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道,“这是及时逃出来的,有那些没逃出来的,或许都陷在瘴气之中了。燕山有人破境洞天,激发了中央洲陆的魔道法则都是上涨,这处黄泉瘴也突然更加浓郁兴旺,最深处竟似乎生出了些许不测变化,我和幼文是恰好计议了在外间等你,因此早已出来,瘴气浅层有些修士见机得快,也逃出来了,其余修士现在全被封在瘴气深处,应该已是化为妖鬼盘中餐了。”

阮慈也没想到太史宜破境洞天,竟会对此处的险境造成影响,果然修士能为越大,一举一动间,也会对周天大局带来不经意的改变,其牵动因果自然也是越来越多。因点头道,“那我们便往九国中去玩玩,不凑这个热闹了。”

说到此处,便看了姜幼文一眼,姜幼文笑道,“好好,我保证不在你们上清门的地盘乱来便是了,师姐忒地瞧不起人,我如今也不是见人就毒,若是修为不够,还入不了我的法眼呢。”

阮慈看他距离金丹巅峰也只有一步之遥,便知晓他也在完满金丹关隘,倒是沈七似乎还不到这一步,因笑道,“你若要乱来,我为你备好的表礼可就没有了。”

三人便一起向九国飞去,一路上谈天说地,尽叙别情,姜幼文从恒泽天离去之后,果然受到鸩宗格外重视,他是鸩宗古往今来的道统之中唯一一个能见识到道祖层次博弈的弟子,因此鸩宗对其也是倾力培养,灌注多重毒液,又授其《毒经》,再带他前往鸩宗素来秘不示人的毒之绝境,那处也是凶险无比,不但入内历练的弟子各有绝毒,还有天然生成的浓郁毒瘴,有许多只有晋升元婴才能应对炼化。便是以姜幼文的修为天赋,入内也只能说是有两成胜算,仍旧有极大的可能会陨落在其中。

然而这就是琅嬛周天培养天才的方式,绝不会因其禀赋便令其安居门中,远离危险,越是出众的苗子,便越是要承受风雨。姜幼文在秘境呆了四百年,这期间将前往其中历练的弟子全都杀死吞噬,出来时已是金丹中期,更将绝境中多数毒力汲取炼化,只剩下非元婴期不可触碰的六大毒力,留待异日再收。

像他这样本就有一身本事的天才弟子,心机又是不弱,手段还诡谲难防,在同境界间实在是难寻敌手,而且这毒道有个特点,便是最擅长以一敌多、以弱胜强,那些平宗、恩宗、散宗,只要惹得姜幼文不快,顷刻间便是满门倾覆、遗毒无数,倘若他愿意,不知要造下多少杀孽。但好在姜幼文也知收敛,鸩宗欺软怕硬,来来回回只有一招,若是这一招破解不了,那么来再多人也是无用,但倘若遇到了底蕴深厚的宗门,可以不惧毒力,那么他就只能悄然逃遁。这种修士,最怕惹来众怒,因此他虽然在江湖中行走多年,但多是有的放矢,很少殃及无辜。饶是如此,手中也收拢了不少人命,修为更是飞快提升到金丹巅峰,此次前来黄泉瘴气,便是要从黄泉瘴气核心之中,提取出一段黄泉毒力,以为圆满关隘所用。

“小弟这关隘,恐怕也不会有人重复,因此也就直说无妨了,我要找全九九八十一种未曾拥有的奇毒,方才算是圆满了关隘,若是毒力过弱,也是不成。这些年间不过是寻到四十几种,说不得将来还要扬帆出海,去海外碰碰运气。”

这关隘也可说是十分苛刻,姜幼文却淡然处之,只道,“我修为得来得易,关隘就会更加艰难。这也是自然,四十几种已是在秘境中搜寻到了极致,说来还要感谢太微门征伐无垢宗,使得天下灵炁动荡,瘴疠爆发,越是凶险的瘴疠,便越容易提炼生化出诡谲奇毒,这黄泉瘴如今这般旺盛,核心处法则一定极为浓郁,慈师姐,七哥,待入口处瘴气稍淡,你们便助我入内,取到此毒,小弟必有报偿。”

阮慈自无不应,又笑道,“我知晓你收了不少奇毒,但也不用尝试了,道韵护体、百毒不侵,你换了哪种毒力都是毒不倒我的。”

姜幼文一伸舌头,颇是可爱地道,“虽说如此,但也总想试试,师姐便让我试个遍罢,不然我心里老放不下。”

原来他在叙说之时,不断地以毒力渗透阮慈的护身法力,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沈七竟一无所知,被阮慈挑破,姜幼文还不曾羞赧,沈七先赞道,“幼文厉害,若你对我有歹意,或许我会落于下风。”

姜幼文摇头道,“你已知我会使毒,我对你没有敌意时还好,若我想要下毒,你会有所感应的。”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沈七神色一动,忽地拔剑往身边虚空处一斩,姜幼文道,“瞧,剑气也可以阻碍毒力,至少是这种毒力。待到元婴期,一切行动都会自然被己身灵炁遮护,想要下毒便只能通过神念,往心灵缝隙中去下,但也要做得极为小心。洞天真人该怎么下毒,我便不晓得了,瞧着慈师姐以道韵防范我,那么我想应该也是以道韵去下毒吧。”

阮慈沉吟片刻,道,“当是如此不错,所谓毒力,不过是极为狂乱纯粹的法则,对他物具有极强的破坏力,若是参透毒之道韵,或许便可采下一些本身就处在极端、狂乱中的浓郁大道法则,和毒之道韵相合,攻伐敌人,引动敌人周身道韵不稳,不过敌人也会用自己的大道予以还击,这种层次的交手,便不是你我如今修为可以完全想象得出了。”

姜幼文周身一震,倏尔盘膝坐下,闭目参悟起来,沈七和阮慈相视一眼,同时停下为他护法,数日之后,姜幼文方才嘘出一口长气,起身对阮慈行礼道,“多谢师姐教我,我心中对大道体悟也不觉增长了许多,虽然还未完全琢磨清楚,但已感到少许征兆,或许元婴之后,便可触碰到毒之道韵了。”

这指点之恩,对修士来说,比甚么重礼都要来得感激,姜幼文因此对阮慈更加亲密依恋,又说起那时间灵物,道,“这也是我在游历时发现的一处诡奇瘴气,凡是陷入的修士,回来时都损失了些许寿元,我料着那瘴气中恐怕还有极其少见的时间之力,那么本源便一定可以提取时之毒力,只要经过我宗心法调理,大毒便是大补,想来定可给师姐派上用场。届时我得奇毒,师姐得了灵物,岂不是两全其美?”

因又道,“自师姐传话说想要搜寻时之灵物,我游历江湖时也异常留心,但往往得到消息,追寻而去时,此物早已被他人买走。仿佛隐隐中有一股力量在和师姐做对,不欲令时之灵物落入你手中,因此这时之灵物,已是这些年来找到最有希望的线索了。”

这些年来,李平彦、苏景行乃至瞿昙越,都有送来一些蕴含时间法则的灵物,只是这些灵物法则之力极淡,根本不足以引动功法,上清门留心收来的一些灵物也是如此,如西荒宝库宝葫芦,金波宗旧藏那般的灵物,已是难以再得。阮慈心中也有些纳罕,此时听姜幼文这么一说,方才释然,眉头一挑,淡然道,“由得他们去,该我的,总是我的。”

她道,“我们便在九国游历一段时间,待瘴气稍微平息,便入黄泉瘴闯上一闯,之后去你所说的那时间瘴内,再得一种奇毒。”

沈七横竖也是无事,也愿和他们同行,三人计议停当,便先往九国中落去,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谈玄论道,彼此均觉颇有进益,待到数月之后,阮慈感应中黄泉瘴稍微褪去,这才往入口赶去,准备探一探个中虚实。

第285章 无形丝线

此时的九国,出入已不像是阮慈上回来时那般随意,因局势更加动荡不安,且瘴疠爆发之故,九国大阵已比从前加固了数倍,反而将良国一带原本被瘴疠侵蚀的所在都已澄清,阮慈还特意带着沈七与姜幼文故地重游,说起自己被太史宜劫掠去燕只山的往事。但那处魔巢已去,连黄土都被灵植覆盖,这灵植似有特殊功用,不但能锁住浊气,而且对魔念、瘴气十分敏感,三人刚现身时,只见所有花儿都向着远处大阵方向,但姜幼文一现身,便有不少花儿转头朝向他发出黄光,虽无伤人之能,但却像是一种警示。

沈七见多识广,笑道,“这花也就只有一些老宗老派有传了,遇到魔气便会放出红光,这些年来魔门势大,小宗可不敢种植。倘若此花遍布天涯,任何一丝邪气都被查知,想要围剿魔修,那就再容易不过了,和如今局势颇不符合。”

上清门自然无惧魔宗寻衅,阮慈道,“这花儿对瘴疠之气也有反应,其实这数百年间是很实用的。特别适合为这种大阵查遗补缺,幼文身上的黄泉瘴气息其实已经颇为浅淡,但它们还是有所回应。我看九国边境都应该种上一些,若有泄漏,便早些加固阵法,否则瘴疠如此次般骤然爆发,阵法若是抵挡不住,对凡人来说便是一场浩劫。”

沈七对凡人性命并不在意,姜幼文道,“凡人如同野草,便死了一些也不妨事的,不过十数年就又生长起来,他们也记不得前事,更不会对门派生怨。照料得太过周全,反而容易生出不满之心,依我看,师姐心太慈了。”

鸩宗虽然并非魔门,但行事风格也十分类似,听姜幼文这样说,托庇在鸩宗门下的凡人国度,必定不会太过繁盛。阮慈听了也并不生气,道友间求同存异,他们均为了探求大道隐秘走在一起,这是交友的根基,至于其余为人处事的见解,自当各放异彩,不存是非。姜幼文所说也未必就有错了,凡人若被保护得太好,对大阵外的艰险一无所知,便和南鄞洲一般,凡人势力极度膨胀,挤占修士灵炁,但在大劫来临时却无法提供丝毫助力,最终也只是在极度的落差中痛苦死去。

不过这也只是姜幼文的看法,阮慈道,“我名字里便有个慈字,仁慈些也没什么不好。再者,上清门和鸩宗也不一样,你们鸩宗想要弟子带些狠毒,所以自凡人国度便开始塑造这样的思潮氛围,你说凡人如同野草,但你心里那些根深蒂固的念头,却是由野草滋长而来,在你还是凡人时便潜伏在你心里,永远也无法拔除呢。”

她若是谈些大仁大义的话语,姜幼文只怕还要撇嘴,但如此一说,他便觉得很是新鲜,琢磨了许久,方才道,“如何就拔除不了呢?只是没有必要而已,若是有了诉求,我甚么都可以改,又何止是一些做人的道理?”

阮慈笑道,“倘若你什么都改了,那你还是你自己么?幼文,你修为提升突飞猛进,但却从来都在绝境中历练,只了解到修士性情,在争斗中那最极端的一面,却不晓得真实的天下是什么样子。若把你也视为一道奇毒,那么此前在绝境中,便如同是在熬煮自身,或许这便是你师长的用意呢,唯有将自己的心性淬炼得偏激毒辣,才能驾驭大道法则在最激进、最不稳定时的状态。你以为一切都出自你自己,但其实身上却牵满了无形的丝线,这推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大势,其实便操纵在你心里以为是暮气沉沉的师长手中。”

不止姜幼文,连沈七都是有所色动,沉吟良久,方道,“阮道友说得有理,我每在山中,便常常觉得如陷囹圄,毫不自由。出门游荡,也是因为想要寻到机缘,有一日能斩去这些束缚着我的无形丝线,真正的剑修,手中之剑便是心中之剑,可破除万法,斩去玉池枷锁,这才是剑法真正的上境。”

他眉宇间油然现出一股锐气,周身气势也是一新,显是对道途又有了新的展望,这便是财侣法地之用了,修道人想要成就上境,师门善法、无穷灵炁、充沛宝药,还有那互相磋磨见解的益友都是缺一不可,三人聚在一处谈玄论道,已并不在法力周转之类的小事,而在于明志明心,以阮慈眼界,哪怕只是闲谈,三言两语间这偶然的点拨,也能让沈七和姜幼文受用无穷。

对阮慈来说,这两个出类拔萃的金丹修士在道途中所遇疑难,也仿若是一面镜子,令她见微知著,对天下修士的生活更加了解。此时她心中便是想道,“哪怕沈七和幼文已是如此出众,更得宗门大力培养,但仍是难以接触到道韵皮毛,更对人心思潮一无所知。他们尚且还未意识到虚数的重要,而若是在金丹期中没有底蕴,到了元婴期,想要弥补便是难了,修行便会比旁人慢上许多。两相比较起来,容姐和凤羽虽然修为提升得较慢,但容姐几次险死还生,又去过绝境之绝,也和柳寄子气机交融……她对虚数的了解要比沈、姜更多,凤羽和我一起去了阿育王境,也见识了那虚实之间随意转换的因果,她们在金丹期或许耽搁得较久,但一旦迈入元婴期,触碰到道韵之后,便是高歌猛进。只要在周天大劫来临之前登临上境,对周天来说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反而是容姐她们这样对自身更有益处呢。”

她相交友朋,各有亲疏远近,人人都有自己的道途,便是阮慈也不可能令所有人都走上合道之途,如她最早一批仆从,服侍的是未来道祖,可谓是莫大福缘,但这也只是让他们多留了许多血脉,在陨落时修为比投入他人门下时更高而已,对阮慈而言,是感觉不到任何区别的。而这班旧友也各有各的造化命数,将来总有一日会化作道途中的一段回忆,亦无法强留。

若是成就道祖,那么这孤寂亦是道祖的宿命,倘若心性无法承担,也就注定无法合道。阮慈思及此处,也不由略感寂寥,暗想道,“此时别说恩师、容姐他们了,便是这些朋友,想到有一日要分离,我心中也十分不舍。若是有一日要和王胜遇她们作别,又该是如何难过呢?其实此刻对我来说,道祖之位也比不上顺心随意重要,要是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想我定会强求,强求不成,再做计较。”

但她也知道,这些想法都是会改变的,便如同阮谦,两人修道之后便天各一方,久而久之,感情定是比从前要来得浅淡,这也不过是数百年而已,倘若是数千年、数万年呢?人心之中,当真有永远不变的情感么?在这世间,任何事物都在不断变化,倘若情感却一成不变,这到底是值得称羡的坚贞,还是注定苦痛的诅咒?

修道中人,寿元绵长,有许多时日可以思索心中的迷惘,有些答案注定只能在漫漫时光中逐渐浮现,这般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逝而已,三人依旧谈笑如常,很快便出了护法大阵,才刚一出得阵门,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灵炁从身前展卷而过,这灵炁中幽冥法则极为浓郁,令得灵炁本身都染上了昏黄之色,也就是众人所说的瘴气。

对于阮慈这样的资深金丹修士,已可解读出瘴气中的本质,不再像是筑基期一样,避之如虎,除了符咒之外,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防护。她可以用道韵来对抗这些大道法则,也可以设下符咒,当即便创下对应这些法则的手段,世上所有险要之地,往往都有新奇瘴气,是没有任何成法可以应对的,靠的便是修士自身的解读。当然,符咒依然是对应瘴气最省力的办法,节约法力心力,像他们这样欲要往深处一探究竟的修士,更是早预备了大量符咒,姜幼文取出一大叠黄符,分给沈七、阮慈,道,“虽说瘴气有所减弱,但此处距离还如此遥远,却已能察觉到瘴气踪迹,可见入口处的瘴疠浓度至少是从前的数倍,深处便更不好说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他顶着垂髫幼女的面孔,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引人发噱。阮慈不免莞尔一笑,接过黄符在身上贴了一张,又掏出千幻面具戴上,化作一名青年,她身为剑使,一举一动都惹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攀附,因此一旦去往人烟稠密之处,便是在门内也要易容,免去一些无谓的唇舌。

至于沈七,还是那黄衫少女的模样,一行三人飞了约半个时辰,便见到前方如黄沙漫天,遮天蔽日的一大团黄色雾气,不少遁光在其中飞入飞出,有些遁光明灭不定,一见便知道是修士在其中受了重伤,一脱出瘴气,便立刻化为人形落了下来,不少热心修士还在此处放了法舟,供诸多修士歇脚交易,寻找友朋。

此处是上清门掌顾之地,来往其中的上清弟子颇是不少,但凡是上清遁光,总是助力多些,那些生还者也在讲述内里险境,果然前几个月瘴气爆发之时,灵炁浓度陡然间增高了数倍乃至数十倍,越是往深处去,那幽冥之气便越加浓郁,几乎凝成实体。甚至有金丹后期的妖鬼化生,说话的上清外门弟子便是惊魂未定,说道,“在下不过是筑基后期修为,也不敢往深处去,虽然在当时没有及时飞出洞口,但好在已然到达边缘,小心潜伏了数月,瘴气稍淡便立刻冲出,但在洞口也能感觉到瘴气深处的灵炁波动,有一股极为阴寒恶毒的气息逐渐壮大,诸位道友的气息在不断弱小,或许便是被此獠不断猎杀。因小子才疏学浅,也不敢深入,只是和诸多赶往出口的修士联袂自保,那妖鬼似乎也忙着在深处吞噬追杀其余道友,没有寻到此处,这才被我们逃出。”

他歇过一口气,忙道,“诸位若是有意一探,千万要小心,最好还是回禀师门,派出人手前来料理……”

众人听说此言,自然慎重以对,谁也没留意到三道隐蔽遁光没入瘴疠之中,却正是阮慈三人艺高人胆大,也不愿黄泉瘴本源落入他人之手,便乘众人退缩之时,往瘴疠中掠了过去。

第286章 盼盼遇袭

甫一进入瘴气,三人便均是感到浓郁的幽冥类法则扑面而来,也不由暗暗心惊,便连王盼盼都在灵兽袋里叫了一声,“此处瘴气当是数千年来最浓郁的一次,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都会生出真正通往幽冥的黄泉来了。”

姜幼文和沈七听了,还未如何,阮慈却是心中一动,因道,“若是生出黄泉,是通往北幽洲还是北冥洲呢?”

幽冥两洲太过特殊,一般修士是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但王盼盼却是北幽洲出生,还和谢燕还一道在北冥洲住过,知道一些秘闻,闻言探出头来,享受地吸着那淡淡的黄色瘴气,道,“这就不晓得了,你也知道,幽冥分道,修士的魂魄从前是去往北冥洲的,但这里是九国,或许是通往北幽洲,但也说不准。倘是通往北冥洲,那末门内定然会立刻派出人手将其杀灭,你们的时间倒是不多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上清门自然不会容许山门左近有这样一条通道,三人都深以为然。阮慈见那淡黄瘴气之中,影影绰绰似乎有山水出现,便道,“这里本来只是一片泽水,如今已经开始繁衍山峦,虚数开始干涉实数,再往深处,说不定已经凝结了黄泉之水,这灵水在魔修中异常珍贵,毕竟虽然北冥洲苦海翻腾,但那也是燕山禁脔,别家魔门少有能前往取用的。”

因修士魂魄不再转世,北冥洲半被废弃,黄泉日积月累而成苦海,但也有一脉主流通往北幽洲,这景色阮慈是见识过的,太史宜带她去燕山时,也曾为阮慈介绍。那时就连阮慈也不敢随意摄取黄泉水,只怕在身上留下太多魔门气息,逃走时太容易被追踪。此时没了这个顾忌,收些宝材来换取灵玉也是好的,更可赠给瞿昙越。至于沈七、姜幼文更是任何资源都来者不拒,三人仗着法力深厚,一边说一边往内掠去,王盼盼从灵兽袋中钻出,在瘴气中跳来跃去,双目神光湛然,那浓郁瘴气不断涌入她鼻中,让她元气越来越壮实,阮慈笑道,“盼盼,你这可是大补了一番。”

王盼盼停下身形,蹲坐在阮慈肩上,肃容道,“我沾了太史宜的光,若是以往,这里的黄泉瘴气极为稀薄,根本食之无味。就算在燕山,也不是哪里都有这样浓郁的瘴气,哼,这里要是被魔门弟子知道,怕不是被视为天大机缘,纷纷进来历练了。但他们又和我不同,倘若汲取过多瘴气,或许会爆体而亡,不可和我这大妖怪相比。”

阮慈忍不住偷笑了几声,见她煞有介事的庄严模样,又附和道,“谁能和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比呢?”

姜幼文奇道,“北幽洲不是——”

见阮慈和王盼盼一起看来,他立刻明白过来,笑道,“北幽洲不是秘境么?盼盼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

他对北幽洲显然也有一定了解,王盼盼这北幽洲最厉害大妖怪的成色,他自然也是晓得的。王盼盼哼了一声,尾巴一翘,和没听到一般,又跳开去追逐瘴气,他们往里行了数十里,瘴气已是凝成云雾,王盼盼在云端扯下瘴气嚼吃着,便和凡人幼童吃棉花糖似的。又道,“往左三里,有十数只金丹期的妖鬼,唔,才刚进来就已经化生了金丹中期的妖物,若是在本源附近,难不成真要化生元婴妖物吗?看来那个到处吃人的妖鬼并不简单。”

此地黄泉幽冥类法则过于浓郁,而且对太初法则有一定克制作用,阮慈的感应也没有在外时那样灵敏,只隐约感应到极远处的确有一道灵机在快速移动,令她感到一丝危险,至于王盼盼感应到的那几只妖鬼,阮慈倒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姜幼文想看看如今瘴疠内化生出的妖鬼是否会有变化,三人也就往那处去了。

在瘴疠中若是身亡,往往从尸身到乾坤袋都会被瘴疠吸收分解,因此三人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修士残骸,只有些许气机残留,证明此处曾发生过相当激烈的打斗,沈七道,“这些修士都至少有金丹初期修为,但死得十分容易,并未使出过多手段。看来这些妖鬼相当棘手,很快就杀了他们,不过上次我进来的时候,这些妖鬼彼此也在互相攻讦吞噬,怎么如今竟聚起了十数只妖鬼,彼此间还没有争斗?”

姜幼文取出新符往身上一拍,道,“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符力便快耗尽了,我们也不能停留太久,走吧,先瞧瞧,不成便退。”

琅嬛修士虽然争强好胜,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弄险,尤其是姜幼文,看似偏激狠毒,其实最是细心谨慎,三人将气息掩盖在最低限度,慢慢往妖鬼方向潜入,王盼盼自告奋勇为他们打前哨,化作一只黄云小猫,在前方奔驰引路,和此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察觉。姜幼文传声赞道,“师姐,你这灵猫真是妙用无穷,这些妖鬼有的灵觉旺盛,有的力大无穷,倘若是前一种,只要闯入周身十里之内便会被察觉,待盼盼前去看了究竟,我们便可从容拟订对策。”

他话音刚落,阮慈便觉得心灵传来一阵轻微触动,仿佛王盼盼处发生了少许变化,她不由一怔,在心中唤起了王盼盼,但王盼盼处毫无回应,阮慈眉头一皱,传音道,“盼盼仿佛失陷在内了。”

她一催法力,不顾消耗,当即飞往妖鬼处,王盼盼气机倒是还在,也并未有争斗的迹象,这倒令她有了个猜想。姜幼文和沈七一面跟上她的速度,一面也传音道,“刚打个照面便即失陷?师姐要小心护住神念。”

阮慈也觉得王盼盼或许是陷入幻阵,或者是被彼方察觉到了,催动神念困住,她不敢怠慢,早将道韵护住全身,转瞬间便掠到感应中妖鬼所在之处,果然见到王盼盼蹲在一个妖鬼肩头,神色木然并不说话,此地默然矗立着十数妖鬼,俱都是怨气满身,有姜幼文提过,以灵觉见长的多目鬼,也有力大无穷、皮糙肉厚的刑天鬼,这些妖鬼平日见了就要打架,但此时却都是默然立在当地,仿若泥雕一般,对阮慈三人的到来没有一丝反应。

姜幼文左顾右盼,奇道,“怪了,盼盼应该是着了暗算,但我们怎么丝毫都感觉不到,这暗算难道只针对妖鬼?但盼盼——”

他没有说完,但两人均知他的意思,妖鬼是无法被修士驯养的,也非妖兽,也非凡人鬼魂,更非修士真灵,就是这些幽冥法则灵炁中自然衍生的妖物,和绿玉明堂中天地灵气遇合所生的妖鸟灵禽一样。这种灵炁遇合所生的妖兽妖鬼,第一代性情几乎都十分野蛮,几乎都不可能被驯养,尤其是以妖鬼为甚,王盼盼深通人性,自然不可能是妖鬼,又怎会被妖鬼的禁制所困呢?

阮慈道,“不是只针对妖鬼,而是来人见我们强大,便主动缩回了手段,我有一丝极轻微的感应……看来之前他们提到的妖鬼王,不是尚未来到这里,而是已经来过了,恐怕它已经困住了瘴疠内化生的所有妖鬼。”

她十分担心王盼盼,但此时只能让自己更加冷静,凑近王盼盼检查它的身躯,皱眉道,“这鬼王想做什么呢?”

第287章 凿通黄泉

三人之中,只有阮慈曾去过幽冥之地,对当地风土略有了解,不过她去的是燕山门户,妖鬼在当地根本没有存身之地,只是隐约听说苦海深处,幽冥之气最为深重的所在,灵炁遇合,会生出种种妖鬼,天生便具有相应神通,彼此互相吞噬,遇到生人气息则凶性大发。很多凡人在梦中误入幽冥,便会见到这些妖鬼在冥土游荡,梦醒之后,便留下了这些妖鬼的种种传说。不过这些妖鬼并不会伤害凡人生魂真灵,只会被修士法体的气息激动。只要是修成无漏金身的修士,哪怕只是开脉,都不会泄漏气息,惹来妖鬼追杀。

也是因此,颇有一些修士因缘遇合,在妖鬼身上得些好处的故事。这些妖鬼吞噬了凡人修士之后,会将乾坤囊吐出随意丢弃,这些乾坤囊上有怨气包裹,倒是不会被幽冥之气吸收,久而久之便形成密藏,低阶修士进入其中之后,只要带出少许便可获得丰厚身家,甚至若是捡到了名门弟子的乾坤囊,还会因此攀附上意想不到的人脉。

从这些故事来看,妖鬼秉性凶戾,思绪并不清明,便犹如野兽一般,少有谋略。这鬼王能够操纵其余妖鬼,通过诡秘手段将其转化为自身傀儡,这天赋神通可说是极其罕见,阮慈心道,“有这么巧吗?瘴疠爆发,恰好就诞生了这鬼王?只怕背后有大能布子,就不知道是否和魔主有关了。”

且不说王盼盼和阮慈的感情,它收着子母阴棺中的子棺,倘若身死,谢燕还如何在茫茫宇宙中回归琅嬛周天?阮慈实在猜不出到底谁有动机让琅嬛周天最出类拔萃的修士永远流浪在外,她将王盼盼装入灵兽袋中,道,“鬼王神通已将这些妖鬼的灵性全都摄走,留在他们体内的乃是一丝神念,犹如蛛丝一般和本体联系,我们循线追去便可,它逃不脱的。”

她见惯世面,在这小小瘴疠之中所遇波折还不至于让她心乱。感应中王盼盼的真灵气息还十分健旺,只是似乎在沉睡之中,便更放心下来。示意沈七将这些妖鬼躯壳除去,姜幼文道,“还是我来罢。”

他下毒办法,本就十分隐秘,此时更是几乎没有丝毫法力波动,那些妖鬼身躯就缓缓化为清水,渗入地面,姜幼文舔了舔唇,胖胖的小脸蛋上闪过一丝回味,仿佛吃到了什么珍馐,道,“那鬼王收走的只是神念真灵,法力丝毫未动,全都被我吃了。师姐说的那一丝神念也被我吃掉了,让我先试试看……”

他伸手在虚空中一拽,仿佛便从空气中拽出了一条无形的丝线,这丝线蔓延到姜幼文丹田处,共有数条往外飞去,想来就是原本连接众妖鬼的神念之线了,原来姜幼文的天赋神通也可以如此使用,将因果吞噬之后,可以选择将其转嫁到自己身上。

姜幼文菱角般的小嘴一翘,那丝线上闪过一道异彩,很快又消失不见。阮慈道,“顺着神念下毒,对方还是妖鬼,也不知能否奏效呢,总之先试试看罢。”

她将王盼盼的小猫身子捧在手心,素手探入体内,摘下那根神念之线,随意系在一根玉簪上,将玉簪往空中一掷,那玉簪便浮在半空中,往前疾飞而去。三人不远不近随在后方,只觉得前方瘴气越发浓厚,四周已完全是荒芜的冥土景象,脚下土地逐渐湿润,正是那瘴气浓厚到了极致,从云朵中缓缓落下,化为雨滴滋润大地。

越是往深处走,妖鬼也越是常见,三人虽说都修成无漏金身,也将身形隐去,但这些妖鬼依然仿佛看破了伪装一般,接二连三向三人攻来,阮慈道,“看来他也知道我们找他来了。”

沈七道,“你们各有神通,我只有一柄剑而已,便让我来做这个打手。”

他轻吟一声,身后剑光腾起,宛若一道彩烟,在空中婉转婀娜,如大蛇小龙一般,彩烟灌向哪里,那也有金丹修为的妖鬼便连吭都不吭一声,当即消融在彩烟之中,丝毫减慢不了三人遁速。那彩烟速度又是奇快,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犹如一朵朵彩花盛放,紧随三人前行,甚而人还未至,剑光先落,为三人将身周清扫出了老大一片空地。

剑修便是如此,只要修为胜不过,便几乎没有逃脱的余地,只需要一剑便会被其了结。沈七的剑又是这样的快,阮慈在气势场中可分辨出剑光节律,并非随心所欲,而是从这一点到下一点,永远都取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将气势重新提到巅峰,又从剑下亡魂之中汲取某种真髓元气,令己身气势更足。旁人看来柔美妩媚的彩烟,对于剑锋所向的目标来说,却是浩浩荡荡,无法躲避的滔天剑势。

到底都是资深金丹,哪能没有一身本领,都是精通以战养战之道,从战败者身上掠夺元气,自身法力却是消耗极小,否则哪支持得了这么多剑。若是旁人,只怕早就法力不继,沈七却是越杀越是兴奋,清秀容颜上腾起两团红晕,便宛若彩烟一般妩媚多姿。那彩烟还裹挟着不少乾坤囊往回丢来,都被沈七收了起来。

阮慈只顾着催动玉簪引路,对这些妖鬼是不搭理的,只是到了此地,幽冥法则已是极为旺盛,几乎压倒了其余所有法则,身下冥土都自行冒出汩汩的黄泉之水,那避瘴符几乎才维持不到一柱香,便耗尽法力。阮慈道,“这样我们的符坚持不了多久的,我来助你们罢。”

她神念转动,一瞬间道韵已是遍布全身法体,将幽冥法则往外排斥,又取出两枚玉珏,掷给二人,道,“用法力激发。”

她在南鄞洲炼化念兽时,道韵已经满溢,往东华剑中输入许多,此时便随意转化为护身玉珏。这避瘴符要好用多了,只是维持自身的话,几乎没有损耗,毕竟幽冥类道韵在此地无人主持,只是凭借本能扩张而已,但阮慈却是有意识地御使太初道韵,二者差别还是很大。不过一旦被太初道韵笼罩,也就等于是将生死交予阮慈一念之间,便是自身许多念头,或许也都逃不过阮慈的感应。

姜幼文毫不考虑,立刻激发玉珏,珍而重之地将其收入怀中,沈七洒然一笑,将玉珏挂在腰间,注入法力,也未有丝毫犹豫。阮慈道,“四周还有许多妖鬼正在过来,瘴疠中竟生化出这么多怪物!这鬼王调动大兵前来阻拦我们,自己却并不走动,想来是有所图谋,我们快些。”

姜幼文道,“师姐可是疑心他要凿通黄泉,将此地永久化作一处幽冥秘境?”

他的确聪颖,并不和沈七抢活儿,否则若是毒杀妖鬼,对他功力更是补益。当然沈七也已看出这点,才会自告奋勇,这两人无愧是盛宗中出类拔萃的弟子,三人毋需言语,已有默契。阮慈微微点头,道,“这鬼王此刻应当是金丹巅峰修为,未通黄泉,便是瘴疠再重也很难化生元婴妖物。但幽冥之气已是如此旺盛,倘若被他凿通黄泉,那一瞬间幽冥本源的奖赏回馈,或许便可助他跨过瓶颈,冲上元婴。”

但凡是大道法则,都有扩张的冲动,若能将瘴疠之地固定成幽冥秘境,道韵自然会有丰厚回馈。姜幼文点了点腮帮子,道,“若是如此,你们上清门可要着急啦,那我们再快些罢,我可不想师姐着急呢。”

若不是王盼盼被掳走,阮慈说不定还不会进去,但此时却不愿再耽搁下去,感应到前方气势渐成,她道,“幼文,你那毒发作了吗?”

姜幼文道,“那鬼王十分狡猾,我的毒力被他转嫁到某个傀儡处困起来了,他神念好强呀,师姐。”

阮慈哼了一声,冷笑道,“强么?强也别想在此放肆。”

因此事是为了营救王盼盼,她便没有动用九霄同心佩,不过这瘴疠深处究竟也并不广阔,鬼王就在前方千里处,可以隐约感到还有上千气机正在飞快靠近,都是被鬼王驱使而来的金丹妖鬼傀儡。沈七还以为阮慈要动用东华剑,正欲收回剑光,却被阮慈止住。两人都是一边飞掠,一边用尽各种手段观照阮慈,却未见她有丝毫动作,只是伸手往前轻轻一掐,道,“成了。”

姜幼文大奇道,“成了?可……可……难道是因果神通?”

他这样问,自是因为不论是法力还是气机,都不见有何波动,又没有修有感应功法,对鬼王处的气机变化并不分明。沈七感应要比他强些,皱眉道,“那处气机的确停了,便连四周……”

“呀,四周的傀儡也都停在当地,不再前行了!”

姜幼文兴奋得双颊通红,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叫道,“师姐神威通天,这是什么维度的手段,竟能隔了这么老远奏功!”

阮慈微微一笑,见沈七也好奇看来,才说道,“便是道韵神通,不过我知晓得也十分粗浅。”

便不再备细解释,二人知机,也不好再问,没了阻碍,遁速更快,很快便到达瘴疠最深处,远远便望见了一处小小池塘,池塘中汩汩冒出黄气,其上似乎修筑着一座水车正缓缓转动,更有一人躬身做开凿姿态,只是动作凝固在了半空。姜幼文欢呼了一声,叫道,“瞧!他沉在塘里的便是转嫁我神念毒力的傀儡。哼,原来我的神念之毒也不稀松,竟要靠黄泉抵御!”原来他一直暗中介怀自己的神念之毒不够猛烈,未能攻破鬼王防备。

阮慈双目掠过,感应全开,片刻后面色一变,掠向水车,叫道,“还好我们来得及时,再差半刻,真要给他凿通黄泉了——连献祭转生轮的真灵都准备好了,这鬼王端的厉害。”

她伸手从水车轴中吸出无数光点,那些光点大多都只有米粒大小,飘飘洋洋,向外投去,细看之下都是妖鬼模样,沈七道,“不要被他们走散了,一会还要打。”

他向阮慈方向看了一眼,姜幼文也好奇地看了数眼,却都并未叫破。阮慈也没有在意,只是伸手让一团栲栳大的黄光栖息在手中,望着黄光中那载浮载沉的残尸微微皱眉,暗叹道,“盼盼……她未死以前,原来也挺清秀的,是个可爱姑娘。”

第288章 幼女服毒

若是阮慈未至,光靠沈七和姜幼文,想要在鬼王凿通黄泉以前将它拿下,只怕还有些艰难,但阮慈既然来了,那便又不同了。这些妖鬼固然各有长处,如鬼王便强在神念天赋,但不论如何,在金丹境界根本就无法防范道韵攻击,更何况阮慈的道韵还是如此霸道。她亦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只要将一个生灵心中所有情念全都掐灭,那么对方便如同死去一般,现在鬼王的法力其实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但被她道韵盘踞在神念之海中,却是一念不起,心平气和地瞧着众人施为。他完全理解三人正在破坏他的计划,之后可能就要陨落,但不论是反抗、顺从,都是情念的一种,没有情念,便不会有相应的举动。因此虽然活着,但也犹如死去,直到阮慈撤去道韵,情念缓缓滋生,方才会恢复行动能力,但原本的鬼王或许是再也回不来了。

阮慈炼化情念之时,顺势也就将他的识忆粗粗阅看了一遍,倒是无甚破绽,这鬼王诞生也就是数月时间,就是在太史宜晋升破境那一刻,魔气喷发,他便在眼前这汪幽冥法则凝成的池塘中化生而出,甫一出生,便自然有了金丹修为,还有诡诈贪婪的本性,以及可以操纵妖鬼神念的天赋神通。

这是鬼王禀赋,天生自带威压,只要在同一境界之中,妖鬼便不能反抗他的命令。这鬼王出生时便是明白这点,亦是将瘴疠内的境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深知自己想要进阶,势必要将这处和真正的黄泉联通不可。他便先在瘴疠中汲取同类修为,提升法力,又随意制造出许多傀儡,打算放置在出口附近,阻拦可能闯入的玄修。自己则在此处布置阵法,更是打造了那水车状的法器,这法器是仿造转生轮打制,鬼王已往其中投入不少妖鬼真灵,只打算等水渠一通,便献祭真灵,将转生轮转起,招引幽冥黄泉联通此处,自己也就可以就势返回幽冥深处,晋升元婴。

晋升境界,乃是所有生灵最直白的渴望,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鬼王此举似也无可指摘,只是为何偏偏就在此时此地化生了一个有这般天赋的鬼王,颇为引人遐思罢了,阮慈随手将鬼王收入人袋中,又把转生轮收起,运起从鬼王识忆中找到的一门秘法,她是何等颖悟,不过是数个时辰,便将其参透,取出王盼盼的猫身,对那黄光吹了一口气,那黄光便仿佛被一条无形丝线牵引一般,缓缓飘向猫身。

她如此施为,黄光中那样貌清秀,却是残缺不全,只有一手一脚,连躯干都处处残缺的魂体,却始终是一无所知,只是闭目仿若沉睡,面上时不时闪过一丝痛楚之色。阮慈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难过,暗道,“难怪她是在北幽洲出生的,在北冥洲却没有丝毫记忆。强留在世上的修士真灵,距离冥土越近,感受到的痛苦思归之念也就越强。我从前的三师兄选择不断转世,只是在每一世的间隔中清醒片刻,盼盼原本排行第几呢?她没有转世,但却化为妖鬼之身,或许是在旁人相助之下,夺舍了某个刚出生的妖鬼,借助妖鬼之身来抵御这思归之念。难怪她叫别人总不怕被人感应到,妖鬼游走在幽冥之间,本就十分接近虚数,很难推算,更何况灵魂还属于早已死去的人,她眼下的状态有一些像是从前的涅槃道祖,现在的楚真人,对实数能施加的影响很小,旁人也就推算不出。”

王盼盼之所以化为狸猫,便是因为这妖鬼的本体乃是一只九尾狸猫,此时魂体分离,阮慈倒是看出来了,妖鬼本体便是金丹巅峰修为,夺舍附体之后,修为毫无寸进,其实还在不断倒退,是以谢燕还将子棺留给王盼盼,也是有道理在的,子棺可以温养妖鬼本体,令其聚集灵炁,补益流失。在她闭关期间,王盼盼其实本体也在棺中沉睡,这般多管齐下,才能将她留在世上的时间尽量延长,若说道途,那是早就没了指望。她还坚持留在人世间,只怕和那残魂一样,也是心心念念,想要看到周天大劫的结果。

黄光被魂力牵连,没入猫身,阮慈轻轻一叹,又顺势激发子棺,子棺登时发出一道黑光,将王盼盼包裹起来,吸入其中。阮慈重新寻了一个人袋来,将其收好,姜幼文笑道,“也是,既然瞧见了,便不好再用灵兽袋了。”

阮慈嗔道,“就你话多,没见沈师兄这么多话。”

沈七的确不会多问,姜幼文也是明知阮慈不会解释,非得要多嘴一句,吃了排揎反而欢喜,小脸甜甜一笑,道,“黄泉之毒若有,当就在此处,师姐稍退一退,待我取毒之后,便快些离开。瘴疠不平,妖鬼会源源不断地化生出来,杀是杀不完的。”

他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探入池塘,这黄泉之水对于平常修士来说,其实已算是一种奇毒,一旦沾身,立刻将那藕节似的胖手烧得皮消骨溶,姜幼文却不露痛楚之色,反而显得十分满意,阮慈感应之中,他皮肉消融后的水液其实依旧带着姜幼文的气息,在池塘中缓缓蔓延开去,就好像水遇石灰一般,反而带动池塘中的大道法则喧嚣动荡,滚沸了起来。

一开始姜幼文只伸出一只手,片刻后似是估量着如此不足,便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以自身毒力为引,诱使原本还算平静的浓郁法则变得激进暴躁,在阮慈感应之中,直至那幽冥法则变得极为狂躁,仿佛下一刻便要和姜幼文的毒力同归于尽,将其彻底吞噬之时,那毒液的气势放在为之一变,姜幼文身上伸出另一股气机,将那狂躁法则最精髓的一段猛地摘下,毒液荡漾之中,重新铸成双手,将一点黑光玄奥的液体从池塘中捧出,冲两人微微一笑,仰入口中,这才是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赞道,“真是浓郁香醇。”

在此期间,不论是法体消融也好,挑逗法则也罢,都是痛彻心扉、险至毫巅,姜幼文却全都不以为意,只有此时的喜悦方才是发自内心,又有几分天真无邪。阮慈看得肉紧,叹道,“幼文,你真是个天生的疯子。”

姜幼文不以为忤,反而欢喜道,“这不是很好么?这世道本就和疯了一样,也只有疯子才能活得久些,看得多些。”

他这话反倒说在了点子上,阮慈仔细想想,只能笑道,“也有道理,难怪你总是东问西问,自然是想要多知道一些了。”

三人出手,又是在这小小瘴疠之中,怎可能有什么闪失?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姜幼文顺利取到一种奇毒,也是心满意足,据他所说,此毒‘虽不是最最上乘,但也自有妙用’,三人便一道往出口飞去,果然期间灵炁翻滚遇合,又是生出许多妖鬼,阮慈道,“倘若没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入内也颇是危险。”

大多修士入内,都是为了收取真魔气息,三人却是杀到了本源,都未有留心这一点。直到回飞时才从沈七击杀的妖鬼之中收取些许精华,见到修士尸体尚未被化去的,便顺手将遗骸收起。待到返回入口左近,才见到有些修士遁光缓缓往里飞来。

三人也不在意,飞出瘴疠之后,阮慈随意寻了一名上清管事,令他往门内报信,让上清门来人封锁黄泉核心,又取出众修士遗骸,令众人认领,若无人认领,便由上清门现行收殓不提。

至于那黄泉鬼王,一时还不能送往门内,而是先寻了一个僻静所在,和沈七、姜幼文三人一起算了一笔账,因姜幼文得毒,阮慈要取走鬼王,算来是沈七所得最少,两人各补了沈七一笔灵玉,方才算是平了这笔账,阮慈这才将鬼王送往紫虚天去,此獠背后是否有大能手笔,这事便推给王真人参详了事。她自己则休整一番,同两人一道上路,去完满那金丹关隘不提。

第289章 母子出逃

“洋儿,你且在此等候,注意不要出声,这几叠符咒你晓得当如何用的了?”

夕阳西下,莽莽群山之中,一名美妇轻轻长出一口气,满面倦色地对身旁只有六七岁的幼童柔声交代,“若是阿娘七日内没有回来,你当如何?”

那名唤洋儿的小童年纪虽小,却很是精灵,乖乖颔首道,“便激发这枚遁地符,去雷阳城寻舅父,请舅父将我收为管事。”

他面露不舍,扯着母亲的袖子,央求道,“娘,你可要平安回来,洋儿不想做管事,想要拜入宗门做威风的弟子。”

那美妇勉力一笑,哄他道,“娘没事的,你等几日就回来了,只是你要记得,凡事——”

“预则立,不预则废。”洋儿点头道,“娘,放心吧,遇到怎样的变化该怎么做,洋儿都知晓的。”

他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放开了母亲的手,道,“娘这一去,也有回不来的可能,但一定是会回得来的。娘只要想到遁地符的法力或许到不了雷阳城,洋儿会死在半路上,便舍不得死。”

美妇又好气又好笑,终究还是骄傲居多,将孩子搂在怀里,叹道,“我儿这般资质,若是生在上清门下,或许也有福分拜入高门呢。”

她不再多言,亲了洋儿一口,将一枚灵丹含入舌下,调息片刻,便往山林中潜去,洋儿则在身边投入灵玉,激发阵盘,把自己身形隐去,缩在树洞中盘膝打坐。

夜色很快便降临了,洋儿尚且还没有完全开脉,只能透过五感探知外界,对气势则只有模糊感应,只觉得入夜之后,空气仿佛更加活泼,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树洞外时远时近,似乎在诱惑着他往外探头,看个究竟。还有些腥膻气息,从远处飞快接近,像是什么猛兽正在赶路,在此处停了片刻,伸出鼻子嗅了嗅,没发现什么不对,也就又快快地爬走了。

洋儿年纪虽小,但却很沉得住气,只是秉承娘亲传授的补内气之法,不断在体内搬运真气,运转着大小周天。他随母亲赶路已有数月,母亲多次将他放下迎敌,倘若他是个冒冒失失的孩子,根本就走不到这里。

小儿精力旺盛,将这先天生机炼入体内滋养脏腑、补益元气,这功夫越练越是精神,一日内只需休息两个时辰便够了,洋儿饿了便吃辟谷丸,也无便溺排出,在这树洞中等了五天,依旧没有母亲的音信,那美妇外出迎敌,往往是三数日便返,五日不返,已是不祥,洋儿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但他素性冷静,喃喃自语道,“倘若娘亲回来,那么我此刻的担心便是多余,倘若娘亲回不来,那么我现在也不该将精力用在担心上,更应该苦练元气,多一分元气,便是多减轻一分遁地符的负担,多一分到达雷阳城的把握。”

他心中虽然慌乱疼痛不已,但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便可将情感暂且压制,专心用功。如此又过了一日,直到第七日,那辟谷丸已是所剩无几,洋儿晓得母亲多半是回不来了,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在法阵里悄悄哭了一个来时辰,便开始收拾行囊,寻出被美妇贴身藏在他胸前的遁地符,来回端详了片刻,又站起身钻出树洞,在隐身法阵边沿眺望着远处美妇消失的方向,犹豫再三,终于要激发遁地符时,却忽然听闻耳边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仿佛就在身侧,但洋儿四顾望去,林中却又是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鸟声啁啁。

洋儿随母亲走了数月,已知这鸟声便是最好的示警,这一带森林茂盛,猛兽甚多,但凡猛兽出现,鸟声都会黯淡下来,鸟儿也会飞走。此时鸟声如常,可见并无猛兽接近,但那一声轻咦他又听得真真切切,不由对着空地轻叫道,“娘,娘?”

虽然抱着万一的希望,但他也知道,倘若是母亲回来,绝不会这样惊吓自己,虽然叫着,但眼泪已是不觉流了下来,双手已往遁地符摸去,此时耳边又听人说道,“幼文,沈师兄,且先停一停,这儿有个小家伙在喊娘呢。”

这声音便如在耳边,洋儿猛地一回头,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十分灵敏,见到视野边沿有一处东西似乎动了一动,忙定睛看去,只隐约看到三个光点,便好似从半空中坠落的星子一般,在空中只是一闪,便消失不见,他才刚一眨眼,身前便多了三人。乃是一男一女,带着一名幼童,他刚听到的便是男子声音,那青年男子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孩儿,你们家里人好大的胆子,如今的世道竟还敢带你在外行走。”

不等洋儿回答,他又道,“晓得啦,你们是被人追杀对不对?你娘呢,我瞧瞧……”

他闭目沉思不过半刻,便笑道,“找到啦,幼文,你受累把她带回来吧。”

也不见他如何标识,那幼童已是消失不见,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美妇摄在半空中,带回此处。遁光一落,那美妇慢慢落到地上,满面血污、气机断绝,洋儿见了,自然又惊又痛,刚要上前奔入母亲怀里,那男子便道,“慢来,你娘还没死呢,先别急着哭。”

他虽然没有亲自前往,但对那处情景,却犹如眼见,道,“你娘还挺厉害的么,杀了七个敌人,修为都和她不相伯仲,即便如此,也只是受了重伤,还留着一口生机。我猜你体内定然留有她的记号,要么就是她极有决断,受伤之后先不急着来寻你,而是龟息养伤,倒是不像那些蠢材,思子心切,拼着受伤仓促来寻,到那时她伤势蔓延,才是真要死啦。”

他口中还在絮絮叨叨地和洋儿聊天,那憨态可掬的小女童却是已经板着脸将美妇扶了起来,伸手一指,一道黑光没入美妇体内,美妇的脸色立刻红润起来,胸口起伏也明显了一些,男子身旁那黄衣少女道,“幼文,这人只差一口气了,你行么?”

那女童道,“有什么不行的,一个筑基弟子,便是死了我也能让他活过来,你没听过医毒不分家?倘若不知道怎么做医生,根本就不够资格修行毒术。”

她口中虽然毒来毒去,颇为吓人,但洋儿心中却是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跪下谢恩,三人皆坦然受了,不过只有青年男子含笑叫他起来,另外两人都对他视若无睹,仿佛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只是自顾自地谈天说地。那女童又道,“现在的世道,要比我上回经过时更差,不过是二十年功夫,现在连筑基弟子都不得不冒着这样巨大的风险出外行走,看来何止凡人,连低阶修士也很难承受如今的局势碾压了。”

她无缘无故瞪了洋儿一眼,问道,“喂,小孩,你娘是散修还是宗门修士?”

那男子仿佛是高门出身,不通世务,黄衣女子低声对他解释了几句,他方才解颐笑道,“原来如此,是从那张符看出来的。”

原来在中央洲这广袤大地之上,难道真的除了凡人国度之外,便没有凡人,大大小小的宗门之外,便没有散修了么?只是那些零星散居的人仙过于分散,难以计量,对局势也几乎没有影响。其实很多山林之中,灵炁较为匮乏,无法吸引妖兽,但土地产出也足以养活些许凡人,那么机缘巧合之下,或许其中有些所在,陆陆续续,还是会有人族在此地繁衍生息,形成村落城镇,甚至成为国家。

不过凡人形成规模之后,不论是外来也好,有人自行开脉也罢,到了这一步,多数也都会和超凡力量扯上关系,还不算过于离了大谱。但山川之间,那些因为种种情由,没有宗门自生自灭的散修,却是真的数不尽道不完了。这些散修境界几乎都止步于筑基,少有突破到金丹的,宗门修士对他们也毫无兴趣,几乎是不闻不问,他们也很少离开所出生国度,凡是要跨越瘴疠险境的行程,对他们来说都如同天堑一般。比如美妇视为最后保命底牌的遁地符,在上清门不过就是数灵玉的大路货色,但在散修之中,便已是不可多得的宝符了。

洋儿虽然幼小,但生有智慧,也得父母看重,听闻上师问话,已知应对,忙解释道,“小儿父母都是散宗修士,只是数年前灵炁爆发,在山门附近,泥土涌动,有宝气冲天,便引来众人争夺。”

说到此处,不由双目发红,哽咽道,“我爹为了护卫山门,伤重而死,但不知为何,宗门内反而有传言说他生前和人打斗时跌进宝藏深处,取出了一件法宝藏在我身上,我才会这样聪慧。娘抵不住众同门觊觎,即使外界道路已被瘴气毁去,还是带着我走了一条小道,闯了出来,想要去雷阳城寻舅父拜师……”

说到此处,那男子道,“我明白啦,现在外界的境况,受到两大盛宗交手影响,比平日里更加倍险恶,本来一张遁地符便可把你们母子带到雷阳城,但现在却是不能了,到了半路灵气就要耗尽,你娘又怕在遁地符中随意乱走,出来时落入什么险境,只能带着你这样慢慢赶路,一路杀死追兵。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动用这张符箓。嗯,你们定是出来以后才发现这些的,这一代现在这样的灵气,不是金丹修士,哪敢随意外出,低阶修士在禁制大阵中对外界了解太少,倘若你娘没出来以前就知道这些,应该不会如此定计,她虽然修为低微,但却很有脑子,把孩子也教得不错。”

他几句话就将母子俩一路逃难求生的心酸道得八九不离十,洋儿听得他话里有赞许之意,又惊又喜,忙跪下求恳仙人收录门墙,道,“愿为真人洒扫庭除,报真人搭救我母子二人之恩。”

那男子笑道,“救你娘亲虽然是我的主意,但却是幼文去做的,你如何不谢他呢?无非是瞧着我脾性好,是么?”

洋儿忙又对女童行礼,口中分辩道,“都是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的殊恩,只是小儿以为,上师为脑,脑在手前,是为首恩。”

连那女童也不免一笑,道,“你这乡野小子,虽然没有见识,但也算得上机灵大胆,很会捡些好听的话来迎合我们。”

那男子道,“不要这样说,幼文,他是真心如此想,这孩子蛮聪明的,资质也厚,可笑他那宗门竟将天生禀赋错认成法宝之功,其实他父亲哪有带回什么法宝呢,那法宝还在原处埋藏,等候有缘人去寻呢。”

不论是女童还是那黄衣少女,都对法宝两字毫不在乎,并不追问,仿佛引得数宗乱战的法宝根本就打动不了他们似的。那男子也不以为意,而是问洋儿道,“你母亲还没有醒,如何就先拜了我呢?倘若她不同意呢,或许她更愿意你拜入舅父门下,你还是先和她商量商量罢。”

他虽然看似商量,但又仿佛是在考验,洋儿不敢怠慢,忙道,“舅父门下,一样是勾心斗角,虽然距离遥远,我的谣言未必能传过去,但倘若被舅父知晓,彼人也极有可能对我不利,我和母亲已然有过定计,倘若母亲不死,还可和舅父从容分说此事,倘若母亲死了,那便只能暂且请舅父收留几年,成人后做个管事,安稳度日,不可开脉修行。”

那男子听得入神,并不因众人修为低微,与他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物而有所怠慢,听到此处,露齿而笑,对另二人道,“你瞧,人心是多么的有趣,便是修为再低微,其实也有许多与高阶修士相通之处,值得细细琢磨。”

又道,“你和你母亲都很好,有勇有谋,审时度势,你母亲尤其如此。”

洋儿有些不解,那男子也不点破,倒是女童先是面露沉思,其后不屑地对洋儿道,“真笨,连这也想不明白。你还小,想什么还不都是你母亲教你的?你心中不存复仇之念,便是因为她从未对你灌输这些,不愿给你加上这沉重的枷锁,反倒把你的性子也扭了。”

那男子道,“孩儿见母,你们两母子也算是有些福缘,恰逢我洞府缺人,赶上了就是你们的。”

他随意将手一挥,那美妇胸口微微一震,气息较此前明显旺盛了几分,男子口中道,“你母亲数个时辰内便会醒来,你可和她商议一番,是入我洞府内做个仆役管事,还是由我为你转介到门下师侄处拜师,照旧可来我门下听用奔走,一切都在你们二人心意之中,对我倒是没什么区别。”

又对两人笑道,“喂,我们不如比一比,谁将这孩子说的法宝先取到手,瞧瞧这是什么宝贝,竟值得闹出这许多人命?”

那女童不言不语,拔身而起,已是没了踪影,黄衫少女手中放出一道虹光,人随光走,俄而消失不见。只有这少年男子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阵盘,扔在地上,将洋儿两母子护住,这才笑道,“瞧我来个后发先至!”

话音袅袅,空山幽幽,洋儿四顾之下,林中除了自己和母亲之外,却已是再无人声,一时又惊又喜,几疑身在梦中。

他到底不过七八岁,虽然有些见识,但还难以做出这么具体复杂的决定,再加上心念娘亲安危,守在一旁心神不定,也无法用功,还好母亲醒转得快,不过两个时辰,便嘤咛一声,缓缓转醒,讶然道,“洋儿——这,你怎么在这里!”

洋儿忙对母亲仔细分说,刚说到一半,美妇神色一动,仰首望去,却见三道遁光你追我赶,现身时已在不远,再一晃便到了跟前,那青年男子笑道,“承让、承让,这一次是我险胜!”

洋儿还是懵懵懂懂,那美妇却已瞠目结舌:从山门逃到此处,她花了数月时间,而这几位修士却是两个时辰不到,便已打了个来回不说,且还闯入山门一旁那连金丹长老都不敢轻易入内的禁制之中,取出了令门派几遭浩劫,元气大伤的法宝!

第290章 母子仙缘

若说荀洋还是小儿,眼界不高,他母亲却已是筑基中期修士,也曾随门内长辈外出,见识过金丹修士出手时的阵仗。在散宗,金丹修士已足以成为一门长老、掌门,出手时呼风唤雨,仿若神仙中人,远远不是筑基修士所能比较的。但即便如此,和这三人举重若轻的手段相比,依然是如同萤火见月。便是门内金丹长老在此时出门,按她估算,从门内来到此处也要一日有余。这三名高人却是若无其事便打了个来回,还顺手取来了那一切的祸源法宝,必定是茂宗、盛宗的高人!

她所在散宗,说来是擎天三柱中的上清门庇护之地,但上清门弟子仙踪杳杳,几乎从未露面,美妇也不敢做如此猜测,只知这是难得的因缘,忙挣扎着起身下拜谢恩,自报姓名王月仙,又将来历略微分说了几句,被那女童止住道,“不用说啦,你们出身的那个小宗门竟敢阻我脚步,此时应该已经都被我毒死了,什么是是非非也都无所谓了。”

王月仙不禁一怔,她丈夫死后,在门内便是艰难度日,流言蜚语之中,两母子处境越发危险,最终只能星夜出逃,和门派已经是翻脸成仇,门内不断派出精锐追杀,令王月仙不胜其扰,但即便如此,听到自己心目中一辈子也难以挑战的宗门,三言两语间便被那女童除去,心中依旧惘然若失,好一会儿才拜谢女童为她报仇,那女童道,“谢我什么,你自小生在宗门内,总有些玩得还不错的朋友,如今他们也都死在我毒下,你心里居然一点都不为他们难受,你这个人城府很深。”

她虽然看似玉雪可爱,但性子偏激,每每将人挤兑得无地自容,好在另二人说话颇为公道,那少年男子道,“幼文,你下毒就犹如天灾,天灾杀了仇人,也杀了朋友,难道伤心之余,不能感谢天灾么?又不是她叫你去的,她顺着你说几句话,也要挨你的排揎。我猜你是因为输了我,到处寻人迁怒呢。”

幼文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去了,那黄衣少女道,“我瞧瞧这法宝是什么好东西。”

那少年男子取出一团宝光扔给黄衣少女,黄衣少女捉在手中摇了一摇,又喷上一口灵气,宝光逐渐敛去,现出一方古朴铜镜,其上纂刻了两个篆字,似鸟似鱼,镜面却是模糊不清,只是偶然闪过一丝灵光,黄衣少女将镜面来回照了几照,道,“没意思,破妄法宝。”

她将铜镜丢回给少年,王月仙忖道,“这仙子和郎君或许是一对儿。”

正这样想着,忽见少年对她微微一笑,摇身一变,现出原身,却是鬓若云裁、眉如远山,明艳如异花初开,气度似谪仙降尘,眉宇间却又深藏少许促狭的婉转少女,温声道,“你从小长在大阵中,见识短浅,却不知我们这些宗门修士若是出门,往往幻化假面,躲开一些无谓的麻烦。”

王月仙出生以来,所生活的木阴城便是兵凶战危,城外时时有瘴疠爆发,灵气虽然浓郁,但却极不稳定,且妖兽横行,时不时就能听到附近的修仙家族被妖兽捕杀。不论是灵玉还是宝药,都是捉襟见肘,越用越少,哪怕是金丹修士,也一样轻易不肯出城,她只在筑基之后,随着商队一起到雷阳城去探望过一次胞弟,但雷阳城的境况也没好到哪儿去。虽说到底是超凡修士,也能听闻一些大门大派的威名,但此时相见,方才逐渐意识到高门修士,过的是散宗弟子完全不可想象的生活。不过她素性沉稳多智,也并不自卑,行礼道,“多谢娘子指教。”

她已知这仙子怕有读心之能,忙将净心咒持上,少女也并不恼怒,笑吟吟地道,“你们母子俩还没说完罢?不着急,好好说,我们去一旁试试这镜子。”

三人身形一闪,又是不知所踪,王月仙感应之中,仿佛到了林上极高空中,这些没有护山大阵的荒郊野岭,随时随地都可能迸发空间裂缝,越是高空,空间便越是不稳,王月仙原本以为中央洲陆便是如此,方才听洋儿说起,才知道这或许是因为两大宗门交手的影响。但不论如何,那三人对空间裂缝似乎都极是不屑,王月仙乍然从重伤中得遇仙缘,心中也是又惊又喜,好在她还能把持得住,仔细听儿子说完了,也是左右为难,思忖半晌,对洋儿道,“阿母开脉时,缺乏宝药,玉池并不太宽阔,此生能修到金丹已是极限,倘若在木阴城中,更是连金丹都没有可能,若非如此,也不会和你父亲结为道侣,生下我儿。”

“如今受过重伤,攀登上境便更是艰难,若能投到仙子门下,为其奔走服役,已是难得的福缘。但我儿却有所不同,你天资禀赋,连仙子都出言夸赞,将来成就必定超过父母。也是因为不想耽误了你,这才没有在木阴城为你开脉。如今得遇仙缘,却又未能蒙仙子收录门墙,是随着阿母,在仙子荫庇之下,还是自去仙子门下小辈处为徒,那便都由得你。只是为人仆役和弟子,却也有许多不同,你若做了仆僮,开脉所需,便只有阿母为你筹措,虽然也少不了功法修炼,但此后提升境界时,想要请主君指点,也得再看机缘。”

“若是去其余晚辈仙师处做学生,阿母便不能和你时时都在一处,但不论是开脉还是修行,都有明师相伴,也是一重好处。这两条道路有利有弊,全看你自己怎样择选了。”

王月仙教导儿子,绝不会为他鲁莽决定,只是分析厉害而已,荀洋此前彷徨,也是不知两条路究竟有什么分别。听母亲为他分解,先微露恍然喜悦之色,接着便沉思起来,片刻后跪下对王月仙磕了个头,道,“此后不能常伴阿母身边,洋儿很舍不得,但洋儿还是想做宗门弟子。”

说着,便又起身投入王月仙怀中,十分缱绻不舍,但饶是如此,却没有犹豫反悔。

王月仙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骄傲,搂着他道,“无妨,倘若主君准许,只要一有机会,阿母就来看你。”

荀洋一旦打定主意,便不再多想,突然哭泣起来,“娘,刚才我还真以为你回不来了,心里害怕难过极了!”

如此又哭又笑,说了许多闲话,又为已故父亲慨叹了一番,那少女独自飞了回来,笑道,“唉,你们这些散宗修士之间,彼此倒是有些真情,不知多少盛门大族,父母子女之间,便犹如陌生人一般,彼此客客气气的,所谓的感情也不过是比同门稍微亲近一些罢了。”

荀洋十分好奇,不知为何会如此,那少女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你是你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木阴城屋舍狭小,也没有什么从人,便是他们亲自带大的。你知道那些盛宗大族,人口有多少么?有些修士的血脉成百上千,多出一个少了一个,又有什么稀奇呢?甚至出生以后,未能开脉修道,到死也没赶上父亲出关,母亲也只见了刚出生那几面的都不在少数呢。”

高门大族这些新鲜故事,听得两母子瞠目结舌,王月仙也是好奇不已,巴不得听少女再讲下去,但她也怕另外两名仙师久候,忙又拜下地去,将母子两人的顾虑与决定婉转分说,那少女并无不悦,而是含笑道,“如此也好,我不欲收徒,这孩子禀赋不错,难得心性很是清明坚忍,做个管事的确可惜了。”

又道,“我叫阮慈,乃是上清门紫虚天门下,日后你为我办事,只需说自己是捉月崖的人,他们便都知晓了。此处距离上清门还有数十万里,按你们的脚程,恐怕是走不过去的,我给你们一艘法舟。”

说着,脚下轻轻一跺,林间便骤然多出一艘小小法舟,阮慈又道,“这乾坤囊里有些灵玉,可以驱动法舟,还有一块令牌,法舟会将你送到紫精山附近,你到了紫精山大阵,将令牌投入,自然会有人送你去见我门下的虎仆,之后便听从虎仆安排,他们都知晓的。”

王月仙才听到上清门三字,便几欲晕去,所幸还掌得住,听阮慈如此细致地吩咐,丝毫不因自己出身显得高慢,心中更是崇慕不已,忙是一一应下,又要带着洋儿行礼。阮慈摇手止住,又看了荀洋一眼,笑嘻嘻地道,“你这孩子倒满可爱的,日后我就是你门内长辈,虽说还不知你拜的是哪一门,但看在你娘要为我做事的份上,见面礼便索性先给了你罢。”

说着将手一扬,只见一道宝光投入荀洋怀中,其人却是转身化光而去,再无任何留恋。

如此仙人风姿,何止荀洋,便连王月仙也是徘徊回味良久,方才招呼儿子登上法舟,投入灵玉,那法舟之中便留有禁制,虽说王月仙法力神念都不足以驱动,但只需要激发禁制,便自行往上清门方向投去,更识得趋利避害,躲开那些灵炁暴躁、瘴疠爆发的危险地带。

如此一艘法舟,虽然只是法器,但在木阴城中也足以掀起腥风血雨了。母子二人都有如在梦中的感觉,王月仙流连了许久,逐渐冷静下来,荀洋却还傻乎乎地四处张望,喃喃道,“娘……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王月仙噗嗤一笑,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怎会是做梦呢?苦尽甘来,我们母子俩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想到前情,鼻间忽然一酸,暗道,“师哥,倘若你也在,那……那又该有多好。”

她和丈夫也是情投意合,这才合籍双修,此事虽然已是数年前的往事,但依旧思之心伤,也不愿被儿子看到,将眼泪忍下,对荀洋道,“洋儿,你刚才也听主君说了,不止是你,连娘在主君眼中,也是见识短浅之辈。但见识短浅并不丢人,只要聪敏好学、进退得宜,照旧能得到主君长上的欢喜。你不可唯唯诺诺,遇事不敢争先,但也切忌自作聪明,因自卑反生自傲,处处要掩饰自己的短处,反而自曝其短,显得寒酸。”

荀洋点头道,“我晓得的,娘,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到了门内,洋儿一定处处小心,不会招惹麻烦上身。”

王月仙最怕就是主君还未回山,自己不曾站稳脚跟,儿子便惹出麻烦。也不知主君在上清门中又是什么身份,会为荀洋介绍怎样的老师,不过她亦是知道这已经是极其难得的福缘,也不敢奢求太多,只又嘱咐儿子道,“到了门内,也要谨记,你我母子二人的性命是被主君搭救,大仇也是因主君得报,你的仙缘更是因主君而得,倘若是主君身边亲近的晚辈收了你,也不必多说什么,好生修行便是了。但若是主君授意你拜入其余关系略远些的仙师门下,那你便要留心在意了,第一个,你心中要知道是谁和你最为亲近……”

如此絮絮叨叨,嘱咐儿子许多话,荀洋都一一听了,王月仙方道,“好啦,去玩一会儿罢,也不知还有多久才到山中,入内之后,便要好生修行,不会再有这样欢喜无忧的日子啦。”

荀洋早对法舟中的一切好奇不已,也觉得母亲所说很有道理,便忙四处探索起来,王月仙在蒲团上望着儿子灵动的身影,只觉得一生之中,再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欢喜,可惜丈夫早亡,否则当真是别无他求。

想道丈夫,心下又是一阵酸楚,忖道,“师哥,你可知门内垂涎欲滴的法宝,极可能已被主君随手赏给洋儿当见面礼了?高门修士,对这些法宝当真是不屑一顾,你能想象得出来么?唉,你从那宝藏中回来,便已是强弩之末,气息大异寻常,连一句话都未曾说就死了,我连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晓。飞花派的那几个老家伙如何伤得了你,你在宝藏中又遭遇了什么……”

第291章 逝者如斯

且不说王月仙母子在法舟中是如何绸缪,阮慈一行三人行到空中,犹在议论此处群山局势,姜幼文道,“如今魔道大兴,连五行山脉这一带都涌现不少魔宗宝藏,可见天道大势在向魔宗倾斜。可笑是空间最为不稳的这一段在无垢宗往上清门一侧,燕山那些人却偏偏到不了上清门的地盘,有许多地方无法插手,只怕是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师姐,若要我说,百年之内,燕山一定会向上清门示好。这些好处他们得不到不要紧,却也不愿被玄魄门他们占了去。”

阮慈还未说话,沈七已道,“和阮道友同行一段,幼文你的眼界显见得是长起来了。你可别忘了,玄魄门还有阮道友的道侣在呢,燕山又该如何示好?难道把小苏送到阮道友身边来吗。”

姜幼文望着沈七促狭一笑,阮慈嗔道,“我又不是一块肉,谁出价高就配谁,真要这样说,你们一个都逃不过,都要被师门送到我的捉月崖。亲事哪有这般结的。”

不过她也觉得姜幼文所言有理,道,“玄魄门想要捞好处,没那么容易,我都出来这样久了,官人也不来找我,看来他们内部或许有些变动。哼,这么多盛宗,偏偏就他们跑了一个,在洞天博弈上,他们是要理亏的。”

若非如此,上清门倒很可能顺势扶持玄魄门,届时两人的道侣关系,也将会被更多的上层重视,但燕山如何对待阮慈,这始终是琅嬛周天自己的事,瞿昙楚却是成功逃到了周天之外,因此玄魄门近些年行踪更加诡秘,连瞿昙越都没来相会,阮慈出得门来,几次拨动心弦,都感到瞿昙越仿佛身在一处极遥远的所在,只有朦胧感应。便是他那遍布天下的化身,也没有谁过来打招呼。

玄魄门没有主动,上清门自然不可能揭过这一页,阮慈道,“太史宜和徐师姐感应如此紧密,或许燕山不日将为太史宜前来提亲,借由这门婚事,化干戈为玉帛。”

姜幼文道,“不错,如此一来,徐真人结了一门强援,徐仙子也有了栖身之所,不必在紫精山躲避你的锋芒,两大盛宗之间也不可能永远僵持下去。我看这门亲事竟是有八分可以结。”

盛宗之间便犹如国家博弈,不是无垢宗这样犯了大忌讳,很难会惹来灭门征伐,似当日上清门陈兵北冥洲的战役,倒是时而得见,一般数十年内事态便会了解。譬如谢燕还,携剑叛门投入燕山,不过也就是几场战役,最终亦无人再提此事。阮慈被燕山劫走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燕山也割让了不少好处,两宗的关系正在逐步缓和,如今燕山心切要进上清门统辖下的地域培养弟子,说来也是因为低辈弟子被阮慈一剑诛灭,急于为新弟子寻找机缘。阮慈也觉得这门亲事几乎是水到渠成,点头道,“那都是他们的热闹,与我何干?我们还是再去木阴城瞧瞧吧,刚才只顾着比试,那魔门坟茔内还有些隐秘没有探尽,似乎有些意思。”

三人本就为游历而来,并不急于赶往那处时间瘴疠,闻言自无异议,姜幼文道,“看来那对母子是我们出门以来,所遇真正有福缘的两人,只不知气运是在母还是在子。”

原来三人出门以来,所见的行路人也不在少数,阮慈在空中飞掠时,若是感应到有落单行人,都会落下问问原因。毕竟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还能独自前行,不是有特别的本事,就是有特别的故事。这其中如王月仙、荀洋两人这般逃避仇家追杀的行人也并不少,只是多有不称意之处,或是提不起阮慈收纳的兴致,便多数是给些灵玉,助其到达最近的城池等等。还有些本就是乘着乱世行凶的亡命之徒,便是遮掩得再好,也逃不过阮慈的感应,三人便随心处置,像王月仙两人母子都蒙收录门下的还是第一次,况且阮慈还要再去那坟茔一探,便显见得双方的因缘更加深厚了。

沈七也道,“若是两人都在阮道友门下,那我猜是子,现在母亲入门,孩儿却要拜去别师,便不好说了。”

这两人乱猜一气,一同向阮慈看来,阮慈笑道,“这哪里看得出来呢,从禀赋来说,或许是孩儿更厚实一些吧,他那母亲心性虽佳,但玉池浅小,还受过重伤,若要有所成就,不但要弥补暗伤,还要我托师兄为她开辟玉池,否则成就最多也就是金丹了。如今我门下有一定法度,便是我欢喜她的为人,倘若她于洞府无功,也不好贸然施恩。”

众人不过是闲谈而已,姜幼文也不在意,三人说话间已是飞回木阴城,此城筑于谷中,规模倒也不小,但明显可以看出城防破损的痕迹,仿佛过去数十年来一直受到损伤,却没有能力修复,这也可以看出护城大阵的灵炁已是颇为黯淡,否则阵法自会缓缓修复城防设施,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连城内境况都遮护不了,三人在云层中一眼便可看穿城内布局。

“毕竟是数个散宗联手执掌的小城,本就不太会遇到正儿八经的攻城战,这护城阵法,最多也就是抵御骤然爆发的瘴疠之气,以及随后兴起的妖兽狂潮,因此本就没有太多的幻阵蕴含其中。”阮慈将木阴城内外审视了一番,摇头道,“其实这种阵法也抵御不了真正的兽潮,听闻兽潮一成,便会自然听从一些狡诈妖兽的指挥,行动间也是深通兵法,自然懂得观察城内局势,集中力量攻打要害。阵法只能稍微拖延时间,让城中人乘机逃走,或者等待上清门来援。”

姜幼文道,“现在这大阵连元婴修士的一个喷嚏都抵挡不住,倘若再不修补,说不定数年间都会自行破灭。城中那几家宗门哪有看不出来的?但到现在都聚集不出相应力量,可见远处战场余波的影响有多么大了。太微门倘若再不结束战端,这一带的散宗城池可能都守不住,会纷纷散佚于山水之中,只等数百年后元气平静之后,遇有因缘,或许还可以重建吧。”

他不知周天大劫的隐秘,对于太微门大举征伐无垢宗,又或是突然想要一统宇内的做法,自然颇感费解也并不赞同,从语气中便可听得出来。阮慈却知道无垢宗绝无可能在数十年内便烟消云散。此时两宗的战争还只在元婴层面,洞天高人无一出手,目前的种种动静,只是彼此在争夺气运而已。太微门通过杀伤无垢宗门人,正在断去无垢宗的气运,只是做得比较温和,不像是南鄞洲那般简单粗暴。无垢宗一面应对,一面也在不断培养新生修士,只要无垢宗数位菩萨没有圆寂,道统就不算断绝,其就有往外散布思潮的能力。

气运、因果、道韵……各个维度都在剧烈冲突,现在中央洲陆中部就像是一锅粥,搅和着还未开锅。便是太微门,也在借此淬炼自己一统周天的计划,这和琅嬛周天自古以来各自为政、互不服膺的思潮不同,想要推行也势必要遇到阻力。阮慈目前还未看出太微门这大一统的思潮会否与大不敬有过分激烈的冲突,又能不能来得及在周天大劫以前大功告成。眼下上清门、青灵门都是冷眼旁观,或许通过无垢宗之争,会让两家宗门明确自己的态度。

这样巨大的棋局,千年内能有变化都不算是慢的,木阴城、雷阳城这样的散宗城池,注定是无法久存,阮慈仿佛已见到未来数百年后此处的场景,凡人国度是不会再有的了,城池也化为山林间的遗迹,瘴疠处处,宝藏坟茔深藏其中,吸引着远方赶来的各色修士,云端也不知何时架起了浮云码头……眼下的一切,不会再有人记起,就连这一带名称的由来——由五座恰好占据五行的散宗城池而得名的五行山脉,也会被人忘怀。或许到了那时,距离这里最近的茂宗明玉宗的新弟子,把这里毫不考虑地划为荒山野地,只标注一处‘五行集’罢。

逝者如斯夫!时间的流逝便是如此,在每时每刻,只是一点一滴,倘若把眼光放到千百年间,便可见到一条奔波跃动、咆哮汹涌的激流,在这样的激流之中,又哪有什么永恒,哪有什么千古,只有不断被卷走的一生悲欢。小弟子的一生,在大修士眼中,不过是河流中的一滴水!

但一滴水也有一滴水的奥秘,大道在芥子微尘中亦不减分毫,阮慈站在云端,一时不由痴了,脚下那沧桑大城,顽强地盘踞在群山之巅,又似乎像是在对时光证明,即使开脉、筑基修士的一生是那样的有限,但依旧可以在这世间留下一座这样的城池,即使很快便会被旁人遗忘,但它却依旧会在这里矗立很久很久,哪怕被绿叶爬满,被丛林吞噬,在枝叶掩映下的一砖一瓦,也都是他们曾来过的证明。

王月仙出生时,阮慈还刚拔剑不久,在上清门闭关修道,自她结丹以来,仿佛也没有经过什么大变,但王月仙的道途中,又有多少刻骨铭心的时刻,便仿佛是把那时间拉得很长很长,与阮慈那匆匆而过的时光相比,同样的岁月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