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速很快,仿佛这样就能把好几句话算成一句,节省限额。阮慈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在青华天的见闻,道,“的确,这些居民其实都是内景天地化生出来的……”

话音未落,秦凤羽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心惊胆战往旁望去,阮慈跟她看去,只见那些居民身形又摇曳了起来,也不如刚才那样凝实,秦凤羽悄声道,“师叔,谁不知道这一点?但你若是说破了,此地虚景不存,所有人都会落到一处空地之中,等待玉池中那滴玉露化生,一万多个人,有多少是想要在这恒泽天中有些收获的,你知道么?就说我们这些要拿玉露的,一两千人就在一处空地上盯着玉露,到时候斗起来的话,谁也控制不住场面。便是你也未必能活着出去,所以你千万记住,在这里,绝不能说出此地的真相,你就当它是真的,那就行了。”

阮慈骇然道,“万多个修士,若有一个说漏嘴了怎么办?”

秦凤羽说,“不会,有许多修士为了采到宝材,甚至会在宝云海采买一种灵药,可以把自己蛊惑,让自己毫无怀疑地相信这里就是现世,只是设下一道暗示,让他们遇有灵潮便及时返回。”

阮慈在宝云渡的确看到有这种灵药卖,当时还不知是什么用处,想着要问瞿昙越,却又忘了,如今才知道原来那些平宗修士是打着这般主意,难怪他们也不惧怕被盛宗争斗波及,对他们来说,服药之后此地就是现世,可能没有服药的修士都很难把他们从幽影中找出来。

“现在我把忌讳告诉你了,那便不妨,而且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也不算是把这处幻境说破,只会稍稍影响到效果而已。传闻恒泽真人是距离道祖级别仅有一步的强者,便是内景天地碎裂至此,那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小筑基修士,几句话便能说破的。”

秦凤羽为了劝阻阮慈,一口气说了好些话,此时不觉有些不舍,便宛如守财奴一般。屈指道,“已说了五十多句话了。”

阮慈道,“你刚才又浪费了一句——但若是我发觉了什么,很想告诉你呢?那该怎么办?”

秦凤羽踌躇片刻,伸出手来,示意阮慈写在她掌心,阮慈也看得出来,其实她对这个变通方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两人都是第一次来恒泽天,这种内景天地形成的幻境,又一向是变化多端,便是来过一次,也不能说自己就将此地的变化规律摸得透了。

阮慈也是胆大包天之辈,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并不在乎最坏的结果,便在秦凤羽掌心用指尖写了几个字,秦凤羽不由悚然而惊,瞪大眼望了阮慈许久,又赶紧东张西望,见四周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这才大着胆子悄声说,“真的?”

阮慈见周围居民还在忙忙碌碌,对她们俩连眼神都欠奉,胆子也大了起来,传音道,“你瞧他们的衣衫,全都是左衽,可能从前别人都以为是通过镜子映射而出,所以才会左右相反,但此地的灵气也和外面有很大不同,我在黄首山炼化了一些东华剑意,曾见到阴阳五行道祖持剑斩落凤凰的一幕,当时的灵气和此地很像,而且,当时的道祖,也是左衽……”

五行道祖在本方宇宙自然是从不需要出手,青君有灵,未曾陨落之前,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人持它作战,这一幕只可能发生在本方宇宙创世之前,也就是说,这恒泽真人,也是从旧日宇宙跟随五行道祖到此的修士,或者说,他甚至早在本方宇宙开辟之前,便已陨落,只有内景天地,随着琅嬛周天一起被带到了这里。

秦凤羽年纪要比阮慈大,但也不过是千岁左右,这可以追溯到开辟宇宙时的秘境,如何不让她目眩神迷,听了阮慈的话,只是左右看着那些幽影居民,许久,才缓缓透出一口凉气,低声道,“这……恐怕在你之前,并没人发现这一点吧。”

她不由又抖了抖,“之前我听说要我来恒泽天,心里其实很是高兴,平时在宗门里,一举一动不是在师祖照看之下,便是被别的大真人尽收眼底,便是在山门之外,也没有什么自在感受,中央洲看着山高水阔,但其实我们都是在大修士的手心中活动。好容易来了这里,所作所为完全出于自主,大修士无从介入……但不知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意识到这里甚至可能连道祖的力量都无法渗透,我反而觉得有些心虚,有些害怕似的。”

阮慈微微一笑,道,“是么?我怎么觉得,若是这里真连道祖力量都无法渗入,我反而更觉得自在呢?”

秦凤羽一时也忘了千句之禁,叹道,“若我是你,大概也有这样的感觉,筑基十二……不,从你得到东华剑那一刻起,已在道祖视线之中,这种一举一动,甚至是心中一思一想都能被看透的感觉,肯定很不好受。”

阮慈平时压根就不让自己去想这些问题,一来想也无用,二来她的确不肯定自己的想法,会否落入道祖念中,虽然青君无法读取,但那是在过去世中相逢,现世之中,还有在生的七十二道祖,谁知道他们的威能,又到了哪个地步?便是此时,她也不敢放纵了想法,唯恐只是自己的误解。她虽然任性妄为,但某一方面,却又出奇地有自制力。

“且先不说这些了。”她不再说这些危险的话题,“我看我们说了这许多,他们也都还好好的,不如先游逛一番看看吧。若是看中了什么,便是我们不能得到,也可看看有没有别的平宗弟子进来这里,叫他设法换取,我们出去之后再和他买。”

阮慈这么一猜,秦凤羽对此地顿时上心了不少,拉着阮慈往城中热闹之处走去,也很注意礼仪,不肯直接穿过幽影,对他们似乎都充满了敬畏和好奇,甚至连居民手中杂物,都看得很仔细,像是在分辨两个宇宙之间的异同。她看了好一会,有些沮丧地对阮慈说,“确实和我们惯用的器皿都有些不同……但我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两个宇宙之间的差别,还是我们周天之内,每个国度都会有的一点不同。我修道千年,其实知道的东西却还很少,连凡人的生活都一无所知……其实我也算是个乡巴佬吧。”

她话虽然多,但却并不乏味,阮慈道,“等你修成洞天,有的是时间来游历周天。”

秦凤羽摇摇头,叹道,“哪有那样简单,说不准等我修成洞天之后,又有许多洞天必须要做的事,忙忙碌碌的,从没有一刻得闲。”

“那就等你大道无望了之后,总有大把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两人在人群中穿梭前行,见到什么都上前看一看,口中也是不停聊天,阮慈有意引着秦凤羽多说几句话,免得秦凤羽把省下来所有配额都留在最后一个时辰用掉,令那个时辰变得十分难熬。秦凤羽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并未想到千句之约,一时又拉着阮慈道,“你瞧,你瞧,那炼器手法,那灵力,那符印,的确和我们周天极是不同。”

她挤到街边的灵器铺子里,在人群边缘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炼器师处理灵材,“竟不是用五行为炼,也并非阴阳,太妙了,太妙了,这手法……”

若是在琅嬛周天,这样公然偷师,乃是最严重的挑衅,秦凤羽若不付出充足代价,很难离去。但在这里,幽影对他们不闻不问,炼器师甚至连换了数种手法,秦凤羽看得目不转睛,已不再惦记旁的宝材灵器,阮慈对炼器之术一窍不通,看了几眼,也就转开眼神仔细审视灵器,有几样灵器的形状十分漂亮,其中一张面具制作精美,虽然薄如蝉翼,但散发着温润宝光,又如同玉质。阮慈不由伸手去摸,但指尖从中直穿了过去,还是无法触到。

不论这恒泽真人到底是什么时候陨落,但他是旧宇宙来客,这一点毋庸置疑,阮慈对这些不曾沾染洞阳道韵的法器都有很强兴趣。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收回手正要走开,却见一位幽影伙计走了过来,对着她的方向拱了拱手,他行的礼也和琅嬛周天十分不同,双手交叉,在胸前扣成飞燕形,微微一躬身。

阮慈正是诧异,回头却见身后也有一人行了一礼,这才释然,便将身让开,让他们两人去谈生意。那客人也看中了那枚面具,伙计便将它戴上,口中念念有词,掐诀渡入法力,摇身一变,变作了一名翩翩少女,身穿劲装,摘下帷帽,从发间拔出一根银簪,冲阮慈微微一笑,正是阮慈的容貌。

阮慈站在当地,不言不动,侧耳细听,却依旧是未听到伙计说话的声音,这说明她还未完全投入幻境,以假为真,按说,这些幽影对她应该也是视若不见——

那伙计摇身一变,又回到了原本模样,摘下面具,对那客人比了个数字,客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包裹,掏出十几块发青的石头,似乎是未凑够数目,便摇头走开,伙计也并不挽留,将面具放下,转身又去招呼起了别的客人。

阮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去寻秦凤羽,秦凤羽依旧在冶炼炉边偷师,阮慈拉她时,她极为不愿,“哎呀,让我看完吧!我倒要看看,这师傅到底会几种手法,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重过样,难道旧宇宙奢遮至此,随便一处城池的炼器师,炼器时等闲都要用这么多种花巧手法?”

阮慈把她强拉出了店铺,道,“等你回来,一样也能看得到,现在先跟我到城外走一趟。”

秦凤羽奇道,“去城外做什么?”

阮慈道,“去寻石头——我的猜测,应该不假,虽然还未能交流,但他们已愿意把东西换给我了。”

“当真?”秦凤羽还有些迷惑,但已不用阮慈拉着,自己追着她往前走,“他们要什么?石头?”

“其实他们最想要的不是石头。”阮慈探手入怀,将乾坤囊捏了一捏,“不过我不愿意给,他们就退而求其次,要了山间青石……他们似乎很想把东西给我们,就如同那炼器师,很想把他会的都教给你。”

她瞟了秦凤羽一眼,“但你还敢看下去吗?”

秦凤羽不知不觉间,额前已是流下冷汗,“这……这……”

思前想后,不由叹道,“这修行界中,真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啊!糟糕!我又不觉说了上百句话!”

第84章 太公钓鱼

阮慈未曾计算过自己一日要说多少话,若是这一日多在修行,有时甚至可以一句话不说,但秦凤羽对这千句之约却很是痛苦,每每忍不住要和阮慈聊天,两人聊起来了,她又觉得话说多了心疼。阮慈便问她道,“那你从宗门过来时怎么办?”

秦凤羽道,“那时倒好办了,通常都在赶路,我是一个人来的,路上没人说话,每天我都找一个时辰,和自己把这一千句说完。你别说,我习惯将修行感悟说给自己知道,因为只能说一千句,非得深思熟虑不可,总觉得比平日里更有所得。”

她语速飞快,将一整句话说完,连个停顿都没有,阮慈想问,若秦凤羽只要一口气不停说下去,是否说一个时辰也只算一句,但很快忍住,筑基修士已经超脱凡人的范畴,只要灵气供应充足,便是不喘气也不要紧,秦凤羽可以永远说下去,也只算一句,受到伤损的是阮慈自己的耳朵。

“我是在想,若此地对我们来说永远是幻觉居多,那么它对我们也就不存在任何危险,”她换了个话题,“瞧,我们现在走在路上,便只有这路是实在的,那山野间的猛兽也不会来搭理我们,在恒泽天内,只需要防备旁人的袭击也就够了,那这般说来,有羽娘在侧,此次恒泽天一行,对我来说岂不是安全得很?”

秦凤羽笑道,“若此地对你来说,永远都是偏向于幻觉,那么你该如何去收取恒泽玉露?不过,你这话其实也不算太错罢,只要我们不泄露身份,也不去夺取恒泽玉露,那么这一行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那对我们来说,也就等于是白费了数年时间,以及师门给予的宝贵机会。未能立功回去,门内除了月奉之外,便不会有额外下赐,你要修行,便只能靠师祖养你了。”

阮慈想像了一下,蹙眉道,“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秦凤羽偷笑道,“师叔,这里是洞天内,你就是说师祖的坏话,他也感应不到的。”

两人谈谈说说,很快便出了城门,恒泽天占地甚广,城池处处,中有山野相连,也有许多异兽精怪生存,地理之广、之丰和外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过阮慈和秦凤羽此刻依然没有融入环境,山野中的异兽对她们视而不见,两人很快在半山腰处找到了许多青石——这些青石并未蕴含灵力,分明就是路边可以随意拾取的石头,若不是那些幽影居民有意交易,这样的石头肯定是买不到任何货品的。

“你说,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好?”

虽然已找到青石,但两人都捡不起来,秦凤羽也不着急,在半山腰处找了个空地,拉着阮慈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道,“难道真是因为我们说中了他们的来历,是以便能从恒泽天带走更多东西?”

阮慈道,“若我是他们,我也想要尽力传递出我有的东西,在这世上留下更多我的痕迹,毕竟留在此地的,只是我的一个印痕,真正的我早已不存,如今的我,只是过往存在的证据,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把我存在过的痕迹散布出去更重要的事呢?便是能多对一个现世修士产生影响,对我来说,我在这世上也多一人惦记。”

秦凤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若是能传承下道统,那也许有朝一日,我这道统出了道祖,还能把我从虚数中凝结再造……”

虽然这希望极是渺茫,但倘若那炼器师传艺时有了这么一丝念想,那学全了的秦凤羽便要承接这么一丝因果,她只是看看热闹,蹭一点是一点,要说因果,便是一丝也不愿沾染,更何况,谁也不知恒泽真人为何会死在这里,若是死在大道之争中,这道统和如今七十二道祖中不知哪一系曾有嫌隙,这般的因果岂是秦凤羽能承受得起的?

这些思量,便是不说明,两人也都能思量清楚,说到这里,秦凤羽也是自失一笑,道,“终究是孟浪了,唉,出门行走,一举一动都是千般因果,真要计较,也计较不来,只是此地到底干系重大,有什么因果能横跨两个宇宙,也实在吓人,一时胆小了起来。现在想着,却又跃跃欲试,很想接过这道统,想来定会很好玩。”

她有时会将心中思绪毫无保留地说出,便像是和心底独白对话似的,刚说完了,又驳斥自己,“秦凤羽啊秦凤羽,恩师道途已绝,你身负他洞天之寄,怎么能只因为一个好玩,便做出这么无益的事情。”

阮慈被她逗得直笑,又和秦凤羽轮班休憩,凝练灵力,秦凤羽听说她转眼已是筑基四层,也很是羡慕,笑道,“这就是有大气运在身,短短几个月功夫,便跨越了三四层,便是我当年也没这个造化。”

她筑基九层圆满,不过用了短短八百年,自然也有一番际遇,只是在阮慈跟前似乎不太够看而已,秦凤羽让阮慈多修炼,“你是器修,青剑自会为你精粹灵气,不似我们,在这里要吸收灵气,事倍功半,远比在外界吃力得多。”

阮慈进入恒泽天之后,已有感觉,这里的灵气并无道韵,但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味道,她可以直接吸纳,但速度也并不快,唯有东华剑,在这里如鱼得水,输送灵气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她暗抚着手镯,思忖道,“连道韵都没有了,看来,洞阳道祖虽然将琅嬛大天笼罩其中,但却也没有将其完全掌控。琅嬛天毕竟是五行道祖从旧日宇宙携来的大天,这些旧日宇宙残留的洞天、宝物,除了同样有旧宇宙根底的修士之外,无人能够掌控。”

她不由缓缓吐出一口气,比刚才又放松了一点,心中暗自思忖着自灭门以来,随着见识渐广,心中逐渐养成的许多思绪,只是此时实力低微,想了也是无用,有些事知道便已足够,不过片刻功夫,便沉浸入内景天地之中,物我两忘,全心全意炼化着从高台滚落的滴滴灵珠。

将灵气炼化,固然是周而复始,十分枯燥,但灵气入池,也是如饮佳醪,阮慈顺着《青华秘录》中所授密法,引入剑气,在玉池之中涤荡冶炼,如此方能将剑气和己身灵气融为一体,金丹之后以气炁炼化禁制。这引入剑气的过程,也是对神念的刺激,而那滴滴灵露又可滋润识海,神念才受锤炼,又逢甘露,如此一个周天下来,也是神清气爽,不过再看那第四层高台,只是多筑了微乎其微的一丝而已。

修道难,不但难在争斗之中,生死一线,谁也不能将命运完全掌握,也难在这修行的枯寂和艰难,尤其对阮慈而言,再炼东华,得神剑反馈,无疑要比自己这样闭门苦修来得更快,生死搏杀之中的感悟也一样宝贵,但她亦不肯放松了行功炼法,毕竟东华剑残余飘渺难寻,而己身修行虽然慢些,却是踏踏实实,只要肯花费功夫,就能看到进步。

功行不知多久,气势场中突觉有人扰动,乃是秦凤羽气机,阮慈暂且收了功法,将神念放出,道,“有人来了?”

“是,有两个人往山上来了,”秦凤羽道,“应该是恩宗弟子,我们前去会会他们。”

有她这个筑基九层的大高手在,只要不是被数百人围攻,恒泽天内也没什么险地,阮慈跟着秦凤羽掠往山脚,果然见到两个修士,穿着右衽服饰,说说笑笑往山中过来,两人的神念应当都很是有限,阮慈两人到了近前,他们方才察觉,连忙摆出戒备姿态,但防备在阮慈看来,也是漏洞百出,不是她一招之敌。

不过她们在这里等了两日,倒并不是为了截杀这种无辜路人,秦凤羽有千句之约,不愿在这种事上花费唇舌,冷若冰霜地站在一边,阮慈道,“两位道兄,不知可否帮我们一个忙,我们自有灵玉相酬。”

双方修为差距过于明显,两个修士战战兢兢,不敢反抗,随着她们回到半山腰,将青石收起,阮慈又将他们带到城内灵器铺中,示意那人用青石购买面具。

那伙计收了青石,将面具递给小修士,小修士又转递给阮慈,这回她便能抓住这面具了,可手指试着触碰其余灵器,却依旧是穿了过去,也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秦凤羽命一人拿了剩下的青石,过去寻炼器师,试着用青石买下炼器之法,如此银货两讫,便不用承担因果——她到底还是喜事好弄的性格。阮慈也不做阻拦,示意那小修士跟她一起,走到其余铺子,寻找那合眼缘的物事。虽然这里的宝材,若是都可以用青石购买,对二女来说便如同白送,只需要打发中间人几块灵玉便行了,但在她看来,这种事也不能做得太多,否则恐怕会生出不测变化。毕竟这种任由一方大占便宜的好事,背后往往藏着什么陷阱。

两人看了一圈,都没有合意的,那小修士倒是逐渐可以和幽影交谈,他对阮慈道,“弟子刚才听这群人说话,还是呕呕哑哑,没有什么意义,此时已能听懂几个字,对方好像也能明白了一些我的……我的意思。”

或许是在两种语言中很难转换,他对阮慈说话时,停顿要比刚才多了一丝,阮慈望着他微微点点头,道,“若我是你,便不会说太多。”

面具已然换得,交浅也不言深,阮慈从怀中掏出十枚灵玉,算是酬劳他半日跑腿,转身去寻秦凤羽,秦凤羽还在炼器师那处看他手段,她依旧听不到声音,也无法和炼器师直接交流,炼器师只顾做事,她在旁看着,若有疑问,都需要中间人转告,那中间人已能和炼器师对答如流,相反,和秦凤羽的交流要吃力得多,阮慈看了,不由皱起眉头,待秦凤羽也学完了,同样掏出百枚灵玉打发了那小修士,两人一道往城外行去,这才问道,“若是他们继续这般下去,是否就回不到现世了?”

秦凤羽摇头不答,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九百九十七句了……”

阮慈便不再逗她说话了,这几日她都在修行,秦凤羽每日限额都在自言自语上用了,想来今日因学炼器,泰半都花在这上头了。

两人在街边茶馆随意找一处坐下,各自调息,眼看时辰就要迈过子时,秦凤羽突然猛地喘了一口气,大声道,“这本就是融入此地的步骤,他们服药之后,要比我们融入得更快也更猛,有时甚至难以自拔,到后来会完全把自己当做恒泽天内的幽影住民,若是那前往岸边的渴望未能抵过他留在这里的冲动,那他确实便再也回不去了。”

“刚才便是如此,药已开始起效了,他们和我们的交谈也会渐渐变得困难,等他们完全把自己当成幽影住民时,和我们说话我们也听不见了。到时候,恐怕只能从左衽右衽来辨别他们的身份。”

秦凤羽一连说了两句话,这才快意地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哈!刚好,那两句是昨天的!——我们吸纳灵力多了,也会渐渐沾染此地的灵韵,不过因为过程较缓慢,倒不会丢失自我,真正的危险,到那时才刚刚开始。”

阮慈也明白她的意思,现在两人在城内行走,气势场中除了自己以外,其实是空空如也,若有修士靠近,便如同那两名小修士,她们眨眼便可发现。所谓的埋伏偷袭当然无从谈起,但一旦融入此地,在城中便等于是在千百修士之中,很难防备有心人的接近,这里可不像是周天里的道城坊市,多数都有道宫管辖,也在元婴修士神念笼罩之中,若非修为也到了元婴境界,根本不敢在城中妄起争端。

“戏肉还在之后。”她也是颔首同意,随手将面具戴上,心念一动,顿时幻化做一名俊美青年,“不过此时也不会少了争端,羽娘用心。”

秦凤羽显然正分心琢磨刚偷师的炼器术,闻言神色微动,亦是略带惊异地看了阮慈一眼,显然没想到阮慈在筑基四层,神念已是这般广阔。虽然两人心力投注不同,阮慈可能是全力感应周围,但这范围还是让秦凤羽动容。

“确实,”她感应了刹那,不由微微一笑,“还真是来者不善,你看,小师叔,好人真是当不得。”

气势场中,城内除了二女之外,便只有袭来的六人气机,那两个小修士的气机已然不见,他们刚融入此地,正是要和幽影居民谈谈买卖的时候,按理不该走远,却突然消失不见,不久后又有人前来,个中联系可谓是昭然若揭。

阮慈淡然道,“姜太公钓鱼,这般也不错。”

她和秦凤羽对视了一眼,各自拔出法器,身形逐渐隐没在空气之中,连气机也随之一道模糊起来,若隐若现,潜伏在场中一角,只等着那六人到场。

第85章 洞犀烛照

“王师兄,那两人发觉我等了。”

还未入城,众人已发觉不对,一位黄发修士传音道,“是否要暂时退却?等她们融入此地之后再动手?”

“不必如此小心吧?”王师兄身旁,一个女修插话道,“此二女显然初出茅庐,在恒泽天这样的所在竟然也如此留手,放了那平家兄弟离去,还给了他们二人几枚灵玉,这般行事,定是盛宗出身,历练经验极少,我们以六对四,胜算应该不低。”

想要加快融入恒泽天,有丹药可服,想要延缓融入恒泽天的速度,却也是简单,只需要尽量减缓吸纳本地灵气便可。众人此时使用的灵气都来源于灵玉,耗费也是甚大,王师兄思忖片刻,断然道,“富贵险中求,张师妹,布阵。”

张师妹嘴巴嘟起,但还是听话地取出阵盘,将阵旗分给众人,道,“老规矩,八方八面旗,小心些。”

众人拿过阵旗,也都是祭出隐匿功法或是法器,将气机遮掩得十分模糊,身形更是只剩一丝暗影,往城外不同方位潜去,因他们还没融入恒泽天,此时和幽影居民便是如同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一般,便是布下阵法,也不会对这城池有任何影响,只会将属于琅嬛周天的修士困在其中。

张师妹拿了两柄令旗,和王师兄走在一处,这群人十分老练,分做三组,都是两两结伴而行,如此可以互相照应,若是有事也能撑到同伴来援,此时亦是提高警戒,气势场中些微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玉池映照。不过是几口茶功夫,便寻到艮位,身边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掷出阵旗,阵旗入土,却未有灵光亮起,张师妹咦了一声,向前走去,不知如何,却觉得肚腹一凉,垂头看时,只见一把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已没入小腹之中,就仿佛是她自己走到长剑锋刃之前一般。

她不可置信,缓缓抬头,撞见一双含笑眼眸,一名俊美青年对她微微一笑,将剑锋一搅,张师妹道基顿时片片破碎,头顶内景天地放开,五实一虚的道基散逸开去,生平画面飘逸而出,却是到死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甚至连一句完整思绪,都没有来得及想全。

阮慈抽出寒霜剑,转头望向王师兄,王师兄身上却是束着一枚青玉环,这玉环将他从头到脚箍住,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环身大小一致,可见其中骨骼已经被箍碎了,成了一根人棍。此时意识虽然清醒,但却已没有任何雄心,惊悚地望着阮慈,眼中流露出无限哀求之色,阮慈道,“啊,你求我给你个痛快。”

她本也不是残忍的人,既然对面有此恳求,随手也就成全了王师兄,将两人尸身暂留,收好法器,又是催发天命云子,遮掩气息,掠到另一处去,那两名修士依旧茫然呆立,只是面上表情变幻,手中做出种种动作,仿佛在幻境中正铺设阵旗,阮慈在旁看了一会,直到他们面上露出疑惑,这才飞起寒霜剑,将他们一剑杀死,从怀中掏出一根蜡烛,‘噗’地吹灭,叹道,“到底是魔宗法器,真是好用。”

“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好东西?”远处遁光飘来,秦凤羽落到地上,随手将乾坤囊往下,倒出了四具尸体,又把这些死人的乾坤囊也扔了出来,“原来是魔门所炼,难怪透着一股邪气。”

阮慈对她并不太防备,将蜡烛丢给秦凤羽,道,“这是我在外结交的朋友送我的,我也刚得到不久,不知威能。这蜡烛还没有名字呢,他叫我自己起。”

想到瞿昙越,不免露出一丝笑意,秦凤羽看在眼里,却没有多问,好奇地玩了玩蜡烛,便还给阮慈,笑道,“打算起什么名字?你这朋友对你真好,法器若是原本无名,得物主赐名,双方的联系便要更紧密许多,这法器定是他专门寻来送给你的。”

瞿昙越当时送阮慈三宝,在宝云渡都不便试验,此次遇袭,因有一定时间从容准备,她便是有心一试,结果大为出人意料,这蜡烛用心念点燃,烟雾由神念催发,神念能够覆盖到哪里,烟雾便能蔓延到哪里,那六人其实都已经不知不觉间着了道儿,从他们决定分开布阵开始,便已经走入了阮慈布置出的幻境。便是没有秦凤羽,阮慈也能将他们六人逐一杀死,自己连一丝损伤都不会有。

“若是那周知墨能有这样一根蜡烛,我们早就遇到大麻烦了……”她心里也是不由想起了周知墨,但转念一想,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幻境要迷惑许多人也并不容易,不仅要布置出城池,还要跟随那些人的举动而做出反馈。以我的神念和玉池,迷惑六人都觉得有些吃力,在阵旗入土时未能捕捉到那女郎的心念,拟出令她信服的反应。周知墨便是有这样的宝物,大概也不会拿出来用,更何况他故意要慢慢杀人,也是为了在众人心中种下魔念种子,完全是另一种玄功了。”

“此宝确实很合适我用。”她也不谦虚,大方承认道,“我有天命云子护身,在这恒泽天内,遮掩气机时无人能够看穿,神念也较众人强些,正能发挥此宝的作用。”

她爱惜地摸摸蜡烛,神意渡入,检查了一番损耗,道,“看在如此称手的份上,好生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你洞犀烛好了,洞犀烛照,这意头蛮好的。”

秦凤羽道,“难道你还给什么法器随意起了名字?”

两人说话间,阮慈已取来王师兄和张师妹的尸身,王师兄异样的死状也惹来秦凤羽关注,阮慈便将玉环托出,笑道,“这个玉环我是求盼盼让我试一试的,本来想叫打盼环,盼盼不肯,便改叫了养盼环。”

这玉环可以护身,也可以困敌,起个养字也算恰当,但秦凤羽仍是有些惊愕,为王盼盼和养盼环鸣不平道,“怎能如此儿戏,这法器以后定不会很听你的话。”

一面说,一面将几个乾坤囊都倾了出来,对阮慈道,“此次你出力多些,省了不少功夫,你七我三。”

其实以她修为,阮慈便是不出手,秦凤羽一人杀这八名修士也只是时间问题,洞犀烛只是省了两人一番手脚而已。阮慈也不客气,将灵玉拿了七成收起,至于法器,两人都没什么中意的,秦凤羽抹去其中神念,两人随意分了,只等出去之后卖给商行不提。秦凤羽又教给阮慈一些炼化他人法器的小技巧,笑道,“这些都是打家劫舍必要学会的,你最好多学几门遁法,你的气机有天命云子遮掩,暂时不学藏踪匿迹之法也是足够,但我刚才瞧你还用遁光追人,在争斗中就有些显眼了。”

修士遁行,如果是长途赶路,如同在黄首山中,大多都是化光而遁,从远处看去,便像是大小不同的光点,身后还跟了遁烟,但也有一些奇门遁法,秦凤羽便会一种奇门遁法,名唤影遁,遁光能附着在阴影之中,甚至可以附在某人的影子之中一起行走,同在一个境界之中,无人能够看破。阮慈道,“这遁法像是刺客学的,似乎不合你的性子。”

秦凤羽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隐藏身份,便是天下最厉害的刺客,只是因为做刺客不能随便说话,因此金盆洗手了。”

她忍不住开了几句玩笑,这才捂住嘴巴,以示对使用限额的心疼,说回正事,“这六人应该都是青灵门附近的平宗弟子,我杀的那两个,一个七层圆满,一个七层里满了六层半,都是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了,他们来这里,便是为了干点买卖的。只要能杀掉几个盛宗弟子,再能从这恒泽天中找到些好东西,所得资源,足够他们结丹所用了。”

阮慈道,“那两个小修士和他们应当也很是熟识,看破我们身份还特意前去报信,就不怕被他们杀人灭口么?”

秦凤羽摇了摇头,“他们那些平宗弟子,彼此应该轻易不会互害,我没来过恒泽天,但去过的其余秘境都是如此,平宗、恩宗弟子绝不互相残杀,见到盛宗弟子,反而会抱团追杀,至于茂宗弟子,一半一半,在秘境外对我们盛宗弟子曲意奉承,进了秘境之后,也有跟从到底的,也有翻脸无情的,看个人的念头。”

虽然琅嬛周天不喜以大欺小,但并不限制师门派出同一境界的对手寻仇,是以在南株洲时,那楚家四郎对太白剑宗的长老都是不看在眼里,其实以刘长老的修为,虽然也还在筑基期中,杀他应该不是问题,只是杀了一个,师门便连环不断派人前来求战,也是麻烦。可在秘境之中,洞天真人也是感应不到,是以盛宗弟子在秘境中很少有亮明身份的。

瞿昙越不让阮慈在玉舟中出手,又用自己元婴化身的颜面保阮慈入城,都是为了不让她上清弟子的身份为太多人知道,免得一入恒泽天,便遭围剿。不过阮慈却不担心这一点,她有天命云子护身,气机随时变化,在宝云渡中被人捕捉去的,本就不是她真实气机,登上玉舟之前,就已经被云子遮护了一道。

“眼下倒不用担心什么。”阮慈倒出幽冥灵水,把几人尸身化去,“待我们融入恒泽天,就要小心些了。此时气势场中空旷得很,除非上百人围攻……嗯,不对,除非三四百人围攻,否则问题不大。”

修士毕竟不是牲畜,便是排在那里等她来杀,斩碎道基也要法力,阮慈本来觉得上百人已是极限,但有洞犀烛之助,还有那八卦镜,若能困住敌人,逐一击破斩首,便是上百人也不是不能应付。想了想,还是把数量抬到了三百人,若是三百名筑基修士,她应该也杀不了那样多,法力毕竟是会枯竭。

“我心里估量着也差不多。”秦凤羽也是点头道,“不用什么压箱底的手段,便是这般了。不过还有些小办法你不晓得,应当是把你那面玉璧也算进去了,其实,法力倒是不会那样容易枯竭,你不像我,已经持了一法,你可以用法修手段来恢复法力。”

果然,不经历练,也不得悟道,阮慈之前独走黄首山,已觉得收获颇丰,此时和秦凤羽在一起,又是学到不少,她天性颖悟,秦凤羽这么一提,她便明白过来,不过也要多消耗一些秦凤羽说话的限额,便道,“是在打斗之前,审时度势,立下一法么?比如说,我立一法,要杀了这人——但这样的话,岂不是可以永远循环下去,越战越勇?”

“并非是每次设下一法,都会得到许多回馈的,比如你现在设一法,要打我一拳。那么你这一法得到的回馈最多也就是打我时,心中的快活多了那么一丝。”秦凤羽为她解释,阮慈忙道,“我打你的话,心里只会疼惜不舍,万不可能快活的。”

秦凤羽笑道,“是么?可我恩师为我解释时,便说,天下任何人打我怕都会隐隐有些快活的,因为我实在是太吵了。”

她挥挥手,“不要岔开话题——我又多说了一句话!法修和愿修都是一般,不能完法、如愿,是没有下一法,下一愿的,而且回馈是依据难易而定,以我自己的感受,若你刚才在心中不断设法杀人,那么最多是回馈给你二成、三成的法力,如果单对单的打斗,没什么用处,你杀了这人自然会调息运气,无非是省些时间,可若是一人陷入敌群之中,那这法修便可助你良多,毕竟积少成多,如果你独斗数名强敌,又对自己十分自信,那这法修便可能成为你的杀手锏。试想你面临三名大敌,修为都不弱于你,你全力杀了一名,他们二人以为你筹码全出,已是法力枯竭时,完法回馈,刹那间你便神完气足,又是持剑攻向下一位大敌,令那两人目瞪口呆,心中更是隐隐生出恐惧,觉得你仿若战神,越战越勇、无法匹敌,气势场中也就出现空隙,令你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一剑直取要害……”

她绘声绘色的言语,仿佛描绘出间不容发的紧张场面,阮慈也是不由听得入神,秦凤羽说到最后,满足捧腮,仿佛还在回味自己的英姿。阮慈却是已想到,“那也要防着敌手有这般的手段。”

“不错,法修之外,还有愿修,若是眼看不敌,也许会发下大愿,即时获得反馈,虽然没有还愿,此后修为只会固定在这一刻,不能寸进,但生死关头,也计较不了这许多了。”秦凤羽道,“所以修士杀人,要么极快,要么就很慢。快,要快到让对方完全使不出这些后手,否则,便只能将这些后手一一化解,再将人寻出来击杀了。在秘境之外,有些修士要跑起来,你还真的很难追上。”

阮慈对此也是深以为然,那周知墨如果一心逃遁,早已走了。听着也是若有所思,“难怪盛宗也不办什么品丹大会,这种东西真没什么用,对敌时哪有这般摆明车马你攻我防的,兔起鹘落,杀人就是一眨眼的事。”

秦凤羽道,“也就是炼气期的人命最不值钱,筑基以后已好一些了,金丹期争斗便不会太频繁,洞天之后,修士生死别有关联,便是争斗也不会轻动,往往绵延有年。就是筑基期的弟子,死起来都是一片一片,我五百年前出来办差,那次三千多修士进了灵脉,最后活着走出来的只有我一个,其余人全被我杀了。”

她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随意道,“影遁之法便是在那灵脉中偶得的传承,争斗时很是有用,可惜,贵法不传,我教不了你。”

阮慈听得住了,久久方道,“羽娘,这次来寻恒泽玉露,若我不中用,拿不到玉露,你是不是也准备把恒泽天里的修士全都杀光?”

秦凤羽对她天真一笑,“那是当然,不然我跟你来干嘛呢?”

阮慈至此,也是不由讷讷不成言,秦凤羽浑不在意,笑道,“不过小师叔毕竟是小师叔,考虑得更周详,一次打太多人,也是疲累的很,若是手下没有留力,还时常划破了乾坤囊。还是小师叔这般安排更是妥当省力,灵玉也赚得轻松,我佩服得很。”

她显然还记得阮慈放过那两个小修士,引来了六只肥羊的事,阮慈被夸得面红起来,正欲为自己辩解,秦凤羽哪里还听,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多赚点钱,怎么支持你我二人修行的花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挥杆,走,钓鱼去!”

第86章 仙画有灵

“李师兄,小心!”

一声轻喝,李平彦双肩一摇,间不容发地避过远处射来的一道青光,那道光芒落在地上,将地面烧出丝丝焦痕,又凝固成一滴青盈盈的液体,在土坑中荡漾滚动,并不和泥土相溶。李平彦伸手一指,将那青光吸入一个小玉瓶之中,纵身而起,叫道,“诸位,竹叶青已收集不少,我等还是及时撤走,再过几个时辰,只怕此蛇更加难以对付了!”

山林之中,茂盛草木已有多处塌陷,更有几处灵气波动不休,气机混杂,显然是有修士陨落在此,法器光芒纵横来去,不知有多少修士在此地斗蛇,有人回道,“师兄先走,我等还能再支撑几个时辰。”

“稍后城中相见!”

李平彦也并不坚持己见,叫了一声‘稍后相见’,便抽身而出,往城中飞驰而去,很快到了青色城门之中,一跨过城门,便觉市声盈耳,身边气势场中,也多了不少繁盛气机,他眉心不由略略蹙起,但又很快散开,寻了一处商行,笑道,“掌柜,可收什么宝材灵药么?”

那幽影掌柜此时已凝实如同真人,言谈亦是自然,便如同生人一般,只有口音十分古怪,仿佛并非琅嬛天所有,“兽尸,收,药材,收,虫壳,收。”

李平彦便掏出乾坤囊,将自己击杀的一只灵兽取出,和幽影掌柜换了灵钱,这恒泽天内的灵钱也和外界完全不同,是一张一张的灵符纸,印着花彩符文,还有弯弯曲曲的文字,只是李平彦辨认不出。

恒泽天出产灵兽,在琅嬛周天内均能卖上高价,这也是金波、平海二宗的修士,也想到恒泽天内历练的缘由。不过李平彦也不得不出手些许灵材,换取灵钱补给,否则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他现在已融入恒泽天,在这城中只觉得处处都是修士气机,无论如何也防备不全。在恒泽天这般险地之中,还是需要一处能够放心调息的所在,换得灵钱之后,便往城中客栈走去,想要赁下一间院落,再回酒楼等候临时结交的同伴。

“青城门这几日来了几百名修士,看来恒泽玉露很有可能在此处化生,不知朱城门、黑城门几处是怎般景象,过几日也要往其余几处大城走走。”

恒泽天内城池不少,恒泽玉露化生在哪座城池并无征兆,有人说修士越多的城池,恒泽玉露化生的几率便是越高,但也有人说恒泽玉露会专门避开人潮,在恒泽天内荒僻之处悄然化生。并非每次恒泽天开放,修士都能取到玉露,因此李平彦对这些传言也是听过便算,不过落入青城门,便随遇而安,潜藏几日,待到气息和恒泽天渐渐相溶,能和幽影艰难对话,便在这里杀妖买药,营生了起来。

这次取到的竹叶青,乃是修士筑基时所用外药的一种,要属恒泽天出产的最是上乘,卖价也是极高,李平彦收取了一瓶,心情亦是不恶,路中见到几个琅嬛天修士,便举手随意招呼,不料那几个修士却是眼睛一亮,过来将他截住,叫道,“李道兄来了——道兄这里请,我等几兄弟正愁人手不够,有桩好买卖,道兄可有意么?”

李平彦心念转动,口中笑道,“曹师兄,甚么买卖?我刚从城外回来,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势,正要调息一番,若是甚么厉害的妖兽,请恕无法奉陪。”

曹师兄笑道,“方才在城外,我有个小兄弟被一对男女截住,让他拾取了两样灵材,又打发他十枚宝芝钱。李师兄,恒泽天已开了十天,除了那些开始便服用药物的小修士之外,我等的气息也渐渐和此地相溶,开始融入。到此时还未曾融入,定是有特殊根底,行事又如此天真——他们很快便要入城了,师兄,怎么样,富贵险中求,便是他们身上没什么好东西,死几个盛宗弟子,对你我终究也是好事。”

中央洲陆,茂宗之间也是争斗频频,不过在秘境之中,却天然便是盟友,很少互相死斗。此中缘由也并不难理解,盛宗弟子在琅嬛周天中处处盛气凌人、高人一等,所依仗的并非是自己过人的天赋又或是修为,其实还是自己能拜入盛宗的一点运气。

茂宗弟子,敬盛宗弟子,更多是敬其身后的宗门势力,说到修为,心中并非没有自信,而在恒泽天中,洞天真人也插不进手,算不出因果,平日里不能做的事,来了这里便可以做了,便是贪图新鲜,也是跃跃欲试,更何况若是同辈盛宗弟子折损得多了,修炼时的宝材灵药,甚至是气运机缘,也少了许多强有力的对手来争抢。是以这些茂宗弟子此时倒不忙着互相争斗,在恒泽玉露未化生之前,都还能维持和气,一同寻觅灵材。而很多盛宗弟子,为了在进入恒泽天之后少些风险,在前往宝云海的玉舟之上,则会痛下杀手,把一些棘手的茂宗弟子,抢先一步拔除。

李平彦是金波宗弟子,在宝云渡便为众人所知,这曹师兄也是茂宗弟子,两人天然便存了一段信任在,此时曹师兄也是说得直白,筑基之后,行事还透着生涩的,多数都是盛宗弟子,从其行事来看,还是那种备受宗门长辈宠爱,因此不谙世事,空具修为却天真无邪的盛宗弟子。青城门有这么多修士,他们竟还敢暴露自己并未融入此地的秘密,而且还未曾杀人灭口,又给了小弟子钱财,十分心慈手软。曹师兄道,“说不准便是忘忧寺的小秃驴,他们念佛讲经的就是迂腐,持的什么戒就是什么戒,若是持戒不可轻启杀孽,便是不能随便杀人。”

李平彦听说是一对男女,眉头不由微微一蹙,问道,“这两人修为如何?”

“女的大约是筑基后期,男的筑基中期吧?”曹师兄语气不很肯定,“男的身上怕是携带了甚么法宝,气机幽渺难测,我那小兄弟品不出太多味道。”

他先说女修是筑基后期,李平彦眉心便平展开来,又说男修气机幽渺难测,神色便是一动,追问道,“可是云山雾罩之象?”

曹师兄也是转述,对此不甚了了,李平彦便不肯和他一道去围杀这二人,托辞自己气息未复,恐怕对上筑基后期的盛宗弟子有些吃力。曹师兄也不好相强,好在此地修士甚多,他也不强求,转头便去联系他人。李平彦又叫住他道,“还是小心为上,曹兄若要行事,不妨多带些道友。”

曹师兄笑道,“晓得的,李道兄放心,这般弟子,身上必定有不少压箱底的法器,我自不会贪财送命。”

说着,二人便拱手道别,李平彦寻了个客栈住下,进屋之后,思忖一番,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副仙画,轻轻一指,那画轴便自行打开,一个美人从画卷中走了下来,形貌和孟令月有七分相似,轻启樱唇,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李平彦道,“你到城门那里看看风景,坐一坐,稍后我要你回来时,自会在心中呼唤。”

那美人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袅袅娜娜,出了雅室,李平彦目送她去得远了,不知想起什么,也是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便不再胡思乱想,盘膝调息了数个时辰,周围气势场便有了扰动,李平彦受此影响,渐渐从入定中醒来,心念一动,飘然出屋,掠到城门上方,那美人正坐在青城门头一处矮墙上,托腮望着远处,李平彦问道,“刚才可发生了什么事?”

那美人道,“从这处往外,大约二三百里,有人在打斗,死了好些人,又有不少人赶了过去。”

正说着,遁光点点,已有不少人从远处返回城内,到了城头这才落下,面上神色都十分沉重,摇头道,“一行二十人,竟全折了。”

“这哪里是肥羊?是啄人的灵雁!”

“也不知是哪家盛宗弟子这般狠辣……唉,先是这鸩宗弟子,再是这对辣手鸳鸯,这盛宗弟子真是目中无人,怕是把我等都当成了刍狗。”

曹师兄等人去城外杀肥羊,此事所知者甚广,此时也都知道他们是全都折在了山林间。虽然口中没什么好话,但也不免有骇然之意:二十人对两人,人数十倍,而且定然不乏筑基后期修士,却全被杀灭在当场,这盛宗弟子的攻伐手段也可说得上是有几分恐怖。

“我等还是暂避一避……”

“对对,否则被他们闯入城中,那可不妙。”

众人多数都已融入恒泽天,可以感应到幽影气息,对他们来说,城中气息繁杂。但对那两个盛宗弟子来说,他们还未曾融入,走到这城中,感应到的都是琅嬛周天修士,众人却不能立刻感应到他们,攻守之势一目了然。纵然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数百人为敌,若是被拖住了,终究要死在这里,但一旦见识到这二人的凶威,谁也不愿做拖住他们的牺牲者,纷纷打起退堂鼓,尤其是那些喊打喊杀的茂宗弟子,退得最快。倒是那些药效已经深深发作的恩宗、平宗弟子,对此不闻不问,依旧热衷于和幽影居民贸易往来,受他们所托去做些杂事,想要赚取一些在外得不到的指点甚至是功法传承。

李平彦也是茂宗弟子,但却并未离去,依旧在矮墙上悠然箕坐,那美人在他身边一言不发,身形逐渐变淡,李平彦在她即将散去时,又注入法力,她身形这才凝实起来,注目李平彦,笑道,“公子,可是还有吩咐?”

李平彦摇头说,“陪我再坐一会。”

他本人在此,画中仙已无作用,大可收拾起来,不必浪费法力,但李平彦依旧维持她的形态,那美人便在他身边一时坐一时站,又站在墙头,沿着矮墙来回行走,自得其乐。她的身形维持越久,神态便也越生动,不再像刚走下画轴时那样,还有一丝呆板。

不知不觉,夕阳已落入山后,晚霞将天边映得通红,那美人在墙头一蹦一跳,衣袂飞扬、环佩叮当,李平彦侧头望去,她回眸一笑,碎步奔来,身姿灵动飘逸、虚不着力,宛若天女,“李郎。”

李平彦望着她的笑靥,不由也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哎。”

画中仙的表情却是渐渐凝固,身形亦逐渐破碎透明、化为泡影,李平彦怀中飞出一张画轴,无风自燃,将画中女子吞没,他望着画卷上随火光扭动跳跃的身姿,双眉微微一蹙,低声道,“汲取神念、揣摩人心,这仙画之中,果然含有魔门禁制。”

对此,他并不诧异,亦是早有所料。只是这画中仙灵性成长的速度,较李平彦所想快得多了,不免多了几许思量。正是凝眉时,从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有人传音在他耳中说道,“李师兄,你好大胆子,若来的人不是我,只怕此刻你已经死了。”

李平彦眉头一挑,亦是真心一笑,“在下虽然不才,但脚底抹油的功夫还是足的。”

他起身掠到青城门之前,和阮慈所化那俊美青年举手厮见,心中暗道,“云山雾罩,果然是慈师妹,我早就觉得她气息飘渺,拿捏不定,此时又和之前全然不同,看来她身上所携宝物,远远不止剑使所赠玉璧。”

阮慈又介绍身旁的羽娘子给他认识,羽娘子气度高华、冷艳少言,和李平彦互相致意,却是一言不发。阮慈道,“她是我师侄,但我们还是各论各的吧,否则羽娘好吃亏。”

并非本宗同门,辈分便不必如此严格,这也是常有的事,李平彦依言应下。阮慈又瞟了那画卷一眼,笑道,“你也买了这仙画?怎么又烧了?”

两人本拟在宝云渡碰头,但阮慈等人所乘玉舟有鸩宗弟子藏身,在宝云渡内也闹得沸沸扬扬,却是不便相见,李平彦也未曾寻找联络,此时见面,自有许多话要彼此询问,李平彦也知道二女还未融入恒泽天,便索性跃上屋顶,三人坐在屋檐上,李平彦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壶灵酒,却是从琅嬛周天内随手带进来的。三人便是对月临风,一面品酒,一面闲叙别情。

“宝云渡的货物,许多都是我们金波宗趸来发卖,但我不曾在金波行见过这仙画。好奇买下了一张,还当是平宗弟子所绘,本想让此女做些耳目奔走之事,但此画灵性十足,我买下这画不过一月,偶然差遣三数次,竟能捕捉神念、窥视记忆。便是再高妙的法器,也不能仅凭己身禁制便这般灵活,竟似乎超出法器极限。”

那画已烧得尽了,李平彦望着空中飞舞的片片黑尘,皱眉道,“我是疑心……”

羽娘子扯了一下阮慈衣袖,阮慈道,“啊,你也想到了?是,我一听便也这样想。”

三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李平彦将其说破,“也许那周知墨并非燕山派入恒泽天的弟子,只是为其护道,而这仙画,便是燕山弟子随手布下的一招。此子已潜入恒泽天,暗中主持法器,种下魔念,待到合适时机,再将这些宿主化为魔奴,为自己所用。”

魔门手段最是诡谲,羽娘子眼中也掠过一丝忧色,但却依旧一言不发。李平彦望她一眼,只觉得她周身气势慑人,便是自己也不是她一合之敌,心下不由暗自钦佩,暗道,“这羽师妹好一派高手风范,却甘心为慈师妹护道,一副为慈师妹马首是瞻、肝脑涂地的样子,又是如此寡言少语,难道……是慈师妹师长豢养的死士?只怕,只怕慈师妹的身份,未必是剑使羽翼这么简单。”

“燕山?”

阮慈却未察觉到他的一丝揣测,斩钉截铁地回道,“这不是燕山惯用手段,否则会有人告诉我的。”

中央洲陆,魔门盛宗也就只有两家,燕山势大,玄魄门则是幽渺难寻,平日里极其低调,并不是每处秘境都会派出弟子。李平彦道,“不是燕山,难道是玄魄门?那仙画这般灵性,不是盛宗弟子,恐怕没有这么高明的道统。”

他对盛宗、茂宗之间的区别,一向坦然看待。此时将心中所虑说出,和阮慈一道分析,又问起阮慈和羽娘子诱杀茂宗弟子的事,阮慈皱眉道,“倒也不是贪财,之前在朱城门的时候,我们便是这般,差人做事也给了酬劳,结果反被告密,来了一群人要杀我们,被我们反杀。之后行走恒泽天内,便想着依样画葫芦,一来这么很赚钱,二来也能辨别出此地对我们有敌意的修士,先下手为强。当时是想这事儿最多再来三四次,我们也该融入恒泽天,此后也不会特意去骗人,但没想到……”

李平彦不由一惊,“难道到现在都丝毫没有融入恒泽天中么?”

阮慈摇摇头,羽娘子伸手在瓦片上一捞,素手毫无障碍地从中穿过,李平彦这才发觉,二女始终都是浮在空中,并未坐实在屋檐上方,他色变道,“这是出了什么岔子?如此一来,恒泽玉露——”

话未说完,二女神色丕变,李平彦则是慢了一步才感觉到气势场中的变化,骇然拔剑,转身迎上气势场中那尖锐无匹、势不可挡的剑意来袭。

第87章 各方英豪

青萍之末,剑风乍起,气势场中虚无一处,乍然刺出这锋锐无匹,仿佛连天地都随之斩开的一剑,在场三人都有被剑意锁定之感,心头警兆急现,明白若被这一剑斩到实处,可能会被剑意穿破躯体,直伤道基。

三人应对,都是极快,李平彦一拍胸口,一枚明珠乍然亮起,将向他而来的剑意缓了一缓,他身法极好,身化遁光,躲开那锁定剑意,并未逃离,反而向着来处激射而去。阮慈伸手一指,养盼环从手上脱落,见风就长,化为一枚长玉琮,将她遮护其中,那剑意斩入玉琮,便如同陷入淤泥,竟未能直接穿过,而是逐渐被吞噬消解。

至于秦凤羽,她修为最高,并未使用法器,右手曲起虚捏,仿佛鸟雀啄食一般,往后一仰,向前一啄,便将刺向她的剑意捉在手中,整只前臂仿佛化为鸟身,手肘处洒出片片灵华,犹如长长尾羽,她中指、无名指、小指不住摇晃,拇指、食指拟化出的鸟嘴微微抬起轻颤,又猛地一咬,仿佛是将这剑意咬碎,吞咽下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剑意消融于无形。

她左手又是一翻,取出一枚小镜,一口灵气吹去,小镜之上青光乱颤,发出阵阵毫光,毫光所照之地,气势场仿佛都陷入粘滞之势中,但阮慈和李平彦的行动却并不受影响,阮慈将养盼环重新化为一枚玉环,道了声,“去!”

养盼环紧随李平彦身后,很快捉住还追着李平彦的剑意,将它困在其中,二女紧随李平彦往前掠去,但在气势场中依旧没能捉到线索。三人飞掠一阵,渐渐都停了下来,阮慈召回养盼环,拿在手中,端详着那一丝淡白色左冲右突的剑气,沉吟道,“这剑气灵性十足,筑基弟子,能把自己飞剑蕴养得这般有灵性,很不易了。我在南株洲认识了几个南株洲的剑修,也是茂宗弟子,剑心澄澈,但剑气一旦离开本体,最多三个呼吸便黯淡下去,此子所发剑气,已经将一炷香了,依旧灵性不失,要么他有特殊功法,要么他便是和我一样,身怀旁人所赠之宝,收纳了超出筑基期的剑气。”

说到剑气,她自然是大行家,李平彦道,“此子并未有殊死相斗之意,他只出了一剑。”

二女都是认同,秦凤羽看了阮慈一眼,阮慈会意,道,“我们三人都有防御手段,一剑杀不了,再打下去也不能赢。他的修为不如羽娘深厚,一击不中,便要远扬而去,否则终究会落入羽娘手里。”

李平彦反应也快,“这般说来,他是孤身一人。”

秦凤羽是筑基圆满,在这周天中个人战力应该是第一,但双拳难敌四手,若是那人纠集了十数名筑基后期的修士,把他们引来此地入阵死斗,结果如何也不好说。阮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独来独往,一剑不中,远扬万里,难道是青莲剑宗的弟子?”

她虽然是头一回出门历练,入门时间也是不久,但在均平府看了三年《天舟渡》,又有第五苍的记忆,对中央洲陆的名门大派并非一无所知。而李平彦便是不同了,自小长在金波宗这一带,筑基之后几番历练,应该也没有离得太远,青莲剑宗山门在中央洲陆北端,他对这盛宗便不如阮慈熟悉,请教道,“青莲剑宗的弟子,一向都是如此行事?”

阮慈道,“凡是剑修,多数孤僻,毕竟不假外物,只修剑心,除了那晋级宝药之外,对宝材灵药并无渴求,又喜征伐,凡是见到强敌,便要上去讨战,在斗战中磨练自己。尤其是以青莲剑宗为最,奇怪的是……”

她本想说,奇怪的是,青莲剑宗似乎并未到中央洲陆来找东华剑,不知是何道理。但又忍住了没说,摆手道,“若是青莲剑宗,没什么好说的,他向我们出手也不需要理由,若是发觉我们不是一剑之敌,刚才那一剑便会把我们都杀了,既然我们可以敌住,他也不会以一敌三,现在应该是走了,只要我们都在一处,他不会再回来的。”

至于恒泽玉露,剑修更是兴趣不大,他们来恒泽天历练,只是因为此处云集了各宗门最强盛的弟子,正适合他们出剑求战。对阮慈来说,既然不和她抢恒泽玉露,那么她也没兴趣搜他出来打斗。剑修最善攻伐,阮慈也没把握在不动用太多底牌的情况下将这人杀掉。

虽然只是一瞬交锋,但仔细想来,只要有一人反应慢些,便要折损当地,三人屡经征战,倒不会动摇心神,但方才闲谈之兴也已被一扫而光,便不在外多加停留,李平彦出面为二女赁下隔邻院落,设下禁制阵盘,在屋中商议二女迄今仍不能融入恒泽天之事。

恒泽天中,茂宗、恩宗、平宗修士联手针对盛宗修士,乃是大势。阮慈知道此事之后,本也不愿这么早就联系李平彦,免得他处境尴尬,但她和秦凤羽迄今仍无法和本地居民交谈,也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出面处理琐事,此时有些无奈地道,“为何如此,我多少也猜得到,但原因不能告诉你,一旦告诉你,你便也不能融入了。”

她不由想起谢燕还、王真人乃至王盼盼,想来他们也有许多事是没有告诉她的,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李平彦沉吟道,“其实此事也不是无法解决,只是如此一来,你们得到的灵材会比旁人少,但在争夺恒泽玉露上,也许反而有利,我等三人可以联袂行事,只要恒泽玉露化现出来,落入人手,我们三人便联手争夺。两位师妹未能融入此地,气势场中所见,要比我们更加清晰,可以直取玉露得主,到时我来抢夺玉露,之后再转交给慈师妹。”

阮慈道,“这般要承李师兄一个极厚的人情。”

李平彦笑道,“若是要装模作样,我会说这是酬谢你在黄首山中屡屡出手援护,但我也懒得这样造作——不错,若是如此,你便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将来总要设法还上,到那时,又不知该付出多大代价了。”

他和秦凤羽不同,秦凤羽是师门派出的助力,酬劳自有王真人设法。李平彦若是得到玉露,这玉露将来固然也会被金波宗献给上清门,但上清门要付出的好处,可就不止两个小修士私相授受这么一丁点了。阮慈道,“若是我们始终无法融入,也只得如此了,到时候再相机行事吧,若是剩下的人再少些,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这般的人情的确不好欠。”李平彦也是一笑,“但你的巨债,却是我的机会,看来,我该盼着你想不到别的办法。”

秦凤羽被逗得莞尔,阮慈也不禁一笑,暗想道,“其实李师兄也是个很会说笑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在孟师姐面前就有些不苟言笑,大概是怕他太随意,孟师姐用情更深,不好收场,唉,最喜欢他的人,却偏偏看不到他最真实的样子,这难道就是情么?”

她对李平彦是很欣赏的,固然他此刻修为不及秦凤羽,身份也不似阮慈这般特殊,战力排在最末。但修道之人,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在阮慈看来,道途上一时前后,有时并不能代表一切,李平彦干练机变,眼睛一眨便能拿出妥当办法,黄首山中几番巨变,始终保持镇定,最重要是,对比他强的盛宗弟子,不卑不亢,对比他弱的师弟师妹也能始终照顾。因此阮慈也愿意与他合作,笑道,“但愿我们几人都有好运气。”

两人相视一笑,同盟之势已是渐成,当下便计较起恒泽天内的局势。李平彦道,“恒泽天潮汐已持续了二十天,把我等卷入的潮水逐渐止息,应该不会有人再进来了。这青城门内大约有近千名修士,我所见到的,听人说起的,已有百名左右死在争斗之中,还有四五百名很快便要彻底融入恒泽天了,对我们来说,将不再成为问题。”

还有三四百名修士,都没有服下宝药,也就还有拿到恒泽玉露的可能,都是潜在的对手。李平彦道,“按照记载,恒泽天开放之期,大概是一年左右,玉露只会在最后三个月中化生,地点也非常飘渺,若是在恒泽天深处,回到岸边的路程超过三个月,那么这一次所有人都会失败。不过这样的事情也比较少见,多数还是化生在人烟繁盛所在。”

还有七个月的时光,难道便是这般永无止境的互相杀戮?却也并非如此,这一个月是修士纷纷进入恒泽天的时间点,亦是众人逐渐吸纳灵气,和恒泽天相融的时间段,修士进门之后,都是在八色城门左近,待到能和居民交谈,修士多数都会设法穿过城门去到恒泽天深处,那里还有许多城池,修士要以外来人的身份,在城池中谋取职位,出入城池左近,将山川地理一一记在心中,熟悉城池气机,等到第九个月,才能感应到恒泽玉露化生时气机之变。

自然,这就考验修士的神念了,若是神念足够,只需要立在半空一扫而过,便能将周围的气机牢记,那这修士大可马不停蹄地游历城池,走过的地盘越大,铭记在心的气机越多,感应到恒泽玉露的几率也就越大。等到第九个月,他再往回游历,只需要细察气机之变,便知道玉露在何处化现,然后再寻找线索,往下追查便是了。

不过,恒泽天如此广大,一年时间连一遍都走不完,更遑论巡游了,所以也有修士以逸待劳,就在八城门中等候恒泽玉露归来,到那时再行下手夺取。最后究竟是谁能取到玉露,并非只看实力,也要看那机缘运气。就算有门派派出十余名修士,分布在八城门中看守,摆出势在必得的架势,也有可能这一次恒泽玉露化生在荒僻之处,无人得到,又或者在相争之中失落险地,也没修士能够取出,更是有可能,被那有根底的弟子得到,取出灵宝收藏,将玉露气息完全镇压,装作没事人一般,骗过所有人,平安回到琅嬛周天之中。

前往恒泽天的弟子,并非都要夺取玉露,有些就是想丰富见识,或是寻访宝药,只要是无意玉露,大多都在第九个月以前就回到八城门处,等候潮汐回归,他们在玉露化生之前便已来到出口,便是盛宗弟子相争也很少波及到他们。可以说,恒泽天之旅在前九个月,无非是小打小闹,最多也就是茂宗、恩宗修士,仗着盛宗弟子还有些生涩,杀灭淘汰几个,再有就是一些历险时常见的战亡。真正的大鳄都是潜藏起来,等到玉露化生之后再出手,最后一个月,八城门处才是杀戮最盛的时候。这前九个月众人大多都在忙自己的事,毕竟也要为空手而归做好准备,这里不好修行,也不能白白抛掷九个月的光阴,什么都不做,便是往恒泽天深处游览一番,也是好的。

李平彦已逐渐融入恒泽天,本来便打算近日闯一闯青城门,往恒泽天深处探索。而阮慈二女不能融入此地,按说只能在青城门等候九个月,但阮慈却想进恒泽天深处走一走,李平彦便道,“要进城门,有两种办法,第一,是服用宝药,彻底融入此地,从当地人手中买下路引。第二,是我等这般,气息已相融,可以勉强交谈,但却始终不是一路,要想过城门,便得闯过去。你们这般……”

他眉头皱起,显然不是很看好,却也没有劝阻,只道明日去了再看。二人商议停当,李平彦便告辞而去,阮慈托腮想了一会心事,心中一动,道,“啊,过子时了——”

话音未落,秦凤羽喘了一大口长气,仿佛终于活过来一般,叫道,“憋死我了!天呢!提早把千句用完的感觉竟是如此痛苦!便是斩落我一只手臂,也不会比今日更疼了!”

她却是得意忘形,一早起来便拉着阮慈闲谈,后来又装肥羊,没遇到李平彦便说完了一千句话,只能强行压抑自我。如今刚过子时,便迫不及待拉着阮慈,说了数十句话,阮慈道,“我劝你还是等到明日再用,不然李师兄说话的时候,你无法接话,分明三个人站着,却只有两个人在说话,你又该多么难受。”

秦凤羽被她这么一提醒,立刻闭上嘴巴,转身走向卧房,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小师叔,那李师兄出的主意很是妥当,不过,我怕我话多,转头忘了,还是先告诉你——若我和你失散,又或是已经死了,那么你最好便不再用这个计划,再换个办法。我是这样想,你觉得呢?”

她说到自己可能会死,神色十分坦然,灯光在她头顶落下,秦凤羽面上寒毛都被照得分明,毛茸茸的便像是一颗刚被采下的红桃子,阮慈望着她,不由一笑,说道,“好,若我很想要恒泽玉露,便会记住你的话。”

秦凤羽疑惑道,“难道你不想要么?”

阮慈说,“想呀,但你若死在这里,那么,到那时候,我最想要的,便不是恒泽玉露了,而是为你报仇,所以到时候我在哪里、做什么,还会不会争夺玉露,便说不准了,是不是?”

秦凤羽愣了片刻,突然有些害羞,握着脸背过身去,叫道,“讨厌!小师叔花言巧语,你从前不是这样子——难道和谁学坏了?”

她跺了跺脚,跑了出去,阮慈捧腹大笑,叫道,“哎!可我是真心的呀!”

“我知道呀,”秦凤羽突然又从墙边伸出个头来,甜甜一笑。“我相信小师叔!”

她面如桃花,从眼睛里笑了出来。“我告诉你呀,小师叔——师祖和你之间,我更欢喜你一些!”

第88章 永恒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