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对这个孩子极为期待重视,让卫吉胜一寸寸检查殿中有无会损伤江念善和孩子的东西。

不仅如此,让卫吉胜也有些惊讶的是,宋骁竟直接让江念善住进行宫的正宫长锦宫,虽然不是正殿,可这里是历代帝后共居之处……

当然若为了小皇子的安全,这些也都不算什么。

“回皇上,江五姑娘的住处已经安排好。”卫吉胜服侍宋骁脱下沾着露水的斗篷,恭声回道:“贴身服侍的、洒扫的、灶上服侍的宫人身份俱是已经细细筛查过,都没问题。”

“配殿里也全都收拾出来了,并没有不妥的地方。”

宋骁微微颔首,眼中透着些许疲色。

这些日子忙皇后的丧仪,他比先前清减了许多。本就如刀削斧凿的脸更显出冷峻的感觉,那双墨色的眸子疲惫却仍旧锐利。

“小厨房准备了鸡汤面,您多少用些。”卫吉胜服侍他净面洗手后,吩咐人去小厨房端宵夜。

宋骁在桌前坐下,看到端上来的面,蓦地想起了皇后寿辰那日,自己无意吃掉了江念善给她自己准备的面。

“靖安侯府情况如何?”他拿起筷子,问卫吉胜。

每日被派到靖安侯府的人都会送信回来,这些日子宋骁再忙也会抽空问起。

卫吉胜忙回道:“回皇上的话,江五姑娘一切安好,已经在准备东西来行宫了。”

宋骁点点头,又道:“李太医说她身子可受得住坐一日马车过来?”

“李太医说江五姑娘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如今已无碍。”卫吉胜早已都打听清楚,回起话来也毫不费力。“这一路上都能走官道,颠簸也少。您放心,赶车的人都是极经验丰富的。”

宋骁之所以赶在靖安侯女眷回府前半日才让念善出来,就是怕她身体受不住,让她在侯府

里多养些时日。

“映月和映雪也说五姑娘这两日状态不错。”

她那个执拗的性子,只怕不错也多半是装出来的。

宋骁想起念善来,隐隐有些头疼。

“朕在行宫留几日,先不要对外说。”他沉吟片刻,道:“若问起来,只说朕在演武场那边,有要紧的折子再命人送过来就是。”

卫吉胜微讶,忙应了下来。

江五姑娘这也是头一份了,令皇上都头疼的。

因五姑娘起过要流掉腹中孩子的心思,宋骁对她就更多了关注。

皇上可从没对谁这样上心过,虽说是为了小皇子……他悄无声息的退下,不知五姑娘是幸也是不幸。

宋骁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他自认为不是挑剔苛刻的人,打仗时草根树皮他也不是没吃过。

这连日来的疲累让他没有胃口,他揉了揉额角。

味道不对。

他稍事休息后,便又去批折子。

国事并不会因为辍朝而减少,反而越积越多。

卫吉胜回来时,忙让人去端提神的茶来。

怕是皇上又要一夜不能休息。

****

直到天亮才朦胧睡着的念善,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今日要出门,她要穿的衣裳昨夜就准备好放在了床头。

念善蹑手蹑脚的自己起来,穿好了贴身的小衣,找出了自己藏起的那段布帛,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缠在了小腹上。

她缓了片刻,忙拿过衣裳穿好。

上裳是件浅月白色的广袖宽身上衣,念善穿着在落地穿衣镜前站着,即便是把衣料抚平也并不显怀,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姑娘,您醒了么?”当映月来敲门时,念善已经自己把衣裳都换完了。

“进来罢。”念善佯装在镜子前整理衣裳。

映月有点惊讶。

念善忙解释道:“睡不着,就早些起来了。”

想来五姑娘是怕撞上靖安侯府的人,故此才起了个大早。

映月没多想,点点头就另去安排别的事。

虽是念善并没有觉得很不舒服,可因为压迫到了胃,念善是一点儿东西都吃不下,她只说恶心,怕会在路上吐得难受,干脆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些温水润喉。

映雪和映月也见过念善把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后来不受

控制的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也不敢让她吃。

念善借口胸闷,去回廊上透气。

当时江念仪特别想要这个院子,可碍于小姑姑是定王妃后又成了皇后,自然要空着以示敬意。后来小姑姑竟指给了她,还命人直接从宫里搬来了不少好东西。

小姑姑笑着说,将来都留给她当陪嫁。

昨日的种种言犹在耳,可已经全都变了!

念善撑着腰,扶着回廊上的柱子缓缓坐下。

若是周三叔还活着,一定也知道小姑姑薨逝的消息了,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没强行带走小姑姑?

能有几年快活的时光,也胜过在宫中凋零。

可惜,小姑姑放不下家族,周三叔也放不下他的担当和责任。

“姑娘,马车到了。”映月前来回话,见念善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对去行宫有顾虑。

念善回过神来,点点头起身就要走。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整间院子,似是再与过去告别。

旋即她毫不犹豫的往外走去。

琳琅院的位置很好,也注定了这一路上出去,见到了不少侯府仆妇。

大家纷纷行礼问好,也暗暗观察她。

江皇后薨逝,五姑娘的日子不会好过。听说前些日子还摔伤了腿,怕是心急自己的未来罢?

这些日子五姑娘在琳琅院闭门不出,身上竟也没见丰腴,反而瘦了些,众人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在众人的目光中,念善镇定的往外走去。

垂花门外。

马车已经在候着了,外头看上去只觉得宽大,别的再没什么不懂。当映月和映雪扶着她上了马车时,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几乎是将一间卧房应有的东西全都囊括了,还很宽敞舒适。

念善在榻上靠好合上眼,闭目养神。

映月和映雪陪着她坐一辆马车,意溪和银星竟意外的也被获准跟来,这很是让念善惊讶。

这一路上念善只很少的喝了两次水,吃了一颗青梅。

马车轻快平稳的行驶在官路上,映月估摸着不必晚上就能到了。

见念善昏昏欲睡,两人也并不交谈,只是安静的守在一旁。

终于到了行宫。

念善被映月叫醒,说是要到了时,还有几分恍惚,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姑娘,一会儿就要下车了,您醒醒神。”映月在一旁温声提醒道。

念善茫然的抬起头,揉了揉眼。

昨夜没睡着,路上怕被映月和映雪瞧出她束腹来,故意闭着眼没说话,后来竟也真的睡着了。

有宋骁的特许,马车一路到了长锦宫门前才停下。

念善扶着映雪的手走下马车,看着巍峨的宫殿,心里暗自奇怪。

虽是听说过京郊行宫很是宏伟壮观,可没道理连个偏僻宫殿都这样罢?过于靡费了。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跟宋骁同处一宫。

念善由映雪引着进了配殿休息,因坐了大半日的车很是乏累,念善也想快些解开身上的布帛,头一次任性的把人支使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时,她脱了外裳,露出了被缠得平坦的小腹。

她正吸着气要解开时,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念善吓了一跳。

她慌忙就要拿起衣裳来遮掩,看到来人竟是宋骁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宋骁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当他看清念善身上缠着的布帛时,那双本就锐利漠然的眸子,仿佛藏了冰,冷的刺骨。看似平静的神色下,隐隐翻动着滔天怒意。

果然江念善的这些日子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假象。

宋骁单手就拆下了她腰上的布帛,扯下丢到了地上。他抬手捏紧她的下巴,强迫的她抬头。

那个天下人都要仰望的帝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语调冰冷又慢条斯理。

“善善,还要打掉朕的孩子么?”

念善知道,自己再次惹怒了他。

第39章

今日知道念善来, 宋骁特意从演武场早回来了些,听说她已经到了,决定来看看。

没想到才来,就看到让他瞳孔收缩的一幕:江念善本该微微隆起的小腹, 竟被布帛缠得平坦。她正费力的绕到自己身后去解, 很有些笨拙的模样。

在愤怒之余, 他觉得自己把江念善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做法没错。

“皇上, 臣女知错。”念善被迫抬头看他, 眸中水光闪动。

她知道自己再次犯了蠢,又偏偏被宋骁撞见。

本来背着映月和映雪就是担心她们到底是宋骁的人, 才瞒了她们。

在宋骁冷漠的目光下, 念善反应过来时才觉得自己竟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做了这样的蠢事。

“臣女一时糊涂,担心离开侯府时会被人看出来。”她不敢用别的借口遮掩, 直白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臣女并没有别的想法,请皇上明鉴。”

事到如今,她怎么敢让这个孩子有闪失?

宋骁闻言冷笑一声。

本以为江念善是个谨慎的人,可她柔顺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胆大包天的心。

念善深吸一口气, 垂首道:“臣女再也不敢了。”

宋骁深深看了她一眼, 松开了手。

刚刚他也是在情绪使然, 才说了气话。

她脸色憔悴发白,纵然涂了脂粉,还是掩不住疲惫。江皇后薨逝对她是个极大的打击,但在侯府的二十多日她从没有出格的举动, 这举动真的是一时糊涂。

可他必须要让她长些教训,免得一次又一次的“犯糊涂”。

这时替她去拿温水、果脯、还有清粥小菜的映雪和映月回来了。

“你们怎么没留在五姑娘身边服侍?”宋骁转过身,对着两人,语气平静无波的道。

平日里在宋骁跟前最是柔顺的念善像是转了性子,竟抢话道:“皇上,是臣女让两位姐姐帮忙取些东西来。这一日赶路还没来得及用饭,故此她们才……”

她决不能再牵连映雪和映月,两人对她照拂良多,宋骁显然是想敲打她。

“看来是朕思虑不周,服侍五姑娘的人少了些。”宋骁挑眉道:“东配殿再添六个服侍的人。”

映雪和映月还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这

些日子她们跟念善熟了,精神上难免有了懈怠,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要监视她的意思了。

念善不敢有意见,只得上前谢恩。

“传太医过来,替五姑娘诊脉。”宋骁神色淡淡的道。

念善知道自己才惹了他,能忍而不发一是看在腹中孩子的份儿上,二是看了小姑姑的面子。

映月和映雪忙过来进去念善更衣,特找了件轻薄柔软的衣裳穿上。

“姑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回到了里间,映月低声问道。

念善自觉对不住两人,摇摇头小声道:“我无碍。”

重新换好衣裳的念善出来时,发现宋骁并没有离开。他正在临窗大炕四平八稳的坐着,手中拿着不知何时被送来的奏折。

听见门帘掀起的声响,宋骁抬起头来。

还在皇后的孝期里,念善穿了身淡青色的广袖衣裙。因有了身孕后她愈发怕热,料子都选了轻薄柔软的,故此在站着不动时便有些贴身显怀。

宋骁想起李太医说念善年轻身体底子好,那意思是换了后宫娇贵的娘娘这样折腾,怕是胎儿早保不住了。

还在定王府时,他因常年征战在外,回府一两个月后又会很快离开,故此后院侧妃侍妾有孕时,他通通都错过。

等登基后,后宫里竟是两年中再无喜讯传出。

这还是头一次,他见证自己血脉的成长。

“坐下。”宋骁见念善还站着,皱了眉道。

念善正心虚着,忙从善如流乖乖在离他不远处坐好。

这次随行的仍是李太医,他作为知情人早就不用避讳,念善伸出手腕来,当着宋骁的面让他诊脉。

“姑娘舟车劳顿,要好好修养两日。”李太医替念善诊过脉,又恭声对宋骁道:“皇上,五姑娘腹中的皇嗣一切安好。”

江五姑娘肚子里的胎儿安好,就是他最大的运气了。

皇上正期盼一个皇子,五姑娘肚子里的这个,多半会是个皇子。

只是李太医不敢说,怕有误让皇上空欢喜一场。

既是孩子没事,宋骁应该不会太生气罢?

想到这儿,念善悄悄抬眼去看宋骁的脸色,正巧宋骁的目光同时望过来,她忙做贼心虚的般的转开了目光。

宋骁蓦地有了片刻的心软。

无论如何,她在世人眼中还是个闺阁里的姑娘,机缘巧合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却还要提心吊胆的遮掩。

知道自己在这儿她肯定吃不下饭,宋骁干脆起身。

见他要走,念善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神色变化被宋骁看在眼中,心情有些复杂。

若换了别个宫妃,怕是还要费尽心力留下他用膳。她倒好,巴不得自己快走。

“你的两个丫鬟,叫意溪和银星的,已经被送到了皇陵。”宋骁不欲跟她计较,临走前道:“你离开侯府的名义是替皇后守陵,自有人替你去,她们两个把你打掩护。”

不跟她解释,她定然又要多想。

宋骁告诉自己都是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自己对她宽容一二也无妨。

听到这个理由,念善到底安心了些。

起码娘亲和妹妹在侯府里能得到祖母的庇护了,她以这个名义在宫外,落云轩又素来低调,也不会有人敢刻意去欺负。

“多谢皇上。”这次的道谢念善真心实意,听起来便诚恳多了。

宋骁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让卫吉胜带着折子离开了。

看着满桌子的菜色,念善暗自犯嘀咕,这也太多了两个她也吃不下。

“怕是小厨房以为皇上也在西配殿用膳的。”映雪解释道:“这才一齐送了来。”

念善恍然,自己不经意间把宋骁给赶走了。

不过,还有另一件事让她疑惑。

虽然她住在配殿中,也算是宽阔舒适,宋骁看起来不会小气,空着主殿让她住配殿。

“姑娘,您还不知道您所在的长锦宫是行宫的主宫罢?”映月见念善茫然的模样,就知道念善一无所知。“这长锦宫本是皇上一人所居,或是帝后二人居住。”

念善这下才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她还以为宋骁会选一座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宫殿安排她,竟直接把她放在了主宫!

“所以姑娘,这块布帛是何处来的?”映月手中拿着念善的偷藏的布帛,神色仍旧恭顺,那笑容看上去却多了几分复杂。

念善不想跟她们产生隔阂,忙坦诚的解释了一番。

“这些日子多受两位姐姐照拂,我一时糊涂险些牵连两位姐姐,真真是对不住。”念善起身,先是郑重的道歉,又

走到映月面前,柔声道:“映月姐姐别生气,我再不敢的。”

难怪方才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

可五姑娘先是坦诚的解释了,又有些撒娇的低声下气的说好话,两人便也没了脾气。

且不说五姑娘本就是主子还怀着皇嗣,她们已经跟五姑娘绑在了一处,自然盼着她好。

“罢了,姑娘还是快些坐下罢。”映月无奈的弯了弯唇角:“再有下回,怕是奴婢们也没福气服侍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