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夫人虽不怎么样,可霍治臻是个好的。”江皇后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以、以善善的聪慧,定能、能把日子过好。”

兰蕙忙端了水来,扶着江皇后起身润了润喉。

“娘娘您情绪不宜激动,您说的是。若咱们五姑娘真的嫁到英国公府,有您给她撑腰,便是英国公夫人也不敢乱来。”兰蕙忙在旁边附和道。

江皇后伏在大迎枕上歇了片刻,唇边才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没错,本宫再撑上两年,等善善嫁人,生了嫡子,能坐稳主母的位置,本宫自是可放心了。”

听她这话不好,兰心和兰蕙都红了眼圈。本想再劝上两句,却见江皇后闭了上眼,似是有要睡着的意思。

两人不敢说话,轻手轻脚的替江皇后盖上被子,小心的守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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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善午膳后回去时,意溪她们早就把院子收拾好了。

躺着床上,念善盯着帐顶出神。她想着今日入宫后的种种情形,没有半分睡意。

“意溪,留意着些皇后寝殿的动静。”她索性起身,对意溪道:“若是太医来给小姑姑诊脉,立刻来告诉我。”

平日里知道小姑姑身子不好,祖母私下里也没少请医问药,每次入宫都会给小姑姑带各种方子和药材补品。这次也不例外,念善看着意溪她们整理出来的药材,都是些稀罕的。

“姑娘,这是碧云姐姐在您临上马车前送来的东西,说是您知道的。”银星捧着另外一个黑漆的匣子过来,递到了念善面前。

念善半是疑惑的打开了匣子,只见里头放着厚厚一沓子黄色符纸。

在最上面一张对折的纸上,写着在如何方位送祟、时辰、间隔、送祟的人的属相、周围要什么样的环境云云,格外详细。

她想起早些日子祖母确实跟她提过,说是京中前两年来的一位云游道长,在京中各世家中很有名气,驱邪化灾很是灵验。

若放到平常,念善是不大相信的。可此时她觉得,只要多个法子,有再微弱的可能也要试试!

只是……念善瞧着纸上写着的种种要求有些犯愁,附和所有条件的地方不好找,据她的了解在凤仪宫是没有的。

还要跟小姑姑先商量,不知小姑姑会不会觉得这样做是病急乱投医。

“晚膳时我要给小姑姑做两道菜,等会儿知会小厨房一声。”念善心事重重的合上了匣子,交给银星仔细收好不能让人发现。

等了大半个下午,没见小姑姑叫她过去,也没有太医过来,正当念善坐立不安时,忽然听到意溪急匆匆的跑进来,“姑娘,您快去看看,皇后娘娘似乎发病了。”

念善立刻起身往外走。

等她过去时,江皇后正剧烈的咳嗽着。先前用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脸色,此时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念善来不及说话,看到兰心托着的帕子上,已经有一处殷红。

“小姑姑!”念善还鲜少见江皇后如此狼狈虚弱,顿时心急如焚,忙去旁边帮忙。

江皇后看到她急得掉下泪来,想哄她两句,却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很艰难。

这时念善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小姑姑病得有多重。

她更加确信了先前的想法,小姑姑让她进宫,着急安排她的亲事,是怕自己但凡有个意外,侯府再没人能给她撑腰!

想到这儿,念善背过身去,泪水扑簌簌的落。

可她不能让小姑姑担心,只得匆匆抹去泪水,佯装没看到带血的帕子。待到小姑姑咳嗽得缓和了些,适时送上了漱口的水。

“吓到你了罢?”江皇后看着念善,平复了喘息后微微笑道:“你别害怕,宫中太医俱是万里挑一杏林圣手,这难不倒他们。”

念善胡乱点点头。

她蓦地想起了祖母交给她的符纸,恨不得即刻就去烧,看会不会灵验。

“小姑姑,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

****

御书房。

傍晚时宋骁看完了边关送来的折子,原本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些。

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身边的内侍总管卫吉胜才上前禀报道:“皇上,慧妃娘娘知您劳累,特意命人送了亲手做的补汤来。”

除了皇后,后妃无召不得来御书房,纵然慧妃有皇上表妹这个身份,也不敢僭越。

宋骁闻言挑了挑眉,点了头。

送来的不仅是补汤,还有数碟子精致糕点。宋骁没去理会补汤,只拿起一块龙须酥瞧了瞧,复又放了下去。

慧妃就是过得太顺了,才一直没有长进。送些他母后在时说过他喜欢的点心,就以为能比别人占得先机了?

“你们拿去分了罢。”宋骁淡淡的道。

若说喜欢,也是彼时三四岁的小孩子,并不是如今的他。

宫妃们的殷切他都看在眼中。身居妃位的三人之中,就数慧妃最沉不住气。

“今日不翻牌子。”宋骁起身,预备回福宁殿。

如今皇后病重,却也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江氏出身世家,在他失意时嫁进王府。虽是秉性柔弱了些,难以撑起皇后责任,可她贤淑又心地善良,在王府危难时的坚韧也令他动容。

纵然太医曾诊断她可能再无子嗣,灵活机变、八面玲珑且家世比江氏还好些的张氏更适宜当皇后,他还是坚持立江氏为后。

江氏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病不好,才匆匆把她最疼爱的侄女接进宫,想安排她的婚事。

想起今日在凤仪宫见到江念善,宋骁皱了皱眉。

虽说江念善这些年陪在江氏身边,亦是有功劳的,可他却不大喜欢这个聪慧通透的五姑娘。

江念善是如何回到侯府的他命人调查过,江念善在王府时曾经给江氏出过什么主意,他也都清楚。若设身处地,他觉得自己大概也会那样做,可能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然而换了当时仅有十来岁的江念善去做,他觉得她过于聪明和果决。

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心机,大抵是自己不喜的缘故罢!

“皇上,凤仪宫传了太医,皇后娘娘又发病了。”宋骁在出神想事,忽然听到小内侍的传话,心中陡然一惊。

“去凤仪宫。”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是个双标的大猪蹄子我先替善善说了!

第7章

等宋骁到了凤仪宫时,三个太医正围在一处研究方子。

见他来,太医们忙过来行礼。

“皇后的病情如何?”宋骁没心思听他们啰嗦,开门见山道:“又有了反复?”

自从江皇后病后,宋骁便指了太医院的陈院首负责照看皇后病情,故此这次回话也是他站了出来。

他不敢隐瞒,如实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发病的次数比往常多,臣等正在商量着给娘娘换个方子。”

话还没说两句,便又听到内殿响起江皇后的咳嗽声。

宋骁摆摆手让太医们继续商讨,自己则是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江皇后正靠在大迎枕上,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因宋骁进来时没让人通传,江皇后见他来,挣扎着要起身。“皇、皇上。”

这时满心扑在自己小姑姑身上的念善才发现皇上来了,连忙让开位置站到一旁,悄无声息的蹲身行礼。

宋骁没心思留意这些,他大步流星的到了江皇后塌边,扶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跟朕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宋骁看着未施脂粉的她脸色愈发憔悴,十分痛心。那些艰难的日子熬过来了,等自己能给她尊荣时,她却病入膏肓。

虽是在病中,江皇后还是留意到宋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自责,她心中微动。

“你们去殿外守着,本宫有话跟皇上说。”幸而这一阵江皇后才润了喉,气息也平稳了不少,开口说话也顺畅了些。

念善等人应了一声,都依言退了下去。

“妾身这身子着实不争气,令您担忧了。”江皇后望着宋骁,眼神中透着愧疚。“皇上厚恩,妾身无以为报。”

虽说当初她亦是为了家族才嫁给了宋骁,自己从王妃到皇后做的也未见得多好,他却着实给予了自己尊荣恩宠。这些日子自己生病久久未愈,后宫人心浮动,是他替自己一力压下。

他是富有天下的君主,能为做到如此,是她对不住他了。

宋骁没有说话,却握住了她枯瘦的手。

“知道朕担忧,就好好吃药养病。”过了片刻,宋骁才道:“早些好起来,才是对朕的报答。”

江皇后挤出一抹笑容。

“妾身知晓。”她靠在大迎枕上,垂着眼睑,神色温柔的道。

宋骁拍了拍她的手。

“妾身自从被册封为后,这两年来不敢说没辜负您的厚爱,却也问心无愧。”江皇后诚恳的看向宋骁,眼神中透着些乞求。“如今妾身有一事斗胆相求。”

她的话并非虚言。

自打江氏正位中宫后,从未开口为靖安侯府求过什么,也从未给族中子弟求过一官半职。作为皇后,她善待宫妃,处事公允,从未把妃嫔的位份升降、待遇当做施恩或是拿捏人的手段。

这些宋骁都看在眼中。

“妾身知道自己这病怕是不能好了。”江皇后低声道:“妾身放不下善善。她还未婚配,原本妾身想着慢慢的替她挑……”

宋骁虽是不喜江念善,却不会在此时拂了发妻的意思。

他痛快的应允道:“这满天下的儿郎凡是尚未婚配的,只要皇后开口,朕必定为善姐儿赐婚,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人。”

还不得江皇后谢恩,宋骁又道:“只是你要好好治病,不许再有那些不吉利的想法。”

江皇后感激的望着他,连忙点头。

这话说出口,江皇后的精神松懈下来,面上竟有了几分倦色。

宋骁不再扰她休息,把方才被支出去的人叫了回来。

因念善去问太医江皇后的病情,便落后了一步。等宫人们打起帘子,宋骁往外走时,念善也正往里面走。

见状,念善干脆垂首站在一旁,恭顺的行礼请他先走。“恭送皇上。”

正是华灯初上时,凤仪宫里各处已经点起了宫灯,柔和的光芒散落开来。

宋骁心里正想着江皇后所求,目光不由落在念善身上。

在他印象中,念善还是那个才到王府时十来岁的漂亮小姑娘,她有点儿怕自己。如今她已出落成正值妙龄的大姑娘,貌美柔媚,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宫灯柔和的光芒也落在她的脸上,她眉目低垂的模样,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宋骁心中微动。

“照顾好你姑姑,若有情况,让人通禀与朕知道。”江氏的请求还在耳边,宋骁跟念善说话也放缓了语气。

念善顾不上诧异,赶快应了一声。

见宋骁离开,念善又惦记着自己小姑姑,并没有多想,立刻回到了内殿。

太医们还没敢走,正等着给宋骁回话。

宋骁眼见那道纤细身影消失,自是也收回了心思,问起了新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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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府,宁德堂。

当江念仪见到祖母身边的二等丫鬟玉青竟跟在江念容身边,得知是祖母的意思后,简直气得心肝疼。

她自是知道,江念容没这么大面子让祖母送身边的人过去,定是要笼络江念善,才给了她妹妹身边添了人,以彰显她们的体面!

又是江念善!

英国公府的亲事还没个定论,祖母已是如此偏心,自己还能有机会么?

“婉姐儿,容姐儿年纪小,善姐儿又不在,你多照看她些。”赵老夫人见江念仪脸上的埋怨几乎压不住,也存了敲打的心思。她对二房的嫡女江念婉道:“到了庆宜侯府,你就带着容姐儿罢。”

在祖母开口时,江念婉就悄悄瞥了自己四姐一眼,果然江念仪脸色愈发难看。

“是,祖母。”

这次赵老夫人的刻意冷落,让江念仪觉得难堪极了,她极力压抑着,等要出发前,她去找了自己哥哥、靖安侯长子江令川哭诉了一番。

庆宜侯府。

今日的春宴,卓锦作为主角之一,虽是知道江念仪这两日心情坏透了,却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照看她。

所幸江念仪此时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表现得更加和善。

许是她为了给自己表哥留个好印象罢?

卓锦胡乱想着,原本今日特地安排自己哥哥请表哥过府,是为了能给仪姐儿创造机会的。此时想想,或许表哥答应会过来,他想见的人不是江念仪,而是江念善!

想到这儿,她觉得还是私下再劝劝自己表妹,早日放下为好。

且不说江念善会不会求皇后娘娘点头,自己表哥心里喜欢的都是江念善,便是表妹勉强嫁过去也不会快乐。

当她想找江念仪时,却听小丫鬟说四姑娘去更衣了。

因旁的事,她留了话让人等江念仪回来后来告诉她一声后,便陪着今日来做客的贵女们一同去了锦鲤池旁。

西花厅。

当霍治臻被江令川请到此处时,还觉得有些奇怪。

等江念仪匆匆赶来,霍治臻不由皱了皱眉,他不由看向了江令川。

“仪姐儿有两句话想跟你说,我亲自在外头看着,绝不会让不好的谣言传出去。”江令川连忙保证道。

想着念善到底要从靖安侯府出嫁,霍治臻不想跟他们把关系闹僵了,神色略显僵硬的点了点头。

等江令川离开后,霍治臻的头一句话就把满心热情的江念仪兜头浇了冷水。“四表妹安好,今日怎么不见五表妹来?”

江念仪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

原来真的如自己猜测一般,英国公夫人突然改了主意,跟霍表哥分不开关系!

“霍表哥,五妹她进宫了。”江念仪强撑着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失态。

霍治臻微微颔首,神色间带了些疏离和冷淡。“四表妹今日想找我说什么?”

他的态度刺痛了江念仪的心。

霍表哥还跟自己印象中一样,温润俊朗、芝兰玉树,今日他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那霁月清风的气质更是令人心动。若是没有这两分冷淡,便更显出几分温柔来。

自己今日来特意打扮了一番,可他看自己的眼神跟看这里的一花一木,没有什么区别。

“霍表哥,我知道你喜欢江念善,可是你真的了解她是什么样人吗?”江念仪忍了又忍,还是决定直言道:“你都被她骗了!”

若说方才霍治臻面上仅有两分疏离冷淡维持客气,当听到江念仪的话后,他脸色沉了沉。“四姑娘,你们同为姐妹,诋毁五姑娘对你没有好处。”

“若你没有旁的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自己还没说什么,他就先维护起江念善来!

江念仪忍不住红了眼圈,姿态上却依旧强硬,她拦在霍治臻面前,一字一句的道:“你可知道江念善是如何回的侯府?”

不等霍治臻说话,她自顾自冷笑道:“你听到的一定是侯府的三老爷携三太太和两个女儿在外游学,不幸早逝后,老夫人便把三太太并两个姑娘接了回来。”

“事实压根不是如此!”

“当年三叔离家,尚且没有娶妻!如今的三太太,不过出身小门小户,且他们不是名正言顺的成婚,是私奔!聘为妻奔为妾,江念善甚至没个正经出身!”

“当时整个侯府对此事都不知情,还是江念善找上门来。”

霍治臻眉头渐渐皱紧,打断了江念仪的话。“四姑娘若还想继续诋毁,我是不会听的。”

江念仪今日的目的就是来撕开念善所有的痛处,她失礼的拉住霍治臻的衣袖,加快了语速:“江念善才九岁,知道自己摸不到侯府的门,便想办法混进了京北梅园,故意昏倒在去游玩的小姑姑面前,利用小姑姑心软把她带回了侯府!”

“此等的心机深沉,诡计多端,着实令人发指!”

“在你看来江念善温柔善良,大家都知道这个名字是皇后娘娘给她取的,念善念善,小姑姑是告诫她要心存善念!”

霍治臻神色终于变了。

就当江念仪觉得自己计谋成功,却见他眸色渐深,已经全然不见平日的温和。

“四姑娘慎言。”霍治臻的语气变得冰冷,他神色里蓦地闪过一丝温柔,却不是为她。“善善是什么样的人,我自是清楚,更不会听信你口中的诋毁之言。”

“若是再被我听到你的诋毁,或是听到有什么不好传言流出去,自会去禀报靖安侯。”

说罢,霍治臻也不理会险些站不稳的江念仪,拂袖离去。

江念仪愣了片刻,忽然崩溃的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宋骁心想:念善怕朕,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以后对她态度好点→_→、

善善心想:皇上讨厌我,我干脆离他远点,两不相干╮(╯_╰)╭

综上:心有灵犀神马还真有点难昂!

第8章

一整夜江皇后睡得都不安稳。

念善没有回给她准备的小院子,只让兰心替她找了床被子,睡在了外面的软榻上。

她几乎一夜无眠,直到天蒙蒙亮时,才睡了过去。

“善善睡着了?”江皇后由宫人们服侍着起身,挣扎着站在门口,看着蜷缩成一团,睡在软榻上的念善。一日的提心吊胆、一夜无眠的疲累,让她在睡梦中也是皱着眉,像是藏着解不开的心事。

江皇后的心又软又酸。

她也不用宫人扶着,自己缓慢的走过去,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替念善把被子往里面掖了掖。

见念善睡熟了,江皇后只让人看着她仔细别摔下去,自己由兰蕙扶着走回去。

“昨儿善善不是说母亲请了什么符纸来,想要替本宫送祟么。”江皇后坐在妆镜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微微翘了翘唇角。“今儿你陪着她去选地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