“师姐当也知道,我并非天生蛮横无礼,好逞口舌之利。”

两人四目相望,似是都看出对方心中的无奈,迟芃芃叹了口气,道,“不错,你我不过只是几大洞天各出的一招罢了。身在局中,不由自主,也就罢了,但若连情绪也被主宰,真个就彼此仇视起来,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阮慈只觉这大千世界,真是有趣,虽然不是个个修士都值得结交,但宗门内出类拔萃的修士,果然都是各有丘壑。她道,“不错,师姐此番找我,可是欧阳真人有意改换门庭?”

迟芃芃摇头道,“是我自己来的——其实,这次万蝶谷的差事,也是我想来,央恩师为我争取,恩师待我实在很好,我这辈子永远不会背离恩师。”

她等于也是否定了自己暗中向阮慈靠拢的可能,阮慈心想,“你又何必给自己设限?谢姐姐对我那般好,我也只是答应了要把剑还她,再深的情谊,也值不得这么深的依附。”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迟芃芃道,“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明日我们要进黄首山了,还是把话说开为好,免得到山里,你担心我要杀你,我也担心你要杀我,出门在外,说不上毫无芥蒂,但也毕竟是同门弟子,还是要互相照看为好。”

她这话不无道理,阮慈心中对迟芃芃自然有所提防,两人如今谈了几句,她也放下心来,点头道,“师姐说得对,门内口角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正好你在明,我在暗,互相遮护。刚才李师兄暗示我,同行中也许有魔宗卧底,迟师姐可要小心了。”

“这是自然。”迟芃芃冷冷一笑,收起阵盘,拔出腰间玉匕,随手将一根树枝削砍下来,“若有人来打我的主意,便叫他犹如此树!”

阮慈却是暗暗皱眉,道,“师姐和我相谈不欢,何必拿树出气?人家长得这般高也不容易。”

迟芃芃道,“你倒是有情,灵兔也就罢了,连一株树都这么爱惜,如此惺惺作态的么?”

两人争执几句,终究是不欢而散,众人都不敢作声,第二日按时往黄首山中出发,却是无形间隐隐分做了两派,孟令月、李平彦与阮慈在一处,余下人都隐隐以迟芃芃为尊。

第67章 接连折损

朝霞迎白日,丹气临旸谷。黄首山中森森密林之中,隐约可见朝阳投下丝缕日光,林间顿时蒸腾起丝丝绿气,一草一木更是翠色欲滴,草丛中不知什么小兽蹿过,惹得林中沙沙作响,林间十几道身影迅速掠过,有人像是偏头望了一眼,很快就被止住,“诸位别分心了,在林间不要随意出手,免得扰乱了灵气。”

修士筑基之后,对气势场的观察便成为一种无时无刻的本能,并不需要特意开启眼识,除非灵气动荡,否则身周一切都尽在把握之中。有些险地看着鸟语花香,却是人迹罕至,便是因为该处灵气狂乱非常,修士落入其中,便如同眼盲耳聋一般,极是难受。这黄首山的灵气便是天然有些不稳,是以山中并无门派驻留,只有一些山民,但平时也在深山居住,等闲不见人烟。

“朝阳初升,大家歇息两个时辰再走。”李平彦在前方遥遥传音,众人都往他处汇聚而去,只见那处有一株大树,树干足有百余人合抱,李平彦在其中一根树桠上站着,“都上到此处来,这里绿玉瘴格外浓,诸位要仔细,避瘴丸药力一过,便要加服,所持符咒也要好生检查一番。”

看来在上清门往东南这一带,绿玉瘴是主要瘴气,这瘴气贴着地面生长,因此晨间瘴气最足的两个时辰,众修士都不敢在地面停留,也在进山之前各自备足了避瘴之物,阮慈向孟令月学了避瘴符,早画了数百张,她对这类符咒很是上心,大概也是因为从小学不会《清静避尘经》的一丝遗恨。

众人在山中行走,并不会十数人摩肩接踵走在一处,山中道路狭窄,有时只是一条模糊的痕迹,两边全长满了草木,众人自然是先后而行,李平彦走在前头,阮慈和孟令月遁速都是颇快,跟在后头不远处。迟芃芃不愿和他们一起,落在队伍腰部,前后都被小宗修士围住,过了一会,也陆续到了,孟令月口中念念有词,点着人数,突然神色一动,叫道,“不对,少了一人,我等原是十六人,怎么只有十五个?”

众人忙互相辨认,大家都是修士,神思便给,记性也好,孟令月话刚说完就记起来了,“是风沙宗的吴师兄!他怎么没有跟上?”

迟芃芃道,“吴师兄遁速本就不如我等,恐怕一会就到了。”

孟令月面有忧色,但并不提回头寻找,阮慈见地面绿气蒸腾,越发繁茂,不禁也是暗自皱眉,说道,“恐怕要等一会了。”

此时已进入绿玉瘴繁盛时辰,地面不宜飞掠,当然半空中也是不易行走的,山中不知藏了多少妖兽,说不准就藏在树上,吴师兄若是在树梢栖身,等瘴气消褪后再追赶这一行人,只怕还要花费不少时间。迟芃芃道,“这也等,那也等,多少时日都浪费在等人上了。此时刚入山不久,吴师兄寻不到我们,反身回去也是便宜,你今日等他一次,难道日后还次次等他?”

她这话也不无道理,身边诸修士都道,“还是勿做这无益的等候,若是平日,等他也没什么,但黄首山乃是险地,自有一番规矩。”

阮慈道,“我和吴师兄总也没说过两句话,他都跟在迟师姐身后,既然迟师姐这般说,我还有什么二话?”

她和迟芃芃两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众人都隐隐有些尴尬,却不便牵扯其中。李平彦道,“吴师兄好像已经来了。”

众人在山中,神识感应范围要比山外小些,李平彦话音落下又过了一会,众人方才先后感应到林中一处熟悉的灵力脉动往此处奔来,不由都是诧异望向李平彦,迟芃芃身边一位叫孟知玄的修士笑道,“李师兄修为果然高深,这神识怕是远远超出我等,便是连迟师姐都有所不如。”

李平彦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迟芃芃坦然道,“不错,我不如李师兄。”

金波宗是依附上清门的茂宗,但李平彦对迟芃芃却是不冷不热,反而和倪慈过从甚密,孟知玄这样一说,迟芃芃心胸要狭窄一些,两人便要留下一段心结。阮慈看了孟知玄一眼,心中想道,“这是山里,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智,若得罪的是我,一剑当头砍下去,看你嘴还贱不贱。”

她回过神来,又不禁暗自皱眉,觉得自己被剑中戾气影响,也有些草菅人命的味道。孟知玄挑拨李平彦和迟芃芃固然可厌,但也没到该死的地步。

孟令月瞪了孟知玄一眼,却未曾出言斥责,他们二人都是平海宗弟子,阮慈估摸着说不准还是一族的亲戚,不过她无心细问,只是皱眉道,“吴师兄要小心些了,绿玉瘴已起,他既然已经在我们感应之内,不如上树休息一番,等毒瘴褪去再赶过来,一盏茶功夫还是能等的。”

正说着,只见那丝丝缕缕的绿气之间,掠来一位修士,正是风沙宗吴师兄,他面皮绷得甚紧,见到众人方才喜笑颜开,一边挥手招呼,一边加速飞来,绿气萦萦如绕,勾上手腕,吴师兄身上白光闪烁,正是避瘴符咒正在起效,只是白光闪烁渐弱,而绿气仍在不断加强,阮慈喊道,“吴师兄,你再激发一张避瘴符啊!”

这吴师兄也不知是持咒还是持符,怕是见到他们,一时心喜,也忘了符咒力道将尽,被阮慈提醒了才低头一望,见那绿气已是快将白光吞噬殆尽,忙翻手取出一张符咒,念念有词,那符咒白光一闪,正要往他身上附去,吴师兄面色突然一变,只见那符咒白光亮了一瞬,却又黯淡下去,显然是符咒运转出错,却是一张坏符。

此时吴师兄距离众人还有百余丈远,地面青光大盛,绿玉瘴已到了最旺盛的时辰,众人都不敢下树接应,李平彦从腰间飞起一符,射向吴师兄,喊道,“吴师兄快接符!”

吴师兄也刚翻出自己腰间一大叠符咒,眼看自己身上符力将尽,他慌得将法力渡入整叠符咒,白光刚一亮起,见李平彦飞符到了,又忙散去法力,迎着符箓飞去。只是身形才动,身周白光一闪,完全破灭,身周绿气骤然大盛,将他裹住。

吴师兄面上顿现恐惧,向众人伸出手来,似在求救,但绿气在他肌肤上一落,便化作青绿色蚊蚋般大小的细虫,将他团团围住,啃噬了起来,不多时便是将血肉啃光,在吴师兄惨呼声中,一只手已化作白骨,而他衣袍下方快速隆起,却是那绿气钻入衣中,不一会便将他啃噬了个干净,只有一副白骨架子落在地面。

但这却还不算完,筑基修士,肉身之中还有内景天地,吴师兄已无力再持咒,净身咒一旦放开,内景天地所化虚影便在头顶呈现,那绿气更裹到了六层道基之上,化作小虫将道基吃尽,又钻入玉池之中痛饮灵液,不过是一时半刻,便将吴师兄由内而外全都吃得透了,这才嗡地一声,又散为绿气,在林地上飘渺舞动,偶尔也随风上到树杈上方,不过还好,只是一丝一缕,修士符力护体,倒也不至于触之立毙。

阮慈在南株洲就曾听闻过毒瘴厉害,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修士被毒瘴吞噬,而且片刻之前,还是同行旅伴。不由悚然色变,迟芃芃也惊呼出声,李平彦面沉似水,孟令月倒是没什么感触,对阮慈道,“别看了……吴师兄太托大了。绿玉瘴岂是可以小看的?不过若是我们落入瘴中,也不至于像他这样。他没修成无漏金身,肌肤上有生人气息,绿玉瘴一遇到人气,立刻便化为小虫。”

她伸出一只手,散去手上符力,探手到枝桠下方,在绿气之中穿来绕去,绿气氤氲周折,却依旧只是气体,孟令月道,“你看,修得无漏金身,在绿玉瘴中虽然也不可久待,但也不至于那般危险。”

莲师妹叹道,“他也太不自量力了,未修成无漏身,怎敢擅闯黄首山,还这般不小心,画了坏符,最后枉送了性命。”

按中央洲陆的风气,吴师兄之死全因他思虑不周,也不值得难过太久,不过刚进黄首山便折损一人,终究扫兴,众人情绪都低落下来,在树梢调息了两个时辰,待绿玉瘴完全退去,李平彦跃到林中,先收回自己符箓,又将吴师兄尸骨遗物收入一个乾坤囊,道,“可有他的亲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孟知玄道,“他是恩宗修士,所交朋友都留在金波坊市,打量着人多一些,乘大舟过去,只有他跟了我们这一队。”

这便是想要攀附高门修士,却不自量力,也未打听清楚黄首山的情形,白白送了性命,迟芃芃叹道,“罢了,我为他收着好了,等我从万蝶谷回来,再叫门人把他送回家去。”

以迟芃芃身份,自然无人猜疑她的动机,孟知玄道,“迟师姐真是有担当。”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李平彦,李平彦和迟芃芃都没有则声,只当没有听到,阮慈眉头微皱,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的惹人讨厌,孟令月道,“我们走罢,林中飞遁速度有限,耽搁不得。”

众人再度动身,此番比之前更小心了数倍,过了数个时辰,李平彦突地止住遁势,传音给众人道,“诸位,前方有蛇道!”

大概是有绿玉瘴的缘故,这一带生态和绿玉明堂很像,靠近地面是蛇虫鼠蚁为多,而林间树梢则有许多鸟类妖兽。不过绿玉明堂地面积满厚厚竹叶,黄首山地面还是能看到泥土,相对要安全些,神识掠过,很容易发现妖蛇前进留下的痕迹。

“蛇道圆窄,同时有两条蛇道相并,这是鸳鸯金环蛇吧。此蛇一向出双入对,雌雄之中有奇妙感应,蛇胆可以入药。李师兄,我等人多势众,何不……”

虽说迟芃芃身边拥趸最多,但初次出门,这种事也没个主意。众人还是不自觉以李平彦为主,孟知玄、莲师妹和李平彦不怎么对付,此时却也十分配合,李平彦道,“慈师妹、迟师姐,你们怎么说?我看着蛇身大小,此二蛇大约是筑基后期修为,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应付,鸳鸯金环蛇有剧毒,但体型不大,速度也不甚快,我们人这样多,的确可以应付。”

迟芃芃道,“李师兄安排便是了。”

她神色轻松,显然有保命手段。在座众人也都是摩拳擦掌,虽然多数都在筑基前期,但毕竟是天之骄子,越小境界杀敌乃是家常便饭。李平彦也不客气,当下便遣了自己一个师弟去窥伺妖蛇踪迹,将它引到此处,孟令月取出阵盘,令众人在林中各处设下,各守阵眼,迟芃芃带孟知玄守阴门,阮慈三人则守阳门。其余众人在阵中埋伏,都是敛起气息,阮慈放出神念,十几个人里,隐约只能发现七八个。

她在炼气期中没有受到什么磨难,可以说战力是同阶无敌,但今番筑基外游,却不敢如此自信,毕竟阮慈筑基第一层都没有踏实,而同行众人哪个没有三层五层的修行?此时心中也是微寒,暗道,“你刚才还想一剑杀了孟知玄,殊不知孟知玄藏踪匿迹之后,你并不能发觉他的行踪,他便是打不过你,想要逃走也是不难。”

正是暗想自己若要追杀孟知玄,该如何和他博弈,耳中李平彦传声道,“慈师妹,你要小心些,刚才我收敛吴师兄尸身时查看过了,吴师兄做了四百多张避瘴符,但却全都被人暗中抹去了一处笔画,他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早就被挑出来,要让他在这几日死在绿玉瘴中。”

阮慈面上神色不动,暗自传音道,“李师兄,你疑心是谁?”

李平彦尚未回答,只听得远处一声惨呼,他神色丕变,叫道,“不好,箫师弟出事了!”

正要赶去查看,孟令月将他一把拉住,阮慈也是极力收敛气息,伏在阵盘之上,传音道,“李师兄,蛇来了!”

果然,远处山中金光闪过,只听得草丛悉悉索索,不多时,两条大蛇已飞快从草丛中游进林间,这两条蛇都有数人高,五彩斑斓,蛇头有四条圆环,刚一进阵,便察觉不对,但此蛇性凶,非但不转身逃跑,反而盘旋而立,张口厉啸,将头顶金环化虚为实,激射出来,在林间四处滚动,试探周身环境,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第68章 魔宗阴影

“师妹小心,这金环所过之处,散发一种无形无色的毒气,能够玷污灵力,而且此妖皮肉甚是坚牢,毒液可以污损法器。不宜胡乱出手,我们还是把它诱进阵内,慢慢消磨它的法力。”

黄首山毕竟在金波、平海附近,这些修士对鸳鸯金环蛇的习性都很是熟悉,孟令月现身出来,匆匆道,“我去诱敌,师兄为我执掌阵盘!”

她遁法的确出色,只见金环犁过林间,一点青光似乎是不堪金环逼迫,现身出来往空地逃去,二蛇口中发出厉啸,身形猛地一蹿,速度竟是快得有一丝模糊,只是一个晃眼便在青光背后出现,张嘴猛地一咬,咬在青光之上,那青光闪烁不定,依旧往前飞去,过得刹那,一个少女跌落出来,用最后的力气往前扑去,却是气息摇晃,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

双蛇见猎心喜,沙沙前行,向着那踉跄少女扑去,体型较小些的雄蛇却似乎突然发觉什么不对似的,嘶嘶做声,将尾巴向雌蛇卷去,要阻止它前行,但此时林间四周白光直闪,浓雾渐起,混着绿玉瘴,将林木遮掩。气势场中,此方天地已被缩小到林间这小小空地,四周危机四伏,双蛇向四方探出蛇信,却都未寻到生路,却也还并未惊慌烦躁,尾巴绞在一起,立刻盘成蛇阵,颈部仅剩的两枚金环显化出来,在头顶散发毫光,护住七寸,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阵外,青光一闪,孟令月身形再现,却是笑盈盈的毫无损伤,阮慈冲她拱了拱手,赞道,“师姐这幻术实在厉害。”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孟令月微微一笑,摆手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还请师妹出手,将林间那金环杀灭,也可坏去此蛇的修行。”

阮慈欣然领命,拔出寒霜剑,神念锁定了那几枚金环,身随剑走,一道剑光在林间穿梭,将那十数枚金环串走了一半。

她有东华剑护体,筑基妖蛇的毒气还玷污不了她,不过金环十分坚牢,阮慈运足法力,将寒霜剑一抖,剑意激发,金环这才碎成片片。不远处迟芃芃却也飞掠过来,抬起手拍了拍手掌,她手腕上笼了十几个镯子,此时叮咚相叩,传出悦耳曲调,余下那一半金环本在林间飞来飞去,此时却宛若受到吸引,纷纷往她飞来,迟芃芃举起右手,晃了几晃,她手上镯子发出嗡嗡之声,金环也随之振动起来,不多时便迸裂成数段,落在草间,失去灵性。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两个盛宗弟子虽然让孟令月和李平彦主持大局,但随意显示出的实力,亦配得上众人给予的尊重。若说阮慈还是简单的身法快捷,法力充沛,迟芃芃的手段却更是玄妙非凡,众人都不由大声喝彩,迟芃芃望了阮慈一眼,轻哼一声,回到阵旁,道,“妖蛇失去金环,已是凶性大发,我等是将它活活困死,还是入阵斩杀,省些时间?”

果然,众人在阵外观看,可见双蛇在金环被斩之后明显烦躁起来,雌蛇更凶,性情也更暴躁,此时已四处吐信扑击,冲击气势场中设下的处处封锁。阵盘亦是不断传来轻震,不过阵盘上镶嵌的灵玉颜色仍是鲜亮,可见灵力仍足。李平彦道,“且不急于一时,让这小阵再消磨他们的法力,三个时辰后,此阵法力运转,将会现出生门,到那时我们再进阵斗它。”

此法的确最是稳妥,众人都无异议,毕竟修士斗法,往往耗时十分长久。能在一日内将这两蛇杀了,已算快捷。而且此时入阵相斗仍是有些冒险,能够无伤击杀双蛇自然是好。

众人各安其位,调息相候,双蛇不停撞击大阵,但他们不懂阵法变化,这般硬撞,只能消耗阵盘上的灵玉,不过为众人带来二十几块灵玉的损耗,这样的买卖对修士来说,自然划算,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来招惹这对鸳鸯金环蛇,早就远远避开了。

三个时辰后,阵法果然运转到某一低落点,众修士都争先恐后进去和那双蛇激战,按修为高低排列,一旦不敌,李平彦便激发阵盘将他们送出,阮慈和迟芃芃、孟令月之前已出手过了,便不再出手。那双蛇虽然凶狠,但修为多在头顶金环上,先失了大量金环,便只能凭借躯体硬扛伤害,这十多个修士,便是水磨工夫也把它们磨死了。最终莲师妹斩落一蛇,一名叫金逢春的金波宗弟子杀了雌蛇,众人这才撤去阵法,将双蛇肢解,因此次大家都有处里,便不分胜负,平分斩获。至于之前消耗的灵玉,也有众人补上。

如此计量一番,除却几枚灵玉,众人都是所获甚丰,但金波宗众弟子却并不开心,李平彦更是着急,刚分完战利品,便沉声道,“双蛇巢穴应该就在附近,若有意搜寻,李某并不阻拦,但我等却要去寻箫师弟,须得先行一步,届时我们以灵光为信,互相寻找。”

金波宗箫师弟刚才去窥伺妖蛇,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纰漏,发出一声惨呼便没了音信,这几个时辰都没回来,在这险地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李平彦显然很是挂念,但刚才围杀妖蛇,却十分沉得住气,一句都不曾提起,硬是等到把战利品分完了,这才集结众弟子要一起离去。行事也是大有章法,孟令月道,“箫师弟我也十分熟稔,他遁法颇佳,比我只差少许,这对妖蛇杀不了他,李郎,我和你一起去。”

她关心之下,不自觉又叫起了李郎,而非李师兄,李平彦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平海宗在此的师姐,留下来看着师弟师妹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便带着金波宗众人匆匆离去,阮慈回头看了迟芃芃一眼,道,“李师兄,我和你一起。”

她跃到李平彦身边,李平彦有些诧异,但拱了拱手并未推辞。“先谢过慈师妹。”

一群人匆匆离去,林间顿时安静下来,迟芃芃笑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这个李师兄,真是好厉害。”

孟知玄酸溜溜地道,“不错,金波宗众道友,有这么个大师兄,我是羡慕的很。”

他这话是明指孟令月没有承担起平海宗师姐的责任,孟令月看了他一眼,神色却依旧宁静,淡然道,“此处血腥气重,恐怕会引来别的妖兽,我们人力分散,不好接战。两人一组分成小队搜寻妖蛇巢穴,半个时辰后若没有找到,便得走了,箫师弟刚才离去的方向,不是我们要走的路,离去时点亮灵光,为李师兄他们指明方向。”

虽然平海宗有几个大胆的弟子,已是将对孟令月的不满表露了出来。但其实一群人在险地,并非人人都能拿主意,迟芃芃第一次出来历练,不肯做主,最后大家还是听孟令月的话,搜寻起了妖蛇巢穴。迟芃芃不要她身边那些奉承修士,指明要和孟令月一队,众人还当她是想继续讽刺孟令月,又或者是觉得孟令月找到妖蛇巢穴的可能最大,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两人并肩走在一处,离得旁人远了,迟芃芃将双手一举,金镯相叩,发出嗡地一声,声音甚是清越,她这才传声问道,“刚才那吴师兄的死,是否另有玄机?”

孟令月并不隐瞒,仔细说了,迟芃芃面色沉下,低声道,“恐怕是魔宗手段。”

孟令月道,“我也是这样想,箫师弟恐怕也是遭了邪法。”

至于是什么魔宗,为了什么要对付他们,两人却是根本不谈,魔宗弟子要捕杀正道弟子,那还需要借口么?便是正道弟子之间,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也不知凡几,这一行修士之所以能和和气气,精诚合作,只是因为大家都在上清门遮蔽之下,此处又非洞天之中,逃不脱门内感应,所以还能相互信任。若是到了那些洞天小世界里,双方是什么关系还难说得很。

“魔宗修士手段邪门,接连杀人,可能是某种邪法的预备。”迟芃芃问孟令月,“你可曾和魔宗修士交手过?”

孟令月摇摇头,神色却依旧宁静,她道,“我们都没有过,但凡事总有第一次的。”

迟芃芃笑了一声,又问,“你那孟师弟,又是怎么回事,他平时是这性子么?”

她双眼杀机隐现,显然对孟知玄早起了疑心,说不准只得孟令月一句话,便要先下手为强。孟令月听她这么问,却也一点不吃惊,道,“他从前不是这般,我还纳闷,怎么这次出来似乎换了个人,李师兄应该也有感觉,只是没有拆穿——魔宗弟子行事一向诡秘,我怕他只是抛出来令我等分神的棋子,真正的主使者还潜伏在我们身边。”

孟知玄几番挑衅,她丝毫没有动气,原来是早已知道他怕有不对,在心底已将他当做死人。迟芃芃道,“你、李平彦和那倪师妹应当都是安全的,魔宗弟子肯定是潜伏在我身边那几个。魔门弟子,最善玩弄人心,我和倪师妹便给了他们一个把柄。”

她话说到这里,孟令月已经尽知,微笑道,“师姐好手段,我等自当配合。”

虽然两人都有手段遮蔽感官,又是传音相谈,但仍不敢说得过细,双方已有默契,便继续探询妖蛇巢穴,却并无所获,被莲师妹和孟知玄寻到了,巢穴中有些法器,想来是妖蛇猎杀进山修士所得,不过多被毒液污秽,众人拿来随意分了,时间已至,便继续赶路,又给李平彦等人发了讯号。过得半日,双方重新会合,金波宗弟子情绪都不甚高昂,那箫师弟果然已是遇害了,而且因为赶去不及,尸身被山中妖兽嚼吃了大半,金波宗只能给他收敛尸骨,连乾坤囊都没寻到。

若箫师弟留下尸首,还能勘验死因,或者引起众人警觉,但他尸骨无存,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被妖蛇杀死,便是金波宗弟子,虽然伤心,但半日后也多平复过来,检点所得,依旧喜悦,便是孟知玄也因得了几件法器,眉眼大为缓和,不再处处对孟令月冷嘲热讽。反而迟芃芃似是因为没寻到妖蛇巢穴心情不佳,见阮慈和李平彦谈笑,便道,“倪师妹,你也检点些,我等盛宗弟子,婚事都由师门做主,你别太着急,也照顾一番孟师妹颜面。”

她这话不但是讥笑阮慈,而且还挑拨了阮慈和孟令月关系,甚至隐隐还羞辱孟令月出身不高,将情思乱许,不知比孟知玄的话语要刻薄了几倍。李平彦有些尴尬,正要说话,阮慈却抢先道,“师姐何必如此,我和李师兄清清白白,方才随他去找箫师弟,并非是担心李师兄安危,只是因为李师兄、孟师姐一去,我怕迟师姐身边容不下我。”

二女矛盾,至此已是昭然若揭,孟令月面色发白,往阮慈、李平彦方向走了几步,离得迟芃芃更远,以实际行动做出选择,李平彦看看身旁师弟、师妹,叹了口气,道,“你们过去吧。”

上清门毕竟是两宗上门,李平彦和孟令月在门中备受栽培,可以有不奉承迟芃芃的底气,其余人却未必如此。只好或是迅捷或是迟疑地站了过去,从此这一行人分做两派,阮慈和迟芃芃互不搭理,凡事都靠金波、平海二宗的弟子和李平彦、孟令月私下传话。

关系已是如此僵冷,却仍不分开,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众人又走了半个月,期间合力围杀了三头妖兽,虽然也伤损了几人性命,但均有不小斩获,毕竟修士人多势众,又懂得阵法、符法,便是修为较他们高些,但妖兽终究还是要沦为战利品。这其中阮慈和迟芃芃彼此斗气,互别苗头,都展现出惊人战力,但队内气氛却更是紧绷。再加上此时已接近黄首山深处,环境更是险恶,虽然所获甚丰,但众人都是愁眉紧锁,只觉得心头十分压抑,甚至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第69章 变生肘腋

“张师弟!”

随着一声悲呼,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迟芃芃皱眉道,“张师弟也太要强了,他的避瘴符不够了,很该早些告诉我们,大战中谁能把符送给他?”

“哎,也怪他学艺不精,避瘴符不够了,又有何要紧?只要能及时持定避瘴咒,也出不了大事,他在搏杀中怕是把这两件事都忘得精光了。”

这张师弟乃是金波宗弟子,不过和李平彦关系并不如何亲近,自有同脉师兄照拂,他师兄胡修士将张师弟遗物收好,遗体用灵光化去,语调中犹存悲痛,黯然道,“我等从小在门中修行,便是修为再高,没有出来历练过,又哪里知道这小小疏忽,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各位还是检查一下避瘴符吧,再走七日,大概便可到翼云渡口了,那处会有坊市贩卖符咒,我等各留足七日用量即可,若有多余,可以互通有无一番。”

队内刚折损一个人手,至此伤亡已经过半,众人都是神色凝重,李平彦借机开口安排。迟芃芃一派修士此时倒已不再有派别之见,都拿出符咒逐张检查,确认避瘴符完好无损,这也是那枉死的吴师兄带来的教训。迟芃芃道,“我还多出三十张避瘴符,有不够的,来我这里讨就是了。”

这避瘴咒,只要学会了便可时时持定,对于修得无漏金身的修士来说,避瘴咒便是有时失效,也没什么大事,分出一部分心力再持便好了。不过这对修士神念有一定要求,在征战中毕竟不好分心,众修士还是更喜欢用避瘴符。便是学会避瘴咒,也多有买下许多符箓的,但符箓有时也会因为修士运使不够精心折损时限,那张师弟便是如此,大概是平时使用符箓十分粗心,避瘴符早早用罄,在一场猎杀双首妖蛇的战斗中,避瘴咒也失去效用,他没有注意,落到地上,受到绿玉瘴影响,不知不觉,瘴气吸入太多,在体内化作蚊虫,啃噬出来,众人想要设法相救,又哪里有办法?杀了妖蛇过来,已是回天乏术,只能等绿玉瘴散去之后,再过来给他收敛尸身。

修士虽然见惯生死,但死在一处小小疏忽之下,还是令人十分惋惜,莲师妹皱眉道,“我等自负一时英才,在门中也历练不少,没想到这才刚走出家门,便在这山中折损了许多人手。”

“这处和绿玉明堂无法相比,已是真正险地,莲师妹你只看到我们死了这许多人,你不知道,那些平宗、恩宗弟子,在筑基期根本不敢涉足一步。”李平彦摇头催众人上路,“还是快些赶到翼云北望吧,越走越深,蛇虫越来越多,连筑基后期的双首妖蛇都来了,大家都收敛气息,彼此隔得远些,若是遇到结丹期妖兽,我等气息杂糅一处,很容易引起对方警觉。”

虽说这黄首山是筑基期修士往来之所,但并没人能保证其中不会出现金丹期妖兽,众人围杀鸳鸯金环蛇之时,还是踌躇满志,觉得黄首山也不过如此,不比绿玉明堂凶险几分,但在这山中行走近一个月后,均已深知其中厉害。胡师兄道,“我只带了一百枚避瘴符,还余二十枚,各位先向迟师姐换取,余下的我全包了,便以这次杀蛇所得做为报偿。”

平海宗众人没有异议,反倒是金波宗一名潘师弟道,“师兄,你这算盘未免也太响亮了些,这避瘴符在此时还能是这个价么?”

他对迟芃芃道,“我用灵玉来换,迟师姐,百枚灵玉一张符,我换十张。”

这便是一千枚灵玉,这避瘴符在平时也就是一枚灵玉一张,涨价足足百倍。潘师弟说胡师兄算盘打得精,倒也不算是胡言乱语。迟芃芃道,“我不用这么多灵玉,你给我三十枚便得了。”

潘师弟扬眉道,“那我全要了。”

李平彦喝道,“潘檀若,你疯了?”

他连名带姓,可见心中已是极恼,潘檀若却是夷然不惧,抬头笑道,“李师兄,我知你以为我捣乱,可我把道理说给你听。翼云渡口还有七日路程,那是我们不曾迷路,不再耽搁时间击杀妖兽,不眠不休地走上七日。只要稍一耽搁,七日变成十余日也不奇怪,如今我们就这么十个人。你、孟师姐、慈师姐还有迟师姐,都可以分神持咒,我、胡师兄、莲师妹、玄师弟、岳师弟、石师妹,一旦激战飞驰,便无法分心持咒,若是不想落得张师弟的下场,那么我们手里的符当然是越多越好。”

“越是深入黄首山,绿玉瘴便越浓厚,便是按十日路程来算,避瘴符四个时辰一张,怎么也要三十张。这还要算上许多周折,每人身上有个六十张才能安稳,小弟身上只有四十张符了,我只再换十张,也是因为所携灵玉有限,我的命值这个价,我愿以灵玉换命。可若是迟师姐只要三枚灵玉一张符,我为什么不多换些?胡师兄觉得他的命贱,那他便得不到符,命贱之人,怎配和命贵之人相争?”

他振振有词,虽是歪理,却也理直气壮,更师隐隐令五名无法分心持符的低辈修士有些色变,迟芃芃皱眉看了他几眼,道,“但我只给你十枚符咒,也只收你三十枚灵玉,不必多说了。”

她扔给潘檀若一叠符咒,潘檀若面上很不好看,但也忍住了没有争辩,胡师兄奉上三十枚灵玉,也换走了十枚。余下十枚符箓孟知玄换了去,莲师妹、岳师弟和石师妹没轮上。孟令月取出三十枚符咒,李平彦按下她,从自己身上拿出二十枚,孟令月出了十枚,分给剩下三人。

如此一来,阮慈便不必再出,众人正要启程,潘檀若道,“且慢,诸位,我还有一语——你们可曾想过,之前宗门也不乏有前辈行走黄首山,可曾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伤亡?我们十七个人上路,不到一个月,死了七人!这可几乎都是茂宗俊秀!便是最开始死去那吴师兄,在恩宗弟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按说他们恩宗弟子早就出门办差,走老了江湖,怎会如此不小心,买到了坏符?还有张师弟,胡师兄,你是了解他的,虽不说心细如发,却也绝非粗疏大意之辈,怎么就忘了持符、持咒,这么被绿玉瘴活生生啃死?”

这死去七人,有的是如吴师兄那般自己不够小心,有的是如箫师弟一般,落单时被怪物猎杀,有的如那金逢春是死在围猎之中,死法各有不同,众人本来未起疑心,被他这样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对,潘檀若指着阮慈道,“我冷眼旁观已有许久,只觉得和这位慈师妹有关,她来历不明,说是盛宗弟子,可究竟出身何宗?只怕这次出行,意外频出也是和她有关!不论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对付她,我想如今唯独仅剩的办法,便是我们分开行走!否则只怕意外还会再度发生,这一次却未必是在我等哪个人身上了。”

这并非是众人第一次因死人争吵,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把矛头如此明确地指向阮慈,众人一时都看了过来,阮慈想了想,道,“也有道理,最好我们都分开行走,到翼云渡口再碰头。”

她这么好说话,反倒使得自己嫌疑减轻,莲师妹道,“潘师兄,你在胡说什么?我们结伴而行,不离左右,本就是为了应付拦路妖兽,当真都分开走了,慈师妹和迟师姐她们倒是能到翼云渡口,但我们怎么办?”

她道,“要分开走,你自己分开走,我是要和大家一处的。”

潘檀若冷笑道,“我若独自分开走,怕不就要死在这山里了,你们花几个时辰跟着我,不过是浪费一张避瘴符,却可得几十张,哪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

胡师兄忍不住说,“你心里就打过这个主意吧,否则怎会如此想我们?”

气氛至此,已是大为败坏,李平彦喝道,“谁也别再说下去了,谁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谁。现在转身上路!”

众人不再言语,各自祭起遁法,先后在林中飞遁起来,彼此保持数百丈距离,如此隔绝气息,但却又还在彼此感应之中,若有险情,可以及时支应。在如今这紧绷气氛下,也能让各自安心,否则真说不准会不会一言不合,便相斗起来。

黄首山中,依旧是巨木连绵、遮天蔽日,再好的景色看了一个月,也有几分厌烦了,更何况走到此地,绿玉瘴已是丝丝缕缕,如有实质,贴地发出一层绿光,不分昼夜皆是如此,一旦踏足地面,对符力啃噬甚速,众人如无必要,都不愿下到地面。在每天日出前后,更是要上到更高的枝桠之中躲避,甚至要提前一两个时辰便开始寻觅藏身地,毕竟日出时也是妖鸟猎食的时辰,若是和妖鸟在林间相遇,少不得又是一番大战,这对修士来说很是不利。

也是因此,虽然众人关系已经紧绷至此,但日出前还是聚在一处,不敢再随意活动,免得被妖鸟当做小虫,随意啄食。孟令月设下法阵,众人都各自盘膝调息,只有那潘檀若,时不时便掏出避瘴符检点一番,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又时不时打量旁人,神色阴冷,又带了一丝莫名狂热,令人看了也有几分忌惮。

那莲师妹就坐在他身边,被他看得多了,没好气地道,“你看什么!又有什么高见了?”

潘檀若嘿嘿笑道,“怎么没有?我适才就在想,从我们出发到如今,走了二十一天,刚好死了七个人,虽然时辰有异,有的在早晨,有的在晚上,可总是在这三天之内,要死一个人。今日已是死了一个了,你说,三天之后,死的会是谁呢?”

莲师妹想要大声驳斥他的谬论,但屈指一算,潘檀若所言竟是分毫不差,虽然这七个人里,有些死在深夜,有些死在白日,但三日死一个再不会有错。

她心中大骇,一时间竟不敢和潘檀若坐在一处,想要挪开,潘檀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探身过来,双眼望实了莲师妹,莲师妹见他双眼瞳仁之中,各有一条小虫摇摇晃晃,探出身来,往自己眼中爬来,怕得大叫起来,护身灵气一振,将潘檀若甩脱。

“莲师妹?”

众人都转头看来,孟令月皱眉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