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情急之下……”德妃眼睛都要哭肿了,加上夜里凉,她跪在地上受了寒,一面咳嗽一面道:“妾身,妾身是关心则乱。”

宋骁满脸的不信。

“是关心则乱,还是自荐枕席?”宋骁当着念善的面,毫不留情的戳穿。

德妃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惨白了几分。

她知道曾经宋骁有多信任她,如今宋骁就有多恨她。

“德妃,本宫问你,你是否喜欢上了皇上?”念善站在宋骁身边,忽然问道。

德妃呼吸蓦地一窒。

“回答嘉贵妃的话。”宋骁冷冷的道。

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那么亲密,宋骁待嘉贵妃,比当初待懿贤皇后更好——

德妃只感觉被刺痛。

“皇上,您一定觉得妾身是个骗子,是个不知廉耻的人。”她止住了哭泣跪在地上,眼神复杂,瞬也不瞬的望着宋骁。

宋骁冷笑一声。

“皇上,妾身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是您的人了!”德妃忍住羞耻,终于说了出来。

这次震惊的人则是念善和宋骁。

宋骁脸色愈发难看,厉声道:“朕何时碰过你?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妾身没有狡辩!”德妃咬了咬下唇,声音颤抖道:“就在您喝醉后宠幸了柳侍妾那次,其实先服侍您的人,是我!”

宋骁脸色难看得厉害。

柳氏本是个侍女,他一日醉后宠幸了她,她有孕后,这才抬了侍妾。

这里面竟还有德妃的事?

“妾身知道您只将妾身视作妹妹,妾身不欲让您为难。”德妃哭诉道:“那时正巧柳氏路过,妾身这才让她去服侍您,等您清醒后看到了她,便没起疑。”

“那时我才失去陶大哥,心里正是脆弱难过,而您却对我那样好。”

“您平日里那样照顾妾身,皇贵妃和静贵人欺负妾身,虽然她们是您的枕边人,可您仍然护着我。”德妃说到伤心处,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您外表冷漠疏远,可待妾身却亲切温和,妾身怎么能不动心!”

“还有懿贤皇后,娘娘待妾身如同亲妹妹一般,总是开解妾身。妾身若是说出实情,那就是背叛了对我恩重的娘娘,让她失望——妾身怎么能破坏您和娘娘的感情?”

“妾身也觉得愧对陶大哥,我没能为他守下去——”德妃说着,就要起身朝桌角撞去。

宋骁冷冷的看着她,没有动作,念善离得远些,想去拦却被宋骁拉住。

只是德妃双膝发软,还没到桌角便摔倒了,额上通红一片。

“您若不信,只管去命人去问柳贵人。”德妃狼狈的哭道:“妾身真的没骗您。”

不对,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念善打心里就不信她,可眼下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

“皇上,便派人回京查证此事。”念善沉着道:“是非分明,总会有个定论。”

德妃看着从容不迫的念善,心中惊讶不已。

“德妃染病,暂且留在济南府休养,不必随朕南下。”宋骁也冷静下来,淡淡的道:“等到病愈后,再做打算。”

这个结果是德妃没想到的,她以为宋骁定会带上她。

毕竟她已经是他的人——

“德妃娘娘不必寻死觅活。”见宋骁拂袖离去,念善却落后一步。“您放心,这九年里的桩桩件件,都会查清。若您是冤枉的,皇上定会还您清白。”

这话只说了一半。

若她不是,就连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

自然有人送她上死路。

德妃待两人走后,纵然咬紧牙关也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这最后一搏,她不会输!

****

“皇上,您别生气了,身体要紧。”念善快走了两步,追上了宋骁。

男人的面子要紧,宋骁被德妃隐瞒了这么久,定会觉得心里不舒服罢?

看着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念善,宋骁到底还是放慢了脚步。

“朕没想到,德妃竟藏了这样的心思。”宋骁对着念善,倒还愿意说出心中所想。“可笑朕还曾她逝者已矣,要她早些放开,想要出宫嫁人也是可以的。”

“若她能幸福,陶天朗和谢瑄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念善知道,宋骁外表冷,实则他极重情义。

也亏得德妃极有耐心,竟生生的忍了这么久。当宋骁在外间睡下时,她是如何心情?

德妃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变了心,所以羞于开口?

可她最终,还是想要留下的罢。

如今到了要被送走的紧要时刻,她才有了行动。

难怪她敢亲身上阵,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在。念善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毕竟她不能跟远在京城的柳贵人串口供。

既然已经是宋骁的人,自然要留在宫中。

柳贵人这件事帮着德妃隐瞒下来,两人的关系会不会比她们所见的还要深?

德妃有想留在宫中,坐实了后妃之名,她还能真的对后宫中的事漠不关心?

“皇上,等到一切查清,许多事或许就有了结果。”念善主动牵住了宋骁的手,低声道:“若德妃娘娘的与世无争只是假象,她辜负了您和小姑姑的信任——”

宋骁听懂了她未说完的话。

当初小姑姑是那样信任她,甚至还对自己说,德妃是个可怜的人,命苦的人。

她是隐藏最深的人才对!

“善善,你放心,若德妃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朕绝不姑息。”宋骁沉声道。

念善这才点点头,随宋骁一同回了院子。

等到南巡之后回到宫中,一切自然会有结果。

****

翌日。

德妃体弱,夜凉感染风寒,需要留在此地修养。

嘉贵妃带着大皇子,继续随皇上南下。

身边除了德妃这个隐患后,念善仍没能松口气。

能让宋骁按捺住连德妃都没立刻查的缘故,只能说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只怕是有关端王余孽,有关那个人。

周无逸。

第116章

念善适应了船上的日子,终于不再头昏脑涨。

她仍是随着熠儿随宋骁同乘最大的一条船,在南巡途中仍然有不少要宋骁亲自批阅的折子,专门设有书房供他处理朝务使用,平日里便是念善陪着熠儿在房中玩。

她是断不敢让熠儿去水边的,当熠儿说想去钓鱼时,她好歹哄住不许去,让意溪和银星陪着熠儿在榻上玩翻花绳。

落日的余晖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有带着水汽的凉风拂过面颊,念善将窗子推开,傍晚的江面令人心旷神怡。

在路上的日子是清闲的,她找了些花样子来,准备替熠儿和玥玥各做一套贴身的衣裳。

才要动针线时,听到帘外响起通传声,说是宋骁来了。

听到宫人自己父皇来了,熠儿连鞋子都没穿,就要下地。

“大皇子,您慢些。”银星忙拦住他,意溪拿来鞋子替他穿好。

等宋骁进来时,熠儿已经蹬蹬跑到宋骁面前,仰着脸,童声糯糯“父皇,熠儿等您去钓鱼。”

难怪从午睡醒后,他就吵着要去钓鱼,原来是宋骁许了愿。

“皇上,熠儿还太小。”念善也起身跟了过来,她有些不放心的道“等下了船,再去也不迟。”

宋骁把儿子抱了起来,忙给儿子使眼色。

熠儿立刻捂住了嘴,大眼睛眨啊眨的看向念善,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格外招人疼。

然而念善不为所动。

“熠儿乖,听母妃的话,咱们先不去钓鱼好不好”念善柔声哄道“在船上若是栽到水里怎么办”

熠儿忙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宋骁清了清嗓子,刮了刮熠儿的鼻子道“不是说好了这是秘密,怎么让母妃知道了”

他不能教儿子撒谎,只能承认。

“妾身说熠儿向来乖巧,竟是您撺掇的。”念善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扬眉质问。

“上次朕教熠儿背诗,答应他背下来就带他去钓鱼。”宋骁无奈解释道“没想到他竟是很快背了出来,朕也只得兑现诺言。”

虽是这么说,宋骁面上却满是骄傲。他本就是按照储君的标准栽培熠儿,儿子天资聪颖又争气,将来定然堪当重任。

“等过两日靠岸时,父皇带熠儿去农庄上玩,好不好”天子一言九鼎,自然不能说话不算。“到时候让母妃也一起去钓鱼。”

念善不由惊讶讶的睁大了眼。

她本以为宋骁会用别的事哄熠儿别去,没想到他竟许了更难以实现的去农庄。

天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一群人小心翼翼的陪着,多了种种拘束,熠儿也难以玩得高兴。

“皇上”念善不赞同的想说些什么,只见宋骁对她悄悄摆了摆手。

熠儿脸上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母妃也一起去”听见多了母妃一起,熠儿高兴极了。“母妃,这是真的吗”

看着他盛满快活笑意的大眼睛,念善心中一软,含笑点点头。

“去带着大皇子洗手罢。”正巧宫人来说晚膳已准备好,念善便让银星带着熠儿过去。

念善服侍宋骁更衣,她低声道“您又哄熠儿,别看他还不到四岁,这些事可是记得清楚。若是他闹起来,您自己哄罢。”

宋骁挑了挑眉道“朕说话算话,善善不信”

他倒是没有食言的时候。

可念善还是想不通,宋骁怎么避开人带着她和熠儿去农庄上玩。

“妾身自然是信的。”念善取下了宋骁腰间的玉带,笑眯眯的道“若是您真能不敷衍的视线熠儿的心愿,别说是钓鱼了,妾身下河去给您捉鱼都不在话下。”

她虽是已经替他生了两个孩子,一颦一笑间还有少女的娇俏。

“嘉贵妃可别忘了今日的话。”宋骁没跟她争一时口舌之快,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他这般成竹在胸的模样,倒让念善心里没底了。

“当然,妾身自然不会反悔。”她咬牙道。

等晚膳摆上了桌,熠儿被抱到念善身边,由念善亲自照看他吃饭。

熠儿已经能自己很好的拿着汤匙,用筷子虽是动作慢些,他的手却很稳,吃饭时干干净净,也不再用人喂。

虽是两人都疼爱娇惯孩子,却并不一味纵容溺爱。虽然他年纪小,仪态却是极好的。

念善另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细心的将一块鱼肉在自己碟子前挑好刺,才放到了熠儿面前。

一碗蛋羹熠儿吃不下,念善给熠儿盛了小半碗,自然的递给了宋骁。

“熠儿,再吃些青菜好不好”念善见熠儿两颊鼓囊囊的像在林间去寻食物、将松子榛果藏在颊囊的小松鼠似的,格外可爱。她不由弯起唇角,有条不紊的替儿子布菜。

看着儿子差不多够吃,念善才停下筷筷子,自己夹了些小菜。

忽然,念善看到自己面前的碟子上,放了一块鱼肉。原本雪白的鱼肉被均匀的沾好了汤汁,上面一根刺都没有。

念善抬头,正撞上了宋骁望过来的目光。

“别光顾着熠儿,你自己也图省事只吃些青菜。”宋骁蹙着眉道“自从上船以来,你愈发清减了。”

她饮食愈发清淡,人自然也瘦了下来。

“多谢皇上。”念善笑笑,夹起鱼肉轻轻的咬了一口。

虽说她仍是没什么胃口,可这是宋骁的好意,她还是吃完。

当着宋骁和熠儿的面,纵然有些犯恶心她也忍住了。后来又用了些粥,总算把不适压了下去。

“善善,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宋骁看念善没什么精神,放缓了声音道“明日咱们就下船,从陆上走。”

念善本来是极为疲倦,沾枕头就能睡着,听了宋骁的话,顿时清醒过来。

“皇上,不必了。”念善忙道“这些日子妾身已经适应,再没有最初时那般恶心想吐了。”

宋骁替她散开了长发,顺手将簪子放在一旁的高几上。“倒不只是为你,朕答应了熠儿,要陪着他好好玩几日。左右水路还要走上些日子,咱们另从陆上走也快。”

听他的意思,是她们悄悄的离开南巡的队伍

念善还没觉得自己有能力让宋骁为她破例,便是陪着熠儿去玩,回京郊行宫也一样,附近有皇庄。

莫非他有别的事情要办

原本念善以为他要查漕运,这才选了水路。

念善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柔顺的靠在宋骁怀中,应了一声。

宋骁松开了手,另外盖了一床被子。

因着念善晕船,他已经有些日子没碰过她。

“皇上,您”念善也觉察出他身体的异样,她微红了脸道“其实妾身已经好多了”

“早些睡罢。”宋骁看着念善尖尖的下颌,哪里还舍得折腾她。

宋骁没有想要临幸别人,她也不会傻到到将人推出去。

可她确实有些日子没侍寝了。

听到念善不做声,宋骁翻了个身,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忽然,他感觉到一只纤细柔软的手从被子的边缘探了进来,攥住了他的衣角。

“皇上,妾身、妾身用手帮您好不好”念善嗓音软软的,带着吴语的软糯。已经许久未听这样的声音,她怯怯如同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般。

宋骁重新转过身,按住了她的手,将其包裹在自己掌心。

“善善,你可别后悔。”他低沉的嗓音中又添了几分沙哑,莫名让人身上一颤。

窗外,一轮上弦月挂在墨蓝色的天幕间。

夜才刚刚开始。

翌日一早,两人起来时,宋骁让她着手准备。

带走的东西也并不多,轻装简从。

等大船靠岸补给时,念善和熠儿已经脱下了贵妃和皇子常服,换上了民间的衣裳,悄悄的从大船上下来。

有三辆马车再等着他们。

念善带着熠儿上了前面一辆,宋骁已经在里面等他们。

这两马车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里面确实格外的宽阔舒适,一应俱全。

熠儿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觉得新鲜极了,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还要掀开帘子看车外的风景。

“等会儿到了庄子上,你就叫父皇为爹爹,叫你母妃为娘。”宋骁把儿子抱在膝上,温声叮嘱道。

熠儿用力的点点头。

“爹爹。”熠儿先是笑呵呵的叫了宋骁一声,又扬起肉乎乎的小脸叫念善。“娘。”

念善笑盈盈的看着他们父子。

虽说她对宋骁的目的充满了担心,可她却不会扫兴。

方才上车前她就感觉到,宋骁这次带在身边的人,俱是羽林卫和近卫营中数得上的高手。

这还仅是她能留意到的,想来暗处也还跟着保护的人。

最高兴的就数熠儿了,他在宋骁怀中,好奇的问着一路上看到的景物,宋骁倒也耐心十足的替他一一解答。

马车走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宋骁说得没错,此处是一片农庄,正值夏季,傍晚时放眼望去一片悦目的绿深深浅浅的铺开。

早就惦记着要钓鱼的熠儿,眼尖的发现了不远处的一条小溪。

“娘,咱们去钓鱼”熠儿兴奋的道。

念善笑着应了,暂且收回了别的心思,思索起怎么捉鱼哄儿子高兴。

她小时候,可是真的去小河边捉过鱼的。

等到了京中,便再没这样的经历。世家贵女们多是捏碎了点心喂鱼,或是拿着钓竿悠闲的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