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鞠秀山忽道:“帮主,他们在帮中隐伏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么一击?”

李沉舟道:“昔怀一饭之恩,不惜吞炭纹身,毁容燔发,只待一击,要成大事,牺牲是免不了的。只借他们这志在必得的二击,委实讨不了好,全军尽没,亦未免大令人惋借了。”

柳五柳随风忽问道:“老大是怎样看出他们要出手的?”李沉舟一晒道:“其实也没什么、慕容若容演的‘兰陵王’,技艺很高,而且一身武功,无论怎样假装,都是假装不来的,秀山这时拿那装炸药的人头给我,我问起知道这炸药须力击才致爆炸,那这些伏兵显然都是为了杀我…”

李沉舟笑了一笑,又道:“他们不该找轻身功夫那么好的人来饰演动作如许频繁的角色…只不知道,安排演戏的人,向来细心、今日竟教人混了进来也不知!”

原来“权力帮”中,每一组人事都分得极其周密,接待有接待的,稽查有稽查的,甚至跟踪有跟踪的,杀人有杀人的。诸如厨子,不但手艺高明,而且善于分辨毒药,所以若有人在莱中下毒,根本就不容易;至于今日居然教人冒充了“兰陵王”的戏子上来,确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一人奔了过来,双手向李沉舟递上一面密封,李沉舟随手拆开,道:“原先的‘兰陵王’角阿忽雷,三天前遭人勒毙…这下可好,没得查了。”原来“兰陵玉”一发动,局面一受制,帮里即有人紧急勘查“兰陵王”的底细,却发现原先演“兰陵王”的阿忽雷,早已被杀多日。

柳随风悠然道:“上个月前老大要‘屠龙屠虎’打听的事,不知消息如何?”李沉舟道,“‘屠龙屠虎’,已经死了。”

柳随凤讶然道:“已经死了?”“屠龙屠虎”为当日“九天十地,十丸人魔”中“千手人魔”屠滚之子,两人武功凶狠霸道,犹在其父之上,而今竟都死了,连柳随凤都微微有些震讶。

李沉舟道:“不但他俩死了,连我们派去川中庸门卧底的‘不回刀’杜林,在慕容家做好细的‘铁脚老李’,都先后遭了殃。柳随凤听着听着,诧异之色却是愈浓。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权力帮”给萧秋水等一般抗力,摧毁过半,剩下的又与“朱大天王”抗衡,声咸大减,实力渐弱,江湖上道消魔长,此消彼长,总是轮个没完。“权力帮”

日下仍是“天下第一大帮”,除“朱大天王”势力及“神州结义”外,确也无其他势力可与之相颉颃的。

“蜀中唐门”隐伏于川中;近数十年来,只要弟子出来行走江湖,必人才超卓,干出一番轰动的大事来,“即墨”墨家,自成组织,纪律甚严,我行我素,颇有野心。“神州结义”一脉,原予“权力帮”最巨打击,但萧秋水与李沉舟在峨嵋金顶一见如故,并且砥志抗金,所以反而抵消了彼此的战祸。

萧秋水跟他的弟兄正矢志杭金,转战于疆场之上,李沉舟亦派人参战,也从此得调养之机。“朱大天王”一般怎能容让“权力帮”恢复,所以攻势更是频急。

这年间,“朱大无王”的“七大长老”和“权力帮”的“四大护法”,全皆在燕狂徒或峨帽山之役中战死,朱大无王的“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也只剩下了断门、闪电、腾雷三剑臾以及雍希羽之“柔水神君”,至于“权力帮”,伤亡更重,八大天王”中,仅剩下了“水王”和“刀王”,“十丸人魔”中,只剩下了“无名神魔”、“神拳天魔”、“一洞神魔”、“血影魔僧”、“快刀天魔”五人,“双翅·一杀·三凤凰”中,只有“蓝凤凰”高似兰与“红凤凰”宋明珠还活着。

烧是如此,“权力帮”还有李沉舟、赵师容和柳随风三大巨头、虽是帮威衰靡,版图日蹩,但声势武功,非但别帮他派无可强项,就连“朱大天王”,相映下也黯然失色。

而个不回刀”杜林是“快刀夭魔”杜绝的儿子,刀法端的非同小可,早在唐门卧底,却无缘无故叫人识穿了,杀了尚不知晓。“铁脚老李”系已故的“飞腿天魔”顾环青的师弟,武功直追顾环青,却也叫人看穿了,死于慕窖世家之中,柳随风微显优色,又问:

“盛文隆呢?”

盛文隆外号“拳打脚踢”,是老拳师“神拳天魔”盛江北的嫡亲儿子,在朱大天王麾下化名“宗以权”,潜伏已久,近日一直未有消息。李沉舟摇摇头,道:“还是没有讯息。”

柳随风不禁问:“老大,您看,要不要将师容姊召回?”

李沉舟道:“师容随萧秋水抗金,这里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分了她的心。”

柳随凤垂首道:“是。”

李沉舟道:“你心中想到了什么事,无妨直言。”

柳随凤稍稍沉吟一下,即道:“以近日情势而言,朱大无王、慕容世家都有野心,唐、墨二家,也有异动,恐怕日内就要出事,此刻帮中人少,再分出去抗敌,恐为不智…”

李沉舟考虑了一下,忽然豁然一笑道:“老五,咱们昔日也曾只有七个人…后来更只剩下了两个人,也没怕过,今日怎么啦?”

柳随风也随着微笑,但仍微有怔忡之色。李沉舟看在眼里,道:“你莫要过分操心。朱大无王从前扳不倒我,现在也扳我不倒。唐门实力隐伏,倒是危险。墨家子弟,绰厉取死,但有唐门牵制,谅无大碍。”

柳随风道:“但萧秋水一股,杀我帮中人实众,若不趁此灭之,任由其坐大,恐有将来之患。”

李沉舟沉思了一下,说:“萧秋水赤手空拳,全仗信义二字打天下,他的际遇是好,但我不能杀他。他确确实实在抗金,国难当前,一切私怨都应当放下,我们不但不应在此际分他的心,更该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何况萧秋水真个是全力以赴,复国杀贼,并非乘机扩张实力,我们在此时夹击他,必贻笑天下,万万不可。”季沉舟笑了一笑,眼神里又有一层似有似无的倦色:

“如果是我看走了眼,就算他日萧秋水更恁威风,我也认了。”

柳随凤蹙眉不语。李沉舟善于鉴貌察色,当即道:“怎么,你还有话说么?”

柳随风答:“是。”

李沉舟道:“无妨直言。”

柳随风迟疑了一下,李沉舟知其必有极难启口之事,叫道:“老五。”

柳随凤微微一颤,应道:“在。”李沉舟更看出他是满怀心事,于是道:“老五,你跟我闯荡江湖数十年,连师容未来前你就到了,有什么话儿不可说的,除非你不把我当哥哥了。”

柳随风慑懦道:“老大如此说,折煞小弟,只是…只是这事…这事跟师容姊有关…”

李沉舟脸色一沉道:“是她的也可以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罗嗦什么!”

柳随风一颤,终于道:“…·我听外人传闻,…师容姊近年来跟萧少将军东征西伐…宛若情侣…只怕他们…他们已…”

这几句话下来,连兆秋息和鞠秀山都变了脸色。只见李沉舟默不着声了好一会儿,脸色愈来愈沉,忽“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见柳随风脸色有些惴惴,便收了声,说:“老五,江湖上的人长了嘴巴,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怎么连这点都勘不破?,柳随凤忍了忍,还是禁不住要说:“可是这回事盛传得很厉寄,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他说着,知道李沉舟不会相信,不禁有些激动,一条青筋,横在他额空上问了问:

“老大,还是查查的好,免得受了欺还不知道。”

李沉舟忽然一闪身,到了柳随风身前,一扬手,众人都吃了一惊,李沉舟的出于何等之快,手已搭到了柳随风的肩膊,柳随凤却连眼睛都未多霎一下,李沉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兆秋息和鞠秀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李沉舟道:

“你提醒得好。不过第一,萧秋水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师容我信得过;第三…就算他们在出生人死的征战中作出苟命的事,也是相孺以沐/只要心没有变,作出这些事,我不介意。”然后他以手按着柳随风的肩膊,一双眼睛如一柄龊炼淬厉的剑,看着他,慎察地问:

“你懂了没?”

柳随风以上齿咬咬下唇,隔了半晌,道:“懂。”李沉舟放下了手,舒了一口气,道:

“你们都出去吧。兆秋息、鞠秀山、柳随风以及汤老头子,霎时间清理了地上的尸首,退了出去。

李帮主说“都出去”时,便没有人能留在他身边,任谁都不能够。

李沉舟待他们都离了之后,仍站在原来的地方。这地方原是他问身过来去拍柳随凤肩膀的所在。现在柳随风已不率,适才在他身形一晃之际,柳随风如果闪躲,他说不定会真的出了子。可是柳随凤却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所以他也没有出手。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讲赵师容的坏话,从来没有。他与赵师容自相识起迄今;武林中无不目为“只羡鸳鸯不羡仙、赵师容不但武功、智谋、组织、办事都有过人之能,而且从来知道自己的份位,不以自己才艺有所逾越,只一心造成李沉舟的霸业;跟赵师容在一起,决不会跟弟兄疏远,或耽迷于美色,或捎磨了壮志。赵师容,不但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妹子,更是他的好助手。

赵师容从未出过错,所以没有人能说她的坏话。

李沉舟隔了良久,缓步踱了起来。当他离开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时,青有板上,两道深深的履印,嵌了进去。

刚才的话,已激起他心中万丈波涛,但他不动声色,硬生生压了下去,那真气到了脚下,竟将石板踩得深陷进去。

——师容,究竟是不是?

他脑海里浮现了萧秋水剑气纵横,有王者风貌的样子…·又想起了那巧笑情兮的赵师容他竭力甩了甩头,心里一个声音在喊着:不会的,不会的…

——要真的是,师容,你无需瞒我。

这院子深远,李沉舟踱过那戏台侧畔,回首望去,只见一列列、一排排的座椅空空,人都去了,只留下一地纸屑、瓜子壳等物。他看了心里嗒然若失,继续往院子里走过去。

他愈走进去、花树花叶愈荫浓。他一路上萧索地走。走到一丛丛一簇簇的黄花爬满了的地方,稍稍停下来,想到往日赵师容曾在这里,与他相嬉。这地方没他允许,谁也不能进来,也谁都进不来。他就跟她闹着,在树浓荫处,两情缠缮。后来赵师容翻过身来,以手支额,发上都是草叶,痴然出神。

那时暮阳金澄亮的一颗,坠悬在海空那边,照得她侧脸金红了轮廓,李沉舟看得心里喜欢,忍不住说:严你好美。”赵师容只是痴痴地凝视那远处,李沉舟也随而注目过去,赵师容在晚霞里伸出了手,说:猕看,花好漂亮。”

李沉舟只见那牵牛花的色泽在夕阳里渗进殷红一抹,却见赵师容侧脸挽高舍的脸蛋儿,竟比花还柔匀,心中怜借无限,便亲了一亲。赵师容淡淡一笑,两人就要相呢,忽见花架上有一双黄雀,你跃过来,我跃过去,振翅比翼翔了回去,叉追逐回来,落在花间上,吱吱卿卿,煞是亲蜜的样子。

赵师容妩媚一笑道:“你是它,我是它,它们是我们两个。”李沉舟笑道:“我们两个脏鬼…”说着又胳肢她,搂着她在草地上打滚。

这时忽飞来了一只长红色长嘴蓝顶的美丽小乌,那母的小黄雀,就飞开了,跟那红嘴鸟在一起,开始上下飞翔,吱啾莫已,到了后来,甚是亲蜜,那雄的黄雀立在一旁,甚是沮丧的样子。赵师容见了,撇着嘴道:饿才不是它哩。”

说时那雄黄雀忽然掠起,直往地上重重一摔,撞在石上,迸出了脑浆,竟自死了。李沉舟、赵师容都吃了一惊,未料到那雄雀竟如此烈性,都来不及阻止。那雌雀竟自与红嘴鸟飞了。

李沉舟心中恙然大怒,心忖:这小鸟儿天性如此薄情,不如杀了!当下拾了一粒石子,道:“待我将它杀了。”赵师容侧首问他:“杀了谁?母雀还是红嘴乌?”李沉舟见赵师容在夕阳中脸红得象秋天最美丽的颜色,又柔和无比,竞自痴了,怔了一下,才道:“两只都杀。”可是说着话时,两只鸟儿都飞走了,只剩下黄色雄雀的尸体。

李沉舟这时想起来,心中一阵惆然。

这时他已走到林子里一棵紫檀树下,重重地踏了三脚,只有轧轧之声,不远处一棵极大的银叶板根,其根部缓慢裂了一个大洞,里面有一个身段窈窕的红衫人,一耸肩就跃了上来。

这人艳若桃李,杏腮含春,正是“红衣”宋明珠。宋明珠自从在丹霞山一役,巧战“别人流泪他伤心”邵流泪,重创了他后,自己也被打下深崖,与萧秋水有过一段夙缘。

她依然是红衣劲装,黑腰带黑靴鞋,眼睛象明珠一般的亮。

宋明珠跃上来,道:“宋明珠拜见帮主…”

李沉舟第一句就问:“小蓝回来了没有?”

宋明珠一愣,即道:“没有。”忽又想起道:“但据‘长天五剑’自翟塘捎来的讯息,高姊姊只怕眼下就到。”

李沉舟嗯了一声,又问:“你识得萧秋水,他为人怎样?”

宋明珠又是一呆,没料到李沉舟会这样问。李沉舟见她有些狐疑,即道:“你曾被朱大天王的长老邵流泪击落山崖,被逼服‘阴极先丹’,萧秋水也被迫食;阳极先丹’,但你两人都守礼始终,我都知道了。我问的是,萧秋水的人,节制力、克抑之能如何?”

宋明珠一阵诧异,这事只是她和萧秋水的事,李沉舟如何得悉?她当下不敢再犹疑,说:“丹霞山之事,到最后仍不致坏了名节,当然是事有凑巧,掉落在、草虫’上,但由始至终,把持得住的,不是我,而是他。”宋宋明珠明艳如火,说到此处,在李沉舟澄澈的目光下,仍不免有些赦然。

李沉舟道:“那你心里恨不恨萧秋水?”

宋明珠用上齿咬了咬下唇,道:“恨。”遂而又摇了摇头,道:“不恨。”

李沉舟问:“为什么恨?为什么不恨?”“三凤凰”原是归总管柳随风所隶属,李沉舟很少对她们温言谈笑,柳五则不然,柳五一生不对女子疾言厉色,如果他不喜欢那女子,他宁可杀了她,也不斥骂她。

宋明珠抬了抬眸,长睫毛颤了颤。她不明白今日李帮主怎么会忽然问起她这些事情来,但是觉得眼前的人,如家长一般亲切,使她禁不住将一切都倾吐。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在那时,不该太拘泥古板,心里又很感谢他的拘礼。”宋明珠坦然说,“我自小闯荡江湖,也经历过些辛酸,武林人不是对我畏之如蛇蝎,便是图非分之念…象萧秋水这样的人,确实很少,他…好象不是人。”

李沉舟扬眉微笑道:“哦?”

宋明珠忙道:“好象不似一个真的人,我总是以为活生生的人是有七情六欲的。”

李沉舟道:“也许他是因为唐方…”

宋明珠咬咬唇又说:“要是为了唐方,那更不应如此。在那种时候,又有什么好怪罪的?萧秋水和唐方是名满江湖的爱侣,但飓尺天涯,始终未能在一起,这我也知道…唐方姑娘我没见过,江湖侠侣,心胸绝不致如此狭窄,而我自己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能取而代之…只不过,唉,萧秋水真不是人!”

李沉舟笑道:“或者是怕你不愿意?”宋明珠拾头看向李沉舟,挂了一个甜甜的笑意:

“我会不愿意吗?”

李沉舟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抑或是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笑得咭咭连声,花枝乱颤,道:“帮主,他连您的虎威都敢攫,还畏惧什么来着?”

李沉舟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怕不怕?”

宋明珠一愕,问:“怕什么?”

李沉舟道:“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低头,低声道:“他不知道的。’

李沉舟大笑道:“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宋明珠错愕抬头,只见李沉舟笑道:

“连我都知道的事,他很少有不知道的。”

宋明珠倏地变了脸色,李沉舟紧接着一句:“柳五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了。”

宋明珠紧抿着唇,点了点头,好久以前,还有两只“凤凰”。“金余凤凰”冷笑卿便因不听他的话,忽给柳五下令抓起来剥光了衣服,当众批判后活活淹死。“火凤凰”水柔心因恋上武当派卓非凡,两人打得火热,不听柳五劝告,柳随凤使一把火,烧毁了水柔心的容颜,水柔心愤而自杀。

宋明珠每当想起这些事儿,冷笑卿被淹死时的一头湿发,惨白的双颊…水柔心被烧的的脸疤,疯狂的笑声…便暗自惶粟。

李沉舟微笑再加了一句:“柳五不杀你,便很可能因为丹霍山那儿,你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宋明珠听得不住颇首,李沉舟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