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厌僧,平日萧秋水待她,视如姊妹,她只觉得萧秋水待她过分主疏;今日初闻噩耗,萧秋水稍沾及她一下,她也觉厌恶。

——帮主,你若死了,还有我,你的小容儿。无论是谁杀你,我都要他比死还难过一百倍!

赵师容想着,缓缓站立了起未。在月光了,她有一种断冰切雪一般的坚决,她说:“我是要回去一趟。”

“慢着。”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是李黑。谁都知道赵师容说了这话,是不能变更的。可是李黑是这干人中稍为仔细、小心、精明强干的。李黑接着说了下去:“如果李帮主是死于非命,那么能杀他的人,他所拥有的实力、智力、功力和势力,只怕比赵姊姊再加上我们这里的人都强。”他在这里顿了久久的一阵子,才说:“这样去,不是报仇,而是送死。”

“赵姊妹;”金刀胡福是个稳重、沉实、有担当能力的人,他也说:“你是我们大家的姊姊,报仇,应该让我们跟你去;送死,我们也跟你一起去。”

赵师容一笑,竟然跪了下来,她的语言平静:“如果李帮主死了,诸位高情厚义,小女子这里代夫一拜…”说到这里,已泪盈眼,但依旧稳定声调他说下去:“先夫之死,我自然应该返去料理,诸位不是权力帮的,无需如此;如我查得元凶,而自己应付不了时,必请诸位援手,如果不幸也遭毒手…诸位也由此可知,杀我夫妇的人的实力、潜力和分量。”

施月也跪了下来,洒泪道:“那赵姊妹是要自己独去?”

赵师容凄然一笑道:“自当如此。”

陈见鬼颤声问:“姊姊要独撑权力帮?”

赵师容道:“他死了,他的遗志,我要担当。”这一句话说得坚决无比,萧秋水只觉眼前一黯,一朵浮云掠来,遮住了月光,萧秋水仿佛感觉得到肩上压力一沉。他说:“好,我们送赵姊姊一程。”

邱南顾忽然插口道:“我觉得萧大哥应该和赵姊姊一齐去。”

陈见鬼扫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邱南顾正等着别人这一问,他好有得发挥:“我们去,武功低,没啥帮助;大哥去,武功高,智谋好,天大事儿,也担挑得起。”萧秋水本已决定去找唐方,听来不觉有些犹疑。

众人想来,都点头称是。铁星月忽道,“我觉得我也应该一道去。”

他正等着别人问他,但谁也不问他,只是没耐烦地瞪住他,他只好自己期期艾艾他说下去:“嘿嘿,我铁星月如果不去,万一有人来找萧大哥、赵姊姊…这个嘛,是驾架,不是打架,没有了我‘屁王’,萧大哥、赵大姊可怎么办?,邱南顾一旁插口道:“胡说!若论驾架,有我‘铁口’,要去,我第一个该去。”

陈见鬼最喜凑热闹,怕没他的份儿,嚷道:“别忙,别忙!要去大家一块儿去!蔺俊龙初加入这个集团,有些迷惑不解,也道:“去哪里?我也算一份,好不好?”

那青衫人忽道:“不好。”

铁星月怒道:“为什么不好?”

陈见鬼瞪过去,狠狠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好?”

青衫客道:“大伙儿一齐去,就打草惊蛇,据悉李沉舟李帮主是遭人杀害的,杀害他的人,据说也被他当场杀死,但能弑李帮主的,个中必非如此简单,元凶定必等赵姊回去,横施暗袭或加以拢络,赵姊一个人先回,就可以探出他们在捣什么鬼。我们要去,也只能在暗中保护…但以我们之力,又焉护得了赵大姊?萧大哥去方才有用。”

萧秋水想了一会,道:“这位兄台所说甚是。”他见这人以面具覆脸,定是不想使人认出面貌,所以也没要求对方报出姓名:“赵姊失去,我随后跟上,暗中照顾,替李帮主报仇为职志。”

李黑为人虽好玩喜反,行诡迹顽,但为人甚是精明,考虑了一下局势,也道:“萧大哥这次跟去,除为赵姊姊报夫仇外,更重要的是,武林中权力帮为第一实力,近年虽受大挫,但这股实力不管落入何方,大哥都得多加注意,否则后患无穷。”

洪华甚少开口,一旦说话,单刀直入,道:“若落在柳五手中,此人手辣心狠,世间少有,留着恐是祸根。”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会见机行事的。”转头向赵师容道:“不知赵妹妹…”赵师容心乱如麻,十指愈来愈冰,她心里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狂喊不已:我不相信,你没有死!我不相信,你不能死!怎么他们都相信了…她想到这些日子,她在外面,跟萧秋水在一起,来相激李沉舟的无所谓、自信及冷淡——甚至连他那淡定温丈也令她痛心神驰。仿佛少年相爱时伪激情,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是李沉舟居然死了…她心中犹如一块巨冰,在镇压着,又如一团本,在燃烧着。就在她日子方当青春时,她看到李沉舟在其他女子的罗衣红衫间周旋,在诗丈上居然也有了其他女子的丽影情迹,她自己在他心目中,还重不重要?是大人物的负累,还是真心的皈依?

——这使得一向骄做宠恃的她,一下子失去了自信。

她的武功,本来一直稍胜于柳五,自那时起,她心底里觉得柳随凤是看出此事的。她的武功便一直未能再逾越过柳五。

她的武艺自那时始,仿佛终日与她少时所耽迷伪舞艺、乐诵,丹青争扯不已,始终萦系未休,也没有一件能有所进步。

所以她离开了他,明知他可能会着急,而她从这“可能”中寻求信念。却未料她跟萧秋水在一起,在等他来我自己的时候…他却死了。

她以为她不在的时候,他可以高高兴兴纵情的恣欲玩乐,而她骄做的在外边,不管这些事儿,所以在擂台之战时,朱顺水的挑拨离间,根本生不了效,她要为他操守…此刻她心里一直焚烧着一块火岩,那么灼痛她心房的苦楚,忽然熄灭了;换来了一块无情的冰…冰更痛苦,痛苦无已。

她感觉到她的武功,正在体内一丝丝地散去,尽管她已心乱如麻,但此事她一定要告诉萧秋水的…萧秋水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令人信任的力量。

她说,“萧兄弟。”她年纪比萧秋水长,但萧秋水称她为“姊”,是因为赵师容确实有一种母性的温柔,赵师容称萧秋水为“兄弟”,乃因对他有一种可以信赖的依托。

萧秋水应了一声,抬头看她,只见赵师容抹去泪痕,道:“你来一下。”

萧秋水道:“好。”信步走了过去。

这时晚风徐来,月近西沉,两人并肩行去,走十来步,便是稻禾良田,风吹摇曳不已。

赵师容只觉心丧若死,活着还不如稻草迎风写意;萧秋水却闻到一种如兰似馨的香味,心中暗暗起了警惕,暗中狠狠在自己腿上打了一记重手,忖答道:萧秋水啊萧秋水,你好容易才逃过丹霞谷中劫,而今是什么时候,你是人不是!

赵师容走到一个扎着布帆迎风摇晃的稻草人前,返过身来,月光微照下,她泪痕淡淡,但显然无比坚决,骄傲:“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讲。”

萧秋水心中也不知怎地怦地一跳,问:“什么事?”

赵师容淡淡地道:“我现在的武功,日心中一时失去控制,以至散功走劲,真气倒引,十成功力只剩下三成…此去权力帮,可说无能为力。”

萧秋水“砰”地又暗击了自己一掌,道:“赵姊姊,你放心,我随你一齐去。”

赵师容苦笑道:“可是权力帮的事,你一向甚恶…”萧秋水道:“可是权力帮的事,也是天下人的事,不能不管。”

赵师容言颜惨淡,这:“此刻我的武功,跟这稻草人一般,不堪一齿,你要我唐方,不应把时光虚掷在帮派无谓的斗争中…”她自嘲地苦笑一下,又道:“夭地间,许是唯有‘情’字可以珍守。”

萧秋水想起峨帽金顶之上,李沉舟在千人万人之中,只看得起他一人,这份相知,又岂是一死以能相报?萧秋水毅然道:“天地间还有‘义’字,李帮主待我不薄,且不管他是否安好,他的事,我总不能袖手不理。待这番事了,我到蜀中找唐姑娘,谁也阻不了!赵师容淡淡笑道:“却又有谁阻你。”她笑着说,又将眼波投向那稻草人。稻草人戴笠执旗,迎着广逸的田野,犹在晚色问傻不愣登的摇摆着:稻草人始终欢笑,尽管无焉。

可是那一大片稻田后的远山,却在微明前那么沉郁…那一大片稻穗中,又孕育了多少生机?

——不是生机,是杀机!

骤然间,一片刀光,一道血影,左右直扑赵师容!

这一下变生时腋,刀光凌厉,而且绝,除了一刀致命的人体部位外,别的地方都不打。

刀锋利,刀快,可是拿更毒。

这掌赤红,显然就是江湖人谈掌色变的“神秘血影掌”!

赵师客却在伤心欲绝中,而且失去了大部分的武动。

萧秋水的武功,却非昔可比。

他发觉时,刀掌都已及赵师容。

但萧秋水后发而先至,一探手,就抓中那血影背后的“至阳穴”,将他扔了出去!

可是待要再救赵师容,已来不及了,眼看刀锋就要从赵师容玉颈处斩落。

萧秋水抢身一拦,刀斫在他的肩胛上。

刀势尚未完全落下,萧秋水运聚内力,以肌肉夹住刀身,同时一指戳了出去。

这一指打在那执刀人的右臂弯处“曲泽穴”上,那人握刀无力。正要弃刀身退,可是萧秋水的指力,先使少林金刚指的威力,摧其锋锐,再以武当内家元气,击散其体内劲道,那人不动还好,一动则全身虚脱,“卜”地跪倒。

萧秋水肩上的血,这才自刀锋上淌了出来。

赵师容急忙去看萧秋水臂上的刀伤,他说:“你不要动,我替你取刀。”一咬银牙,竟将宝刀拔了出来,血登时泉涌而出,赵师容急忙以金创药敷上。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不碍事。他是杜绝。”

那仆倒地上的人,正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快刀天魔”杜绝。

杜绝稍为喘息一下,又想一跃而起,但萧秋水那一指乃集“少武真经”秘传,所蕴含的至刚极柔之力,岂是杜绝能拒抗抵御得了的。

萧秋水又在他肩头五骨穴处戳了一指,杜绝便整个人溃倒了下来。

赵师容走近一步,问:“谁派你来的?”

杜绝不敢不说。在权力帮中,又有谁敢对李沉舟不忠,谁敢对赵师容不敬,谁敢对柳随风不畏?

杜绝咬着牙龈、终于道:“是朱大无王。”

赵师容趋近一步,问:“不是柳五公子?”

就算是大好大恶的人,在李沉舟、赵师容面前,也不敢撒谎隐瞒,杜绝摇头。

萧秋水皱着两道剑眉,道:“他,可信?”

赵师容嫣然淡淡一笑:“他们不敢骗我。”她的笑意淡涩而凄酸:“沉舟在帮里的时候,不准一人对我稍有不敬,否则,他宁可不要做帮主。”她垂下眼帘,一会才睁开,轻吸了一口气道:“他对柳五总管,也是如此。”

萧秋水愣了一阵,向杜绝追问道:“真的不是柳五公子派你来的?”

杜绝不答。赵师容淡淡他说:“你答。”

杜绝只好答了。“不是。”

这时李黑、胡福、施月、铁星月等部闻声走了过来,慰问萧秋水和赵师容。他们见血影大师已死在稻草人旁,杜绝被擒,才放了心。

不错,血影大师是死了。

死在稻草人的脚下,压倒了一大片金黄色的禾草。

他们却没注意到,萧秋水在匆忙中,并且在情急间出手,所以并未准确地抓中血影魔僧的“至阳穴”,但的确是把他扔出去了。

不过血影大师马上又爬起来了——那时正是萧秋水着了一刀的时候,如他全力反扑,赵师容和萧秋水肯定抵挡不祝但就在这时,他背后的稻草人,倏然伸出了手。

布满稻禾的手,只凸出了一节手指。

手指插入血影大师的“至阳穴”中。

血影未及叫得半声,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看起来他就象是死于萧秋水的一抓一掼之下。

其实不是的。

他是死在“稻草人”的手下。

而且谁也不知道,那稻草人瞧着萧秋水和赵师容的背影,正淌下两行眼泪。

会落泪的稻草人。

萧秋水他当然也不知道。他正在问赵师容:“赵姊要把他怎样?”

赵师容看向杜绝,道:“你要生要死?”

杜绝当然要活。

赵师容淡淡笑道:“你既自己想洁,那就好了。”忽然出手抓住他的“天突穴”,杜绝只得张大了口,“哑哑”作色,赵师容在襟里迅速掏出一颗白色药丸,食中二指一弹,射入他的喉中,杜绝突眼虬筋,极力想吐出,赵师容又在他咽喉下一寸之处的“璇玑穴”一拍,杜绝发出“咕嘟”一声,把药丸吞咽了下去。

“天突穴”乃人体奇经八脉中的阴维脉,再经这一指,药力已浸入阴维任脉之处,再也拔除不去,杜绝知再无幸理,也不敢再挣扎,顿时脸如死灰。赵师容却心里知道,她的功力,固痛心于李沉舟之死,本以为功力尚存二三成,刚才血影、杜绝二神魔突袭之下,知道自己现时最多只有一成。她心中滚来滚去只想到:帮主,我的武功,尽还了给您了…但她神色自若地道:“你服了我的‘不如死丸’,若背叛我,则生不如死…你当然知道怎么做了?”

杜绝咬紧牙根,汗如雨下,不迭点头。原来“不如死丸”,当真“生不如死”,而且每种药物,都有不同解法,若非配制人,旁人无法解得,若错解或每一月未服解药,药性发作时,自残身躯,连指趾都一一啖食之,甚是可怖,故名“不如死丸”。

赵师容心知自己若正面与杜绝战,以自己体力而言,未必能胜他,故以此镇压他。她的武功尽失,但对招式、封穴、出手等,仍了如指掌,只是这一点,只能吓吓庸手,若遇着朱大天王这等人,可谓难有活命之理。她心中如是想,但脸上不动声色:“我现在也需要人手,便留你活着。”

社绝汗出如浆,垂首道:“是。”

赵师容问:“朱大天王为什么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