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芃芃仰首道,“这是真人给我们留下的一条路径,顺着此路离去,应当可以到达主路,事不宜迟,我们也快些动身吧。”

虽说护道玉珏请来的大能,只会援护那些断绝道途的弟子,但若有其余人留下,多少都会随手拉扯一把,便如同此刻,双方虽然未曾照面,但真人留下路径,已是极大帮助。李平彦也不矫情,将身上避瘴符换好,望向阮慈,“慈师妹,你可调息好了?”

阮慈却是站着不动,道,“李师兄,迟师姐,你们先走吧,这次历险,我在修行有些领悟,想要在此闭关几日。真人既然留下路径,以你们两人身手,又少了拖累,此去翼云渡口应当十拿九稳。李师兄,我们宝云海再见,迟师姐一路也要平安,回宗门后,有缘自能煮茶夜话。”

李平彦和迟芃芃都不由愕然,不过阮慈说自己要闭关参悟,他们也不会强邀,更不会提及留下护法的话语,李平彦道,“师妹保重,闭关要注意布阵护法,我们宝云海再见!”

他身化遁光,在那八个字前周旋数圈,向上飞远。迟芃芃走了几步,回头对阮慈一笑,说道,“但愿师妹之约,有一日能成真吧。出门待得久了,快意恩仇,几乎都忘了在门内的日子。”

她祭出金镯,以身相合,往上飞去,很快追上李平彦。两道遁光一前一后,很快翻越悬崖,消失在密林上空。阮慈在风中目送他们远去,飞回凤凰肠,一拍灵兽袋,沉声道,“盼盼,为我护法。”

王盼盼跳将出来,应了一声,吐出数个阵盘,在甬道内布置停当,阮慈手捧灵华玉璧,纤指连点,玉璧上三条衔尾游龙转动起来,越转越快,龙身青色也就越浓,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从玉璧之中,滴落出一滴青色灵露,正正落在阮慈掌心。

那龙纹吐出精华之后,亦并不萎靡,反而比之前少了几分沉重,向阮慈传来一阵欢悦之意,阮慈腕间,东华剑所化玉镯却是骤然跳动了起来,不断向阮慈传来催促着急之势,阮慈反手将灵露滴在玉镯之上,只听得一声轻吟,玉镯猛地一跳,化作一柄青釭长剑,悬在空中毫光四射,那一滴灵露所化青光上下流转,剑身奥妙符文随之涌现,阮慈待要定睛细看,神念之中却又传来一股巨浪,东华剑透过和她那坚牢的联系,传来如海般精纯灵力,玉池上空,灵力已不是如珠滚落,而是瀑布一般汹涌澎湃,击打而下。

阮慈当即屏息凝神,全力炼化这如涌灵机,说也奇怪,东华剑原本输送给她的灵力,虽然精纯,但也要运法炼化,才能收为己有,但此次涌入灵机,却仿佛和阮慈息息相关,只是微一运转功法,立刻和体内灵力融合。

不知不觉,阮慈已是物我两忘,臻入某种玄妙难以言说的境界之中。体内《青华秘录》功法周天搬运不休,灵台却是一念不起,空灵如寂,己身犹如枯木,在灵气中随波逐流,意识恍恍惚惚,不知多少幻象自眼前流过,俱是转眼云烟,并未在阮慈心中留下丝毫印记。

东华剑开天辟地,一剑万物生,神剑巍巍峨峨,钉穿宇宙,日月为佩,星光为穗,转眼又化为手中长剑,被一名素衣人握在手中,随意一挥,剑意不知向宇宙何处而去,余波荡漾,仅仅是一丝涟漪,已将一头遮天蔽日的先天凤凰斩落,那凤凰亦是悍勇无比,身分两段,凰首却依旧奋力啄食剑意,将剑气啄得破碎,仰首咽下,方才一声悲鸣,坠入身下大天……

阮慈睁眼时,犹有几分怔然,她方才所见那方宇宙,和本方宇宙虽然相似,但却又有不容错认的不同,若她猜得不错,只怕是……只怕是阴阳五行道祖,在旧日宇宙中,持剑斩落先天凤凰的一幕!

虽已忘却容貌,但能见到阴阳五行道祖在旧日宇宙的景象,仍是难得因缘,阮慈不由回味良久,这才运功内视,却也是眉头微扬——她早就感到那三缕剑气跃跃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反馈给她,更猜到了这头先天凤凰可能和东华剑有所勾连,所以剑气才会将石笋吞吃得那样干净,但也未曾想到,汲取东华剑残余剑意本源,所得回馈竟如此丰厚,这不知几十亿、几百亿年前,所留下的本源剑意残余,竟让她一举迈过两层高台,此时已是三层凝实,第四层亦是凝结了一小半!

接连凝结两层高台,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又仿佛和之前有所不同,内景天地之中,阮慈举步再登两台,俯首下视,只觉得玉池之中映照出身外景象,更加具体入微,视角也更高远,在气势场中,所见当可更多。上望那若隐若现的神念识海,又更接近了几分,思绪转动也要比之前更快。

更多改变,正要细加领悟,却觉得阵盘被人触碰,王盼盼传音道,“你若醒来了,那便出关吧。”

阮慈便收了阵盘,起身走到洞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人来了?”

王盼盼蹲在洞口,往下望着河滩,猫尾巴甩来甩去,道,“来看看热闹,增长一番见识——我叫你留在这里,倒不是真让你在此处修炼的,你倒是好,说闭关就闭关,要不是恰好醒来,真就错过这番见识了。”

阮慈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晃着小脚,奇道,“有什么可看的?”

要不是王盼盼传声给她,阮慈也就和李平彦一道走了,两人路上也有个照应,阮慈还当是和周知墨有关,两人要伏击燕山来使,却不料王盼盼是让她增长见识来的,也是有几分好奇,又对王盼盼夸耀道,“再说了,我这闭关有什么不好?你可要看看我的修为?”

王盼盼自然是要看的,搭在阮慈肩上,令她放出遮掩过的内景天地,细看了几眼,也不由是点头道,“你是真的有些运道,在这凤凰肠内得了不少好处吧?这头先天凤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青君斩落在此,风吹雨打了这么多年,竟还留下这么一丝剑意,叫你再炼神剑,得其反馈,将修为冲上了两层。”

阮慈也道,“这一番省却数十年苦修,我怕再来几次,我便无心修炼了,每日都去出生入死,寻找东华残余,以此来提升功行。”

王盼盼喵喵笑道,“你已筑基十二,成为青君依凭显世的一子,这不是众人都盼着你做的么?王真人盼你这般做,掌门盼你这般做,便是……”

“便是谢姐姐和你,也盼着我这般做,是吗?”阮慈说,王盼盼也并未否认,只是举爪舔了起来。“你们目的不同,却都盼着我寻觅残片,弥补东华残缺……我出门前,恩师也问过我,知不知道这条路意味着什么。”

王盼盼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阮慈告诉她,“我说我知道,但我也不怎么在乎。”

王盼盼定睛看了她一会,爪子举在半空,顿了许久,这才抖抖毛,又低头舔舐起来,阮慈靠在洞边,望着天边泠泠月色,倒也觉得闲适自在、悠然自得,她其实还有许多话要和王盼盼说,许多事情要安排,但又觉得这些也不急于一时,这一刻望月而笑的闲心,反倒是珍贵难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余光之中,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阮慈咦了一声,低头望去,“盼盼,你看,河滩上——”

王盼盼也垂下头望着河滩,道,“我猜得还真没错,七七四十九日,这情种该要飞回主人身边了。”

第75章 情种入神

河滩之上,一朵碗口大小的细细荧光不知从何处出现,载浮载沉,往远方飞去,盈白月光洒在河面之上,这一幕凄美中透着奇诡,阮慈奇道,“情种?”

王盼盼点点头,又舔了舔爪子,道,“你在均平府看了那许多杂书,也知道杂修之中,有念修一说,这情种,便是念修之中,情修一脉所凝结的念力种子,筑基修士凝结的情种,须要寄宿在一样实在的东西上,越是修为高妙,情种便凝结得越小,越隐蔽,到了元婴真人的地步,只需要和你当面一笑,便能把情种送到你识海之中,若非你修为胜过他一筹,便要着了他的道去。”

阮慈道,“这情种有什么用?能让被种下之人对主人另眼相看?”

“这也是一种用法,有很多修士涉足念修,便是为了凝结情种,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王盼盼道,“情种的作用,是由念主来定的,就比如你那便宜官人,玄魄门本就有这门道统流传,他又有一百多个夫人,多半也是修有情种,没准送给你的灵华玉璧,就是情种具化。”

阮慈立刻拿出灵华玉璧,拼命拍打,又责怪王盼盼怎么不早说。王盼盼不由大笑,叫她安心,“你有东华剑镇压气运,情种也影响不到你的,若是他真的送你情种,那便活该承受反噬。”

阮慈这才稍微释然,但也没有全信,因道,“怎么能看出他送我的东西是不是情种?官人既然知道我是剑使,应当不会如此不智吧?”

“这可不好说,玄魄门又没有出过剑使,有些事也只有剑使和身周亲近的人才知道,”王盼盼道,“至于情种,除了念主之外,谁都无法分辨,他送你好几样东西……啊,你猜疑的是那朵梅花,是吗?”

阮慈的确不怎么猜疑灵华玉璧,这玉璧用料珍稀,而且是意外落到阮慈手中,不太可能被动了手脚,不过王盼盼也否定了那朵双色寒萼,“他用炼气修为来见你,炼气期修不了情种,而且他送不送你情种,对你丝毫妨碍都没有,他没送,那是最好,他送了,便要承受情种反噬。”

阮慈狐疑道,“情种怎么反噬?”

王盼盼捂嘴笑了起来,显得很是兴奋,道,“那可就有趣了,他送你的情种,若只是想让你对他生出好感,那么反噬之后,他便会对你生出双倍的喜欢,若是那情种中蕴含的情念,是让你为他神魂颠倒,那么……”

“那么他便会对我神魂颠倒了又颠倒?”阮慈眨着眼,先本能说道,“那不就正过来了吗……”

这笑话并不好笑,王盼盼警告地对她挥了挥爪子,道,“说了多少次了,这种机灵话一点都不机灵……”

但它终究是很喜欢看热闹,还是憧憬地说道,“你想想,若有个元婴修士对你发自内心的轻怜蜜爱,那将会多么有趣,我真盼着他能送你一枚情种,也叫我看看这稀世的好戏。”

阮慈也跟着想像了一番,不由抖了抖,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但,但孟师姐身上这枚情种……难道是李师兄所赠?”

她不相信李平彦无缘无故,会做出这样的事,王盼盼神色也严肃起来,摇头道,“孟令月身上这一枚,如果我没有猜错,应当是九幽谷素阴白水真人所修情种。它在孟令月真灵之中,经历了一世的悲喜,现在该回到主人身边了。”

“九幽谷?是……地图册上所载,山门在这左近的世宗么?”

“不错,九幽谷和上阳宗一样,素来低调自守,但未曾有人能真正小看了他们去,毕竟那都是道祖真传,九幽谷便是情之道祖所留传承,素阴白水真人是这一代的掌门,已修到洞天深处,正在证道途中。”王盼盼望着那荧火,幽幽道,“洞天真人所发情种,细如微尘,飘浮周天之中,随意沾染真灵,情种入神,逐渐能够移性,这样的情种,即使刚发出时极是弱小,但毕竟也是洞天真人手笔,除非受者修到元婴,明澈自我,否则万难发现不妥。”

阮慈满怀不解,追问道,“那、那这素阴真人所发情种入体,又对受者有什么影响呢?他给孟师姐种上情种,为的是什么?”

王盼盼道,“就我所知,素阴真人所放情种,并无特别目的,也没有特别针对什么人,只是为了阅尽世间悲欢离合,品尽这情浓情淡的酸甜苦辣,这亦是她证道的一步。若说有什么影响,那便是孟令月因情种之故,会比旁人更重情,也更纵情、更痴情一些,如此才能丰富真人的体悟。”

它想了想,又道,“噢,还有,李平彦也许会因此得些好处罢,孟令月钟情于他,如今情种回归,也带回了相应的情感,将来若有缘和素阴真人当面,说不准会有些意想不到的际遇。”

别去凡尘,踏入大道,改变的并非只是五感、气力,又或是心智,修道人中,这种种奇诡手段,也叫人瞠目结舌,每每大开眼界,王盼盼的说法,让阮慈细想之下很不舒服,勉强问道,“那,孟师姐对李师兄的钟情……也是全然因为情种么?”

王盼盼道,“我知道你心里很不舒服,好像你认识的孟令月都是假的一样,但你要这般想,这情种在她幼年便已沾染,对你来说,你认识的孟令月便是这样的孟令月。”

众人通名道姓,都持净口咒,但不知为何,这条咒语对王盼盼似乎没有影响,她也从不怕触动旁人感应,总是直呼名姓。“并非每个情种入神的修士,都会因情而死,若是一辈子也没遇到令她心动的人,大概也就那样修持下去了,她师尊想也看穿了情种入神,所以对她的栽培并不怎么精心,连护身玉珏给的都是她师妹。不过终究也还是看好孟令月资质,没有完全放弃,若她能修到元婴境界,炼成慧剑,也是可以斩断情丝,摆脱这情种的影响。”

她让阮慈留下来开眼界,阮慈果然也是大开眼界,孟令月为情而死,她虽然有几分惋惜,但也很是钦佩孟令月的果决,这情种析出之后,听了王盼盼一席话,再回想孟令月为情所困的一举一动,打从心底涌起愤懑悲凉,只觉得荒谬已极,孟令月的深情,仿佛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她心中有许多言语,却又说不出口,不由随手将一块石头掷在地上,叫道,“哪有这般事,这真是——这真是——素阴真人这也太自私了——”

她不知该怎么说,王盼盼却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思绪,冷笑道,“你觉得这是什么应该谴责的事情么?我告诉你罢,这便是念修最正统的修行方式了,情之道祖便是念修成圣,情之一道已有道祖,也就意味着道祖可以随意拨弄你的情念,你不愿被拨弄,除非天生就是无情之人,但你愿意自己生成这般么?”

阮慈自然不愿,但她也不愿自己的情念被他人掌控,即使这他人是道祖也很是抵触,有种身为傀儡,不由自主之感。王盼盼道,“洞天真人已然触碰到大道边际,因此素阴真人所发情种,在幼小时几乎难以辨别,但即使如此,修士修到元婴之后,若是自身愿意,也可以设法将其驱除。但你可知道,道祖偶然兴之所至,所发情种,若是沾染到你的真灵,那会是什么样子?”

“筑基修士所赠情种,只能入你左近,金丹修士所赠情种,可以入你玉池,洞天真人所赠情种,入你识海,也叫情种入神,道祖所发情种……嘿嘿,那便是情种入命!”

它斩钉截铁的语气,在幽寂山谷中散发出阵阵回响,“情种入命,甚至在真灵入化成人之前便已沾染,已成为天然情念的一部分,不但修士无从察觉,便是亲友,你们所认识的那个人,其实也就是沾染情种的那一个,你要剥离他的情种,就等如是杀了你认识的这个人。便是知道他这一生的悲欢离合,最后都会化为道祖参悟情道的体悟,又能如何?”

它幽幽道,“你当只有情之道祖,将苍生当做他参道的工具么?”

阮慈说不出话来,仰望天边星斗,见那满天星海如棋,璀璨瑰丽之余,更有一种苍凉涌出,昔日她听谢燕还说起,那周天星斗,便代表无数大天,当时有些失落之感,只觉自己乃是不可计量的芸芸众生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今日再看这相似的夜空,便又多了另一重感悟,道祖之能,无远弗届,威临宇宙,苍生又何能与其抗衡?又有多少人,从生到死都是茫然不知,自己的一部分,早为大能扭曲改变,甚至早在投胎之前,便已成为道祖完满大道的傀儡。

她不由喃喃说道,“这样是……不对的,我很不喜欢。”

王盼盼道,“但我等生在大道之中,便是大道的傀儡,除非你修成道祖,否则又怎能改变?”

它绿幽幽的眼睛望着阮慈,道,“阮慈,我告诉你,也许你曾在幻境之中,见过青君,她说不准对你还很和气,但你要知道,道祖和我们这些修道人,只有一点相同,那便是我们都有人形,但实则我们根本已是两种生灵,你不要指望她有什么常人的情感,对道祖来说,苍生因其而生,他本就执掌一道,便是调弄生死,又有何不妥?”

它将阮慈留在此处,又说了这许多话,原来是为了警示她莫对青君放下戒备,阮慈虽未对它提起奇梦所见,但筑基十二,有些事王盼盼终究能够猜到。阮慈点头不语,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从前我一直很奇怪,一旦修道,便只能活这一世,为何有些修士明知自己成就不高,却依旧要迈向道途,追寻那幽渺难测的天道。”

“现在我明白啦……轮回周转,也不过只是参道的傀儡,何如只拼这一世的自在,便是有一瞬间能够明白,那也是值得的。”

王盼盼冷笑道,“你也未免太高看世人了,有多少人修道是求个明白的?求什么的都有,我看就是没有求个明白的。”

阮慈道,“有啊,我就是。”

她将头枕在膝上,侧头望着王盼盼,低声道,“离开南株洲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总有一日,我会回来,我会明白。如今我更清楚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求一个明白,你是知道我的,我——”

“你并不怕死,只怕死得没有结果。”王盼盼为她说完,仰头望着阮慈,双眼在黑暗中,就如同两个绿色的小灯笼,它有一丝迷惘地说,“阮慈,你真是……”

“我是什么?”

王盼盼甩了甩猫头,“我也说不上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有时候我也不免在想,谢燕还选了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阮慈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王盼盼白了她一眼,却并未反驳,爪子踏了踏地,往地面趴去,将前爪团了起来,喉头滚动,轻轻地咕噜起来。阮慈抱膝靠在洞边,问道,“盼盼。”

“嗯?”

“谢姐姐想要的东西,你不告诉我,是因为在这里不能说吗?”

王盼盼没有回答,咕噜声变得大了,阮慈又道,“那你追随谢姐姐,是为了什么呢?”

王盼盼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又过了一会,它喵了一声,将阮慈扔在地上的石子踢了出去,石子在空中荡起劲风,穿过河面,直取那情种荧光,那荧光幽幽浮浮,石子穿光而过,纵使速度不快,但外力终究是未能动摇分毫回飞之势。

一人一猫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目送情种飘然远去,一点荧光,穿越万千碧色,慢慢穿过如绢如练的凤阜河,没入黛色似染的比元山中去。纵使明月高悬,亦未能掩去这荧火之辉,这情种满载前主如缕情丝,行得很慢,可却也没什么人能阻挡它回到九幽谷素阴天。

直到玉兔西沉,阮慈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走吗?”

王盼盼跳上她的肩膀,道,“走吧!”

崖顶剑气所开路径,虽然已有一个多月,但依旧剑气密布,未曾长好,阮慈身化遁光,翻崖而过,在崖顶停留片刻,回望那片乱石滩,轻轻一叹,“盼盼。”

“嗯?”

“孟师姐不知此事,对她而言,她是顺着自己心意,活过一生,爱过了一生,死也是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她过得还算潇洒肆意,死得也是堂堂正正,并不可悲,你说是不是?”

王盼盼打了个呵欠,道,“你说是便是。”

阮慈微微一笑,说了声,“人命总有尽,有这般结果也很好。”

她情绪已平,转身驱动剑光,一道白虹骤起,向远方绝尘而去。

第76章 翼云北望

“要下雨了,仔细打伞!”

不知何时,晴空中已是阴云密布,渡口北面传出一声声呼唤,“莫湿了货物!”

“快张开法阵,收集雨水!”

“掌柜的,这雨水可是有何要紧的?”黄土路上,一位豆蔻少女不由笑问,“能来到这渡口的,怕不都是修行中人,修士也要打伞吗?”

“好叫姑娘得知,此处雨露往往含有奇气,也是瘴气一种,落在修士身上,一时半会虽然不至于有事,但久了容易污损衣衫禁制,是以我们常居此处的修士,都是备有几把伞用。”

还未进渡口坊市,已有不少摊贩在此开张,老掌柜含笑道,“姑娘也不妨问我们买把伞用,若是停留不久,租一把也是好的,宝芝钱一枚一日,最是公道不过。”

阮慈笑道,“那若是买呢?”

这伞要买,也不过是数十宝芝钱,并不昂贵,阮慈索性便买了一把,撑起看了几眼,见这油纸伞本身便是个简陋法器,在伞骨上绘有法阵,不由也是大觉有趣,将伞骨看了好一会儿,此时雨珠已缓缓落了下来,雨势倒并不大,和着细风吹来,丝丝缕缕,别有一番凄楚之意。

阮慈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在指尖捻开,果然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怨之意,顺着指尖蔓延而下,似乎要侵入体内,她玉池之中,云子微微一跳,将这奇气驱离,阮慈也不禁啧啧称奇,因道,“真不知这奇气是怎么来的。”

她身旁不远,有人接话笑道,“此处是凤阜河分道之地,传闻这黄首山、比元山乃至凤阜河,都是一头先天神凰的尸身所化,凤阜河水在此地带有淡淡殷红,便是犹自沾染了凤凰血色,这奇气想来便是凤凰陨落时,悲愤哀怨之意所化,在此地经过亿万年的周转循环,形成了淡淡迷瘴。”

阮慈侧过伞,望着说话的俊俏少年,似笑非笑地道,“我这官人怎么什么都懂?你又知道这黄首山是先天凤凰所化了?”

瞿昙越走到她身侧,收起自己撑的油纸伞,钻到阮慈伞下,笑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前阵子在这里等候娘子时,平海宗有元婴真人到此,听闻黄首山中发现一处秘境,便是凤凰五脏所化,现在渡口谁不在谈论此事?有许多候船的修士,都在议论着要不要乘着船期未至,往山里去碰碰运气呢。”

阮慈小嘴微微一翘,“他们想去寻死,也随他们的便。”

对瞿昙越出现在此处,她倒是并不惊奇,他们两人立有婚约,神魂之内、冥冥之中,便有因果线索相连,可以互相拨弄,以为感应,阮慈孤身出得山门之后,便拨弄红线,叫瞿昙越化身前来相会。这几日随着她靠近渡口,感应便越是强烈,是以她非但不惊喜,还嫌瞿昙越来得慢了。扯着瞿昙越的袖子说道,“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要说我差点死在来路上,你信不信?”

瞿昙越笑道,“我信,我信。我要说也差点死在来路上,你信不信呢?”

阮慈道,“我可不信,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很会骗人。”

“我可不是这样说的,我是说,修为越深,心机便越沉。”瞿昙越笑嘻嘻地说,“我看娘子的修为就精进了不少,已比从前更会骗人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都笑起来,阮慈问道,“你会陪我去恒泽天内么,还是只送到门口便算了?”

“恒泽天只余道基、玉池,承载不了筑基以上的修士,我若随你进去,可能我们都会一起落入空间裂缝,没有必要如此行险。”瞿昙越摇头道,“这和万蝶谷是一个道理,万蝶谷甚至连修士实体都承载不了,最多只能承载筑基修士的神念。”

阮慈对此也是早有猜测,并不失望,但也就越发觉得瞿昙越赶来得晚了,她刚出山门那段时间,按说是最危险的,瞿昙越人却没到,如今敌也杀了,险也历了,瞿昙越再赶来就没什么用了。

她小嘴不由嘟起了几分,瞿昙越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的思绪,从怀中摸出一把扇子,摇了几下,笑道,“唉,娘子,十几年不见,如今你是真的越发刁钻了——你当我风尘仆仆,从浮盖山赶到这里,只是为了和你同乘一渡么?在这翼云渡口,此时往东南而去的渡船,满载的哪个不是去恒泽天历练的修士。若我不陪你,恐怕你还没到宝云海,便要落入凤阜河中了。”

凤阜河便在两人身边,滚滚而下,击出滔滔浊浪,阮慈瞥了一眼宽广数百丈的河面,想起自己曾看到的那条金丹妖蛇,双肩不由微微一颤,往瞿昙越方向多靠近了一分。她虽然身怀神剑,但此刻还不能使用,能护持她的最大底牌,便是剑气玉璧,但这一路行来,也已测试出剑气的极限。若是自己不加驾驭,那对金丹期的对手,最多也就只是招架而已。若是落入河中,被金丹妖修围攻,想要只凭自己毫发无损的出来,确实很难。

“你是从浮盖山来的?”

浮盖山在中央洲中部靠北,距离翼云北望有数万里路,其中险境连绵,光靠瞿昙越这尊化身的筑基修为,能在数月间赶到渡口,确实是十分不易,但阮慈要挑毛病总是挑得出来的,“浮盖山距离上清门那样远,怎么你竟不在我们山门附近留一尊化身么?”

瞿昙越苦笑不住,道,“真是个小姐脾气!我哪想得到你才十年便已筑基?这尊化身便是打算这几年间再过去的,上清门在山门附近清扫甚严,去得早了,也是存身不住。”

阮慈对他这般不客气,多少也是想到瞿昙越可能暗中送她情种,虽然这对她不会有用,但想到他也许送过这样的东西,她心底还是不太高兴。见瞿昙越对她如此温存小意,这股情绪终究是渐渐淡去,噗嗤一笑,问道,“这就生气了?——别怪我呀,我也是在路上受了苦,见到你,不由就发些脾气,不然心里很过不去。”

当下便将路上所见所闻,随意告诉瞿昙越一些,只掩去情种一节不提。瞿昙越对周知墨很感兴趣,问了些细节,道,“这人并不叫周知墨,若我猜得不错,他是法显令主之徒,本姓陈,也是燕山年轻一代中颇为值得注意的一个小弟子。法藏令主到南株洲寻找剑使,铩羽而归,按燕山规矩,和东华剑有关的差事便轮不到他办了,我恍惚听说,似乎是落到法显令主手中。”

玄魄门和燕山乃是世仇,瞿昙越自然着力打探燕山动向,阮慈也听得饶有兴致,因道,“居然是化名!看来魔宗中人,嘴里一句话都信不了。”

她不免拿眼去看瞿昙越,瞿昙越唇边含笑,镇定地任她打量,阮慈又道,“这人也算是个人物,若不是遇见我,又恰好凤凰肠内所留禁制被剑气克制,恐怕会给我带来不小麻烦,至少能再杀几个金波、平海弟子。”

“那些小宗弟子,若不得栽培,杀多少都当不得什么。”瞿昙越嗤之以鼻,道,“他杀了平海宗孟女郎,这倒让我高看他一眼。平海宗这个孟娘子我也听说过,其师对她颇有期许,没想到也死在燕山弟子手中。”

阮慈叹道,“孟师姐其实可以不必死的,她多少算是死在自己执念之下吧。”

便将孟令月之死的前因后果备细说出,瞿昙越听得入神,阮慈说完了,他双眼闪闪,只是沉吟,却没有马上说话。

阮慈说得这么细,也自有用意,见他并未提起情种一事,心中暗想,“李师兄对孟师姐好像并无什么男女之思,孟师姐是一厢情愿,竟也能痴情到如此地步,九幽谷山门又在附近,你有元婴真人的见识,宗门也有道统,怎么会想不到这可能和情种有关?你不告诉我,大概便是心中有鬼,不想我知道情种的事情。那么……那么你十有八九,是送给我一枚情种了!”

她自忖自己对瞿昙越并无什么深情厚意,可见王盼盼所说不错,东华剑的确可以镇压气运,让她免去这些鬼域手段的侵扰,因此并不畏惧,反而想道,“这情种对我无用,那便要反噬其主,该不会,我带得越久,你便越欢喜我,终有一日会发自内心地痛爱着我罢?”

瞿昙越本是魔门出身,刚一见面就强行成亲,阮慈对他没什么期许,他送自己情种,阮慈也就气了一小会儿,便将此事放开,反而觉得瞿昙越不知底里,弄巧成拙,反害了自己,很是好笑。想了一会,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忙举袖掩面,假装为孟令月感慨,这般遮掩了过去。又道,“便是有魔门弟子追杀,这死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十几个人出门,最后死了十个,三个人断绝道途,就只有我、李师兄还有迟师姐算是完好无损地过了这一关。”

瞿昙越道,“黄首山虽险,一般也不会死这么多人,这一次到底是和东华剑牵连上了,宇宙级灵宝,这般气数不是平常人能轻易承受的,和其牵连,很容易出人命。法显令主差徒儿截杀你们上清弟子,应当就是为了折断剑使羽翼,再过十几年,流明殿宋太子,忘忧寺阮小郎君,他们纷纷筑基之后,外出历练时可能都会遇险,杀他们的也未必只是燕山弟子,青灵门、太微门说不定都会出手,到那时,恐怕还要死更多人。”

他说起此事,只如寻常,阮慈心里却不由得一抽,瞿昙越看在眼里,微笑道,“啊,你在惦念哪个呢?是宋太子,还是你的族兄?”

阮慈瞪了瞿昙越一眼,瞿昙越笑着说,“哎呀,我平常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在这里待久了,不知不觉被这绵绵幽雨染上了一丝酸味。”

他说话是很讨人喜欢的,阮慈冲他吐吐舌头,收起雨伞,道,“你请我吃顿饭吧。”

两人在坊市酒楼中坐下,瞿昙越把菜谱递给阮慈,又问,“孟女郎出事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和孟女郎同行的那两位,一个半月以前便到了渡口,你怎么耽搁了这样久?”

孟令月确实是两个月前去世,她师父携徒归宗,原来转眼就到了翼云渡口,这一段路迟芃芃和李平彦就走了半个多月,阮慈比他们少走两天而已,她道,“我也是因缘际会,在凤凰肠中有了些许所得,闭关参悟,提升了几许功行,这才耽误了这么久,生怕误了船期,赶不到宝云海,刚出关便紧赶慢赶,几天内跑到这里,腿都走细了。”

却是有意模糊了闭关时限,免得被瞿昙越算出她在凤凰肠那处停留了四十九天。

瞿昙越自然对她修为很是关心,因问道,“怎么这样早就筑基功成?筑得道基几层?此时是什么修为了?”

他元身是元婴真人,阮慈修为进境再快,对他而言都丝毫没有威胁,更何况玄魄门身后道祖也早已陨落,因此阮慈并无顾忌,笑道,“你猜呢?我怕我说出实情,把你震慑得纳头便拜,从此不敢做我的官人,只敢做我的……”

她想了一番,没想出对应嫔妾的男性用法,而且也觉得这玩笑很轻浮,便只好生硬换了个词儿,“只敢做我的仆僮。”

瞿昙越双眼神光闪闪,望着阮慈道,“你何妨试试我的胆量?”

阮慈看看周围,对他摇摇头,瞿昙越也是会意,知道此处不是地方,便举筷道,“且尝尝这虹□□鸡,这是附近最常见的灵鸟,口味亦颇不恶。”

两人谈谈说说,也提到凤凰肠那处秘境,此时厅中许多宾客未设隔音术法,都在谈论渡口西北侧出现的新路径,不少人传说尽头便是那处秘境,也不无修士有意前往一探。阮慈道,“他们要去是可以的,但那条路已经开辟两个多月,剑气渐衰,原本高人经过时,将剑气所过所有生灵斩灭,我来的时候,许多鸟兽虫蛇都想要占据那块地盘,妖兽反而比平时更多,也更能打,他们能不能平安到达地头很不好说。再说就是去了,找到了凤凰肠,也没什么好东西留下。”

他们已设有隔音法阵,谈起这些没什么顾忌,瞿昙越笑道,“连你都走得不容易,恐怕他们强要前去,结果不会太好——听你这样一说,凤凰肠内的好东西,大概都在你手里了?”

“他们也都分了一些去,但最贵重的是抢不走的。”阮慈将剑气吞噬石笋的事略略一提,道,“我筑基时别有变化,若是只靠打坐修炼,终生无望金丹,恩师为我筹谋,须要设法搜求神剑残片,弥补亏空,依靠神剑反馈,以此提升修为,不料在那凤凰肠内,竟汲取了一段上古剑意,打坐这两个多月,便是得了反馈,将修为提到了筑基三层。”

她说得委婉,瞿昙越听得却是仔细,连扇子都忘了摇,喃喃道,“别有变化,别有变化,难道,你……”

阮慈微微点头,瞿昙越连话也说不出来,手中玉筷跌落桌面,发出呛啷声响,甚至招惹别桌嘲笑指点,他恍若不觉,瞠望阮慈许久,双眸之中,兴奋、狐疑、震惊兼有,到底最后还是兴奋之意占了上风,咳嗽一声,放好筷子,举杯贺道,“娘子所说不错,以你身份,我虽不说不敢做你的官人,但……”

思来想去,他亦是由衷地道,“但这聘礼,着实是给的少了。”

阮慈本也念着讨要聘礼,见他如此识趣,唇边亦不由噙起一缕得意微笑,心中却仍是镇定如常,玉池犹如明镜,将外界一一映入,暗想道,“恩师虽不肯告诉我名姓,但我筑基十二,他第一想到的是问我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便是盼盼,也问我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越公子只看到了我筑基十二能带来的好处,却并不在乎我我将来的命运,他表现得很欢喜我,但其实心里并没有把我当回事儿。”

“看来,那情种反噬之力还未见效,什么时候他为我担忧起来了,也就是他作茧自缚的开始……”

她冲瞿昙越浓情蜜意的一笑,口中说起了时间灵物之事,心中却是不由冒起顽皮想法,“我要问问盼盼,能不能做点什么,加快这情种反噬的过程……”

第77章 戏假情真

“宝云海船票估清。”

阮慈站在渡口一侧,慢慢读着门口玉板上的字样,“万蝶谷尚余六舱,每张一千灵玉……这船票可真说不上便宜。”

“要把这许多筑基修士一路护送过去,费的功夫也不少。”瞿昙越笑道,“凤阜河中不知潜藏了多少金丹期鳞介,筑基修士聚在一起,血肉香气对这些水族而言,乃是极强的诱惑。这是对筑基修士的价钱,若是金丹修士想要上船,船票便要便宜许多了。”

阮慈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金丹修士的水牌,嘟起嘴有些气闷,瞿昙越让她细看那玉牌,“这玉牌也是法器,你修为不到,自然不知金丹修士的价钱。若是炼气修士,那每张票便不止一千灵玉了。”

中央洲陆不愧是修行圣地,民生人情都和南株洲颇有不同,阮慈看什么都透着新鲜,不由道,“这么一个小小渡口,也有这样的法器专门卖船票用,比起来,坛城的确是乡下地方。”

“南株洲也有更繁华的所在,坛城是往来外洲的码头,哪有大宗门把山门设在左近的。”瞿昙越道,“中央洲也有坛城那般多数都是低阶修士的城市,并无宗门治理,将来你若是有了闲暇,我陪你慢慢游玩过去。”

和瞿昙越在一起,又要比同金波、平海那帮修士在一起要开心得多。第一个,他知道阮慈来历,也知道她真实身份,双方说话没什么顾忌,再一个,瞿昙越到底是元婴大修士,见识不凡,对阮慈又十分宠溺,耐心陪她在城内四处游览,又帮她卖了在黄首山内的不少收获,和她一起与掌柜讨价还价,也是乐在其中,丝毫没有一点不耐,甚至比阮慈还更擅长讲价。

阮慈在黄首山中一路行来,消耗得最多的就是符箓,不过绿玉瘴蔓延至此,已到尽头,坊市中所卖的避瘴符便是躲避本地这幽雨为主。上了渡船之后用不上,到了宝云海,当地又是一种新的瘴气了。因此她只在坊市中补充了符纸、朱砂,此外便是王真人给的寒霜剑,被周知墨伤损少许,有些失了灵性,她想找个炼器行修补一番。

之前在山门之中,自恃自己有神剑镇压,法力在筑基修士中应当也算可观,阮慈在门内便没有再淘换什么法器,经绿玉明堂一战,方才有了些模糊想法,在黄首山中真正经过险境,至此才知道自己身边还欠了什么法器,想在翼云北望寻觅一番,但此地坊市之中,妖兽血肉卖价极低,法器售价却要比金波坊市贵了五成,品质却低劣许多,瞿昙越陪阮慈挑拣了一番,阮慈都没什么看中的,对瞿昙越抱怨道,“真是黑心,我这么算来,便是那些同伴没有死在路上,到这里还要往前走,他们在黄首山中的收获,有八成以上都要吐出来留在这坊市里。”

瞿昙越道,“这翼云渡口要供奉元婴修士,否则坊市是经营不起来的,若不低买高卖,光是元婴修士的供奉便花销不起。更何况到底还是有人赚钱的——你不便是么?这一行所得,换了一万灵玉还多,花费的不过是一些修补寒霜剑的开销,至多也就是一千灵玉,若你肯去上清行,花费还要更少一些。”

又笑道,“至于法器,我已知道你想要什么了,早吩咐秀奴送来,它会在宝云海和我们会合。你别在这儿买了,此处坊市都是算计好的,法器也就只够用到你们从恒泽天出来,便即坏去。人家做的就是独门生意,那些修士便是看透了,但急用也是无法,但我们既然有别的办法,便不必受这一层盘剥。”

他比王盼盼要更了解中央洲陆许多底层修士的生活,随口为阮慈算来,都是生意经,阮慈也听得津津有味,笑道,“官人真会过日子——秀奴、丽奴也跟你出来了么?”

一只小虫从瞿昙越袖口内爬了出来,嗡嗡道,“丽奴给少夫人请安,少夫人,您身边那只狸猫可曾带来了?它很凶呢。”

阮慈腰间的灵兽袋蠕动了一下,王盼盼探出头来,喵了一声,又缩回头去。瞿昙越嗳了一声,“刚想逗它,这就躲起来了?它在南株洲害我一次,怎么也不给我摸两下子。”

这说的是当时王盼盼制住瞿昙越化身的事,阮慈笑道,“那我可不管了,你自己和它去磨缠吧。”

因又让瞿昙越猜她要买什么法器,瞿昙越只故作神秘,不肯告诉她,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踱到码头一侧,瞿昙越携她飞得高些,看那凤阜河波涛滚滚,自黄首山和比元山之间的幽深峡谷奔涌而下,在此处分为两条河道,这翼云北望渡口,也是河水分道之处。乃是无数个高崖交错层叠,呈鸟类羽翼之势,长长地伸到河水之中,那河水在羽翼下方曲折蜿蜒之处极是湍急,过了翼尖,则河床陡然变宽,这才慵慵懒懒分做两路,一路往西南,一路往东北而去,河水也清澈了许多,有那熔锡炼银之色。

阮慈在半空中回首望着来路,隐约还能望见黄首山上一样层叠如羽,猩红似血的山壁,不由道,“这头先天凤凰真是大,你瞧,这凤阜河像不像是它被腰斩之后,落在此地,肚肠流出来化成的一条血河?”

“这肠子流啊流啊,流到这里,便被横在地上的翅膀拦住了,只有一丝血色绕过去,汇入了原本是不相干的一条河,是这样么?”瞿昙越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阮慈眯着眼看了一会,笑道,“好像是,你若把我们前面那条河当做一条从东北往西南流去的河,也是可以的。我猜这条河在旧日宇宙一定不叫凤阜河。”

瞿昙越的眉毛扬了起来,“旧日宇宙?”

阮慈道,“我没告诉你么,这是旧日宇宙坠落的一头先天凤凰,应该早在旧日宇宙就死在这里了,经过了不知多少亿万年的冲刷,只留下几个名字,若不是我们被吞到腹中,大概也没多少人有耐心琢磨它原本是什么,打从本方宇宙开辟时起就是一座山,那便就当它是一座山好了。便知道是先天凤凰所化,也不会多得到什么好处。”

瞿昙越听了这话,只是沉吟,丽奴从他袖口爬了出来,细声细气地问,“这先天凤凰的来历,少夫人是从何处知道的?”

阮慈道,“你说呢?我不但知道这是一头先天凤凰,还知道这头凤凰是被东华剑所斩。我在黄首山多留了一个月,便正是要再炼神剑,把凤凰肠内得的东华剑意,乘早凝练至剑身之中,也好多些修为应付恒泽天之行。”

瞿昙越突地道,“东华剑所斩,但却死在旧日宇宙?东华剑在旧日宇宙尚未生出器灵,那,那你……”

阮慈道,“不错,我再炼神剑时,静中参悟,确实见到了阴阳五行道祖持剑斩落这头凤凰的图景,也是因此才知道它是旧日宇宙的生灵。不过我见到的图景模糊得很,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语气自然,但丽奴却听得虫身上下飞舞,激动已极,尖声道,“公子,你这个少夫人娶得实在是妙极了。日后怕是要夫凭妻贵,妙啊,妙啊,这聘礼你可要多多地给。若是少了一分,大老爷都不饶你。”

瞿昙越听得好气又好笑,道,“你慢些,这不已经在筹措了么,家贫,一时有些不凑手,娘子又没有催我——再说,此地是上清门驻跸,你便是吃,也吃不了许多。”

他和丽奴说得不甚清楚,但阮慈并不笨,心中已知自己把这些话说得太快了,即使黄首山的好处被她全得了,但更好的东西应该在比元山,那处的灵气至今还能吸引大量金丹妖兽,恐怕玄魄门要组织人手到比元山中,去寻觅旧日宇宙留下的宝材。看丽奴这喜翻了心的样子,旧日宇宙的残余,在琅嬛周天似乎也十分珍稀。

她不由很是懊悔,心道,“这个官人,给了我什么东西?一枚玉璧,一件衣裳,还有从南株洲回程时多付的川资,他若真在比元山中找到了什么,岂不是全都赚了回来?”

但话说出口,也无法收回,只好自我安慰,“没事,他给我的情种,蛊惑不了我,早晚要反噬到他自身,到那时候他全心全意地喜欢我,我却一点也不喜欢他,他总还是亏的。”

她已和王盼盼问清楚,情种是否生效,原主并不清楚,便是那反噬,也是不知不觉,如同情种在受主身上所起作用一般。因此在心中暗下决心,平时要表现得对瞿昙越渐有好感,让他以为情种生效,更要设法刺探一下,搞清楚他到底有没有送来情种——虽然以他为人,十成十是有的,但再肯定些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此时依旧不能让玄魄门就这样把好处全都拿走,阮慈道,“你们也知道这里是上清门驻跸。当着我这个上清门弟子,就大剌剌地说这些?”

瞿昙越笑道,“娘子,我们若在山中找到什么好东西,若和青剑有关,还不都是你的?”

若是和青剑无关,阮慈也用不到,这么说似乎很是合理,但阮慈还是有些舍不得,眼珠一转,道,“那你们可得快些了,我已和恩师禀告此事,门内对此处想来也要比平时更重视几分。”

虽然老说王真人又小气又爱面子,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和瞿昙越比,她心中仍是和王真人更亲近些,这比元山中的好处,她不愿全给瞿昙越,但给王真人却还是可以接受。

丽奴听得阮慈这话,大为急切,在空中飞出八字,狂舞道,“公子,了不得,了不得,我这便先过去了!”

它嗡地一声,往西面飞去,刹那间不知飞去了哪里,阮慈凭空而坐,望着丽奴远去的方向,微微张开小口,看得有些呆了。瞿昙越也有几分无奈,对阮慈道,“丽奴最是个急性子,还好秀奴尚且不知此事,否则,这法器也难着落它送来,只怕要直奔比元山去了。”

又道,“娘子,此后这些话,最好还是藏在心中不说,不论是你的师尊,还是你的官人,都在门派中自有职司,有许多事也是不得不为。你只是筑基修为,我等在比元山所获好物,便说给你留着,等你真的结丹成婴,又还能剩下多少?”

他语气委婉,不无为自己辩解之意,阮慈亦是会意,心想,“玄魄门那十只血线金虫,瞿昙越似乎只能使动两只,便是这两只,和他也不是主从,丽奴一听这消息,问也不问他便去了,瞿昙越也不好拦阻。”

又想,“这般教我,其实也影响到他自身能谋求的好处,看来,他已开始被情种反噬,终究是渐渐地喜欢上了我。”

思及此,便又有几分得意,心中也没那样生瞿昙越的气了,反而觉得他不知不觉作茧自缚,可笑又可怜。便向他柔情蜜意地一笑,道,“好,多谢官人教我——我心里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想到丽奴若得了好处,对官人自然更加忠心,便也没那样不舒服了。”

说着,想在他肩上拍拍,以示怜悯,又觉得这动作太过居高临下,恐怕被瞿昙越看出不对,伸出的手,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拎了起来,放到半空中,学着王盼盼平时撒娇时的样子,伸过头去,在他掌下蹭了蹭,对瞿昙越露齿一笑,道,“官人,我们还是说说上船之后该怎么行止罢。”

瞿昙越望了她这娇甜可爱的模样好一会儿,又看了看空中的手掌,忽然举起手在阮慈额角上轻轻凿了一下,又捏着她的脸颊扯了扯,阮慈抗议声中,他的手往下落去,似想拥阮慈入怀,但还是绕了个圈,落到自己身侧,道,“不错,前往宝云海的渡船,在这个时节,的确有几分凶险,许多有意恒泽天的修士,都想在船上先铲除强敌……”

和阮慈倚云而坐,谈谈说说,清风拂过,掀起袍袖一角,那修长手指偶尔互相摩挲一下,似是还未能忘怀方才捏住少女脸颊的感觉。

第78章 携手登船

“客官,客官,可别嫌小老儿多嘴,玉舟顷刻便要起航,您再不买些符纸可是来不及了,玉舟上要走二十日,谁知道血染桨帆,又会有什么纷争?到那时候,你符箓用尽了,便是想买,这个价也没地儿买去!舟上货郎,卖货价格可是要翻了三番!”

“上好的灵泉水,公子,可要买上一囊,在船上泡茶喝?”

“公子,我这里有最可人的画中仙,可以略解旅途寂寞——公子——嗐!原来是个小娘子,娘子休走,画中仙应有尽有,俊俏郎君凭您挑选——”

凤阜河上游河道弯曲湍急,并不适合行舟,渡船只在下游各码头往复周游,随时间定下行止,这两年内,多数渡船都是往宝云海、万蝶谷两地,渡口内亦是云集了各方来客,便连附近的小宗,都有带人前来贩货的。阮慈站在码头一角,贪看热闹,瞿昙越在她身边低声笑道,“你瞧这些做画儿买卖的,都戴了一张面具,便是不愿展露自己的宗门来历,都装着是散修,其实多数是这附近平宗弟子乔装来卖的。”

阮慈之前在坛城倒没见过这种法器,便叫了个货郎来笑问,“有没有画着许多可爱灵兽的画中仙?”

那货郎大笑道,“有,有,娘子想要甚么都有。”

瞿昙越在一旁说了一句,“不要能变人的。”

“啊,这……”那货郎便是面露难色,阮慈见他这般,便失望地道,“算了,你去吧。”

她转头对瞿昙越抱怨道,“我还想买一张黑白飞熊的画儿来呢。绿玉明堂就在这附近,按说货应该都备得有的——你可别去抓一只来送我,我只想摸一摸,和它玩一玩,并不想养。”

瞿昙越拿出扇子摇了摇,笑道,“黑白飞熊是什么?”

他语气不无揶揄,显然并无送阮慈一只的想法,令她显得有些自作多情,阮慈也不在意,比划给瞿昙越看,“孟师姐从前和我说的,绿玉明堂里出产的一种灵兽,圆滚滚的,浑身只有黑白两色,手足之间生有肉蹼,可以在竹子中滑来滑去,怎么你没见过么?”

瞿昙越并未去过绿玉明堂,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灵兽,阮慈便按自己想象中那熊飞来飞去的样子,双手穿梭着学给瞿昙越看,瞿昙越被她逗得笑个不住,捉住她的手道,“你再这样,旁人便真的把你当傻子看待了,上船之后第一个便把你抓起来,贩到外洲去为奴。”

阮慈啊了一声,双眼圆睁,“还有这样的事么?”

王盼盼不禁在灵兽袋中哼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当然没有了!哪个不要命的门派敢在中央洲抓灵奴?天舟一起,阖洲跟着倒霉——阮慈你可真是被你这官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再傻下去,头都要掉了。”

阮慈心想,“连盼盼都这样说,那瞿昙越心里也肯定觉得情种正在生效。”

思及此,她心情颇是不恶,嘻嘻一笑,道,“什么神魂颠倒,学个飞熊便是神魂颠倒了么?”

她刚才跳来跳去,发丝有些许纷乱,瞿昙越为她抚平鬓发,笑道,“就是,娘子说得不错,学个飞熊才不算神魂颠倒。”

阮慈对他扮了个鬼脸,又好奇地问,“为什么有人特意到渡口来卖这种画儿呀?难道……难道中央洲的修士,都是这样喜欢享乐的么?”

两人嬉闹间,那货郎也颇卖出了几张仙画,瞿昙越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先仔细说说?”

他是个很讨喜的旅伴,恰好投合阮慈年少好弄、多言多动的性子,噱笑间又不失分寸,只是打趣了一句,便解释道,“大多名门弟子,在山门中都有仆僮服侍,但出门在外,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前呼后拥,譬如现在,一张船票便要数千灵玉,多一个仆僮便多一张票,许多修士都是孤身上路,一路起居琐事也需要人打理,若无趁手的灵宠,便有许多买了这仙画,端茶倒水颇是有用。至于说床笫之间的旖旎事,那便不足为外人道了,便有,也没什么可说的,都是自己的私事。”

阮慈这才明白过来,她对修士关起门来做什么,也没有什么评判的乐趣,只是觉得若对这些事偏嗜到在舟中也不能稍离,风气竟盛行到有人来专门贩卖的话,似乎有碍修行。听瞿昙越这么一说,方才明白过来,笑道,“我看书中也提到过,这仙画亦是杂修的一门,听闻若是能画出洞天,便是洞天修为,若能画出一座大天,那便是以身合道,道祖的修为了。”

“不错,不过画之大道迄今并无人证道,画修最多只有洞天修士,”瞿昙越道,“有许多魔门修士便很喜欢兼修仙画,你瞧这仙画,如此活灵活现,可以幻化出仆僮来为你端茶倒水,甚至还能和你翻云覆雨,宛若真人,这般的法器却只要十枚灵玉,根本赚不回本。我猜,这仙画内定有魔门禁制,可以汲取主人注入画中的灵力神念,悄然传渡给作者,甚至还能反过来在主人心中种下一缕魔念,以备不时之需。”

他是魔门少主、元婴大修,也是魔门手段的大行家,此时娓娓道来,阮慈听得也是入神,更感到魔门手段之险恶隐蔽,不由问道,“若是如此,怎么没人戳穿他们呢?难道就任凭他们这般乱种魔念?”

“一来,便是有这样的隐藏禁制,也未必处处都管用,盛宗弟子自有法器神通镇定心神识海,也很少买这种东西,便是买了,也不过是好奇地把玩片刻,便即丢开。二来你看买画的是否多是散宗弟子,甚至干脆就是散修?这些修士原本前途就不甚明朗,每日里东奔西走、捉襟见肘,对他们而言,这仙画的好处,远大于可能的坏处。”

说话间,数百修士逐一登船,阮慈也和瞿昙越一道登上甲板,两位改为传音交谈,瞿昙越微微指点,阮慈果然见到那些买画的主顾,多数都是年纪偏大,神色悍勇之辈。不由也是微微点头:修士身份,很多时候从年龄便能看得出来,开脉之后,成长便会缓慢下来,如无其他意外,筑基时的面貌便不会再变,是以盛宗之内,修士不论辈分,多是青年、少年模样,这种筑基期便是一副年过三十的容貌示人的,门中品第也就不会太高。多数是从开脉时起便在外奔走,筹措修道资粮,因此满面风霜,或许对他们来说,结丹也是奢望,而一副能起到许多作用,却卖得甚是便宜的仙画,便是多灌注一些法力,也实在是得用的法器了。

“他们也要去恒泽天内吗?”

她悄声问瞿昙越。瞿昙越道,“每逢恒泽天开放,都有万余名修士进入,他们自然也是要进去的,只是不会争夺恒泽玉露罢了,便是机缘巧合,得了玉露,出来也是卖给盛宗。对这等修士来说,恒泽天是个难得可以发财的秘境,但对我们这些盛宗弟子而言,恒泽天却是一张血盆大口,每次洞天开放以前,从渡船上便开始死人,你瞧,船头是否隐隐有金丹灵压盘旋相候?”

阮慈从刚才便感到数股隐约灵压,只是隔得较远,渡口也有大阵守护,是以凌迫感也不强,闻言问道,“那是什么?我还当是渡船豢养的妖兽。”

瞿昙越冷笑道,“怎么可能是修士豢养?那是上一次往宝云海开去时,从船上丢下太多尸首,它们吃得开心了,因此跟随洄游,只等着大快朵颐的河妖!”

阮慈被他说得毛骨悚然,惊道,“何至于此?”

瞿昙越道,“怎么不至于了?你自己算算,中央洲盛宗数十,茂宗千百,有谁不想得到恒泽玉露?这些修士算在一起,至少也有两三千人,若是都等到在恒泽天内再拼斗起来,时间是不是也紧张了些?要去宝云海,除了翼云北望这渡口,别无他途,除非是请来元婴级数的修士护送,才有可能不坐渡船,直接翻越宝云海四周的险境。大多数修士都要在这两年间登船东去,若你有能力,难道不希望在舟内杀灭几个老对手么?”

他说的老对手,自然是和上清门素来针锋相对的宗门,阮慈也不否认,若有所思地道,“也不知燕山这一次,派来的是否就是周知墨。若是派了别人来,被我知道了,自然要尽快杀了他我才安心。”

瞿昙越笑道,“这不就对了,你有这样的心思,旁人也有。是以这玉舟平时严禁争斗,但在恒泽天开放这几年,却是放下了这规矩不提。只请了许多金丹护法,不许修士打坏船上的禁制,自然,这船票也是要涨上几分。”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船舱,这玉舟显然也是洞府类法宝,表面看只是一叶轻舟,内里却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洞府,只是空间十分紧凑,重楼叠宇,矗立着百多幢五六层高的小楼,瞿昙越取出两人的船票,只见玉叶微微发热,显出了舱室所在的方向楼层,阮慈道,“你买了两张什么样的票?”

瞿昙越道,“我到的时候还早,能选舱室,我选了靠船尾的一间屋子,那里稳妥些。”

若靠船头,修士来往穿行,多少都会有灵光荡漾,妨碍修行不说,若是有人前来袭杀,也很难提防。阮慈对他的布置自然放心,两人飞到船尾,寻到舱室所在,那处是一栋四层小楼,他们的票买在三层,三层共有三间屋子,瞿昙越道,“不如我们杀了第三名乘客,如此这一层便都是我们的了。”

阮慈皱眉说,“你为什么不杀了这一幢屋子的舟客,这样还能在楼旁布阵呢。”

她本是说的反话,瞿昙越却大为意动,认真沉吟了起来,阮慈反倒先受不了了,叫道,“别呀!别真杀!哎哟——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

瞿昙越这才罢了,但对阮慈的心慈手软,他有些不以为然,问道,“死在这里和死在恒泽天内,有什么区别?”

阮慈道,“或许没什么区别,但我就是不喜欢在这里无缘无故地先杀人,不行吗?”

她面色已沉了下来,瞿昙越却并不生气,哄着阮慈道,“好好好,晓得了,你呀,就是心软——我已尽知你的心意,你便放心都交给我吧。”

他们之前已商量过,在舟中遇有冲突,都由瞿昙越出面,一来阮慈刚刚突破修为,还是应该多稳固几分,二来也避免消耗,隐藏实力,免得早早被逼出底牌,在恒泽天内难免后续乏力。阮慈并非一味好勇斗狠之辈,既然瞿昙越夸口要护她周全,自然也是欣然从命。此时点了点头,将瞿昙越推出屋门,道,“那就都交给你,我要闭关了——”

正说着,两人都是神情一动,往远处看去,虽然已超出目力所及,但气势场中,却可感应到一股强势气机涌进前方一栋小楼,随着一股诡谲波动,楼内大大小小十数气机,全都消失不见。

这时肉眼也能望见,前方一处小楼冒出滚滚白烟,似有一股冰霜之意自其中流泄而出,将整栋小楼冰封了起来,阮慈不由得注目良久,这才嘘出一口凉气,问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