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学,曾祖母和母亲又不在,谢夫人又安抚他,他也勉勉强强地接受了。

  第三日下学,曾祖母和母亲还是不在,谢夫人的安抚便有些不管用了。

  第四日,他读书时情绪都不高涨,时不时便分神,待到回到正院,果然四处都找不见曾祖母,又去东院,母亲也不在,只有院子里的羊。

  谢策委屈极了,站在羊跟前,“哇——”地大哭起来,“丢了,又丢了……”

  小羊吓得一激灵,溜溜地后退,紧紧贴着墙根。

  谢策哭着哭着一睁眼,见羊也不理他,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呜……”

  谢夫人跟着他过来,瞧见院门上挂着的尺寸不小的桃木剑,无言了一瞬方才走进去,柔声哄谢策。

  尹明毓和谢老夫人一回府,得知谢策在东院哭呢,连忙赶过去。

  谢老夫人也教东院门上那根桃木剑堵了堵胸口,方才踏进去。

  尹明毓则是自然地走进去,无辜地站在后头,瞧谢老夫人哄曾孙子。

  这次谢策哭,跟她绝对没有关系。

第48章

  谢策正在经历他短短两年的人生中最巨大的悲伤。

  他本来就很委屈,一见到引起他悲伤的罪魁祸首——他的曾祖母和母亲,悲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谢策小手指着两人,边哭嘴里边含含混混地指控:“丢了……不见了……呜呜呜……”

  “诶呦诶呦……”谢老夫人看宝贝曾孙哭成这样,心疼极了,“曾祖母在呢,没丢。”

  “呜呜……不带我……呜呜呜……坏……”

  “策儿莫哭了,是曾祖母的不是。”谢老夫人轻轻拥住他,边帮他擦眼泪边柔声哄道,“是因为策儿要读书,曾祖母才没带策儿的。”

  谢策超常发挥,哭着提要求:“呜呜呜……不读书……”

  谢老夫人想也不想地拒绝:“必须读书。”

  谢策一听,伤心欲绝,哇哇大哭。

  谢老夫人意识到她拒绝的太过干脆,想要补救,但谢策已经听不进去,毫不保留地发泄她的悲伤。

  小孩子哭得极惨,也颇为可怜。

  但尹明毓站在后头,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十分怀疑他真正伤心的是“读书”。

  而谢夫人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这两日一直是谢夫人在安抚谢策的情绪,今日在谢老夫人回来之前也是她在哄大哭的孙子,她现下看谢老夫人哄孩子,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有一点点共情谢策。

  还是谢老夫人实在担心曾孙子哭坏了身子,忽然想起还有个与她“同流合污”的人,回头便冲尹明毓道:“你也劝劝他。”

  换位思考,经历过读书这个年纪的人其实都知道小孩儿想要什么。

  尹明毓在谢老夫人的视线下,缓步上前,直接道:“小郎君,明天不读书了。”

  谢策的哭声戛然而止,抽抽搭搭地看着她。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欲言又止。

  尹明毓蹲下身,讲道理:“读书一定要读,但是可以每隔几日便有一日不用读,如何?”

  谢策抽噎着思考。

  尹明毓不知道他是在思考她的提议合适与否,还是在思考同不同意,继续道:“或者每日读书,或者隔几日停一日,你曾祖母和祖母就在这里,为了替你争取,母亲压力很大的。”

  本来谢策初初启蒙,就不甚严格,也有休息日,只是谢策自个儿不懂得,她还说得出“压力大”。

  谢老夫人心中腹诽,倒也没打断她,还煞有介事地附和道:“既然你母亲替你这般争取,曾祖母便做主,允你隔几日休息一日,但你若是不愿意……”

  谢策还没理清楚,但生怕她们收回去,连忙急急地答应:“愿意!”

  谢老夫人抿住嘴,控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揽住谢策:“好好好,曾祖母答应你,让你时不时休息。”

  谢策下眼睫还挂着泪,乖巧地点头,“好。”

  谢夫人:“……”

  而她们终于安抚好谢策,谢老夫人一回头,又瞧见东院院门上的桃木剑,皱眉问:“你这是在作甚?”

  尹明毓没说婢女们那些“闹鬼”的议论,只笑着说:“祖母,小郎君今日哭得实在凶,为防他夜梦惊神,不如从孙媳这儿拿一支桃木剑回去挂上?”

  一涉及到谢策,谢老夫人立即便不再追问,答应道:“取过来吧。”

  尹明毓便让金儿去取。

  片刻后金儿拿着一支小一些的桃木剑回来,谢策瞧瞧她手里的,再瞧瞧门上挂得那支大的,小手指大的,“要大的。”

  尹明毓便让婢女去换了,将大的给他带回去。

  但谢老夫人和尹明毓日日跑出去这件事儿,并没有结束。

  傍晚谢家主和谢钦回府,得知白日的一场小闹剧,皆沉默不语。

  父子两个人皆板着脸在跟前,谢老夫人再是知道他们的性子,看见冷脸心情都好不了,且她老人家这么大岁数,逆反心更重,当即便使脾气道:“怎么?我如今出个门都不成了吗?”

  谢家主不苟言笑地说:“母亲您的身体为重……”

  谢老夫人提起拐杖敲地,“我好着呢。”

  尹明毓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立在一旁,尽力缩小存在感。

  谢钦视线一转,看向尹明毓,又转向中气十足的祖母,出言劝道:“父亲,难得祖母开怀,侍从想必会照顾好祖母,您且宽心。”

  谢老夫人一见孙子站在她这边,倏地展颜,慈祥道:“还是大郎晓事,越发懂得体谅祖母了。”

  谢钦面不改色,并没有一味顺从她,继续道:“祖母,天渐寒,未免风寒染病,需得更谨慎仔细些,待到明年开春后,您再频繁出门更合宜。”

  说到底,还是不赞成她常在外跑。

  谢老夫人颇扫兴,可也懂得好赖,没有再辩驳。

  不过她为了表示她不高兴的态度,撵了众人离开,只与她的乖曾孙一道用晚膳。

  谢钦还有正事,要与父亲回前院,不过临与尹明毓分开前,告知她:“晚膳回东院用。”

  尹明毓点头,回去便让婢女去知会膳房。

  金儿银儿替她收拾老夫人今日买的东西,满脸都是笑容。

  尹明毓懒靠在榻上瞧着两人动作,忽而问道:“这几日还有哭声吗?”

  银儿清脆地回答:“娘子,这几日没听说了。”

  尹明毓指指金儿手里的襦裙,道:“明日我穿这个去正院。”

  金儿便仔细地放在一旁。

  晚膳前,谢钦来到东院,还未靠近,便也一眼瞧到了院门上的桃木剑。

  不过现下桃木剑的尺寸比较寻常,他只瞧了一眼便罢,如常踏入。

  两人围坐在自个儿的屋子用膳,尹明毓没死守“食不言”的规矩,自然地问:“我和祖母出门,郎君没有不满吗?”

  谢钦平静道:“就事论事,祖母极高兴,我为何要苛责你?”

  尹明毓低头吃菜。

  谢钦的变化其实是肉眼可见的,公平一些,他确实是个君子,且极包容。

  与这样的人为伍,是惬意的。

  于是,尹明毓主动说起她这几日和谢老夫人在外发生的一些事,又提及今日谢策大哭,忽然心念一动,笑着问:“郎君幼时读书,也会像小郎君这般觉得辛苦吗?”

  谢钦道:“不会。”

  “真的?”尹明毓怀疑,哪有人生来便爱读书的?

  谢钦见她神色,认真地思忖后,仍旧答道:“我记忆之中,便勤读苦学,且颇有乐趣,未曾觉得辛苦。”

  尹明毓再是想得开,此时也满心复杂,忍不住感叹:“郎君这般真教人羡慕。”

  得天独厚、天赋异禀,偏又带着自律属性,勤奋刻苦。

  不过尹明毓心态已是修炼得极好,倒也不嫉妒,甚至还能含笑自嘲:“哪像我,连写诗都都没有灵气。”

  谢钦道:“你若有心,我可以抽空教导你,笔耕不辍,必有所得。”

  尹明毓:“……”真想打她自己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这一次,她也没憋着,主动带着理由拒绝道:“郎君,我不过是玩笑话,对写诗并无太大兴趣。”

  谢钦确认她所说是实言,颔首,“如此,我便知道了。”

  尹明毓见他总是这般端正的模样,忽而闪过笑意,凑近他,轻声道:“不过郎君若是夜里教我写旁的诗,我也是愿意的。”

  什么旁的诗……

  不庄重。

  谢钦抬手,覆在她眼睛上,毫不留情地推开。

  尹明毓眼前一黑,也不扒开他的手,嘴角带着明显的笑意。

  而谢钦感觉到她睫毛在掌心刷过,收回手,淡淡地说:“我今晚留宿在东院。”

  尹明毓挑眉,“哪种留宿?”

  谢钦睨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寻常留宿。”

  尹明毓一听,笑道:“郎君今儿不嫌弃我睡姿不好了?”

  “夫妻一场,我总归不能日日不归。”谢钦难得放开些,带着几分轻松道,“你既是有自知之明,若夜里扰我清梦,我便赶你出去。”

  尹明毓一副怕得不得了的样子,晚上就寝前,还特地让婢女多拿了两床被子,折起放在中间,拍了拍,道:“如此,我应该不能打扰郎君休息了。”

  但愿如此。

  谢钦安然地躺下。

  而有这两床被子隔在中间,确实多多少少隔住了尹明毓,她便是翻身,腿也只是搭在被子上,没有越过,前半夜两人十分和谐。

  然而后半夜,外头秋风渐大,呼呼地吹,东院忽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呜咽声,且越来越大,极为渗人。

  小羊趴在墙根,被惊到,也跟着“咩——”“咩——”地叫起来。

  谢钦先睁开眼。

  尹明毓也被吵到,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脚跨过被子,踢了踢谢钦的腿,问她:“郎君你招鬼吗?”

  “……”谢钦无语,边起身边道,“莫要胡言乱语。”

  婢女也惊醒了,神色惶惶。

  谢钦没让婢女出去看,而是披上外衫,打开门。

  门一打开,哭声更大,婢女吓得瑟瑟发抖。

  谢钦稍听了一会儿,目光便顺着声音,寻向角院,一顿。

  尹明毓走过来,问:“郎君,如何?”

  谢钦转头看向尹明毓,问:“你还未处置朱草?”

  尹明毓莫名,“不是在信中请郎君处置吗?”

  她问完,再一听外头的哭声,霎时反应过来。

  就说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尹明毓拢了拢外衫,无奈道:“回京后我便没问过朱草的事儿。”

  她是不在意,所以粗心了,这是她的问题。

  那谢钦……

  谢钦按了按眉心,“我该教人知会你一声。”

  随即,他吩咐婢女道:“教人去角院制止她,明日再处置。”

  而婢女一听哭声是朱草,已经安心下来,立即便出去找人。

  尹明毓看着谢钦面上的倦色,劝道:“郎君还要上值,早些休息,明日我会处理的。”

  谢钦点头,合上门。

第49章

  深更半夜,折腾一遭,寒气一侵,浑身便凉了个透。

  尹明毓心宽,回到床榻上,便将被子拉上来,严严实实地裹到脖子,闭着眼睛躺在那儿酝酿睡意。

  临睡前,谢钦道朱草不安分,不要留在府里。

  尹明毓答应一声,没多久便重新入睡。

  第二日,尹明毓从正院回来,又用完早膳,方才教人去将朱草带到正堂,又将夕岚、石榴全都叫了过来。

  而朱草人一出现,她便惊讶了一下。

  朱草先前容貌虽不如何出众,可也是个清秀佳人,但此时她脸上瘦脱了相,眼底青黑,精神萎靡,瞧着老了好几岁似的。

  进来时,她脚下虚浮,行走全靠两个婢女架着,婢女一松手,她便脚软跌在地上,恍惚地跪坐着,仿佛隔绝了似的,不行礼也不说话。

  金儿、银儿、青玉、红绸四婢瞧见她如此,亦是惊异不已,而夕岚面无波澜,石榴则是瞥开眼不敢看。

  尹明毓收起惊讶,转向夕岚,问:“你们不给人饭吃了?”

  夕岚恭敬地垂头,否认道:“回少夫人,日日都有照常送饭。”

  “那这是为何?”

  “白日里她常昏睡不醒,小婢女送饭进去,叫醒她她也昏昏沉沉地,吃不了多少东西。”夕岚余光扫了一眼朱草,道,“如今看来,许是她夜里精神些。”

  所以朱草日夜颠倒,白天睡得昏沉沉,晚上起来就哭,这才教东院的婢女们偶尔夜里听见“鬼哭”,以为闹鬼。

  尹明毓:“……”

  还挺喜剧的。

  朱草看起来精神不济,不过是醒着的,也能办正事儿。

  尹明毓坐在主坐上,看着她,道:“郎君说,予你两个选择,允你自由身再嫁或者去庄子上,我今日再问你一遍,作何选择?”

  朱草充耳不闻,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地面。

  尹明毓神色不变,冲夕岚道:“帮她清醒一下。”

  夕岚出去片刻,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方沾了凉水的帕子,蹲在朱草旁边,伸手欲替她擦脸。

  然而帕子刚要碰到朱草的脸,朱草便恨恨地抬头,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把推开夕岚,“滚开!”

  夕岚猝不及防,直接摔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石榴一惊,立即去扶夕岚。

  金儿和银儿则是反应迅速地挡在尹明毓面前,以防朱草伤害尹明毓,青玉和红绸也随即靠近,警醒地盯着朱草。

  尹明毓被几个姑娘保护在后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片刻后才正了正神色,道:“朱草,你为何如此对夕岚?”

  石榴扶着夕岚站起来,愤怒地看向朱草。

  朱草似是被夕岚惊醒一般,不复先前的呆怔,神情似悲似笑,有几分疯癫地叨咕:“背主,恶心,离我远点儿……”

  “你!”石榴气愤,便要上前理论。

  夕岚一把拉住她,低声道:“莫要在少夫人面前无状,不必理会她。”

  石榴攥紧拳头,瞪着朱草好一会儿,才压下气。

  朱草仍然在念念叨叨,还说什么“你们对不起大娘子”的话,险些又将石榴激怒,被同样愤怒的夕岚硬按下来。

  尹明毓冷眼旁观,分明瞧见夕岚阻止石榴时,朱草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她这是装疯卖傻呢。

  还真是一刻也不安分。

  这样的人,又真的对大娘子忠心吗?

  尹明毓慢腾腾地开口:“原本我还想看在大姐姐的份儿上,不与你计较……”

  朱草忽地疯笑几声,然后指着她,一副要揭穿她真面目的口吻,厉声指控:“你不要再假惺惺了!我可不像别人那般傻。”

  银儿生气地上前一步,道:“你胆敢对我们娘子不敬!”

  朱草嘴角擒着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夕岚、石榴二人,而后不怕死道:“你有身契却瞒着不说,故意引胭脂犯错,好处置掉她,现下又轮到我,之后就该是她们两个了吧?”

  银儿反驳:“你胡说!”

  “银儿。”尹明毓叫住她,冷静道,“你让她继续说。”

  银儿狠狠瞪了她一眼,退后一步。

  “二娘子以为我不敢说吗?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今日一定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朱草一脸疯狂,无所畏惧地叫嚣,好似真的是个将所有一切全都抛开、忠心耿耿的英勇人物。

  “你就是面善心恶,内里藏奸,全都是为了处理掉大娘子的人!”

  “先是我们,日后便是小郎君!”这是大娘子的陪房们最在意的事,石榴的神色当即便有些变化。

  而朱草仍旧在挑拨,“现下有老夫人、夫人看顾小郎君,等她取信了两位夫人,就会向小郎君下毒手,好为她自个儿的孩子腾路!到那时,大娘子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安宁!”

  尹明毓没做的事情,也能如此振振有词地挑拨,偏偏这种话,她不说也有的是人多想。

  她还故意对夕岚和石榴说,理智些的可能知道她是在挑拨,但难免有人会记在心里,再生出些旁的心思。

  她实在太猖狂!

  青玉和红绸脸上都有些怒色,金儿银儿护主,更是愤怒不已。

  银儿咬牙切齿,神情像随时可能冲上去打烂她的嘴一般,是顾忌着怕人再说自家娘子“刻薄”,才没有真的冲上去。

  堂屋内众人心思各异,紧绷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呵~”

  笑声来的突然,打断了金儿银儿的愤怒,也打破了其他人的紧绷情绪。

  众婢女纷纷看向笑声的源头。

  尹明毓是被朱草逗笑的,众人全都看过来,她的笑意也没立即止住。

  朱草的得意和快意被冲淡,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尹明毓嘴角的弧度不变,“笑你看人还挺准,但是不够完全。”

  朱草神情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止她,其他人也是这般,面上皆带着诧异。

  “你道什么是面善心恶?”

  尹明毓倏地收起笑,轻飘飘道:“掌嘴。”

  “是,娘子。”银儿就等着呢,一听这话,撸起袖子便上前。

  朱草下意识地往后撤。

  金儿上前,准备帮银儿按住她,红绸迟疑片刻,也迈开步子去帮忙。

  她们三人,尤其是红绸,娇娇俏俏地,偏此时一起围向朱草,像恶霸似的。

  尹明毓像是看不下去似的,遮住眼道:“可怜见的,教人不忍心。”

  红绸还不够了解她,以为她又改主意了,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金儿银儿则是继续向前。

  这时,尹明毓温和淡淡地说:“拉到院子里打。”

  除金儿银儿以外的四婢和一个朱草:“……”

  还以为她要大度地开恩呢……

  而银儿大声地应下来,便和金儿一起扯着朱草出去。

  朱草回过神来,奋力挣扎,直到被按到冰凉地地砖上,教凉意一激,心里的怯一点点涌上来,明明没有了先前的宁死不屈,但还梗着脖子喊:“我是先夫人的人,你这么对我,就不怕满府……”

  尹明毓端起茶杯,淡淡地出声:“打。”不紧不慢地饮茶。

  “啪!”

  银儿一巴掌扇下去,直接打断了朱草的话,“挑拨是非?还装神弄鬼!我今日就代我们娘子教你什么是‘面善心恶’!”

  而后,她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根本不再给朱草继续说话的机会。

  东院的仆从们都在周遭看着,震惊地看着平日里活泼可人,对谁都带着三分笑的银儿,以及一脸平静,帮着银儿按住朱草的金儿和脸上带着几分惊慌的红绸。

  银儿每一巴掌,红绸都要哆嗦一下,偏偏上身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制住朱草的手确实一点不松。

  她这反差,实在可爱的很,尹明毓忍俊不禁。

  堂屋里,三婢看向自嫁过来便万事不操心的少夫人竟然还能笑出来,心中都有些畏惧。

  石榴站在夕岚身旁,紧紧捉着她的袖子。

  若是以前,她恐怕会有些物伤其类,可今日朱草的言行,实在教人无法同情。

  尹明毓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夕岚和石榴,放下茶杯,平静地出言制止银儿他们:“拉进来。”

  银儿冷着脸收手,背地里却在襦裙上悄悄搓了搓手,掩饰第一次打人的慌张。

  金儿和红绸一进屋便松手,朱草扑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流下来,嘴里呜呜不止,却话不成句。

  金儿银儿镇定地回原先的位置,红绸则是脚步略快地走到青玉后头,紧紧靠着她。

  尹明毓看着朱草,笑问:“你不妨猜猜,我是不是故意让你到我跟前来,说些得罪我的话,好处置你?”

  朱草趴在地上,颤抖。

  “你倒是会给自个儿抬身份。”尹明毓轻蔑地说,“我处置你还需要理由吗?”

  银儿在一旁重重地冷笑一声,声音在堂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好银儿,戏有点儿过了。

  尹明毓抑制住扶额的冲动,冷下脸,“我是什么身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也甭选择了,去庄子上做苦力吧。”

  她没把朱草卖掉,这种被主家厌弃的婢女,被卖出去,许是要到那种腌臜地方去。

  而其他婢女也知道被卖掉的结局,少夫人看似严苛冷酷,但其实已经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青玉和红绸本就对尹明毓恭敬,夕岚也认得清局势,只有石榴,难过大娘子去世,难过郎君和继少夫人越发和谐,替大娘子不值,心里一直不甘。

  但到了此时,二娘子没有朱草所说那么可恶,甚至她们还安安稳稳地做着从前差不多的差事,难不成真要像朱草胭脂一般才甘愿吗?

  终于也放下了意难平。

  尹明毓命人送走朱草,又教夕岚和石榴继续去做事。

  银儿等她们两个走了,才夸张地抓着自个儿的手,哭丧脸道:“娘子,您直接让人送走她便是,何必呢?”

  直接送走,多浪费。

  尹明毓也没避着青玉和红绸,戏谑道:“若是不教夕岚和石榴心服口服,老老实实干活,你们干?”

  银儿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那还是让她们勤勤恳恳地干吧。”

  金儿亦是一脸深以为然。

  青玉和红绸在一旁听着,心里皆有些不对味儿,有一种她们两个也是老黄牛的错觉。

  尹明毓瞥见两人的神色,又想起方才红绸受惊的娇态,像个纨绔子似的,握着红绸的手,“乖红绸,日后跟着我,定会好好疼你们的。”

  红绸一双美眸眨了眨,柔柔地应声:“是,少夫人~”

  尹明毓此时一颗心,全要给她了。

  而红绸和青玉离开堂屋后,忍不住摸摸自个儿的脸,边笑边对青玉感叹:“再没想过有朝一日,竟是会用一张脸魅得主母欢喜。”

  青玉:“……”

  你这满脸骄傲,是怎么回事儿?